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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魏阉全传-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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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便躲往南京去,恐事发觉,只等主人回去他才回来,故此来看卞三儿。走进来一一相见,坐下。卞三儿道:“昨日多承。”保安道:“为了几匹纱,故此多耽搁了两日。拜闸没好的,已托人家去带了。”又问士南道:“李哥可曾有信来?”士南道:“前日有信的,说还有些时才得回来。如今有件事正要着人去问他。”保安道:“几时有人去,我也要寄个信去。”士南道:“因舍亲有件事托他,把他礼也收了,如今还不见下来,事已急了。”卞三儿道:“他却是个极好的,只是懒得狠,把事不放在心上。”保安道:“他在这里还有你陆三父提拔他,如今在那里没人说,想是忘记了。”士南道:“自然是忘记了,你二人是他至交,就烦你们写封信与他,事成时,叫我舍亲送几匹好尺头与老三做衣服穿。进忠道:”甚么尺头,折干的好。“
  向袖中取出二十两银子,放在桌上道:“事成之后再谢十方。”卞三儿道:“陆三爷是他至好,倒叫我们写信去。”士南道:“到底朋友不如兄妹。”
  保安道:“甚么事?”进忠遂将陈少愚的事说了。保安道:“这事不难,我写信去。”遂走到房里,拿个柬帖写了送与众人看。士南道:“好详细,老三也写上一笔。”卞三儿笑道:“我不会写。”向手上除下个戒指来道:“把这戒指封在信内,他就知道了。”刘瑀道:“好!就套在他心坎儿上。”保安把信封了着上押,交与陆士南,同入席饮酒,至更深方散。进忠就在卞三家宿了。士南将信交与少愚,次日收拾礼物,同倪文焕起身往淮安来。
  一路无辞。来到淮安西门,上岸问时,鲁公公已回在淮安府察院衙门住着。少愚遂将书子带到院前打听,见院门紧闭,悄寂无人,只有几个巡风的。
  等了半日,才见个老头儿挑了一担水歇在门外。少愚走上前问道:“你这水挑进院去的?”老儿道:“正是。”少愚道:“可走椽房过?”老儿道:“我直到厨房,走书房过哩。你有甚话说?”少愚使扯他到僻静处,道:“我有个信,烦你送与椽房里姓李的。”取出三钱银子与他,那老儿道:“门子是老爷贴身的人,恐一时不得见。”少愚见他推却,只得又与了二钱。老儿接了道:“午后来讨信。”少愚去了,少顷,等小开门进供给,老儿才挑水进去。
  少愚领着文焕到总漕衙门前顽了一会,回下处吃了午饭,再来院前等信。
  只见那老儿挑着空桶往一条小巷内走,少愚跟他走到个菜园内,老儿见没人,才歇下桶,拿出一个小纸条儿来,递与少愚,竟自挑上桶去了。少愚打开一看,上写道:“知道了,明日清晨来见。”少愚看过,把纸条儿嚼烂,同文焕往酒馆内饮酒。
  次早,将礼物抬到院前,门上各人俱用到了钱,通报少刻开门,鲁太监升堂,倪文焕报门进去,当堂跪下。接上手本鲁太监道:“请起!”拉着手儿同到后堂,作揖,又呈上礼单。鲁太监道:“远劳已彀了,又费这心做甚么?收了罢,坐下拿饭来吃。”少刻摆下两席,文焕东道,鲁太监下陪。文焕告坐,鲁太监道:“礼多必诈,老实些好。请坐,我也不安席了。”遂大碗大盘的摆上肴馔来,烹炮俱是内府制造,极其香美。鲁太监道:“天暑远劳,又费了盘缠,须寻件事儿处处才好。”文焕出席,打一躬,将袖内手本缓缓取出呈上道:“他事也不敢干渎老师,只有妻父陈少愚缎行差事,求老师青目。”鲁太监便叫传管事的来。只见两个穿青衣的上来,鲁太监将手本与他看,那人道:“这是府里的差,老爷这里只挂得个号儿,要免差,还要到扬州府里去,老爷这里不好免得。”鲁太监道:“这事怎处?你须到府里去求,我不好管。”只见旁边走过一个门子来,道:“倪相公既冒暑远来,老爷若不允他,未免不近情了。如今只有将这缎店留在本衙门听用,扬州府自不敢派他,必另派别铺去。”鲁太监道:“这也有理,叫椽房写个条儿,用上印与倪相公。”
  椽房答应,少刻写了来,上写道:“陈少愚缎铺,本院取用缎匹,各衙门毋得擅自派差,特示。”鲁太监看过,递与文焕。文焕起身禀谢,告别道:“天暑就回,容日再请老师安。”鲁太监送到月台下就别了。倪文焕来到门外。少愚已在院前等候。文焕将示条与他看了,少愚十分欢喜,即刻收拾下船回来。此时正值六月天气。但见:
  赤日当正午,阴云半片无。
  江河疑欲沸,草木势将枯。
  毒郁天何厉,炎蒸气不舒。
  征鞍挥汗雨,小艇煅人炉。
  舟中热不可当,到了午后,西山酷日,晒得船板都烙人难坐。至宝应南门洪济闸下,文焕道:“热得难受,走不得了,上岸寻个宿店乘乘凉再走。”翁婿二人上岸,饭店俱不洁净,见闸前有座庙,二人进来看时,却是座关帝庙,殿宇宽敞,高大凉荫。便与道士借殿上歇宿,道士道:“本庙老爷最灵,天热恐相公们赤身露体,触犯神圣不便,竟请到小道房里宿罢。”文焕道:“因为热极,殿上才得凉快,若到你房里住,又不如到饭店里宿了。”文焕不容分说,便叫水手取了行李,就在殿旁挂起帐子来睡了。水手也在廊上膝地乘凉,都睡着了。
  至三更时,水手醒来,忽听得人呵马嘶之声。坐起来看时,见庙门大开,一簇人马自空而下,竟奔庙中来。只见:
  旌旗蔽月,戈戟凝霜。绛纱笼遍地散明星,黄罗盖半空擎紫雾。黄巾力士,肩担令字听传宣;金甲神人,手捧圭璋尝拥护。赤兔马嘶风蹀躞,青龙刀偃月光明。玉简金书,威振三天称护法;白旄黄钺,灵通九地号降魔。双双玉女傍龙车,对对金童扶宝辇。
  那仪从一对对摆进庙来,吓得那水手挥身抖颤,没处躲,便挤到栅栏内,一团儿蹲在马夫脚下偷看,只见那神圣才进门来,只见一人跪下禀道:“殿上有生人困卧,请天尊驻驾。”旁边侍从道:“什么人?速去查来。”少顷,一个黄巾力士押着个老头儿跪下道:“是江都县生员倪文焕,拜与鲁太监做门生,进了学谢荐回来,在此借宿乘凉。”神圣道:“既为圣门弟子,乃拜太监做荐主,也是个不安分的。查他后禄如何。”力士押了那老儿去了。神圣下车走上殿坐下,真个神威赫奕。但见:
  蓝靛包巾光赫赫,翡翠征袍花一簇。
  辉煌抹额凤穿金,玲珑宝带龙吞玉。
  虬髦飘拂意舒徐,凤眼光芒威整肃。
  浩然正气塞乾坤,千古英雄关壮穆。
  关帝坐在殿前,力士又引那老儿跪下道:“倪文焕后日身登黄甲。位列乌台,乃赤练村降来的一起混世妖魔。”帝君闻言,勃然大怒道:“此等孽畜,不即诛戮,遗害不浅。”遂拔剑下座。旁边一员小将跪下禀道:“请天尊息怒,此人虽系奸党,亦由天命使然,天尊岂可违天擅杀?望天尊暂宥。”帝君忿忿纳剑坐下:“叫狗庙祝来!”两个力士去将道士提来跪下,帝君道:“你既为庙祝,不守清规,怎么容奸邪在此赤身裸体,污触殿廷?是何道理?扯下去打。”
  道士禀道:“他是扬州的相公,因天气炎热来此乘凉,弟子再三哀告,他竟不依,实是不能与他争竞。”帝君道:“且恕你初次,可对他说:”既读圣贤书,当知义路礼门之戒,奈何屈身阉宦以求进身。‘自此改行从善,保他前程远大;若仍旧不端,必遭天谴。去罢。“侍从喝退道士,帝君下殿上辇。仪从依旧一对对摆出庙门而去。
  水手忙钻出栅栏,开了庙门看时,四顾无人:他也等不得天明,便来船上告诉船家道:“可是见鬼!我们一些也不有听见。”到天明,少愚翁婿二人起来,道士便来埋怨道:“小道昨日原劝相公们不要在殿上睡,夜来神圣发怒,要责罚小道。”便把帝君言语含糊说了一遍。文焕只道他说谎,及上船来,见水手说得甚是详细,才心中骇然。正是:
  劝君切莫把心欺,湛湛青天先已知。
  若使当年能悔过,免教合族受诛夷。
  陈少愚同女婿回到家中,正值差人在店中吵闹,少愚拿出盐政府的示务与众人看了,同到府里当堂验过,府里只得另派别家。少愚置酒在卞三儿家酬谢进忠、刘瑀等,又送了卞三儿十两银子。吴保安已与进忠结为知己,日日在一处顽耍。
  一日正在卞三家赌钱,忽衙门内差人来唤他星夜至淮安听差。即忙收拾登程。赶至淮安,进府参见毕,鲁太监道:“今有中书汪老爷进京覆命,我没有送得礼,你可速赶往北去送礼。”遂将礼物批文一一交与他,发了马牌,差了两个箭手伴送。进忠将礼物包扎停当,上了背包,辞了出来,到山阳县要了四匹驿马,结束做承差打扮,上了马,竟奔山东来。一路打探得汪中书过了徐州,在东阿县养病,竟奔东阿来寻客店,安下行李,到院打听,只见院门紧闭,静悄无人,门上贴着中书科的封条,柱子上挂言面牌,上写道:“本科抱疴未痊,凡一应公文俱于东阿县收贮,俟病痊日汇送。其余私书等一概不许混渎,特示。”进忠只得回寓,见县里甚是荒凉,遂到东平州里寻客店住下。终日闲坐无事,只得同两个箭手郊外学箭。看看有一个多月,不见开门。
  一日,射了一会箭,向村店中饮酒,吃至天晚,信步而回。正值仲冬天气,山谷堎嶒,木叶尽脱,满地皆茸茸荒草,忽见一群獐从草中窜出,呆呆木木的站在路旁。进忠便乘着酒兴,拈弓搭箭,拽满了扯起一箭,正中一只大獐腿上,回头就跑。那两个箭手一齐放箭,也中了两只。三人趋势赶来,獐子便四散跑去。
  三人分头赶去,进忠因跑急了,酒涌上来,走到个大林子内,獐也不见了,遂坐在一块石头上喘气,便倒在石上睡着了。直至更深醒来,见月色明亮,起身带了弓箭,再往前走,走到一座寺院前,进了二门,见上面有座宝塔。但只见:
  五色云中耸七层,不知何代法门兴。
  归来远客时凝望,老去山僧已倦登。
  金铎无声风未起,宝瓶有影月初升。
  忽闻梵语横空下,疑是檀那夜看镫。
  进忠走到殿上,见香火俱无,人烟寂静,月台上光洁可爱,就如人打扫过的,映着月色极其光洁。进忠因贫看月色,坐了一回。忽听得有人言语。心中甚是疑惑;再细听,却是从塔内出来,想道:“四外无人,如何塔内有人说话?必是歹人没处躲避。”见月台旁有棵大柏树,进忠便从殿角的大柱爬上去,伏在树枝上望下。只见塔内走出三个人来,上了月台,席地而坐。
  一个清躯瘦骨,身穿白袷;
  一个高视阔步,白衣玄裳;
  一个长面多髯,梅花黄服。
  三人谈笑了一会,那瘦者道:“有客无酒,月白风清,如此良夜何?”黄衣者道:“何不联句以消清况。”三人互相谦让,那白袷者道:“我先放肆抛砖,幸勿喷饭。”遂先吟道:
  曾向巴山啸月明,洞庭霜落汉江清。
  心神正处标仙籍,剑术传来有道经。
  楚国加冠羞下士,唐家伐叛播忠名。
  十年灵异称通臂,枯骨当时也著声。
  黄衣者吟道:
  碧水丹山日日游,苍松罩柏自为俦。
  每衔芝草供灵药,常御云车列十洲。
  名挂东华增上寿,身依南极驭千秋。
  昏昏尘世皆蕉梦,高戴皮冠笑隐侯。
  玄裳者赞道:“二公高才杰作,难以续貂。既聆珠玉,不得不乱谈请教。”遂吟道:
  南岳峰头振羽衣,每从胎息见天机。
  翩翩赤壁横江边,矫矫青城带箭飞。
  雨后清溪看独步,月明华表羡双归。
  云间昨夜笙箫响,尝伴王乔与令威。
  三人吟毕,互相赞羡。正自标榜,忽外面又走进十余人来,各携酒肴,中间拥着一人,头戴唐巾,身穿黄裘,携着一个少年女子走上月台。三人起身相迎,清躯者道:“令君何处获此佳偶?”
  唐巾者道:“适过前村,见此女凭栏凝望,故邀来玩月。三公对此佳景,何事清谈?”玄裳者笑道:“因夜深无酒,聊联诗遣兴耳。”唐巾者道:“高雅之至。倘不吝珠玉,愿闻请教,或可续貂。”三人遂将前作各诵一遍。那人啧啧称赞道:“清新俊逸,一洗六朝。赤壁青城,用典精确,且沉雄颇类老庄。”
  遂命取酒共酌。玄裳者道:“令君深知诗髓,何不请教大作以压诸卷。”那人笑道:“班门弄斧,贻笑大方。”遂吟道:
  心宿凝精赋质全,化形尝礼月中仙。
  修成大道传刚子,养得雄才难茂先。
  九尾击时能出火,千年丹就可通天。
  从来一液强多事,却笑维摩枯寂禅。
  三人齐声赞道:“天工大匠,直压倒元、白矣。”清躯者道:“明月满天,佳人在座,我辈何不联句以代催妆。”众人齐声道好。清躯者道:“我先放肆起。”遂首倡道:
  花月可联春,(黄衣者道)房栊映玉人。
  动衣香满路,(玄裳者道)移步袜生尘。
  碧海悬金镜,(唐巾者道)凌波出洛神。
  元浆频合卺,(清躯者道)鸾凤日相亲。
  联毕句,三人斟酒来奉道:“小弟们借花献佛,各饮双杯。”一人来奉唐巾者,一人便持杯来劝那女子。那女子只是俯首不接。黄衣者来,强之再三,渐至亵狎,遂挤到月台口,近他身边,双手捧面,那女子推开手要望下跳,四人忙上前将他拉住。唐巾者道:“我因你栏边独坐,若有所思,故相携至此。你若不好好依从,拿你洞中去,不怕你不成其事。”那女子闻言,便啼哭不理他。进忠在树上想道:“这几个男子逼一个女人,定非善类。”一时激烈起来,取弓箭在手,将两腿夹定树枝,扣上箭,认定了,嗖的一箭,正中那戴唐巾的左臂。那人大叫一声道:“不好,有贼。”进忠还未等他说完,嗖的又是一箭,射中那清躯的背上。众人齐喊,一哄儿都跑出去了,只留下那女子在月台上啼哭。
  进忠见人去了,便爬下树来,走到月台上。那女子见了,吓了蹲做一团。
  进忠道:“不要怕,我不是歹人。你是何处人?为何同这些男子来此?”女子哭道:“奴是峄山村人,晚间独坐看月,被那个人拿来,昏昏沉沉不知来到此处。我并不认得这起人。”进忠道:“你不要哭,我送你回去。”说毕,扶了女子下了月台,出庙来走到路口,等了天明,才见个赶脚的。进忠道:“牲口来,到峄山村多远?”脚夫道:“三十里。”进忠同那女子上了牲口,竟望东来。少刻到了一所村庄,脚夫道:“是了。”那女子道:“前面山口傅家庄才是哩。”又走了一会,到一座靠山临水的庄子,女子道:“是了。”
  二人下了牲口,还过钱,到庄上女子家去。一刻,里面走出个婆子来,请进忠到草厅上。那婆子拜谢了,备出早饭来与进忠吃。女儿梳洗毕,也出来拜了四拜,谢过。进忠看了那女子,真个生得端正,迥不同夜间所见。只见:
  仪容俊秀,骨格端庄。芙蓉面浅露微红,柳叶眉淡舒嫩绿。轻盈翠袖,深笼着玉笋纤纤;摇曳湘裙,半露出金莲窄窄。疑并落雁沉鱼,何用施朱傅粉。
  进忠还过礼便要起身,婆子道:“恩人说那里话!怎么就要去。”进忠道:“你令爱可曾告诉你?”婆子道:“去的缘故,恩人还不知详细哩!”
  进忠道:“令爱已说过了,无非是山精野怪,不必说。亏令爱福大,遇见我;若在别处,也不得回来。妖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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