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阉全传-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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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官同秋鸿事毕后,遂披衣来到印月房里,爬上床,又与印月欢会了一度,三人相搂相抱而卧。将天明时,秋鸿进来,唤他们出去。自此朝朝如此,间与秋鸿点缀点缀。
过了几日,进忠道:“崔家不肯收银子,原允他作东谢他,明日无事,何不请他?”印月道:“做本戏看看也好。”七官道:“费事哩!”进忠道:“就做戏也彀了,总只在十两之内,你定班子去。”七官问印月:“要甚么班子?”印月道:“昆腔好。”七官道:“蛮声汰气的,甚么好!到是新来的弋腔甚好。”
印月道:“偏不要定,要昆腔。”七官不好拗他,只得去定了昆腔。进忠对黄氏说知,又去央邱老写了帖,请崔、孙二秀才同陈三官、玄照师徒等,连邱先生、进忠、七官共是七桌,内里一桌,叫厨子包了去办。
次早,厨子茶酒都来备办,楼上才摆桌子,忽听得门外闹热,七官下楼来看,回来说道:“是家兄回来了。”进忠听见侯二回来,只得下来,叫厨子添一席,走到印月房内,与侯二官相会。只见他又矮又丑,上前行礼。那侯二官怎生模样?但见他:垢腻形容,油妆面貌。稀毛秃顶若擂捶,缩颈卓肩如笔架。
歪腮白眼。海螺杯斜嵌明珠;麻脸黄须,羊肚石倒栽蒲草。未举步头先摔地,才开眼泪自迎风。穿一领,青不深蓝不浅脂垢直缀;着一双,后无跟前烂脸挞撒翁鞋。尖头瘦骨病猕猴,曲背弯腰黄病鬼。
进忠见他这般形状,吃了一惊,心中想道:“这样一个东西,怪不得印月怨恶。”遂问道:“老妹丈何以久不回来?家姨母好么?”侯二官哪里懂他说的甚么,只是白瞪着双眼乱望。印月把眼望着别处,也不理他。秋鸿扯住他说道:“舅舅问外婆可好?”侯二官冒冒实实的应道:“好,好!”进忠忍住了笑出来。
到午后,客都到齐了,上席,众人谦逊了一会,才序定坐下。点了本《明珠记》。那崔少华是个极有气概的人,见进忠如此豪爽,也不觉十分钦敬。
这也是奸雄合当聚会。众人饮至三更,戏毕方散。秋鸿打发侯二夫妻睡了,偷身来到楼上,七官早已备下桌盒热酒,三人共饮,谑浪欢笑。进忠道:“你娘此刻到好处了。”秋鸿道:“不知可曾哭得完哩!”进忠道:“为甚么?人说‘新娶不如远归’,为何倒哭。”秋鸿道:“每常来家一次,都要恼上几日哩!”进忠道:“真个不像人。”七官道:“有名的铎头瘟,终日只是守着老婆,时刻不离。”三人饮了半日,同床而卧,轮流取乐。
一连半月,也没点空与印月相会。进忠与七官、秋鸿商议道:“似此,如之奈何?”秋鸿道:“不若今晚灌醉了爷,偷一下儿罢。”七官道:“终非长法。”
想了一会道:“有了,想起条调虎离山之计,可以弄他离家,只是费几两银子哩。”进忠道:“果能如此,就用百金也说不得了。”七官道:“我家铎头平生最好弄火药,他也会合。如今离年节近了,等我撮他开个火药铺子,先使他进京买硝黄去。十多日回来,叫他在铺子里宿,且卖过灯节再讲。”秋鸿笑道:“计虽是好计,只是天在上头望着你哩!”进忠也笑起来。遂下楼去,上街买了些酒肴,上楼请了侯二官并印月上来。进忠奉侯二酒道:“连日因有事,未得为老妹丈洗尘。”那呆子接杯在手,也不谦逊,一饮而尽,四人饮了一会,七官道:“今年徽州客人不到,还没炮竹过年哩。”进忠道:“此处也是个大地方,怎没个火药铺子?倒是扬州的火药甚好。”七官道:“我们这旁边到好开火药铺,只是我没这心肠弄他。”呆子道:“我会做。”七官道:“你会躲懒,借人的本钱折了还没得还人哩!”呆子道:“若有本钱,包你有五分利钱,我搭个伙计就在店里睡,有甚走滚。”七官道:“你要本钱容易,同我除本分利。你明日先去收拾店面,管你明日就有本钱。只是这里的硝黄贵,要到京里买去才有利钱。”呆子道:“我明日就去,你在家里收拾店面。”进忠与七官心中暗喜,印月也巴不得离了眼头,欢饮至更深而散。
次日,进忠取出十两银子与他,呆子欢天喜地的叫了牲口,上京去了。正是:
欲图锦帐栖鸾凤,先向深林散野鹰。
毕竟不知铎头此去若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五回 侯少野窥破蝶蜂情 周逢春摔死鸳鸯叩
诗曰:
暮暮朝朝乐事浓,翠帏珠幕拥娇红。
莺迷柳谷连宵雨,花谢雕阑蓦地风。
啼鹆无知惊好梦,邻鸡有意报残钟。
可怜比翼鹣鹣鸟,一自西飞一自东。
话说侯七官定计,哄得铎头瘟进京去了,他们四人依旧打成一路,朝欢暮乐,无所顾忌。黄氏也略知些风声,对七官道:“你哥才来家几日,又哄他出去。
他会做个甚么生意?你们靴里靴袜里袜,不知干甚么事哩!不要弄出事来呀!“七官道:”他自己要开店的,干我们甚事?“遂出来对进忠、印月等说知。秋鸿道:”这明是知道了,怎处?“四人上楼来计议,进忠道:”既然知道,我却不好久住了。且布帐已将讨完。“秋鸿道:”他借的银子原说不误你的行期。你如今且去向他要,他没银子还你,定留你过了年去。等老爹回来,娘房里的事他自来未曾管过,认他有手段,也脱不过我们之手。“
进忠道:“好计。”秋鸿道:“弄他们这几个毛人,只当弄猢狲。”商议停当。
吃过早饭,进忠叫印月去,说:“我布帐已将完,只在一二日内就清,这里有宗现货要买了回南去。向日借的银子,两三日内还我,我要动身赶到张家湾过年哩。正月内还要到临清去哩。”印月遂下楼到黄氏房中说道:“哥哥多拜上奶奶,他如今布帐已讨完了,要买宗现货回南去哩。上日借的银子,叫请奶奶早些还他,他两三日内就要动身哩。”黄氏道:“刻下那里得有?要等你公公回来才得有哩。”印月道:“当日是奶奶亲口允他不误行期的,没有说等爹爹回来。他说如今因要买宗现货,等着银子凑用,故此来讨。”
黄氏道:“目下年节又近了,该的债不计其数,你叫我到哪里弄来还他?且留你哥哥过了年去。”印月道:“我已回过他,无奈他再三向我说,要买了货赶到张家湾过年,正月里要到临清去哩。他催过我几次,我不得不来说。当日奶奶亲口允他,今日还是奶奶自去回他。或者却不过情,留得他下来也未可知。”
黄氏只得同印月走到楼上,对进忠道:“向日承亲家的情,原说是不误行期的;不料他公公去久不回,十分难处。非是我话不准,还望亲家宽住几日,过了年再去罢。”进忠道:“刻下布帐已清,众铺家算明,该尊府用钱四十二两,前亲家收过三十两,又零星付过十九两八钱,算多付了七两八钱,铺家都已算在我腹子内,那几两银子也不必说了。只是前日的借项,望亲母早些赐下,因这里有宗现货要买了去,明后日就打点起身,要赶到张家湾度岁,不然也不来催促亲母了,莫怪!”黄氏终是个女流,被他几句话打住了,没话回,脸涨得通红,好生难过。秋鸿便接口道:“舅舅且宽住一时,等奶奶去再作计较。”黄氏才起身下楼。秋鸿道:“也是为七爷的事借下来的,如今他连管也不管,人来催逼,他到不知往哪里去了,带累奶奶受逼。”黄氏叹气道:“养出这样不长进的畜生,叫我也难处!”
正说话间,七官进来,黄氏道:“你到哪里去的?没钱还人,也该设法留他,却叫我受逼。”七官道:“可是扯淡!有钱拿了还人,没钱也说不得受些气罢了。”黄氏气起来,骂道:“你这个坏畜生!不长进,惹下祸事来,借了人银子,反来说我?转是我做娘的贪嘴,大泼小用借下来的,你还说这样胡话!”七官犹自不逊,黄氏赶来打他,到被他推了一跌。黄氏坐在地下,气得大哭,七官早已去了。印月忙同秋鸿过来,扶进房去。晚上进忠又来讨信。黄氏无奈,次日只得着人去央邱先生并陈三官来说,才留下来过年。
隔了两三日,铎头买了硝黄、纸张回来,就在隔壁门首收拾出一间门面,寻了个伙计,果然一夜做到三更,不来家宿。他们关上前门,任情取乐,这正是:
欺他良懦占他妻,乐事无端任所为。
堪恨狐群助奸党,不忧天谴与人非。
过了几日,正是人家祀灶之日,家家都来买炮竹,人人赞好,铎头越发有兴做。
原来此地经纪人家,本无田产蓄积,只靠客人养生,有客人到,便拿客人的钱使用,挪东补西,如米面酒肉杂货等物都赊来用,至节下还钱。侯家自少野出门后,没人照管,七官不会当家,便把各客人的用钱都零碎支用完了,故年终各欠帐都来催讨。起初还是好说,到二十七八,众人急了,都坐着不肯去。后来见无人理他,大家便拥到内里来吵闹。七官躲了不见,那铎头人都知他是个呆子,也不去寻他,只有黄氏一人支持。到二十九,众人便发话道:“你家推没人在家,难道就赖去了么?你家撰了客人的钱不想还人,别人是父母的资本,若没钱,拿丫头婆娘来,也准得钱。”污言秽语都听不得。黄氏急得走头无路,没奈何,只得叫小女儿来,向印月要首饰、衣服当。印月道:“我来了二年,连布条儿也没见一个,做了多少衣服与我的,开了帐来。一一查去,再不然,知道我有多少东西也说了来拿。”小女儿见他的话来的不好,就去了。黄氏无奈,急得大哭。他在里面哭,人在外边骂。
众人听见哭,有那知事的就出来了,看看天晚,还有几个坐着不去。秋鸿过来劝道:“奶奶且莫烦恼,少了钱,断没有抬人去的理。”黄氏道:“转是抬我去的好,骂的言语你可听得,今日虽去,明早又来叫骂了,怎受得这样气,不如寻个死到得耳根清净。”秋鸿道:“哭也没用,事宽即圆。”黄氏道:“明日到是年终了,再等到几时哩?像我这没脚蟹,坐在家里,怎么圆得来?”秋鸿道:“事已急了,不如再向舅舅借几两,过了年再处。”黄氏道:“前日借的没得还,被他说得没趣,怎好再向他开口?”秋鸿道:“他倒不是个吝财的,前日因要买货回去才来催讨,奶奶再央娘去向他说,必有些的。”黄氏道:“不知你娘可肯说哩?”秋鸿道:“人家这样吵骂,娘难道不听见?我去请他来。”黄氏道:“缓些,你先去对你娘说过,再去请他,我就过来。”
秋鸿过来对印月说过,就走到楼上对进忠道:“娘请你说话哩。”进忠道:“说甚么?”秋鸿道:“被人骂急了,又来寻你,说不得再弄点与他救救急,大家好过年。”进忠道:“你的急还有得救,他的急却难救。”秋鸿劈面一掌道:“胡话!还不快走,走迟了打你一百!”进忠被他拉进来,黄氏也在印月房内。
印月道:“如今各店帐吵闹,家内没出处,没奈何还要同哥哥再借几两,出年一总奉还。”进忠沉吟不语。黄氏道:“前欠未还,原难再借。只因逐日骂得听不得,故此又要求告亲家挪借。他前日有信来说,只在正月内必到家,一定加利奉还,再不至误亲家的行期。”秋鸿道:“奶奶也是没奈何,舅舅不要推手。”进忠道:“至亲间怎敢推托?只是元宵后我一准要起身的,要不要似前番误事方好。”印月道:“爹爹回来就清结的。”进忠道:“要多少?”黄氏道:“有五十两的帐。”进忠道:“都要全还么?我有道理。”便点灯往楼上去了。
黄氏对印月道:“你去代我催催,没日子了。”印月叫秋鸿执灯,同到楼上,见进忠在灯下拣银子,印月便伏在桌上看,进忠拣了两锭,向印月道:“这银子可好,你要,拿了去耍子。”印月道:“甚么好东西,不要他。”
秋鸿道:“银子若不好,奶奶倒不急得哭了。”进忠道:“你专会伸脚起刁法儿耍哩!偏不把你。”秋鸿道:“我只是不要罢了,我若要,也不怕你不连包儿送来。”进忠道:“你就是个不打脸的强盗,一嘴也不放松。”印月笑道:“你吃了强盗甚么亏的?”进忠拣了半日,也与了秋鸿一锭,遂拣了三十两呈色银子,包好,递与印月道:“三十两。”印月道:“为人须为彻,把几两好的与人,这就像猪尿的银子,他们还不要哩。”进忠道:“此刻有了这银子还不要么?等我代他还,看他要不要。”
印月袖了就走,进忠拦腰一抱,抱住道:“也不说个长短,怎么拿着就走?”印月笑道:“又不是我借的,说甚长短。”进忠道:“好呀!却不道‘保人还钱’。”印月笑着分开手,下楼将银子交与黄氏道:“这是三十两。”黄氏道:“三十不彀呀!况且呈色又丑,如何彀打发?”印月道:“他说代我们开发哩。”
一夜过了,次日天才明,就有人来催讨,秋鸿把进忠送出去,关上角门,众人依然叫骂。进忠梳洗毕,下楼来对众人道:“舍亲不在家,列位历年都是寻过他钱的,今日怎么就破起言语来了?请到这里来,我有个商议。”众人便随他到楼下来。进忠道:“舍亲远出,他家中委实难处,列位就是抬人去也没钱。我因同他是亲,特来代他借得些须。只好与列位杀杀水气,若要多,万分不能。”众人乱嚷道:“等了这几日,怎么还说这没气力的话?推不在家,难道就不还罢,他也有儿子哩。”进忠道:“你们既如此说,请向他儿子要去,我就不管这闲事了。”站起身来就走。内中有几个老成知事的,拦住道:“相公,你请坐。你们不明道理,只是胡闹,如今侯家少了我们的钱,正没人担当,难得魏相公出来调停,你们反乱嚷起来。不成事体。”于是众人才把进忠围住,又怕他要走。进忠道:“列位若依我说,就请坐下来讲;如不依,听凭尊便。”众人道:“但凭分付罢了。”进忠道:“如今要说全无,也不能;若要多,却也没有,只好十分之二,余者等舍亲回来再清结。”众人道:“二分忒少了,先还八分罢了。”进忠道:“不能,既列位如此说,再添一分,竟是三分。”众人还不依,讲了半日,才说定各还一半,余俟侯老回来再找。进忠进去,要出银子并帐来,当众人算明了,共该二十八两四钱六分,众人也没奈何,只得拿去,尚余一两五钱四分,并帐交与黄氏。
黄氏千恩万谢,感激不尽,说道:“还有迎春差事,每年要贴一两银子,也称了去罢。”秋鸿道:“只是没得过年了,怎处?”黄氏道:“还讲过年哩,没人吵骂就吃口水也是快活的。”少顷进忠又封了三两银子,进来送与黄氏道:“本当买些薄物送亲母,又恐不得用,薄敬奉送自备罢。”黄氏道:“岂有此理,才已承亲家情,怎敢再领赐?”秋鸿道:“舅舅送的,又不是外人,奶奶老实些收了罢。”黄氏谢了又谢,才收下去置备年事。
进忠同秋鸿出来,把预备下的果子、衣服、首饰等物送到印月房中。七官见人去了,也家来走跳,手中拿几张当票子,到楼上来道:“受这蛮奴才无限的气!”
进忠道:“受谁的气?”七官道:“家里的几件衣服要抵出来,那蛮奴才死也不肯,嚷了半日。”进忠道:“衣服也是要的。”七官道:“没奈何还要同你挪一肩哩。”进忠道:“要多少?”七官道,“共该四两七钱。”进忠道:“掇些赎去罢。”称了银子与他。黄氏知道,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