掩盖-第7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我放心的是坑口,放心不下的是人嘴。”温先生起身欲走,又被孟船生喊住,问道:“罗海回来了吗?”
“刚刚回来。”温先生毫无表情地答道,继而又补充了一句,“这小子有些心神不定,要他自裁,倒从看守所里跑出来了,我觉得这里边有蹊跷,还得提防点为好。”
“这就是你的不对了,”船生知道他因邱建设的事儿记恨罗海,便提醒说:“现在是用人之际,你们可要抱膀子。你把他请过来,我有话要跟他讲。”
不到片刻,门口响起木腿的橐橐声,孟船生丢了手中的刨子,三步并作两步迎上前去,把对方扶坐在柔软的沙发上,躬身抚摸着对方那条木腿,还未开口,眼泪就在眼圈里直打转儿。“罗海兄弟,为了我孟船生,你吃苦受罪了。”
“董事长,人心都是肉长的,朋友之间讲的就是义气,只要你信得过我罗海,我这条命都是你的。”
“我这儿有一件礼物送给你。”船生就手从木工床上取过一件东西,放在了罗海的面前,罗海顿时感到有些眼热,那是一条木质的假腿,是孟船生亲手刨制的,做的长短适度,光溜水滑。
“老弟,天下最难得的还是兄弟情分,才是你天天睡觉靠得住的枕头。”孟船生边说边把罗海那条旧木腿取下,把新木腿套在对方的胯间。“今后你就在我的A1区活动,这也是为了你的安全,木腿里有一套专用的传呼装置,咱随时保持联系。弟妹那边尽管放心。只是那件帮你找兄弟的事,还没有下落,你要再等一等。”
《掩盖》二十四
提起弟弟,罗海不禁黯然神伤。船生见状,又好言劝慰了一番,这才扯到了正题。原来,孟船生看罗海的确忠勇可靠,就准备把巨轮集团多年来非法储备的黄金让他转运出去,存放在一处极其隐蔽的地点。他附在对方耳边作了一番详尽的交待。
曲江河走进了设在金岛区一家招待所的双规点,同来的两个干部给他交待了有关规定。两个纪检干部,一个高大粗壮,一个低矮稳健。低个子告诉他说,后天下午市纪检监察局的张局长还要和他谈话,让他做好如实交待问题的准备。曲江河打量了一下房间的格局,把盥洗用具放进了卫生间。
就在这个时候,招待所走廊里传来一阵女人喊叫孩子的声音,一个三四岁的小女孩脚步蹬蹬地跑着,发出银铃似的咯咯笑声,看见曲江河他们这边的房门未关,就把小脑袋探进来看,手中还捧了一个红澄澄的大苹果。大概是听到身后有大人在斥责她,一慌神就把苹果抛在了地上,那苹果竟然顺着地板从门口咕咕噜噜滚到了床下。
小姑娘跑进来钻到床底下找苹果,紧随其后进来一个穿着入时的女人,急切地把小姑娘从床下一把拽了出来,朝着屁股上揍了一把掌,哇哇哭叫的孩子指着床下要苹果。从卫生间出来的曲江河看了一眼纪检干部,俯下身子钻到床底下找寻那个苹果,手顺着墙边一摸,突然碰到一件东西,仔细看是一个十分精致的信封,他心里猛然一惊,翻手只抓住了苹果,不露声色地还给了孩子。那女人一边抱怨着孩子,一迭连声向工作人员道歉,急匆匆地扯着女孩儿走了。
曲江河听那个女人的声音有些耳熟,甚至连走路的步态也似曾相识,特别是那头长发,黑中透着几丝棕黄,在带孩子迈出房门时,还回头朝他看了一眼,虽是短暂的一瞥,却使得曲江河触电似的怦然心动:这个女人不是别人,正是经过精心化妆的巨轮公司副董事长盛利娅!
这天中午,纪委的两个同志换班吃饭,屋内只剩下那个高个子。曲江河佯装系鞋带,顺手在床下摸出了那封信件,迅疾把它遮盖在交代材料的下边:
你永远都是公众的英雄!爱就应该爱你这样的男人!
信尾有一行小字,须细看才能辨识:
“我已找到了你最需要的东西,我把它复印一份给你,原件退原处,看完之后,让它化为灰烬,你会看到一个精灵在飞,那就是渴望光明的我。”
曲江河合上信件,他完全没有料到盛利娅会有如此举措。他从信封内抽出另一张纸来,那是大猇峪919矿井下方开采平巷的结构图,绘制时间为1997年。这是发生透水事故之前的原始资料。
图上清晰标明从上到下共有十五层像楼梯似的平巷,而曲江河此前看到所有结构图只有十层。也就是说,金岛区上报给各级政府的事故处理材料和省里的复查结果,整整少了五层平巷!
曲江河从脚底升起了一股彻骨的冰冷,他被一阵阵愤怒攫住了。与此同时,他愈加感觉到盛利娅那超越生死的情谊是多么珍贵,所有这一切都在促使他抓紧行动!
大概是曲江河表情的异样引起了高个子的警觉,便问:“曲江河,你在看什么?”说着便起身向他这儿走来。
几乎没有片刻的停顿,曲江河拿着信件疾步冲进了卫生间,任对方在外边拼命敲门。他先把盛利娅的信撕得粉碎,分三次冲进了抽水马桶,又把平巷结构图揉成团,用卫生间盥洗物品的小塑料包细心包好,吞咽在喉中。等他打开厕所门,立即遭到暴怒中的高个子迎面一击,鼻子顿时流出血来。他摇摇摆摆,就势向桌边倒去,有意识将额头撞向桌角,立刻血流如注,满头血污。高个子扑过来抓他,曲江河这时突然翻身跃起,用肘部把那人打倒在地,高个子刚爬起来,又被他用肩牢牢抵住,迫使对方紧靠在墙壁上,然后一个反关节使对方肩肘部脱臼,疼得滚在地上,只在喉咙里发出咝咝的惨叫声。
《掩盖》二十五
“我的骨头折了……”
“我是照顾你,如果打断了脊椎骨,你会尝到一辈子坐轮椅的滋味。”曲江河一边说,一边不停地把头上的血蹭到对方的脸上和衣领上。
“快住手你这个混蛋,人快要给你打死了!”小个子见状急忙打开了手机。
曲江河迅速住了手,把伤者放置在沙发处,自己坐回了椅子上,头上的血也不去擦,任它流淌,然后抖动着手铐向小个子嚷道:
“你应当马上给你们张局长打电话,就说我行凶打伤了你的助手,因为他对我搞逼供信,让他们马上带检察院法医到现场来,快去呀——”
低个子干部停住了手机,他遇到了一个非常严峻棘手的局面:从现场看,曲江河血流满面,戴着手铐的腕部也给磨得鲜血淋漓,一旦报告,将是两败俱伤,连他自己也难逃干系!他才意识到对方用了苦肉计,并以守为攻,赢得了主动。他走过来扶了扶沙发上的同伴,那人已经恢复了神智,正在喘息。
“你说怎么办?”小个子看自己的同志伤得并不重,反问曲江河。
“我希望咱们扯平,我会很好地配合你们,也不劳你们张局长出面,我就会向你们交待走私车和受贿的问题,并且只需一个条件。”
“你说什么条件?”
“相互看伤,对上保密。48小时之后,我准时回到这里。”
两个纪检干部交换了一下眼神,小个子说:“你用什么担保你不会骗了我们?”
“我是警察。”曲江河咽了一口嘴中的鲜血,掏出了警官证放在了桌上。
严鸽到了一处秘密接头点。这里是一处混居楼区,两套隔着单元的房子被从中打通,约见接头的人员可以从另一单元的房间进出,不会引起旁人的注意和怀疑。严鸽进入房间的时候,王玉华正在等候。
“局长,我能抽颗烟吗?”王玉华还是老样子,但愈加干瘦精神。
王玉华向严鸽介绍了大船近日的内幕情况:“现在看来,大船的位置就坐落在当年透水事故区的正上方,下边的坑口向西边走就是大猇峪,向东走就到了鲸背崖,底下已经成了一体,同拆迁了的养殖加工厂中间有一条地下通道,这是当年部队驻防挖的防空洞,我发现有一次沙金从坑口里进去,又打养殖厂那边出来了。”
严鸽追问道:“那个沙金对你怀疑吗?”王玉华回答,自己打进去之前,先在别的矿上打工,而后通过沙金的一个亲戚搭上的线,应该是没有问题。王玉华说完思索了片刻又补充了一句。
“今儿从大船出来的时候,我觉得有人盯梢,是连续换乘车辆才甩掉的,会不会有人透风?”
严鸽皱了皱眉头,变得警惕起来:“如果是这样,你就不要再去了。”
“不行不行,”王玉华急切地摆手,“如果不去,前功尽弃不说,还会惊动了孟船生和沙金,对大局不利,我去之后注意安全就是了。局长,这一点我猴探长心里还是有数的,你尽管放心。”
王玉华拧灭了烟屁股,起身匆匆离去。
王玉华和严鸽分手后,绕了一个很大的圈子才走向大船,因为他觉察有人盯稍,索性加快了步子,准备出奇不意来个迎门撞。不料对方十分老辣,马上便了无踪影。他看天色已晚,就进了大船和鲸背崖交界处的施工棚。
这里,正有不少民工在搬运水泥,他十分奇怪:平时水泥装卸都用卡车运到坑口前的搅拌机处,和矿渣浆拌之后充填到下边的采空区,可今天却一反常态,用人背肩扛往坑道里送。他觉得这里面必有缘故,就让人将一袋水泥送在肩上,随着几个民工往里走,到了坑口,他注意到先进去的工人很快折返,原来当门一个工头,指挥民工把水泥排列在洞口的传送带上,人却一个不准进去。水泥就这样被一包一包地输送到了矿井深处。
《掩盖》二十六
王玉华起了疑,把尖尖的指甲戳进了肩头的水泥袋,然后把指甲缝中的粉末送在舌头上舔了一下,有一股又苦又酸的味道,原来是炸药!他这才明白:伪装成水泥的烈性炸药不能堆放颠簸,所以改用了人工搬运。他一下子紧张起来。正要向外走,不想被坑口那个工头叫住并告诉他,二佬沙金找他,要他到B区去。
王玉华心中犯疑,急忙登上大船,向通往B区的船舱通道走,走进第三个单元门时,里边突然灯光大亮,正对面的两个人,一个是木腿拐子罗海,另一个隐在逆光中看不清面目。这时候,他的手很快被身后的人紧紧地捆住了。
王玉华听见一个人在狞笑,“雷子,你狗日的装得真像,可剥了皮我也认得你的骨头,你不就是王老便、王猴子王玉华吗?!”
王玉华摇头,装作懵然无知。
“你他妈的不要装洋蒜了,王老便!”
王玉华终于看清了那人,正是平常说着半生不熟粤语话的温先生。
“你看我干嘛,怀疑我的身份?给你挑明了吧,免得你下了地狱还留着后悔,我就是你们一直要重金悬赏通缉的要犯邱社会!咋样,傻了吧?这张脸是花了几十万整的容,喉咙也变了声。给我玩活,你们沧海警察也该掂掂分量!”
王玉华淡淡一笑,“既然认识我,你邱社会就该赖蛤蟆上秤砣——称称自己的斤两,我王玉华可要预先告诉你,我刑警的命也是金不换,打死一个你要付上十倍的代价,弟兄们会给我报仇的,你小子要是有种,就不要犹豫,现在就开枪,我要是眨一下眼睛,我就不叫吓破你们狗胆的王老便!”
“他妈的我今天杀了你又怎样,你是警察老子难道就不是警察?!”恼羞成怒的邱社会吼着,子弹咔嚓一声上了膛。
王玉华睁大了眼睛,盘算着如何对付邱社会,但双手被缚,他动弹不得,没有料到的是,那个可恶的拐子从背后向他袭来,连同脚边椅子一腿横扫,那根坚硬无比的木腿正击打在他的小腿部,他一下子跪倒在地,邱社会手中的枪同时响起,子弹贴着头皮擦了过去。
“好哇,你小子想玩滚刀肉,爷们儿今天成全你,来人呐!”随着邱社会一声喊,来了一名拿着托盘的歹徒,邱社会从中取出胶带纸,先封了王玉华的嘴,而后指了指托盘中的钳子和一把手术剪刀。“王老便,我明明白白告诉你,想死倒没那么容易,我要你领受一下二警察的手段,咱先先玩玩扒猪脸,再试试‘烤乳猪’,来,先揭他一条头皮,再割了他的老二下菜吃!”
随着邱社会的嚎叫,王玉华被剧烈的疼痛折磨得几乎晕死过去。
这天上午,袁庭燎正召集书记办公会,严鸽出现在会议室门口。
“袁书记,我有重要情况向你反映,你能出来一下吗?”严鸽用了你的称呼,显得有些刺耳。
“我以一个普通党员的身份请你听一个重要情况,仅用你20分钟时间,因为情况紧急,刻不容缓!” 严鸽随即追上一句。
袁庭燎带着猜疑,随严鸽来到一间小会议室。他看到门角处坐着一个农民,面色焦黑,他正在用一双街头乞丐般的眼神看着自己,一双粗糙的大手局促地放在两膝之上,那神情就像一只惊弓之鸟,仿佛任何一声动静都能使他快速奔逃。
“袁书记,这就是当年透水事故死里逃生的矿工罗江。”严鸽向袁庭燎介绍着对方。
“噢?!”袁庭燎一怔,马上让严鸽倒了杯热水给罗江,示意他不要紧张。
罗江逐渐松弛下来,他说话十分费力,但一开口,就引起了袁庭燎的震惊。
“我那时正在十二平巷采面上干活,就听见轰隆一声响……”
“什么?十二平巷?不是一共才有十平巷吗?!”袁庭燎惊诧地问,以为自己听错了,急忙打断了对方。
“一共是十五平巷,领导,我不敢说谎。”这个操着四川口音的汉子,猛然提高了声调,话音中含着悲愤,“十层以下,大概只有我一个人跑了出来,连个一块儿喝‘还阳酒’的人也找不到了……”说完便呜呜地大哭起来。
在严鸽的劝慰下,罗江好不容易止住了哭声。
《掩盖》二十七
“你不要慌,慢慢说。”袁庭燎向前倾了一下子身子,“最好从你到矿上那天开始说起。”
就这样,这个劫后余生的民工开始向他生平见过的最高官员诉说起六年前那场可怕的经历……
罗江是在大猇峪矿难前半年来到鑫发金矿的。此前,他因躲婚离家出走,辗转多处打工。到金岛时已囊空如洗,当打听到大猇峪金矿中数鑫发公司实力最强,便托了一个同乡介绍进了矿,头天上工,领班的矮个子绰号叫“蛤蟆”的欺生,把他分到了最底层的十五平巷掌子面装矿石。到了中午吃饭的时候,掌子面上一下子像从地缝里冒出了六七十号人,井上顺着矿车送下来干粮,不少人围了上去。在昏黄的灯光下,罗江发现,这些人当中不少人赤身裸体,浑身上下沾满了矿灰,头发乱的像杂草,真像刚从洞穴里跑出来的灰皮大猴子,他们或站或蹲,用手托着包子,张口咬时才露出满口白牙。走动的时候,裆下晃动着卵子,谁也不觉得丑,罗江穿着衣服倒觉得不自在起来。细想这四边都是矿石,碰上了皮伤骨裂,一层布最多是遮遮羞,汗透了还得洗,所以也开始光腚干活。
就这样干到了第三天,罗江改到十二巷装场,遇上了一场大难。
那天上午,管卷扬机吊钩的“蛤蟆”,正在给矿车挂钩子,猛听得一声爆炸响,“蛤蟆”的手一抖,吊钩没能挂上,矿车轰隆隆就冲下来,罗江和掌子面上干活的七八个人登时傻了——因为狭窄的巷道无路可退,四周全是坚硬的矿石,跑和不跑都照样会砸成肉饼。眼见那庞然大物呼啸而下,矿井中没有一个人说话。说时迟,那时快,失去平衡的矿车翻着跟头像倒扣的大锅砸下来,罗江本能地闭上了眼睛,脑子里想了一下怀孕的新婚妻子……
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