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阉全传-第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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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许多唇舌,受了许多气。后来被爹爹撞见,他往京中来,约他到外婆家相会,你看他这负心的可去不去,代累我们吃尽了苦,才得到这地位。他如今这泼天的富贵,盖世的威权,也总是娘带牵他的。如今一切事都要娘在皇爷面前调停,娘的一个珠子他就不记得赎了来,他还说他有掀天的手段,难道这样一个珠子就找不着的?即此就可见他的心了!娘在宫里起早睡晚,担惊受怕的,他在外边狐假虎威,渐渐的事做得不好了。娘在内里倚着皇爷的恩宠,如今皇爷比不得小时离不得娘,他上有三宫六院,下有嫔妃彩女,上下几千人,眼睁睁看着,不知怎么妒忌娘哩,娘一个人怎么弄得过这些人?况皇爷少年的心性,又拿不定,倘或一朝有些破绽,虽无大患,却也没趣味。就是前日中宫叫娘出来,皇爷若要留娘何难,毕竟他夫妻情分上不肯违拗。他老魏说代娘出气,那都是浑话,中宫是个主母,他一个家奴,能奈何得他么?娘在外边何等快活,又封了二品夫人,哥儿又是禁卫之臣,锦衣玉食受皇家的恩宠,歌童舞女高堂大厦,哪一个官儿不奉承你,若到里面去,未免到要做小伏低,撑前伺后的。虽然皇爷宠爱,不如家中行乐的长远。据我说,只是不进去的好,切不可听老魏啜哄,明日做出坏事来,还要连累娘也不得干净。”印月听这一夕话,也不言语,只略点点头而已。这才是:
侃侃良言金石同,如何徒说不能从。
当年若肯将身退,安得身靡奸党中。
且说魏忠贤一路回来,心中懊悔不已,因一时不存神,言语激恼了印月,遂不进去。次日李永贞、刘若愚等俱来参见。永贞道:“涿州泰山庙住持来谢,说本州已拨了田给他领了。”忠贤道:“叫他进来。”道士进来,叩了头跪下。忠贤道:“前日多劳你们,本庙仍着你做住持,陈师祠我迟日就有人来侍奉香火。”
道士领命叩谢而去。忠贤就叫李永贞行文到蓟州去,取城隍庙道士玄照来京听用。
永贞佥了文书,着个校尉到蓟州,下了文书。知州出票传玄照。那玄照自师傅死后,家业渐凋。是日见了差人来叫,只得拆掯些酒钱,与他同到州里来。
知州见了道:“奉东厂魏爷的钧旨来叫你,你速去收拾行李,明早来同去。”玄照听见东厂叫他,吓得面如土色,魂不附体。知州道:“你不要怕,必不难为你。”
叫原差同他回庙收拾。次早知州当堂交与,校尉带了出来,向他要钱。玄照本无甚家私,此刻又无处借贷,只得把住房典出五十两银子来,将四十两送与校尉,留十两为路上盘费。他一个师叔对他道:“俗语说得好:”朝里无人莫做官‘。你到京师举目无亲,没人照应,我想这里的崔呈秀老爷现在京做官,你去求他家封家书,去请他照看你一二。况他平日也曾与你相好,有封书子去也好歹有些照应。“玄照道:”甚是。“遂拉了他师叔并两三个相好的道士,来到崔家。正值崔公子送客出来,众道士上前施礼,将求书之事说知。崔公子道:”好!我正要寄信去,苦无的人,诸位请进来少坐,我就写来奉托。“众人到厅上坐下,茶毕,崔公子拿了家书出来,道:”拜烦到京,就送与家君,内中有两件紧要事,立等回信的。“
众道士作揖相谢出来。玄照即同校尉星夜进京。到了时,即至魏监私宅交令。
恰好忠贤在家升厅发放,校尉带上玄照,忠贤分付校尉退出。玄照在阶下叩头。忠贤道:“起来罢!随咱来,有话对你说,不要害怕。”把他引到侧首一个小厅上,忠贤上坐,叫玄照旁坐。玄照跪下道:“贫道怎敢。”忠贤道:“不妨,你是方外之人,又是旧交,坐下好谈。”玄照只得叩头,起来坐下。忠贤道:“你师父好么?”玄照道:“师父去世久了。”忠贤道:“你家私何如?”玄照道:“淡泊之至。”忠贤笑道:“想是你不成才,大赌大吃的花费了。我叫你来,有事用你:我如今在涿州泰山庙旁起了一座藏经阁,缺少个住持,今授你做个护藏的道官,有香火田二顷,再送你五百两银制备衣履盘费,你可去么?”玄照道:“蒙老爷天恩差遣,敢不如命。”
忠贤叫看饭来。小内侍摆下饭,恰好侯七官也进来,相见坐下,同吃了饭。忠贤道:“你且在朝天宫住着,等涿州的祠宇完了工,便来请你。老七可同他去走走。”二人辞了出来。那玄照平白的得了这一套富贵,喜出望外,上了马同到朝天宫来。道士见说是厂里送来的,各房头都来争了去住。玄照坐定,向侯七道:“厂里这位老爷有些面善。”侯七道:“就是当日贩布的魏西山,你不认得了么?”玄照愕然道:“原来是他!我说他怎么认的我的。老爷府上住在哪里?”侯七道:“手帕胡同,问奉圣府便是。”玄照道:“明早奉谒。今日先要到崔爷处下书子,因他公子立等回信。”侯七道:“这等我且别过。”侯七上马去了。
玄照取出书子,雇了驴到顺城门来,问到崔御史的下处。门上人回道:“老爷注了门籍,概不会客。”玄照道:“我从蓟州来的,有你老爷家书在此。”把门的不肯代他传。却好一个家人出来,认得玄照,问道:“师傅几时来的?”玄照道:“才到的,大相公有家书在此,说要立候回信的。”家人领他到厅上,道:“师傅请坐,我请老爷出来。”少刻,崔呈秀出来。玄照跪下,呈秀忙扯住道:“行常礼罢。”坐下,问道:“东厂叫你为何?”
玄照将前事说了一遍,呈秀惊讶道:“好呀,你竟得了这般际遇!他怎么认得你的?”玄照道:“他就是当年在我们那里贩过布的魏西山。”呈秀点首嗟叹道:“哦,原来是他!”玄照道:“闻得老爷巡按淮扬的,那里是个花锦地方。”呈秀道:“地方虽然繁华,这却是个中差,只落得有食用,赃罚有限,要不得钱的。我只因多劈了几块板用,也是慈悲念头,谁知堂尊高功说我受赃,把我参了,故此注了门籍,不便会人。”玄照道:“老爷何不寻个门路挽回?”呈秀道:“也想要如此,奈无门路。”玄照道:“贫道到有条好门路。”呈秀道:“是谁?”玄照道:“布行侯少野之子老七,今早在魏爷府中会见,贫道问他的住处,他说在奉圣府中便是。他原是魏爷的厚人,老爷何不托他引进,魏爷内中解释,自可挽回。”呈秀欣然道:“妙呀!就劳你代我介绍,事成定当厚谢。”玄照道:“事不宜迟,我就代老爷说去。”呈秀道:“好极!”即着长班拿马来,分付道:“你随这位师傅到奉圣府拜客去。”
玄照别了出来,同长班上马,来到侯家门上,用了钱,传贴进去。侯七出来相见,问道:“可曾会见崔少华?”玄照道:“会过了,正为他的事而来。”把前事细细说了一遍。侯七道:“事也可行,只是上司参属官,恐难于调护。我也不得深知,我去寻他个贴己的人来问问,他说可行便行。”玄照道:“事紧了,速些为妙。”侯七道:“晚间你来讨信。”玄照道:“如此说,我先别过,晚间再会。”侯七道:“你在客边吃了午饭去。”二人吃了饭,玄照回来回覆呈秀,呈秀留住吃酒。俟月上时,玄照又来侯家问信。
侯七道:“我问他掌家的李永贞,说上司参属下难以调护,老爷不肯管。如今只有一着:他若肯拜在老爷名下为义子,不但可免降调,并将来有得美差。若行时,须在今晚议定,先会老李说过,明后日就好行事。”
玄照作别回来,到呈秀寓所。呈秀在书房等信。玄照对他说了,呈秀事到其间,也说不得了,随即换了衣服,同玄照到了侯家,会见侯七,便允侯七一千两谢礼。然后领来见李永贞,等了一个更次才出来。呈秀见了礼,呈上礼单,约有千金之物。永贞道:“学生无功受禄,决不敢领厚赐。”侯七道:“有事相烦仗鼎力,不必过推却了。”永贞道:“礼过重了,何以克当。”呈秀道:“些须薄敬,幸勿见笑。”永贞才叫家人收了,问道:“七兄可曾对崔先生说?”侯七道:“说过了。但凭主张,只求速为妙,恐迟了,本下来就难挽回了。”永贞道:“咱明日进去,先把本查了,按住这里,崔先生速速备礼,后日老爷回宅时,咱自差人奉请。老爷是好奉承的,先生须要谦退些。一则老爷有事,轻易难得见面,你既在他门下出入,就可不拘时刻;二则是他义子,他就好代你委屈,人也说他不得。”呈秀道:“多谢公公抬举!”永贞道:“只是以后你们是父子之亲,把咱们都看不上眼了。”说罢哈哈大笑。呈秀告别,同玄照回寓。
留住过了三日,李永贞差人来说:“明日魏厂爷回宅,可清晨来见。”呈秀重赏来使,连夜收拾停妥,五鼓时,即穿了素服角带,到魏府门首伺候。钱都用到了。等到辰牌时,李永贞才出来道:“老爷穿衣服,将出厅了。”
呈秀到厅前伺候,只见厅上猩毡铺地,金碧辉煌,中间摆一张太师椅,锦绣坐褥。少刻,有几个穿飞鱼系玉带的内官出来,站立两旁。忠贤是立蟒披风,便服出来,朝南坐下。李永贞带崔呈秀上厅相见,拜了八拜,忠贤把手略拱了一拱。拜毕,复又跪下,呈上礼单。忠贤看见上开着是:
五色倭缎蟒衣二袭夔龙脂玉带一围
祖母绿帽顶一品汉玉如意一握
金杯十对玉杯十对
金珠头面全副银壶二执
花绉四十端锦缎四十端
绫罗四十端白银一万两
忠贤笑道:“只来见见罢了,何必又费这事!咱不好收得,还收回。”呈秀又跪下道:“不过是孩儿一点孝心,求爹爹莞纳!”忠贤道:“也罢,随意收一两色儿,见你个来意。”呈秀长跪不起道:“爹爹一件不收,孩儿也不敢起来。”忠贤笑着,只得叫人全收了。下坐携着呈秀的手到内书房来,只见筵席已摆现成。忠贤要安席,呈秀再三恳辞道:“为子者怎敢当,请爹爹尊重。”说毕走上去,将自己一席移到东首。忠贤不肯面南坐,也将席移斜些坐下。传杯弄盏,说说笑笑,直饮至更深方散,宛如父子家人一般。可叹:
爹生娘养浑如戏,不当亲者强来亲。
毕竟不知呈秀拜在忠贤门下,后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一回 杨副都劾奸解组 万工部忤恶亡身
诗曰:
碎首承明一上书,严严白简映青蒲。
旁观下石犹堪笑,同室操戈更可虞。
漫把高名推李、杜,已看蜀党锢黄、苏。
片言未落奸雄胆,徒惜孤忠一夕殂。
却说崔呈秀拜了魏忠贤为干父,饮酒回来,何等快活。次早,又备了礼,写上个愚弟的帖子,拜魏良卿与田尔耕。先拜过尔耕,才到魏府谢酒,见忠贤,拜谢毕坐下。忠贤道:“咱昨日想起来,当日在蓟州时与二哥原是旧交,咱如今怎好占大,咱们还是弟兄称呼罢。”呈秀离坐打一躬道:“爹爹德高望重,今非昔比,如今便是君臣了。”忠贤呵呵大笑道:“好高比!二哥到说得燥脾,只恐咱没福,全仗哥们扶持。”茶罢,呈秀起身。忠贤对侄儿良卿道:“你同崔二哥去看看姑娘,说咱连日有事,迟日再来看他。”
二人领命,同上轿往奉圣府来,呈秀的长班传进两个眷弟的帖去,同良卿下轿,到厅上。侯七同侄儿国兴出来相见——那侯国兴才有十五六岁,生得美如冠玉——见了礼,坐下。良卿道:“姑母起来否?”国兴道:“才起来,尚未梳洗。”对小厮道:“进去对太太说,魏大爷要进来见太太哩。”
呈秀躬身道:“拜烦也代弟说声,要谒见姑母。”国兴道:“不敢当。”吃过茶,小厮来回道:“太太尚未梳洗,多谢崔爷,教请魏大爷进去。”呈秀对国兴道:“小弟特为竭诚来谒见姑母,务必要求见的,请老表兄委婉道意。”
国兴道:“小弟同家表兄先进去,代吾兄道达。”二人进去一会,同出来,国兴道:“家母多拜上崔先生,有劳大驾,因连日身子有些不快,改日再请会罢。”
呈秀道:“岂有此理!同是一样的子侄,大哥可见得,小弟独不可见,姑母见外小弟了。”良卿道:“委实有恙,才小弟就在榻前谈话的。”
呈秀道:“不妨,小弟亦可在榻前请安,定要求见,少表孝念。就等到明日,弟也是不去的。”国兴只得又进去说。又回了数次,呈秀只是不肯。直等到午候,才见两个小厮出来,请呈秀等同至内堂。只见猩毡布地,沉香熏炉,摆列的精光夺目。客巴巴身穿玄色花袍,珠冠玉带,如月里嫦娥一般。呈秀上前,拉过一张交椅在当中,请印月上坐。印月谦让道:“岂有此理!不敢当,行常礼罢。”说罢立在左首。呈秀向上拜了四拜,复呈上礼单。客巴巴接了道:“多承厚赐,权领了。”众人分宾主坐下。茶罢,印月对国兴道:“留崔先生便饭。”四人起身来到厅上,早已摆下酒席。崔、魏二人上坐,侯七侧席,国兴下陪。侯七安席已毕,阶下响动乐器,本府的女班演戏,说不尽肴核精洁,声韵悠扬。至晚席散,呈秀重赏,入内称谢而散。
次日,魏良卿与侯国兴都来回拜呈秀,呈秀也备席相留。第二日长班来回道:“高大人的本批下来了,着爷照旧供职,只罚俸三个月。”迟不数日,就改授了河南道御史。时人有诗叹曰:
消祸为祥又转官,奴颜婢膝媚权奸。
还将富贵骄妻子,羞杀峨峨獬豸冠。
呈秀从此扬扬得意,大摇大摆的拜客。他同衙门的并魏党中人,都来拜贺,他一一置酒相请。
一日,请了几个科道,内中就有个中书,姓汪名文言,原是徽州府的个门子,因坏了事,逃走到京,依附黄正宾引荐,到王安门下纳了个中书。他先就打勤劳递消息,也与士大夫熟识。及至纳了中书,他也出来攒分子,递传帖,包办酒席,强挨入缙绅里面鬼混。这些缙绅也只把他作走卒。及后王安事坏,他又番转面皮,依傍魏党,得免于祸。他却旧性不改,凭着那副涎脸、利嘴、软骨头、坏肚肠,处处挨去打哄。今日也在崔家席上,见呈秀也是他一路上人,他便轻嘴薄舌,议论朝政,讥讽正人,调弄缙绅,一席上俱厌恶他。内中有个刑科给事傅櫆,是个正直人,耐他不得,恰好一杯酒到了他,他只是延挨不吃,恣口乱谈。
傅给事大怒,当面叱辱了他几句,他就不辞而去。傅给事道:“这等小人,岂可容他在朝?也玷辱朝班。”次日,便参了他一本道:“汪文言请托过付。”又带上佥都御史左光斗、给事魏大中与他交往。左光斗、魏大中俱上本辨理。
魏忠贤见了这本,大喜道:“好个机会!我把那些不附咱的畜生,都拿他们下去,看他们可怕不怕!”此时要害众人,也顾不得借汪文言用用。着李永贞票本,着锦衣卫官即行拿问。那北镇抚司指挥姓刘名侨,却是个正直官儿,见了参疏,道:“汪文言原是个邪路小人,只是这些株连的都是些正人君子,平日交往则有之,若说过付,却无实据,岂可枉害无辜。”故审问时,连汪文言也不十分用刑,只说他不合依附内监,滥冒名器。左光斗、魏大中得赃,实无明证,但不合比近匪人,只拟革职。呈了堂,田尔耕看了,先自不快道:“刘指挥,你得了他们的钱,也该把事问明白了,参本上说有许多赃证,你怎么审得一些儿没有?
叫我如何回话?“刘侨道:”得赃须有证据,本上说汪文言过付,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