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阉全传-第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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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鸿儒一见这女子,不觉神魂飘荡。那女子笑嘻嘻随着众妇女进来,鸿儒也跟他进来。走到禅堂看了一会,又到方丈内来。那玉支讲经初毕,才放参,众妇女齐齐跪下叩头。那和尚公然上座,合掌分付道:“众位女菩萨既入讲堂,俱是佛会中有缘之人。须要信心念佛,勉行善事。你们听讲时,佛心发现,言言善果,念念菩提。及至归家,又为七情六欲所迷,依旧日坐红尘中,求一点清凉境界也不可得。受无限的熬煎,死后堕入泥犁地狱中。”众妇女又叩头哀告道:“阿弥陀佛!弟子们只为轮回,敢求老爷解脱。”玉支道:“若要解脱轮回,先要闻经悟道,常常在此受戒虔修,则凡念日远,道念日坚,乃有进益。若暂去暂来,徒担个吃斋念佛之名,凡火不灭,罪孽日深。”
内中就有一半的连连叩头道:“弟子等情愿常时在此听老爷法旨。”玉支道:“既尔等情愿精修,可到斋主处报名,给尔等净室宿歇,不愿者不必勉强。”说罢,起身下榻而去。
众妇女还叩头念佛不已。刘鸿儒先到方丈中来等他们,忙取笔砚、号簿过来,说道:“女菩萨情愿悟道的都来报名。”众女人都团团的围着他,一一报名。
写到第二十名上,才是乜门周氏女儿淑英。后又逐一写完,共有四十三人。鸿儒道:“随我到后面来,拨房与各人居住。”也有六七人同住一房的,也有三四个一房的,惟有乜氏母子,独居一房。鸿儒自己看着人代他收拾,一双眼睛只顾看着那女子。淑英也自低头含笑。看了一回,欲火更盛,恨不得即刻就与他做一处才好。觉得没情没绪的,便走到方丈中榻子上,竟自睡着了。梦中与那女子百般调戏,十分和洽。正待欢会,只听得有人叫道:“檀越!巫山梦好呀,快起来,莫为邪魔所迷睁眼。”看时却是玉支。鸿儒被他说着机关,慌得手足无措。玉支笑道:“不要惊慌,来,我与你商议。”扯着手同到卧房中来。正是:
半枕未成巫峡雨,一声惊破楚天秋。
毕竟不知同鸿儒商议些甚么?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五回 跛头陀幻术惑愚民 田知县贪财激大变
诗曰:
斗间妖气起东方,黯黯行云蔽日光。
萤焰只应依草木,怒螂空自逞魍魉。
文翁化俗还随俗,黑闼称王却悔王。
路入青徐悲往事,嗟哉白骨卧斜阳。
话说玉支把鸿儒扯进房坐下道:“檀越有何心事,神情恍惚?”鸿儒道:“没有甚事,睡熟惊醒,故此心神未定。”玉支笑道:“罢是罢了,只是丢得那梦中人冷落些。”鸿儒道:“没有甚么梦中人。”玉支笑道:“就是施银镯的那人。”鸿儒惊讶道:“这和尚真是异人,竟能未卜先知,不但知我心上之事,连这梦寐中事他都晓得,真是异事。”于是答道:“弟子道不坚,尘缘未断,有犯吾师法戒。”玉支道:“非也。人皆从欲界生来,这一点种子怎么脱得?莫说凡人难脱,即吾辈修到无上之境,亦不能无欲。须直修到无欲天人之地,方能解脱。男女之际,虽圣人亦不能忘情,何况公等少年?但此事亦要有缘。——夫妻相配谓之正缘,调情相爱谓之傍缘。我看此女不特俊俏聪明,且多贵气。我留他在此,亦非无意,且看公的缘法如何,若有缘,管你成事。”鸿儒道:“老师若与弟子玉成,弟子生死不忘!”玉支道:“再迟数日,等他住定了再处。”
又过了数日,乃二月十九日观音大士降诞之辰,起建庆贺道场。早斋后,玉支领众登坛焚香,赞诵过,然后登台,说一回法,讲一会禅。无非是三丰喻品外像皮毛,午后才收卷。只见许多男女拥在台下叩头道:“弟子等蒙老爷法旨,在此听法悟道,日听老爷发明经旨,略有解悟,但不知从何处悟起。望老爷大发慈悲,使弟子明悟真空,脱离苦海,永不忘恩。”玉支道:“道在人心,原是明朗的。但你等众生生身之后,为情欲所迷,掩了本来面目。那一点灵明本体,原未尽绝。就如镜子一般,本是光明的,为尘垢所污,把光掩了,一加磨洗,依旧光明。惟在大众自家努力。尔等既有诚心,今晚可都到方丈里来,各含神水一口,回去默坐存想,自见本来面目。”说罢下台入内去了。众男女叩头念佛,起身各散。
傍晚时,玉支叫执事僧众,取洁净缸一口,放在方丈当中,满贮清水,焚香念咒,书符三道焚之。叫大众入来各衔一口,慢慢咽下,回去宁神打坐。
那和尚却也古怪,不知用何法术,人人所为之事,一生善恶皆见,吓得众人毛骨悚然。次早,往方丈中叩头念佛,称谢道:“老爷法力玄妙,使弟子等回光反照。”玉支道:“也算不得甚么法力,不过拨开你们的尘迷,现出本真,于尔等亦无大益。若果能于此一明之后,日日加功刮磨,方有进益。若今日稍明,明日又蔽,依旧于道日远。然此等功夫,必须死心塌地,先要把脚跟立定了,生死不顾才可。若有一点疑惑,终成画饼。”众男女叩头哀告道:“弟子们愚蒙半世,如梦方醒,望老爷超脱苦海。”玉支道:“尔等不过片时回照,所谓在境厌境;若遇火宅,又被他焚了。必先于死生性命关头,打叠得过,方有根基。然后方得入静定戒。但悟虽有迟早,闻道有难易,早的放下屠刀,立刻成佛;迟的千魔万炼,方得成空。传道要因材而荐,受戒要勉力而行。虽日夜不离,受苦中之苦,方能入门,心无系恋,志向不移方可。汝等大众,须要自己斟酌定了,另日再报。”诗曰:
似嫌慧口破愚顽,白日常寻一钓杆。
男女倾诚来受戒,个中秘密不能言。
玉支说毕,退了众人。那周氏母女走到他房前,却好迎着刘鸿儒。周氏道:“山主!请坐拜茶。”鸿儒巴不得这一声,便道:“岂敢!”即随他进屋里来。
那周氏取过竹椅子,请鸿儒坐下,说道:“连日在此,搅扰不安。”
鸿儒道:“好说。忙中有失,管待甚是有慢。老爷问你们:”悟中可有些省处否?‘“周氏道:”老爷虽是法言教诲,但我们愚蒙,不能领略,如今还是面墙。“鸿儒道:”老爷在大众前,也不过这几句劝人为善的常言;若要认本心,没有下手的工夫,怎能入道?那真切的道理,要人自己去探讨恳求,才得到手。
常言道:“六耳不传道,勿作等闲看。‘”周氏道:“我只为讨不着丈夫,多行杀戮,故此回头悟道,求脱轮回。幸得老爷提拔,只不过随众参求,早晚欲求一见也不可得。”鸿儒道:“这不难,老爷每晚出定后,必与我们清谈妙果。今晚我引你母女去见他,你们须要斋心静念,方可见他。至于肯传不肯传,就看你们的缘法了。”周氏道:“好极,若得山主大恩引见,我就死也求他一个结果。”鸿儒怕人知觉,连忙起身出来,嘱付道:“黄昏后我来叫你,不可乱行。”
果然,母子沐浴斋心。等到晚点灯时,禅堂钟鼓齐鸣,众僧课诵毕,小侍者放了施食,各各归寝。鸿儒悄悄与玉支说过,才来引周氏母女到方丈里来。走到静室内,问侍者道:“老爷在何处?”侍者道:“入定未回。”鸿儒轻轻揭开帘子,见几上香烛齐排,玉支垂头打坐。鸿儒叫周氏母女跪在几前,他便抽身出来。
二人跪有半个更次,玉支才开眼问道:“下面甚么人?”
周氏叩头道:“是弟子周氏,志心朝礼,恭叩老爷法座,恳求道法。”玉支道:“你不去信心悟道,却半夜来我静室搅扰,是何道理!还不快去!”周氏道:“弟子皈身、皈神、皈命,望老爷大发慈悲,俯垂教诲。”玉支道:“何人引你进来的?”周氏道:“是山主刘老爷。”玉支道:“本当即刻逐出,且看山主分上,且起来讲。”玉支也下禅床,叫侍者取茶来吃。只见两个清俊小童,捧着一盒果品,一壶香茶,摆下几个磁杯。玉支道:“请山主来。”少顷,鸿儒进来道:“二位女菩萨请坐!”周氏道:“老爷在此,不敢坐。”玉支道:“坐下好讲。”于是一桌坐下。那乜淑英坐于周氏肩下,未免遮遮掩掩的害羞,不肯吃茶,只低着头。玉支道:“你们要闻的甚么道?”
周氏道:“弟子只望老爷超脱苦海,免堕轮回。”玉支道:“法有大乘小乘,有家教象教,皆能超脱轮回,毕竟以大乘为主。凡学道者先守三皈,后尊五戒。何为三皈?皈依佛、皈依法、皈依僧。何为五戒?要不贪、不嗔、不爱、不妄、不杀。五者之中先要戒妄,凡事妄言、妄念最难收拾。惟静、定二字最难,极为紧要。静则诸念不生,定则诸妄不乱。然此静定须从悟中来,故入道者先看你悟性何如。既有心学道,只在静室中。”侍者又斟上一杯茶,鸿儒将果子递在那淑英面前,乜淑英含羞不接。玉支道:“你为何不吃?”
周氏道:“他害羞哩。”玉支道:“羞从何来?你我虽分男女,在俗眼中看若有分别,以天眼看来总是一个,原无分别。譬如禽兽,原有雌雄,至以人眼看之,总是一样,何从辨别?况我等这教,何以谓之混同、无为,只为无物无我,不分男女人物,贵贱贤愚,总皆混同一样。况我辈修行,只以一点灵明要紧,至于四大色身,皆是假托,终于毁坏。故我佛如来,先撇去色身,刖足断臂,不以为意,故能成佛作祖。观音立雪投崖、舍身喂虎,凡可以济人利物之事,皆肯舍身为之。你如今先存一点羞念,是从色相中出来,先犯了贪、爱二戒,何以悟道?以后切不可如此!”那乜淑英被他几句胡言,说得果然忍着羞,接过果子来吃。至更深时,安他母女在禅榻前打坐。
自此为始,每日不离。常时花言巧语,谑浪诙谐,把那女子说动了心。正是烈女怕闲夫,妇人家水性,能有几个真烈的,不久已被刘鸿儒弄上手了。
正是:
一朵娇花出内阑,何人移种傍禅关。
狂蜂浪蝶齐飞入,零乱芳红一夜残。
那女子破身后,两个人如胶似漆;那周氏也才四十余岁,也打在网内,做了和尚的老婆,把个静室禅房变做了锦营花阵。
一日,鸿儒在客寮中同几个斋公管账的说:“近日钱粮稀少,一日所入,不够一日支用,怎么区处?”几个老斋公道:“一日有千余人吃饭,如今正值农忙,人人有事,再一两日《法华经》讲完,且散了人众,到麦熟时再举何如?”众人齐声道:“其法甚善。”刘鸿儒口中勉强答应,心中忐忑不宁,想道:“若要散会,周氏母女抛舍不得;若不散会,又没钱粮供众。”只得在廊下走来走去,郁闷无计。忽听得一人说道:“若无钱粮,何不来问我。”
鸿儒抬头看时,只见一个人坐在大殿台基上捉虱子。见鸿儒走来,便起身道:“山主为何有不豫之色?”你道此人生得如何?只见他:
短发齐眉际,金环坠耳傍。
双眉常凸兀,身体更肮脏。
直裰裁深皂,丝绦束杏黄。
声音多响亮,拐李众称扬。
这头陀乃堂中化油供厨的人,姓李,因跛了一足,人都叫他跛李。鸿儒道:“老李,你不去化油,怎么在此闲坐?”跛李道:“油已化完,交与厨上了。
因为没钱粮,故在此寻个计较。“鸿儒道:”正是钱粮不足,不日就要散会了。“跛李道:”山主原约要讲《华严楞伽》的,如今一部《法华》尚未讲完,怎么就要散了?将来何以伏人?我倒有个计较,只要山主请我一斋。“
鸿儒道:“果有计策,一斋何难?同我来。”鸿儒同他到禅堂,邀他坐下,叫侍童泡好茶,拿桌盒来与他吃。跛李也不谦让,吃个罄净。少顷,厨上办了好斋来,素菜摆上一桌。他叫了一声:“多扰!”便低着头又吃得碗碗皆空。随后点心汤饭来,样样不辞。吃完,才合掌欠身道:“谢山主!”说罢往外就走。鸿儒拦住道:“你怎么就走?且说这钱粮从何出处?”跛李笑道:“山主好狠呀!一顿斋你就要换若干钱粮。你且莫慌,自有来处,便见分晓。”说毕,大笑而去。鸿儒也没奈何,只得独立在房中纳闷。
直到半夜时,正在睡梦中,猛然听见人喊道:“不好了!那里火起了!”
急坐起看时,窗子上映得通红。忙披衣出来,只见人都乱窜,齐道:“是大殿上。”齐拥前去,只见正殿上红光紫焰,有十数丈高。忙叫人取水来救,众僧俗等俱拿火叉、水桶来。只见殿上格扇砖瓦丝毫未动,却又火气逼人。
内中有胆大的,便走上去推开格扇,屋里却不见有火。再看时,只见一个新雕的大佛座上安的一面镜光上火光迸出,还未有佛。忽见跛李拉着刘鸿儒进来看了,向耳边说了几句。鸿儒道:“汝等不要惊慌,这是我们的功德感动佛菩萨,降祥光普照众生,且请玉支法师来颂圣谢恩。”少顷,只听得一派音乐,两行灯烛,引着玉支和尚上堂诵经。叩谢已毕,说道:“神光从镜中出来,必有奇异。可取个锦袱子来盖了,待我入定去恭叩如来,问个明白。”
即在殿上放下蒲团跏趺,入定去了。众人皆散,各各安寝。到天明时,红光渐收。直至辰刻,玉支才出定,宣大众上堂齐集,他便说鬼话道:“我定中叩见如来,说山主法会精虔,故降祥光于宝镜,能照人三世:初照前生之善恶,次照今世之果报,三照来世之善果。须以三六九为期。来照者必须虔诚顶礼,若稍有懈怠,雷部施行。”说罢,下坛回方丈去了。
是日乃四月初一,到初三日为始,凡在会的都来齐集。玉支便装模做样的念诵。跛李为宝镜护法,乜淑英为捧镜玉女。揭开锦袱,跛李手持法水,口中念了咒,将柳枝蘸水洒于镜上。少顷,那镜子就放出光来,约有三尺高。
叫男女们分班来照,果然各照出前生善恶,人畜一一皆见。到初六日,又照今生贫富寿夭。初九日又来照后世,或神人鬼畜一一不同。引得那些愚民,皆死心塌地。十数日间,四外传遍这个消息。那三山五岳的人,都引了来。每日人山人海,施舍金银、财帛,不计其数。米粮车载驴驮,堆集如山。也不讲经说法,只是照镜。
正是无巧不成辞,却好东阿的田知县上府,打从九龙驿过,见满路上男男女女,纷纷攘攘的行走不绝,便叫地方上人来问。地方禀道:“这是前面九龙山,有个山主刘鸿儒启建讲经道场,于本月初一日感动佛爷降祥。天赐宝镜,能照人三世的事,故此远近乡民俱来照因果。”田知县道:“你可曾去照?”地方道:“小的已照过,果然今世一毫不差。”田公道:“那刘鸿儒是何处人?何等人家?”地方道:“是东阿县人,祖上说是做过官的,他父亲叫做刘天祐。 他家三世好善,年年建会。”
田公听了刘天祐三字,不觉触着叔子相托之事。回到县中,即叫传张治、胡镇来问道:“前日上司有牌来禁止邪教,我差你们领告示晓谕各乡镇,为何如今依旧盛行?尔等坐视不拿,何也?”张治道:“本县并无此事。”田公大怒,说道:“胡说!九龙山妖镜惑众,你们难道不知?”胡镇道:“九龙山是邹县的地界,小的们怎敢越境去拿?”田公道:“地界不属东阿,山主可是本县?人犯出来,关乎本县的考成。他今敢于如此横行,必是先买通了你们的,得了他多少钱,快快直说!”张治道:“小人们颇知法度,何敢受赃?”田公道:“我也不问你得钱不得钱,你只代我拿刘鸿儒来见我。”取一根板签标了,交与二人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