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阉全传-第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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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对虎争餐,撼树摇林施猛烈。龙战败血见玄黄,虎争伤精凝弹石。龙争虎斗难分解,竞宝争餐两不降。
二人战了多时,进忠原不会棍,况那汉子拼死的打来,他一人怎么抵敌得住?正是:圣天子百灵暗护。二人又斗了一会,渐渐进忠又招架不住了。忽听得外面喊声大起,锦衣卫官校领着百余人,手持兵器拥进宫来。那汉子见了,手慌脚乱,棍法也乱了,被进忠偷空一棍,打倒在地。众校尉上前按住,捆起,押至午门外候旨。
旨下,着法司严讯。太子也十分危惧,即过乾清宫问安。阖宫人役俱带着愁帽子,恐圣怒难测。纵然恩宽,监门人役少不得要问罪。傍晚小爷回来下辇,众人见天颜和悦,王安唤随身的小黄门来问。黄门道:“皇爷震怒,问‘监门的在何处?却容人打进来?’小爷伏地不敢回答。中官娘娘道:”今日是除夕,想是有事去了,哥儿不要怕,回去将那不到的打他几棍儿罢!那汉子着外官问来回话。‘皇爷道:“外人打进宫来,岂不惊坏了孩子?这人不必说定该死了,只是监门的也该治罪。’娘娘道:”那汉子敢于持棍打入禁城,定不是善良之辈,门上几个人怎么拦得住?哥儿起来,莫怕。‘皇爷才息了些怒,赐小爷坐,吃了茶,又说了半日话。小爷才起身时,娘娘又分付道:“可传与外官,叫他们速问了来说,不可乱扳平人。’”方才放了心。
早有中宫着女官赐酒,与东宫压惊,又宣温旨慰劳。正是雷霆之下,不得圣母在内调停,不知要贻害多少人!东宫领旨,着王安查不到的各打六十棍。
进忠赏元宝二锭,并衣币酒馔。众人向进忠称贺。
次日元旦,百官朝贺毕,又朝贺东宫。太子传旨道:“昨奉母后懿旨,着法司速问拟回奏,不许乱扳平人。”法司领旨。过了初三日,即会同严审。
元宵后题覆。审得罪犯张差,大兴县人,素患疯癫,发时好持棍打人,四邻皆受其害,每被妻子锁禁在家。因除夕其妻有事,未曾防备,被他挣断铁绳,持棍逃出。不合打入皇城,误闯进东宫,并无别情,亦无主使。次日旨下道:
张差虽系疯癫,但持棍打入东宫,岂无一人见证。该法司再行严讯,毋得故纵,有伤国体。
法司奉旨,又题出张差来细审,加以重刑,便招出:“是勋戚郑国泰、内相庞保、刘成主使,有三十六个头儿,商议三四年了。欲托红封教高一奎做龙华会,便于中举事。”又说:“正月初二日封我为张真人,教令使棍。昨到黄花山撞见马三,道:”李守才、庞保、刘成俱说道:来得好。‘遂同到石寺小庵内院吃茶,分付道:“明日去罢!只用你的名字,里面老公便与你棍一条。’次日离山,庞公公骑着马,我跟他走到一个大宅子内,有刘公公与我饭吃,说:”你先冲一遭。‘领我从厚载门入。又说:“你的力大,逢一个就打死他一个。闯进宫,若能够打死太子,便与你地土,你就吃不了,穿不了,富贵受用,还有大好处哩。’还给我红封印票,今现收着,他的人多哩。”众官听了,俱各面面相觑,不敢言语。今将张差收监,即到方从哲相公家,告以审问张差之事,将供词呈上。
原来方相公是结连郑贵妃的人,看毕,便屏退左右,将座儿移近,附耳说道:“此事有关宫禁,不可轻动。皇上护局,必不肯认这题目,岂不反与储君不便?”
四人计议了一会,方相公道:“且具疏要这两太监出来质审,探探皇上之意,看可肯不肯,那时再处。”法司辞出,果题一本道:“张差招出太监庞保、刘成主使,乞发出二人对理。”本上,留中不发。刑科又催一本,方下道:“张差既系疯癫,何得妄扳太监。该部再严审,定拟具奏。”
法司见不发出二人来,又来与方相公计议。方相公道:“即此可知圣意,你们可速拟罪处决为妙。须将口词删改作疯癫口气具奏。”太子又传令催:“速审结,毋得停留滋事。”到后来访得两个太监,是郑贵妃打死。法司不敢迟延,竟将张差拟了凌迟,其妻不行防守,拟流。本上去奉旨依似。
不日提出张差来。只见他以手拍地道:“你们同做的事,如今事败了,他们都不问罪,只教我独死。”监斩官哪里听他,押赴市曹,典刑示众。此后那些科道闻此风信,便你一本我一本,俱说张差擅敢打入东宫,必非疯癫,定有主使之人,分明妖书、挺击同一线索,无非欲谋害东宫。又有劾方相公故纵罪人,其中不无情弊。甚至词中说皇上不慈爱。神宗见了,天威震怒,即刻传齐文武大臣、九卿科道入乾清宫面谕。众官齐集阙下,到巳牌时,司礼监传百官进宫来。但见:
宫殿宏开紫气高,风吹御乐透青霄。
云移豹尾旌旗动,日射螭头玉佩摇。
香雾细添宫柳绿,露珠微润苑花娇。
山呼舞蹈千官列,喜起赓歌一统朝。
其时神宗久不设朝,虽辅臣亦难得见。众官此时得瞻天表,不胜之喜。
众官班齐,司礼监请皇上临御。其时有慈圣皇太后之丧,几筵未撤,只见皇上素服,立在几筵东首,西向。皇太子并二皇孙立于几筵西首,东向,稍下一肩。众官行五拜三叩首礼。神宗面谕道:
张差之事,朕始而惊骇特甚。及法司奏系疯癫,朕又着法司勘问,追他主使之人。后法司覆本道:“委系疯癫,更无他故。‘朕思此非美事,不可使闻于天下,故将张差速速处决。昨科道官本上说:”妖书、挺击同一线索。’妖书的事,空害了许多无辜,究竟没有实据。朕因鉴前事,恐又妄扳,故着速结,科道等竟加朕以不慈之名,不肯深究。今太子并二孙俱在此,且太子素常仁孝恭俭,朕不胜爱惜。
前日恐惊了他父子,随即差人宽慰。中宫又宣来抚慰了几次,二孙今皆成立,读书写字日有进益,朕爱之如掌珠。今忽以此言加朕,使天下闻之,以朕为何如主!“遂执二孙手与众臣看时,众臣见二皇孙丰厚庄重,一个个是:
隐隐君王像,堂堂帝主容。
仪容多厚重,行动现真龙。
圣谕才毕,忽班中一人面奏道:“父慈则子孝,乞陛下不必浮词遮饰,惟祈真爱滂流,臣民均仰。”皇上听了,天颜震怒,问:“是何人如此无理?”
众官看时,乃是山西道御史刘光复。旋命着缇骑拿下。其时锦衣卫官不敢入宫,没人答应。天颜更怒,即着太监押赴工正司重打问罪。这才是:
片语未能回日月,一身先已犯雷霆。
毕竟不知进刘光复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二回 御花园嫔妃拾翠 漪兰殿保姆怀春
诗曰:
为爱宜春令去游,风光绝胜小梁州。
黄莺儿唱今朝事,香柳娘牵旧日愁。
三棒鼓催花下酒,一江风送渡船头。
嗟子沉醉东风里,笑剔银灯上小楼。
话说皇上天威大怒,将御史刘光复拿送法司问罪。众官叩头俯伏,不敢言语。驾起,各官退出,仍传旨赐辅臣酒饭。各官退至朝房,相与私议:“皇上久不临朝,今日召对,乃千载一时,正好从容讽谏,不意为书生所激。”
各各嗟叹不已。法司将刘光复拟绞监候,后来光宗登位,方才赦免,此是后话。
却说魏进忠因撼张差有功,太子将他升做尚衣局管事,仍带管皇庄籽粒,遂出入有人跟随,手中有钱使用,外边又买了一所住宅。但没有个亲人眷属往来,也着人去肃宁寻他子侄,终日依旧跟着孙成等顽耍。
不觉光阴似箭,只见青归柳眼,红入桃腮,早是艳阳天气。内官们都去踏青游玩,有花园别墅的都互相请酒。进忠日日遨游于诸贵之门。一日有旨:“中宫驾幸御园赏花,各管事的都不许擅离,各各伺候。六官嫔妃俱要随侍游赏。”次早,东宫嫔妃先去候驾。进忠同一班内侍,簇拥着齐到御花园来。嫔妃下车入内,进忠也跟进去观看。好去处,但见:
径铺彩石,槛作雕阑。径边石上长奇葩,槛外阑中生异卉。夭桃鸣翡翠,嫩柳啭黄鹂。步觉幽香来袖满,行沾清昧上衣多。凤台龙沿,竹阁松轩。凤台之上吹箫,引凤来仪;龙沿之间养鱼,化龙而去。竹阁诗章,费尽推敲裁白雪;松轩文集,考成珠玉注青篇。假山拳石翠,曲水碧波深。牡丹亭、蔷薇架,叠锦铺绒;茉莉槛、海棠畦,堆霞砌玉。芍药异香,蜀葵奇艳。白梨、红杏斗芳菲,紫蕙、金萱争灿烂。木笔花、丽春花、杜鹃花,夭夭灼灼;含笑花、凤仙花、山丹花,颤颤巍巍。一处处红染胭脂润,一簇簇芳溶锦绣图。更喜东风迎暖日,满园娇媚逞光辉。
园中观看不尽。走到殿上,见摆着筵宴,正中是中宫娘娘,东西对面两席是东西二宫,侧首一席是皇太子妃,其余嫔妃的筵席都摆在各轩并亭馆中。果是铺得十分齐整。但见:
门悬彩绣,地衬锦裀。 正中间宝盖结珍珠,四下里帘栊垂玳瑁。异香馥郁,奇品新鲜。龙文鼎内香飘蔼,雀尾屏中花色新。琥珀杯、玻璃盏,金箱翠点;黄金盘、白玉碗,锦嵌花缠。看盘簇彩巧妆花,色色鲜明;接席堆金狮仙糖,齐齐摆列。金虾干、黄羊脯,味尽东西;天花菜、鸡鬃菌,产穷南北。猩唇、熊掌列仙珍,黄蛤、银鱼排海错。鹿茸牛炒,鲟鲊螺干。蟹鳌满贮白琼瑶,鸭子齐堆红玛瑙,燕窝并鹿角,海带配龙须。莱阳鸡、固始鸭,肥如腻粉;松江鲈、汉水鲂,美胜题苏。黄金叠胜,福州橘对洞庭柑;白玉装盘,太湖菱共高邮藕。江南文杏兔头梨,宣州拣栗姚坊枣。林檎橄榄,沙果苹婆。榛松、莲肉蒲桃大,榧子、瓜仁密枣齐。核桃、柿饼、龙眼、荔枝,金壶内玉液清香,玉盘中琼浆潋滟。珍羞百味,般般奇异若瑶池;美禄千钟,色色馨香来玉府。
进忠四下看了一遍,只见各宫妃嫔陆续俱到。众太监远立伺候。不敢仰窥。
少刻,小黄门飞报:“娘娘驾到。”众嫔妃起身到园门外迎接。众内官都俯伏道傍接驾。只见一对对仪从过去,先是引驾太监,约有百余人,都是大红直摆。
然后是一班女官,拥着中宫的七宝步辇。将进门,各院嫔妃两傍跪道迎接,女官喝声:“起去。”后面东西两宫跟随,一队队的进去。步辇到殿前,中宫下辇坐下。东西二宫上来叩头毕,又是太子妃行礼,然后各嫔妃及六尚女官分班朝见。各监太监也来叩头,行毕礼,太子妃上来献茶。茶罢,中宫起身,率众下阶游玩。
众太监远远立着观望,就如王母领着一群仙子一般。到各处亭榭,俱有茶汤伺候。游览多时,回殿饮宴。只见两班彩女拥列,着似蕊宫仙府,强如锦帐春风,真个是:
娉婷嬝娜,玉质冰肌。一双双娇欺楚女,一对对美赛西施。云鬓高盘飞彩凤,娥眉轻画远山低。笙簧杂奏,丝管齐吹。宫、商、角、徵、羽,抑扬高下齐。清歌妙舞真堪爱,锦绣花园色色怡。
殿上安席已毕,众嫔妃各归坐位,花攒锦簇的饮酒。众宫娥俱下来顽耍,各随其伴,寻芳拾翠的游玩。在假山边、曲池畔、画阑前、花径中,一丛丛也有谈笑的,也有看花的,也有石上坐谈的,也有照池水整鬓的,也有倚阑拔鞋的。宛如千花竞秀,万卉争妍,令人应接不暇。进忠本是花柳中串惯了的,正是虎瘦雄心在,四下里偷看。走到粉墙东首,杏花深处,有十数个宫人,在花阴下铺着锦裀,盘膝坐在那里斗百草顽耍。有《绮罗香》词为证:
绡帕藏春,罗裙点露,相约莺花队里。翠袖拈芳,香沁笋芽纤指。偷摘下绿径烟霏。悄扳下画阑红紫。埽花阶褥展芙蓉,瑶台十二降仙子。芳园清昼乍来,亭上吟吟笑语。妒秾夸艳,夺取筹多,赢得玉珰瑜珥。凝素靥香粉添娇,映黛眉淡黄生喜。绾腰带穿佩宜男,皇恩新至矣。
进忠看了一会,笑语生香,香风满面。又走过假山前,忽听得一簇莺声燕语,回过头来看时,见几个女子,手执白纱团扇,在海棠花下扑蝴蝶顽耍。
也有《绮罗香》词为证:
罗袖香浓,玉容粉腻,妆斗画阑红紫。浪蝶游蜂,故故飞亲罗绮。窃脂香,绕遍钗头;爱艳色,偷戏燕尾。猛回身团扇轻招。隔花阴盈盈笑语。春昼风和[ 日]丽,双翅低徊旖旎。拍入襟怀,漏归衫袖。扇入海棠花底。蹴莲钩踏碎芳丛,露玉笋分残嫩蕊。更妒他依旧双双,过粉墙东去。
众宫女赶拍了一会,未曾拍得住,飞过墙去了。正在懊恼,见进忠立在傍看,便说是他惊飞去的,拿起花片,没头没脸的洒来,又赶着他打。慌得进忠笑着跑去。竟到曲水桥边,见一簇宫娥坐在地下弹琴,弦声清亮。有《梁州序》为证:
绿茵铺绣,红英却埽,雅衬腰肢纤小。焦桐横膝,试将玉指轻调。只听高山流水,别鹤孤鸾,尽听钟期妙。朱弦声续处,轸微抛,无限春情个里消。宫将换,移他调。暗中忽作求凰操。情脉脉,许谁道。那女子弹了一曲,抚琴长叹,正是:
欲知无限心中事,尽在枯桐一曲中。
那女子才起身,又一个坐下来弹。
进忠不解琴趣,遂过那边去。只见太湖石畔也攒着一群女子,在石上下棋。亦有《梁州序》为证:
楸枰闲对,石床斜靠,玉笋惊飞风雹。分边入腹,何妨坐老仙樵。只见凝眸审视,握子沉思,各运神机巧。人人争国手,慢推敲,先后惟求一着高。齐拍点,同欢笑。局终不减商山乐。分胜负,见奇妙。
一局才终,只听得背后笑语喧闹,走来看时,见杨柳丛中露出一座秋千架来,有十数个宫娥在那里打着戏耍。有诗为证:
画架双裁绣络偏,佳人春戏小楼前。
飘扬血色裙拖地,断送玉容人上天。
花板润沾红杏雨,彩绳斜挂绿杨烟。
下来闲处从容立,疑是蟾宫谪降仙。
两个宫娥,打了一遍秋千下来,又有两个上去。那女子先自笑软了,莫想得上去,笑做一团儿。两个小黄门挟不住,叫进忠上前抱他上去。又推送了一回,那秋千飞到半天里去,果然好看。进忠也浑在内笑耍。那女子下来,都神疲力倦的去歇息。
进忠走过锦香亭,见荼靡架傍有一簇宫人,围着一个女子踢气球耍子。有诗为证:
鞠蹴当场三月天,仙风吹下玉婵娟。
汗流粉面花含露,尘染蛾眉柳带烟。
翠袖低垂笼玉笋,湘裙斜拽露金莲。
几回踢罢娇无力,云鬓蓬松宝髻偏。
那女子钩、踢、拐、带件件皆佳,傍边监论补空的也俱得法。一个钩带起来,一个接着一拐打来,张泛的张不住,那球飞起,竟到进忠面前。进忠将身让过,使一个倒拖船的势,踢还他。那女子大喜,叫个小黄门扯进忠来踢。进忠下场略踢了几脚,又有个宫妃要来圆情。进忠忙走开,绕斜廊向西而去。
只听得乐声,见两个乐师领着几个小鬟在亭前按舞,有《二犯江儿水》为证:
宫花争笑,见无数宫花争笑。盈盈掌上娇美,香茵衬稳莲瓣轻翘。细腰肢,一捻小,回雪满林梢。轻风飏柳条,衣蝶齐飘。钗凤频摇,小弓湾,合拍巧。西施醉娇,绝胜那西施醉娇。小蛮清妙,好一似舞《霓裳》一曲小。
那女子一个个花态翩跹,柳腰婉转,真有流风回雪之妙。舞彀多时,下场少息。进忠又望南去,听得歌声嘹亮,见对面小轩中许多宫人唱曲,也有《江儿水》一阕为证:
歌喉清峭,百转歌喉清峭,似流莺花外巧。更舒徐嫣润,圆鞠蹴——亦作蹴鞠,即踢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