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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短篇小说(第四辑)-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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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的生活。我甚至有些惊喜,渴望和父母一样匆匆离去的欲望是强烈的。上海伴随
我的记忆只是无尽的忧伤和一些不能理解的行为。我能做的只有沉默与到处漂泊。

    一个沉默的孩子没有欢笑、没有泪水是很可怕的。沉默的孩子往往有一些不幸
的生活经历。如我一样幸福的生活戛然而止。九月和小姨一起到北方的小镇,刻骨
铭心的幸福家庭变卦和说不出的苦痛,使一个孩子喜欢孤独,是很容易的事。北方
小镇是美丽而空旷的。那儿有清新诱人的泥土气息以及古色古香的大街小巷,是一
个新的世界。

    小姨把我们的家安顿在镇中心的教职工宿舍里,事实上,她也开始在中学里教
书了。而我还要继续读完小学,不能不用小姨早出晚归的接送。

    我不知如何才能进入到一个新的集体中去。不是陌生的缘故,而是满脑子的胡
乱与挣扎,对过去的事情挥不去的苦闷,我有些想念慈祥的外婆和弄堂了。

    小学的记忆是断断续续的。现在只剩下一张毕业照片上的陌生的面孔和没有情
节的小学生之间的小故事。回头观望过去的岁月时,我的神情是恍惚的。直到我读
完了初中毕业,我还以为自己是个小学生。目光呆滞,沉默寡言,不懂得表达。过
去的恶梦是一把锁,我不能掉以轻心,否则就会无力承受。所以就让一切沉默吧。

    在我心目中,小姨永远是个优秀的而成功的老师,在她的培育下,我考进了当
地城里的一所重点高中。小姨给我的除了关怀就是信心。尽管我会不时地听到别人
的风言风语。他们猜测小姨至今独身的种种原因,很无聊中伤的样子。

    我知道小姨其实是孤独的,只不过她已经成了一个绝望的人。她有时候问我想
念谁。我当然不会惹她不高兴,我说自己想念外婆,或者弄堂里的小伙伴。在我言
不由衷的心里其实是想念父亲母亲的。我已经上了高中,我明白什么该说,什么不
该说。我唯一依靠的小姨啊!

    一个现代的高中学生不喜欢明星是有点危言耸听的,可我对他们就是毫无兴趣。
我有自己的目标与榜样,我的小姨,多好的一个人呀。三年的高中生活其实是很丰
富的。有许多同学大喊高三的苦累,在很大程度与他们的欲念或者追求是有关系的,
而且他们的学习方法也是不科学的。我再也听不见小姨说,这也是个社会问题了,
因为她要好好教育她的侄儿认真地读完高中,考上大学。她唯一的期望就是这个,
毫无保留的希望。

    填志愿那天,小姨问我在想些什么,我还是那句老话——想念外婆和弄堂里的
伙伴。之后小姨毫不犹豫地给我填上了上海的几所大学。我发现她眼中就要落下的
泪水。

    生命真是一场无常的游戏,在时空的轮回里,我们谁也逃不过宿命的安排,不
能挣扎,不能反抗。

    我能感觉小姨的苦衷。她一定有什么难言之隐。我们真的很累了,好久没有见
到外婆了。六月的天空,天高云淡。关于一些熟悉的人的消息就像断线的风筝,因
为惧怕,已经失去,却无法忘却。

    北方的城市朴素而深刻。匆匆驻足的旅人油然而生一种强烈的停留感。淳朴与
平静使人舒畅安逸。

    七月,乘南下的火车到上海参加高考。火车窗外是满目的苍绿,充满生机与活
力。到了江南的小城,顷刻间见到大片大片的园林花草,很妖娆的样子,有一点奢
侈与鲜妍,强烈刺眼的暖色调里夹着一丝欣喜,以及一些未来得及思忖的情节。像
那种开出美丽的花朵的常绿植物,最后流淌出致命的毒液。

    我顺利考上了上海大学。小姨有点惋惜没能考上复旦或者华师,不过她还是奖
励了我。在开学前的半个月里可以独自外出旅游。

    我推辞不肯外出。不是因为我的生活拮据。一个沉默的人沸沸扬扬地外出是不
合情理的,一样的孤独,到哪里都是空洞的心灵。

    外婆责怪小姨,怎么把孩子教成这样,不声不响,有话也想放心里。小姨走到
里屋,平淡地说:进了大学就会好的,没有课业压力,一切都会好的。

    我相信小姨的话。快乐会有的,幸福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

    不是嘛,现在我们已经住在比较宽敞的居民楼里,是的,或许小姨说得对,进
了大学就会好的,于是我遇见了缁衣。起初我对此很茫然。

    遇见缁衣,是在大二下学期的一个周末。

    在学校的电影院。放映着一部关于地球与宇宙生命等等内容的科学电影,据说
后来获奖了。缁衣是个快活的女子。她说我的座位是她的,义正辞严地把手中的票
给我看,我抬头看了看这个素静的白衣女子,长发飘飘的女孩,竟然连座号都看不
清。睁眼说瞎话。

    故意也好,无意也罢。今晚的电影我无所谓看不看了,我暗示她坐下,我要走
了,许是我的沉默与泰然自若过于老练,使她倒惊讶起来,她忙轻声说:“下一场
是《魂断蓝桥》,你就坐在旁边吧!”

    我回过身来,看了看正好有两个空位。竟然毫不犹豫地坐了下来。我是个果断
却不武断的人。对于一些选择,我从来都是心甘情愿。我宁可自己像小姨那样,从
来不说后悔,即使一辈子绝望。

    缁衣是个很不错的女孩。淮海路上的女孩是知道装扮的,新潮而得体。这年头,
热情洋溢的上海女孩太少了,一个个假饰天真,花枝招展,打着“个性”的幌子满
街招摇撞骗。南京路上到处可见一张张锤炼得如金钢一样冷漠的面孔,缁衣是个与
众不同的女子。不懂得掩饰自己,反射着我曾经生活的另一面。阳光般幸福的童年,
我喜欢并且永远怀念。

    我爱缁衣就像深爱自己曾经的影子一样,毫无保留的。我相信我永远不会放弃
她。静静地凝望着可爱的孩子,我常常声情并茂怀念我们第一次邂逅时看的那场电
影。《魂断蓝桥》。动人的爱情故事,感人至深的主题音乐,使人懂得执著与坚持。
因而更加坚信永恒。

    我们的故事有点天荒地老的感觉,暖暖的,一直到大学毕业。

    直到遇见晖,我才明白它只是词典里的一个寻常的词语而已,而在现实之中,
即使我们坚信,终究剩下的只是无尽的守候。茫然的等待。

    晖是我公司的一个同事。喜欢穿灰色棉布衬衫和洗得发旧的牛仔裤。有一次我
有急事外出,公司的电话也打不进去,便让缁衣亲自去给我请假。我回来后,她告
诉我说自己忙得满头大汗。我们公司的大楼实在太乱,连一个简单的图纸也没有。
是一个叫晖的男子帮她摆脱了窘迫。

    我一直相信晖是一个单纯而简单的男子,而后来缁衣却总是重复地诉说:他是
无辜的。

    这个世界上无辜的人太多了。小姨离开我的时候,血肉模糊。她睡着的样子十
分安详,只是身上满是刺眼的鲜红。这个钢筋水泥混凝土组成的石头城市是冷酷的,
在不经意间就会在你的伤口撒一些盐。小姨在五月的午后,遇上了一辆高雅的豪华
轿车。那天她上班太急了。她是一个好老师,迟到这种事情怎么能发生在她身上呢。
上海车祸的发生率是让人触目惊心的。一个个倒下、抬走、火化。川流不息的车辆
转瞬之间又在宽阔平坦的马路上飞奔起来。好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我特别地想念北方的小镇,我心中的故乡。平静的小城。

    外婆是怎么也经不住这样的打击,她在小姨火化那天被亲戚们送到了人民医院。
小姨的离去,使我完全麻木。人是在伟大与渺小之间挣扎的脆弱的精灵。同样一个
人,可以活得坚强,也可以瞬间停止呼吸。

    在我有自己的工作以及美好的爱情的时刻,我亲爱的小姨走了。像完成一个使
命一样。第二年春天,缁衣说:我们结婚吧。

    我说:我们没有房子,也很年轻。而且我还要每星期请假一天去照顾我年迈而
慈祥的外婆。

    缁衣脸上有些悲哀的神色。她说,我们好久没有开开心心地相聚了。

    我在下班的时候打了一个电话给缁衣。我的同事晖要请我们吃晚餐,庆祝他的
升职。真是一个好时机,我要好好地陪陪缁衣了。

    水族海鲜馆是个繁华的地方,没有一点情调,却极安心。很透明的感觉,一个
是同事,一个是女友。缁衣有些惊喜,兴致也很不错。我突兀地离开并没有影响她
的食欲。外婆没有人照顾,我必须赶回去。

    周末,我一直呆在医院里,外婆已经奄奄一息了。她唯一的心愿就是这么长久
地看着她的孙子,然后静静地离去。我掩面哭了。外婆憔悴的面容,以及干枯的双
手,断断续续的话语勾起了我许多无法面对的回忆。

    外婆的墓地离小姨很近。我特意花钱让人安排的。我能回报她们的只有这些,
还有朦胧的泪眼。

    我重新上班的第一天早晨,就看到了隔壁晖的办公桌上有些枯萎的鲜花,插在
大口玻璃杯里,是一簇失去水分的百合。很素净的样子,像女孩的装束。

    晖来的时候,他安慰了我一句,接着随手把那束百合扔进了垃圾筒。我突然想
起在墓地上见到的也是白色的淡黄的百合。

    回家的时候,我才发现自己很孤独。打电话给缁衣,机主关机。

    我把箱子里的那对玉镯拿了出来,沉醉的气息。外婆曾经说过,把这对玉镯送
给我的妻子。

    外面下起了雨,我步行赶到了缁衣的住所,迫不及待地让她的一个同事把玉镯
交给她。我想起自己还有许多事都没完成。失去的,错过的,不计其数。雨夜真的
很缠绵,有几分凄清,我独自一人徘徊在街头。

    清晨,缁衣敲开了我的门。我第一句就问:昨晚你去哪儿?我找了你一个晚上,
为什么关机?她没有回答,像一个辩论选手,说:对不起,这个问题已经不重要。
话语间,她将我昨晚托人给她的玉镯递了过来。我看见她手上那只刺眼的白金戒指。
昨晚我住在晖家。这个清晨我不知所措,只好默不作声。一意孤行的女孩子匆匆离
去下班的时候,我看见晖神采飞扬的样子。他紧跟在我身后轻声地说:我不是故意
的。我真的很爱缁衣,我会对她好的。他真诚的解释是多余的,这些对我已不再重
要。我说过我不会放弃我的缁衣。

    我要赶在缁衣成为别人的新娘之前做一些必须做的事。

    我选择了一个隐蔽的菜馆,喧哗杂乱的小摊。因为我要做的事情是见不得人的。
吃完了便宜油腻的饭菜,我顺理成章的把事前买来“加工”好的香蕉送给了晖。我
说,缁衣说你缺钾,这种进口香蕉挺好的,千万别浪费。晖随即吃了一根,一点马
脚也没有露出。他真是一个简单的男子。

    所谓“加工”,我其实受了一些电影的启示。把白粉注射到香蕉里,是个绝妙
的方法。我要彻底地击溃横刀夺爱的人。我要让他慢慢地上瘾,然后一切就好办多
了。看呀,我发觉自己越来越像一个人,我的小姨。做事这样有条不紊,处惊不乱。
即使是把白粉注射进香蕉这样繁琐的工序,我也做得得心应手。

    事情是成功的。晖上了毒瘾还浑然不知。这样更好。我就做一回好人吧,给他
做做地下工作很有必要。毒贩子和晖这样涉毒不深的客户就这样神不知鬼不觉地正
常交易起来。这个石头城市得天独厚的有利条件:混杂,隐蔽,浑浊。我的计划简
直无懈可击。

    晖被抓进戒毒所的那天,缁衣跑到公司来找我。明天她就要做新娘了。别人的
新娘了。只剩一步而已。我问她:你还爱我吗?她说:晖进了戒毒所,很焦急地说。
我说我知道。这是迟早的事。

    聪明的女孩一语道破我所有的兴奋,她说:是不是你安排的。我才懒得为这种
问题和我爱的人争辩。天安排的一切。我想安慰无助的缁衣。她不领情,唏嘘着匆
匆地走了。

    为了让缁衣尽快地回到我身边。我最近又采取了一次行动。

    请半天假,去戒毒所探望我的同事晖。给他带一些进口香蕉解解闷。晖已经瘦
得干瘪无力,看到我带来的香蕉他无比兴奋。

    晖在一个月后,在戒毒所里,割脉自杀了。因为他的毒瘾有增无减。有人无偿
地给他提供机会。

    缁衣不再在我面前提及起晖这个名字。仿佛这已是个遥远的记忆。她脸上却始
终有一些挥不去的愁苦,如我心底的孤独一般深刻的隽永。

    缁衣和我结婚五个月后,生下了景。是晖的孩子。而我却相信她是属于我的。
我用外婆留下的玉镯给她命名。

    景,玉的光彩。

    七月栀子花开的时候,缁衣真的有些变化了,开始不爱说话,不再说说笑笑,
嚷嚷闹闹。最后医生确定她得了精神病。送她进精神病院的那天,她不停地哭道:
他真无辜。

    我明白缁衣已经疯了。而我绝对不能疯。我们谁都是一样的无辜。我相信宿命
的安排。我要带着景去心目中的故乡,看着我的孩子。快乐的长大,永远的幸福…



              我们能相爱吗?

                                 黄远

    他们都说我头脑简单。

    我得说,人生应该有一些传奇,没有传奇的人生非常平淡。我不相信一个人总
是平庸地度过一生。

    这天晚上,我回到家里,告诉全家一个惊人的消息:资本家和他的雇员之间不
仅仅只有剥削关系,还有爱情。我和芷文相爱了!

    我姐姐冷笑着说:“你不是利用职权为暴力手段那种吧?”我哥把这句话的意
思翻译出来:“如果这样肯定是强奸!”

    我说:“我跟你们这帮俗人说什么?在你们的心中充斥着油盐酱醋和世俗的名
利,还装得进高雅的东西吗?”

    父亲表现得淡漠而母亲表现得热衷。父亲颇有些经验地告诉我:“一旦逮着,
决不放手。”母亲却对一切细节抱有极大的热情,她都有点被现实击昏了,既高兴
又担心,怕这只不过是一场游戏一场梦,竹篮打水一场空。

    为了满足他们的好奇心,我告诉他们所有人,说:“所有的细节只有一句话,
芷文坐在我的车上,对我说:”老铁,我们能相爱吗?‘她是在征求我的意见,我
没有任何理由拒绝。“

    接着大嫂问我:“你接下来没有做点什么动作?”

    我觉得这就色情了,我说:“大嫂你庄重一点好不好,你虽然和哥哥都下岗了,
但你们毕竟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难道人一到低谷,他的品行也变得萎缩了吗?爱
情,真正的爱情来自于水到渠成,而不是像狗见到骨头一样扑上去就啃。再说,芷
文不是骨头。”

    我们家的情形就是这样,已经穷困潦倒了。如果说有能够体现出当年工人阶级
的优越性,大概只能算父母每月领到退休工资。我下岗之后,找到一家很有实力的
私营公司,给老板及其全家开车,招之即来,随叫随到,就连老板的二奶(当然是
隐秘的)一旦给我打传呼,我都会立即从命,而且严守秘密。我高大英俊,技术好,
对生活始终抱有积极的态度,从来没有把自己当成应召女郎一样看待。所以在我们
家里,甚至同龄人中,我过得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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