收获-2006年第3期-第5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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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很细致地在一个地方呆两三个月,再到一个国家呆两三个月,你把一个国家吃透了。你去个三五天,根本就没有用。
彭小莲:就针对一个导演,把他一批电影做出来,他和朋友的关系,他周边的一些事情……
田壮壮:是枝枝杈杈的东西都出来了。我是好多年都有这么一个愿望,就想去那边看看。你还记得那谁吗?程砚秋的儿子叫什么?
彭小莲:我不认识。
田壮壮:瞎说,怎么不认识,就是给咱们讲雕塑的那个!
彭小莲:那是程砚秋的儿子啊?那个人挺有学问的。
田壮壮:对,就他。你发现他捷克的那套东西讲得多好,多棒!
彭小莲:你不要说是捷克的雕塑,你听捷克的那个音乐有多厉害!
田壮壮:对啊,我就说。其实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觉得东欧的东西,就是牛B。结果就是看谁啊,就是老库(库斯图里卡)山的东西,看基耶斯洛夫斯基的东西,突然觉得这批人血液里的东西就是跟咱们不一样。所以我就一直想去那里看看。我想等天气好一点的时候,夏天,那边天气凉快,跑到那里去看看。或者是开春去到秋天回来,就穿梭在那些小国家,国家又近,坐着小火车就到了。我或者就租一辆破汽车,到处跑。我觉得可以拿一大笔财富回来。
彭小莲:我还是在这里继续拍我的电影。但是,现在你到外面去找投资,大家开始一致在说,投资就是两种,要么就是小投资,一百万两百万的;要么就是一千万美金的大投资。中间的路不走。这电影也要做到两极分化?全世界的电影都没有这样做的,美国也是两头小,中间大,这才是市场的规律。
田壮壮:所以我跟你说中国的尴尬就在这里。你再想想我们的电影,冲着电影本身进电影院的有多少人?靠媒体进电影院的有多少人?现在全部是在靠媒体才进电影院的。靠媒体进电影院不是错,但是媒体宣传的并不是电影,坦白讲不是。你同意我的说法吗?
彭小莲:我同意!
田壮壮:反过来讲,因为媒体不宣传电影,小莲你的电影就不会有媒体宣传。因为你身上没有媒体想宣传的东西。
彭小莲:因为我没有八卦。
田壮壮:对!于是媒体就没法宣传你的电影。你看《天下无贼》也好《无极》也好,宣传的都跟电影没有什么关系。《手机》那个崔永元的事件,特别莫名其妙,他跟电影一点都沾不上边,为什么要拉出人家崔永元?你说《无极》里边宣传了很多东西,你看不到《无极》片子里面的故事,人家认认真真在做了什么。但是,我们又要说《无极》的宣传非常成功,做得很漂亮,它是起到了一个作用。现在是电影之外的信息量太大,电影本身的意义被淹没了。我就觉得这和一个国家电影文化的意识有关系。你看好莱坞那么多的杂志,那么多的宣传,你分门别类地去看八卦,故事,或者说是评论,一个演员对一个角色的态度,一个导演的追求,那些比例你分析一下,你就知道人家是怎么在做宣传的。就是不一样。
彭小莲:在美国,也是有专门的八卦杂志,是摆在超市收银柜台的边上,那是几乎没有什么人去碰它和买它的。八卦是绝对不可能在NewYorkTimes上看到的,一部好的影评是不会和八卦沾边的。
田壮壮:我今天有这样一个感觉。我有一个学生今天从柏林电影节回来,就是参加那个“天才电影训练营”,每个国家选一两个年轻人去,训练一周,都是非常好的孩子。他说了一句话,我特别感动。那个小伙子回来以后,今天下午来见我,我就说:“好吗?过瘾不过瘾?”他说:“田壮壮老师,我有一个最大的感觉,那儿做电影的人,是人,大家都像一个普通人一样,在认认真真地讨论电影,在认认真真地做电影。从来没有谁把电影作为一个值得炫耀的东西,你做的也不是一种比别人高贵的职业。”我们现在等于是把电影推得特别高,闪光。
彭小莲:给人很多的虚荣和假象。
田壮壮:是啊,正因为推得太高了,人家站在底下,就可以看见裙子底下的内裤了。看到里面穿的是什么东西,那西装里面穿的可能是烂布衣服。就是因为你被推得太高了,大家仰头看的时候,那是一定要看出一点名堂来的。我觉得电影应该回下来,就像我们上小学上中学的时候那样看电影的状态。你说那时候,说有十大明星,哪有像现在万人空巷地去看的?
彭小莲:那我这次到北京参加电影百年纪念活动的时候,章子怡就坐在我们的车里,没有什么反应嘛,不就坐在她自己的位置上?
田壮壮:你是圈子里的人,圈子里的人有多矜持?你让她到街上走走。我在韩国就见过,一个香港的二流演员,整个两条街道,全部是警察,路堵得呀,简直是疯狂。那会儿是韩国电影刚刚开闸,对美国电影有所限制,对国产片开始支持。疯狂得让你头大。你说怎么可能,韩国人没有见过电影?但是怎么可能是那样的?
彭小莲:我,不知道你称为这种尴尬的状态,什么时候可以改变。
田壮壮:咱们这辈子可能就够戗,没什么希望了。不太能过去了。你也就阿Q一下就自己在那里拍吧,拍到哪里算哪里了。我是没有想太远,我现在真的想得很开,多一部少一部,对咱们来讲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我倒是觉得多几个好的导演,少一点电影的尴尬,这是最重要的!你能做一点事情,能够还原电影的一些本质的东西,这也是最重要的。我在学院就有这个感觉,我今年办了一个青年导演座谈会,和电影局合办的,电影局特别支持。我报了各式各样导演,每一类的片子都有。我对电影局说,你们觉得哪一类非常难通过的片子,但是你们还是通过了,希望学生们给你们二些信息的,就拿来放吧。后来我们放了八部电影,结果是场场爆满。而且学生看完以后对电影的那种讨论,就特像咱们当初进学校的时候那样真诚。这十天我特愉快,我一进电影院,就看见那么多孩子在那里等着看电影,这是一种对电影本身的热爱,并不是你明星来了我热情,我是冲着电影本身来的。你看见他们发自内心对电影有一种很真实的反应。
彭小莲:那都是什么电影?
田壮壮:电影很多。《青红》、《世界》这算是他们年轻人里面腕级的导演,《我们俩》、《芳香之旅》。
彭小莲:你觉得《芳香之旅》怎么样?我可以不录你的讲话。
田壮壮:没有关系,你录好了,因为这是一种探讨,学生也都直接说了。《芳香之旅》非常不好看,因为符号太多,导演没有很平实、真诚地去讲一个故事,他给影片附加上去的东西太多,人物就没有生命力了。讲得太啰嗦,故事讲不干净,因为你有那么多符号的东西要去解释,就很累。还有藏族的那个导演《静静的嘛尼石》……
彭小莲:他们说非常好,也有人跟我说,非常做作。
田壮壮:不,不是,非常好!他的第一部叫《草原》不好,《静静的嘛尼石》非常好。他讲一个小喇嘛的愿望,就是要看电视,就是想回家玩玩。但是,电影所有带出来的东西,非常有意思。还有就是电影学院一个小孩拍的,什么“爱人事件”,那部电影拍得很烂。就是MTV那种,故事也不好。还有一个老师曹保平拍的,叫《光荣的愤怒》,讲农村权贵和非权贵的争斗的。这个反应也不错,这次戛纳电影节电影双周的选片人来,选这个片子的时候,他跟我说片子很不错。那个人挺逗的,我说你为什么会喜欢这个片子?他说,我看像韩国片。我臭他说,既然像韩国片,你上韩国去选片就是了。他说,韩国不归他管,他是选中国片子的。他说在中国电影里面,很少有这类的。我同意,应该说拍得很聪明,但还是有很多的问题。
彭小莲:但是壮壮,你现在选的片子,有没有商业价值?
田壮壮:这里面有几部片子跟他的成本比,卖得还是可以的。都是比较低成本的片子。
彭小莲:你指的是哪个?
田壮壮:比如说《光荣的愤怒》。我说那个不太好的那部,“爱人事件”卖得还可以。是电影学院摄影系的孩子拍的,他拍了两三部了,他的市场都还可以。都卖了三四百万,他也不过是两三百万拍的。他不赔本,至少发行人愿意让他上线,那就不错了。还有《上学路上》。
彭小莲:你觉得《上学路上》怎么样?
田壮壮:我觉得他有点着急,导演太用劲了,抓一个题材,似乎想把学到的东西都放进去。
彭小莲:你觉得哪些是不错的?
田壮壮:我觉得《我们俩》不错,《静静的嘛尼石》不错。《光荣的愤怒》可以看。这些不是我说的,学校的学生是这么评价的,我的很多意见,实际上是代表他们的意见。对《青红》和《世界》都不是了不得的喜欢。他们最喜欢的就是,我上面说的两部片子。我觉得《我们俩》很不错,唯一有一点小小的不满足是结尾,这个结尾还是落进了一个常规的思路里,我不是说一定要怎么颠覆,但是思路可以更有趣,更开放。前面两个人的状态和细节,都拍得挺好玩的,很生动。
彭小莲:至少把电影可能捕捉到的毛边和质感带出来了。
田壮壮:对。你看这两个人的戏的时候,一点都不觉得闷。看得很爽,光是这点就够了。不能要求这么小个故事,这么低的成本变成一个很大的载体,这是不可能的!
彭小莲:那你看了《向日葵》吗?
田壮壮:我看了,我说不上来,我觉得是劲儿用偏了。没用在这一组人物上。你老是觉得你想看的东西,你没有看到。而且加了很多大时代的背景,加了那么多的细节和符号,你会觉得视觉上疲劳。你说《孔雀》、《青红》、《向日葵》到《芳香之旅》,这一系列的片子都是讲“文革”后期的故事,不是说这个时期不能拍,你有这段生活,你完全可以拍,但是这段时期最本质的,沉淀下来的东西是什么?应该展示给观众的是这个,而不是那段时期最符号化的东西,或者是今天人用编剧的方式去看,这就会做拧巴了。就是说一句很简单的话,电影不亲切了。我想看那个时期的东西,是因为我曾经生活在那段时期里,会觉得亲切;当故事和人物漫不经心流过的时候,会觉得你又生活了一次。可是你看着看着,怎么我就变成死乞白赖跟着走了一遭,和我没有关系。好辛苦。我觉得里面很多东西,不是要搞笑,但是你今天再看那个时期,是有一种荒谬。不要太往悲剧感里走,要有一份黑色幽默。
彭小莲:我想能这样给学生看一批国产电影,这是非常有好处的。而且当他们看见这些电影的时候,他们会用自己的感觉去评判,而不是受影片是否得过什么国际大奖所干扰,是对电影的本质有一个思考。就回到一个比较单纯的状态,没有那么多虚荣的东西在那里了。
田壮壮:你说的这点,比我表述得清楚。为什么这么说呢?我们当初看电影,都说不出谁是大师,你说是吗?我们那时候对大师根本就没有概念,就是觉得这个电影好看。我特别记得那次看《卡拉马佐夫兄弟》,还没有翻译,就那么直直地看下来了。好像是你看过小说,跟大家说了一点故事。但是,大家还是凭着自己的感觉,在那里看得非常激动,看完以后就不停地讨论。就是盲看!谈了多久啊!可能大家是看不懂,但是大家就是被那几个人物打动了,那你反过来讲,今天还有把孩子们打动的东西,挺有趣的。不是被名利所打动,是被电影的本身所打动。
这就是特别可爱的一点。所以你看每次讨论,并不是因为(王)小帅来了,贾樟柯来了,人特别踊跃。而是每一个老师,每一个导演来了,人都特别踊跃。大家会很直接提问题,提出自己的看法。
彭小莲:过去听说,电影学院的学生看完电影就是在那里拼命地恶心你,骂你的片子。
田壮壮:现在没有这个状态了。
彭小莲:怎么会改变的?
田壮壮:也可能他们意识到拍电影难了吧。那时候,我们看到好的国产片都会全体鼓掌,《骆驼样子》不就是全体鼓掌的吗?
彭小莲:我们没有那种逆反心理,你来了,我就是非要说你不好。
田壮壮:现在吧,学院还有一点,同学看自己的作业是最热情、最开心的。看到好的,学生都站起来鼓掌!
彭小莲:拍得好吗?
田壮壮:真有好的,不错的。每年都会有一两部不错的电影。那毕竟是四年啊,那最后的时候,下功夫抓的嘛。就这些行了吗?我还要去开会,谈我们后面的制作。
彭小莲:你又开始做《吴清源》了吗?
田壮壮:是啊。
彭小莲:片子停了有一年多了吧。
(问话的时候,田壮壮没有回答,他真是有点尴尬的样子,笑了笑。对话到此结束,这时已经是晚上十点。)
2006年2月23日于北京 田壮壮工作室
田壮壮:
1982年毕业于北京电影学院导演系,曾任北京电影制片厂导演,与陈凯歌、张艺谋等人同学,被称为第五代。现在北京电影学院教书。
主要电影作品:《猎场札撒》;《盗马贼》(获1988年瑞士第三世界电影节弗里堡市大奖);《鼓书艺人》;《摇滚青年》;《大太监李莲英》(获1991年柏林国际电影节特别鼓励奖);《蓝风筝》(获1993年东京国际电影节最佳影片奖、最佳女演员奖,1993年夏威夷国际电影节最佳影片奖,1993年美国芝加哥电影节最佳导演奖,1993年瑞士三大洲国际电影节最佳影片奖,1993年新加坡电影节最佳导演奖);《小城之春》;纪录片《茶马古道之德拉姆》。
彭小莲:
曾在江西插队九年,1982年毕业于北京电影学院导演系,曾任上海电影制片厂导演。1994年毕业于纽约大学电影研究院,硕士学位。1996年回国,成为签约导演。
主要电影作品:《我和我的同学们》(获第二届童牛奖优秀儿童少年故事片奖、优秀故事片导演奖、第七届中国电影金鸡奖最佳儿童故事片奖);《女人的故事》;《犬杀》;《假装没感觉》;《上海纪事》(获1998年度中国电影华表奖最佳故事片奖);《美丽上海》(获2004年中国电影金鸡奖最佳影片奖、最佳导演奖、最佳女主角奖、最佳男配角奖);《上海伦巴》。
附录
田壮壮:最喜欢的电影
张玞:你最喜欢的电影是谁的?
田壮壮:老库,南斯拉夫电影导演艾米尔·库斯图里卡(Emir Kusturiea,1954年出生于萨拉热窝)。
张玞:你第一次看老库的电影是什么时候?
田壮壮:那是1985年吧,《猎场札撒》参加戛纳电影节,中国电影代表团里有我跟艺谋、凌子风等几个导演,一起看了《爸爸出差去了》(When Father Was Away on Business)。那年的金棕榈奖就颁给了这部影片,那时候我只知道这是一个南斯拉夫导演导的。我们同属一个社会主义阵营,他对于非常时期的政治与人性处理得非常有意思,所谓爸爸出差实际上就是因为触犯了政治禁忌被送去劳改了。他居然讲一个小孩子的梦游,他想要一个真皮的足球,太绝了,虽然我不懂这个电影的语言,但他的画面叫我绝倒。
这之后的很长时间,因为不知道这导演叫什么名字,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