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阉全传-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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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药止血。
只见香炉内有香灰,只得抓起一把掩上。可是作怪,那香灰掩上,血就止了,疼也住了些。原来陈香灰可以止血定疼,却好暗合道妙。他就在庙内宿了一夜。
到天明时,便打算道:“如今虽得了命,无衣无食,怎处?我想此地既有庙宇,左近自有人家,且捱了去觅些饭食充饥。但是身无寸丝,怎好见人?”
忽抬头,见神前有顶旧布幔子,便扯下半边来围了下部。又扳下一条栏杆来拄着走,不论高低,只拣有人迹之处行。走了半日,总不见有人家,渐渐走入山里来。腹中饥饿难行,两脚又疼,血又流了,两腿走不动了,只得坐在一块大石上。想道:“终不是法,还捱起去觅食要紧。”刚爬起来要走,远远望见有个人来了。进忠道:“好了,有命了。”慢慢迎将上去。渐渐走近,看时,原来是个和尚。只见那僧家:
山里老僧真异样,身长腹大精神壮。
面如锅底貌狰狞,耳挂铜环光晃亮。
体裁柿叶作禅衣,手挽香藤为拄杖。
好如六祖下天堂,喇玛独现西番像。
那僧人走到面前,进忠忙跪下道:“师父救命!”那老僧道:“这山里四无人烟,且多狼虎,你原何一人至此?”进忠道:“小人是被难落水,逃得性命,不知路径,乱走至此,望师父救命。”老僧道:“此是深山,离人境甚远,你须到有人家的去处才有抄化。”进忠道:“不识路径,已三日不食了,望师父指引。”那老僧定睛想了一会道:“你可走得动?若走得动时,随我到庵里去,方有饮食。”进忠道:“愿随师父去。”那老僧前走,进忠跟着走。那老僧走得甚快,进忠赶他不上,叫道:“师父等等我!”老僧道:“你将棍子丢了,我这杖与你拄着走。”进忠接过来,拄了走时,只觉身轻体健,可是作怪,与老僧一样快。同进山口,真个好山,但只见:
青山叠翠,碧岫笼云。两崖分虎踞龙蟠,四面有猿啼鹤唳。朝见日升山顶,暮看月挂林梢。流水潺湲,洞内声声鸣玉佩;飞泉激湍,洞中隐隐奏瑶琴。若非道侣修真地,定有高僧习静庐。
老僧引着进忠,上了几层高崖,经过许多林壑,总是巅崖峭壁,苍翠玲珑,观玩不尽,却也不觉疲倦。又走上一条高岭,远远望见两株大松。老僧指着道:“那松下便是庵了。”下岭又走了半会,才到那松下,果然好株大松,但见那松:
浑如伞盖,俨若龙蟠。崚嶒干嵯岈,屈曲虬枝突兀。久经伏腊,铜皮溜雨四十围;历尽风霜,黛色参天二百尺。顶接云霞来白鹤,根盘岩谷戏猿猴。大用可堪梁栋器,高标不屑大夫封。
又有诗道他的好处道:
枝作蟠虬干作龙,月华扶上最高峰。
曾于太岳朝元见,不计先秦第几封。
那松树亭亭直上,足有数十丈高,影罩十数亩地。树下一个天然白石池,碧沉沉的一池清水,满池边芝兰掩映,菊竹可观。不见有甚房屋。老僧又引他转过湾来,只见靠山崖上有两间棕篷,四围以竹笆为墙,也无窗槅。老僧推开门进来,放下拄杖,叫进忠入内,取了个草墩儿与他坐下,向火盆内抓起两个芋头来,有茶杯口大,拣了个大的,递与进忠道:“权且充饥。”自食一小的。进忠正是饥不择食,接来几口就吃完了,觉得香美异常。老僧笑道:“真个饿了。”又将手内剩的半个也递与他。进忠又吃了,觉得也有半饱。老僧也不问他来历姓名,竟自垂头打坐。正是:
万松顶上一茆屋,老僧半间云半间。
云到三更去行雨,回头却羡老僧闲。
老僧出定后,起身拾了些松枝,将磁罐子拿到池边,舀些水煮些山药、黄精之类,各吃了两碗,就安歇了。
次日依然如此,并无米粮,渴则煎柏叶为茶。进忠虽不得大饱,却也免于饥。过了几日,老僧道:“我绝粒已久,恐你这山粮吃不惯,我下山去化些米粮来你吃。这里还有三四日山粮在此,你可自己煮食。”又取出件布衫与他穿。他便背上棕围,携杖出门,分付道:“夜间不可出来,山上狼虎多。”说毕,行走如飞而去。
看看天晚,只见月明如昼,不知今夕何夕。看月轮时,已是上弦时候,依着老僧之言,不敢出去,把蒲团拦好门去睡。连日天气晴暖,日间到树下闲步,见池边菊花大放,叹道:“我是七月初离涿州的,如今菊花到大放了,想已是九月了。”正是:
山中无历日,寒尽不知年。
且喜天气晴暖,坐在池边,濯足一回,欲下去洗躁,又不知水有多深。忽脚下踹着块石头,便知水浅,缓缓将身子探下去,坐在石上洗了半日,觉得浑身爽快,浓血俱尽。到晚来,月光掩映,那松影罩在池内,犹如万条虬龙相戏一样,忍不住走到池边玩月。忽听得树下嗖嗖的响,回头看时,只见两个东西从树上下来,见人,便攒入树下去了。进忠只道是松鼠,也不在心,只待月色转西,方进屋去睡。
到次晚,见月光已圆,又走到树边看月,又听得响,他便躲在树后黑处偷看。只见两个小狗儿从树根下出来,爬上树去,少顷又爬下来,到池中洗浴,翻波濯浪的戏了一会,方上来蹲在树边看月。进忠也不惊动他,等到月色沉西,才见他钻入树下。进忠想道:“这里又无人家,何得有狗?想是狐兔之类,在这树下为穴,也未可知。我已久不吃血食了,怎么弄住他,到可得一饱。”回来睡下,思量了半夜,没法儿取他。早起起来,便到树下来寻,只见正东上一条树根,拱在土上,根旁有个小孔,只有鼠穴大。又看了他出入的脚迹,回来想了一会道:“有了。”遂将身上围的布解下来,见壁上有现成补衲衣的针线,拿来缝起个口袋,又做上一条口绳,将屋上败棕取下些来,长长的搓了条绳,弄好,到晚间将口袋放在树边,洞口用软枝子虚虚撑起,将口绳一头扣死在树根上,一头远远的带在手里,取两块鹅卵石在手,闪在树后。等到交亥子之时,那东西依然出来,竟到池边去戏水。进忠将口袋移在洞上。待他洗毕,正蹲在树下望月,进忠将石子掠去,一声吆喝,那两个东西忙来奔洞。觉得布袋撞动,进忠将手中绳子一收,忙来看时,只见一个在内乱跳,便将绳子解下,将口袋提回,还听得呦呦有声,又无灯火,只得将绳子扎住口,挂在壁上。睡过一觉醒来,不见声响,忙起摸时,却还在内,只是不动了。
到天明时,解开一看,原来是条金丝哈吧狗儿,细毛红眼,直挺挺的硬了皮色,就如树皮一样。又无刀割,只得敲块尖石,割开来并无血,雪白的就如山药。
进忠惊疑道:“这是个甚么东西?不知可好吃?且留他,待师父回来看是何物。”仍旧挂在壁上,又过了两日,也不见回来,山粮已尽,进忠饿了,想道:“不若煮他充饥,不知可好吃?”便拿磁罐子到池边舀了些水,放他在内;谁知罐子小,放不下去,只得换了个瓦盆子,取三块石头支起,拾些松枝松皮烧起来。煮了半日,才软了,取起将皮剥去,闻见异样清香。又换了水煮,直煮到晚,才极烂的,尽量吃了一饱,香甜无比。又煎了些柏叶茶吃了睡下。到半夜时,浑身作痒。到五更时,出了一身臭汗,身体生粘,过不得。等到天明起来,把瓦盆煎起水来,浑身一洗,才觉快活。到日中时,疮总结了疤了,腹中足饱了三四日,也不饿,也不渴。疮疤都落尽了,一身皮肉都变得雪白的,比前更鲜润些,连自己也惊讶不解。身体壮健更甚于前,自去寻些黄精、山药来吃。
又过了两日,老僧才背了米回来。见了进忠,问道:“你的疮怎么好得恁快?这几日吃甚么的?”进忠道:“自己寻些山粮充饥。”老僧道:“我原说三四日即回,因你的疮,去寻些药草,故尔来迟,不意你疮已好了,毕竟你吃了甚么东西才得好的?”进忠不敢隐瞒,只得将前事说了一遍。老僧跌脚叹道:“罢了!可惜!可惜!我守了他三十余年,不意为你所有,可惜大材小用了!”进忠道:“师父,那是个什么东西?”老僧也不回答,只是叹惜不已。正是:
菊实有缘餐幼女,石膏无分食嵇康。
毕竟老僧嗟叹可惜者为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九回 入灵崖魏进忠采药 决富贵白太始谈星
诗曰:
孤身落落走风尘,欲拟飞腾未有因。
箧有丹丸堪疗病,囊无黄白怎医贫。
一时物色成知己,八字分明识异人。
云汉泥涂同一瞬,劝君不必强劳神。
话说老僧因进忠吃了贮影,嗟叹可惜不已。进忠不知何故,问之再三,老僧才说道:“凡松脂入地百年名为茯苓,千年变成琥珀,三千年则赋性成形,出神游戏,名曰贮影。此物就是贮影。他感山川秀气,日月精华,乃仙药之上品。人得之依方炼服,可与天地同寿。此柏乃黄帝时物,至今将及万年,日则红光贯天,夜则白虹入月,下有此灵胎故也。我结庵于此已三十余年,止见过二次,要等各色药料采全,设法取之。以此物为君精虔制造,服之便可遐举飞升,出无入有,不意为你所得,亦是我数不当得,只是可惜小用了,只祛了一身之病。若能绝粒服气,也能后天而老。《本草》云:”松脂愈癞‘,正你之为也。“进忠道:”只取了一个,还有一个哩,师父何不取之?“老僧道:”此物乃天地之元精,神仙之至宝,安能尽取?一之已甚,岂可再乎?“进忠道:”承师父救度,又遇仙药愈体,愿拜在师父门下,跟随师父修行。“老僧道:”你尘缘未尽,杀性未除,六欲扰贼,安能修证大道。“进忠道:”弟子阳物已无,哪里再有欲事?“
老僧道:“害道岂尽在女色,凡有一念之邪,一事之贼,皆是欲。你可速回人世,以了俗缘,只是得志之时,少戒杀性,就是无量功德了。”进忠跪下道:“蒙师父救命,衔结难报;但此去资生无策,且又不成人道,还望师父收留。”老僧道:“此乃天数,非人力所致。你在此久留不得,我有一枝药赠你,回去少济目前。你从今厄运已去,后福将来。这一枝药可治虚怯之症,不论男女五劳七伤虚损劳症,皆可治之。这一枝膏子药,专治妇女七情六欲、忧愁郁结,并尼僧、寡妇独阴无阳之症。这一枝草药,治一切跌打损伤并毒蛇虎狼咬伤,酒调一服即效。膏药与丸药俱有,只这草药用完了,你须自采些去,将前三药俱用绢袋盛着,各装一袋。”又把了个药篮与他,同他走到前山,照样采几颗与他看道:“此路望南去,一路俱有,不拘多少,采毕到前面那个高岭上,有一池清水,可将此草到那池里洗净,揉去汁水,阴乾为末,酒下三钱,即愈骨损折者,三服即接完矣。但那池内有龙,须先拜祷,方可洗药,切不可触犯,要紧!你自去取,我在庵里等你。”
进忠独自采来,一路上观看山景,真是万壑争流,千岩竞秀,云物周遭,溪山入画,走一回叹羡一番。采得篮中已满,上高岭一望,又别是一番境界了。只见:
半空苍翠拥芙蓉,天地风光迥不同。
十里青松栖白鹤,一池清水泛春红。
疏烟闲鸟浮云外,玉殿琼楼罨画中。
谁道神仙不可接,赤城霞起此间通。
那岭上果有一池,无多大,清澄彻底。进忠双手掬起水饮了两口,将药俱洗净了,揉去汁水,放在篮内,又濯了一会足,起身四下观看了一会,竟忘了老僧之言,未曾祝告龙神。遂走到崖畔,见有一座石洞,都是碧绿的石头,上面石乳滴下,垂有一二尺长,就如玉笋一般。正中一尊观音像,进忠想道:“这高岭上四无人烟,为何也琢一尊神像在此?”再近前看时,原来不是雕琢的,就是那石乳滴成的,眉目衣服,俨若雕成,善才、龙女、净瓶、鹦鹉,件件皆精。进忠道:“正是天巧胜人工。”正打点回去,才走到池边,只见池内一缕烟起,渐渐升起,初如一条白带,次后如匹练悬空,顷刻间遍满山头,一阵大雨,鞭雷掣电齐来。只见:
云生四野,雾涨八方。摇天撼地起狂风,倒海翻江飞急雨。雷公忿怒,倒骑火兽逞神威;电母生嗔,乱掣金蛇施法力。大树连根拔起,深波彻底翻乾。若非灌口斩蛟龙,定是泗州降水母。
那雷轰轰烈烈,竟似赶着打来,进忠吓得慌忙躲到观音像后,只听得雷声专在洞门外响,连山都震动了。进忠只是叫:“菩萨救命!”雷雨下了有两个时辰,渐渐雷声高起,过了一会,雨散雷收,那岭太高,上面水如倾崖倒闸一样。又过了一会,日色才出,进忠才走出洞外,忽猛省道:“是了,忘却老僧之言,定是龙王震怒。”复来池边拜祷道:“弟子魏进忠,愚蒙小人,触犯尊神,望恕弟子无知之罪。”又到观音面前叩谢了。正要回去,抬头看时,山间云雾遮满,不见来时路径,想是云还未尽。坐了一会,又起来望时,只见重山叠叠,一些路也没有。四下寻路,止有东南上有条小路,却又险峻,只得扳藤负葛,一步步望下爬。
捱到东岭,遇见一处,两山接榫,不得过去。
那接榫处却只有二尺多宽,壁立而下,深有万丈,底下水流如箭。论平日也还跳得过去,因是爬了半日山路,脚软了,又见下面极深,心中又怕,两脚抖颤,莫想站得起来,坐在山崖上喘了一会气。
看看日已西去,正在着忙,只听得远远有人言语,又等了一会,见对山上一个人走来,口里唱着歌儿道:
破衲穿云挂薜萝,独耽生计在山阿。
世情险处如棋局,懒向时人说烂柯。
只见那人头戴遮阳箬笠,肩挑绳担,腰插板斧,原来是个樵夫。进忠道:“行路的哥,救我一救。”那樵夫叫道:“你从哪里来的,在这里坐着?这涧没多阔,跳过来罢。”进忠道:“爬了山路的,脚软了,跳不得。”那樵夫将肩上扁担拿下,担在上面,按住一头,拉着他手,才跳过来。那樵夫收过扁担,进忠与他唱个喏。樵夫道:“你从哪里来的?”进忠道:“岭上下来的。”樵夫道:“这岭壁万仞,从未曾见人上去,你怎么从上面下来的?”
进忠道:“我是采药的,从前面山上误走过这岭上,因雷雨迷失了路,故从岭上爬下来了。”樵夫道:“闻得上面有龙王,你可曾见么?”进忠道:“没有见,只见一池清水。”樵夫道:“你这往哪里去?”进忠道:“我也不知路径,只是有人家的去处,便好借宿。敢问哥,这是甚么地方?”樵夫道:“这岭下是居庸关,此岭唤做摩天岭,离关二十里向东去,也是个隘口。本该邀到寒舍宿,奈我又入山深了,你便依着这条小路走去四五里,就有村落了。莫走大路,恐遇游兵盘诘。”进忠作揖,相谢而别。果然走不上三五里,山下露出几个人家来。只见:
望里云光入暮天,柴扉几处结炊烟。
昏鸦点点栖林杪,小犬狺狺吠短檐。
进忠走近人家,见一老者在门前札草喂马,遂上前与那老者见礼道:“我是过路的,欲借府上一宿。”老者道:“这是紧要的口子,要盘查奸细的,你从何处来的?”进忠道:“我是个为客的,因在路上被小军们抢去行李,望老爹暂借一宿,明早便行。”老者道:“拿文凭来看才能留宿哩。”进忠道:“文凭在搭裢内,俱被抢去了。”老者道:“没文凭不留,恐是奸细。”
又见一少年人,捧了一盆热豆出来喂马,问道:“这人做甚么的?”老者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