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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短篇小说(第四辑)-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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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继续笑着:我认为没有。姜小姐,谢谢你给我来电话,实在对不起,这是公
司电话,我不能占用太长时间,以后有空再联系,好吗?

    你什么时候有空?她显然还不甘示弱。

    哦,那改天再联系吧,下个星期,好吗?

    电话断了。

    看来,没那么简单。

    你爱我吗?

    坐在桌子的对面,他突然问我。

    我被问懵了。这个问题有点奇怪。简直是太奇怪了。他问我爱不爱他,可什么
是爱呢?

    你呢?我往后坐了坐,靠在椅背上,一只手放在茶杯边。

    我不知道。他的眼神有些游离。

    好笑,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还来问我。

    我又怎么会知道。

    街边咖啡店里充满着听不清楚的音乐,混杂在各色的人们和空调散发出的空气
里,仅仅是构成一种气氛,一种背景。

    我喝着红茶,茶有点凉了,没有续水。我问小姐可不可以续水,小姐说可以,
我就续了水,又要了些冰块。


                 响声

                                  南飞

    对总说「我只爱你一个」的男人,女人们会怎样看?

    叶晨打电话给敏之,约她到丽宝咖啡厅去。叶晨电话里的声音像春天的柳絮一
样飞扬。叶晨说着晚上七点钟不见不散的话,由不得敏之拒绝。敏之放下电话,感
到一阵疲倦。她的眼光留在窗户外的一堵白墙上,她的心情像这面墙一样落寞。

    这几天,敏之一直在后悔把自己的痛苦全部兜给了叶晨。她们历来无话不谈
(这是敏之一贯的感觉)。敏之约叶晨来到丽宝咖啡厅,她一边啜饮着杯中苦涩的
雀巢,一边对叶晨叙述这件难言的心事。她说李林和她都已经谈到婚嫁了(这是星
期三的事),星期六他却突然打电话给她,说他觉得和敏之不够合适,还是决定分
手。说到这儿,她突然听到叶晨大声招呼巴台小姐过来一下,说再来两杯麦氏,之
后她一直感觉着叶晨情绪亢奋,讲什么都带着笑声。在幽暗的灯光下,敏之看到叶
晨的脸颊上像涂了一层油彩,在她的笑容里那脸颊始终泛着红晕。敏之心里抖了一
下,立刻被后悔的情绪包围了全身。敏之就没有再说话,听叶晨重复地讲她那些追
求者。或许叶晨讲这些时看出了敏之低落的情绪,就伸过手来拍了一下敏之的肩膀,
说别难过,再找下一个嘛!敏之听着这声音很刺耳,就站起来说咱们该回去了。

    这一天晚上,敏之实在不愿再到丽宝咖啡厅去。她从叶晨的声音里听出了她有
幸福的事儿要告诉她。敏之一直从内心深处不太把叶晨当一回事儿,她觉得她是一
个外强中干的人。表面上看她那么清高得意,在电台又是有些名气的金话筒,但是
敏之常常从她的自傲里看出些空虚来。有一次敏之在某大学的讲堂里听一位年青教
授讲人性问题,教授闲谈中说凡是傲气十足的人内心都有点问题,不是自卑就是心
灵空洞,敏之马上联想到叶晨,于内心里为这话拍手叫好。不过这种看法敏之从来
没有表现出来。两个人已经相识快五年了,有人说她两人好得像同性恋者,两个人
都表示默认,其实心里却绝对都在否定这种荒唐的说法,谁知彼此在想什么,这一
点两人恐怕终生也不会交流。敏之并没有瞧得起叶晨,她觉得她的肚子里没有多少
文化,凭着一点小聪明占着市电台的一个话筒,居然还有那么多听众迷着她。有一
次叶晨显出些得意地告诉敏之,说有一位男性给她打电话,他说他是叶晨忠实的听
众。那男子请叶晨到“新上海”用餐,他说他在66路电车站等候她,手里拿一本《
人民文学》为接头标志。敏之心里暗自发笑,问叶晨你去了么?你猜怎么着,叶晨
居然还真的去了,一下车就看见一个穿得油头粉面的男子手里拿一本《人民文学》,
毕恭毕敬地站在66路电车的站牌下恭候她。这件事叶晨讲得绘声绘色,敏之一边听
她叙述,一边在心里瞧不起她,心想无聊透顶才会有如此之举。

    尽管如此,敏之还是如约来到丽宝咖啡厅。这家咖啡厅从门面和内室装饰上并
无特别之处。但是因为它的价格比较合适,而且营业时间不分昼夜,加上环境很好,
所以生意一直十分兴隆。来此消磨时光的大都是一些青年男女,坐在一个个幽暗的
铺着洁白台布的桌旁窃窃私语。来这里的顾客或许就数叶晨夸张一些,高跟鞋敲得
笃笃响,金嗓子的功能在这里也略略施展。

    敏之到的时候,叶晨也刚刚来到,她们依然坐在那个有窗玻璃的位子上。敏之
先开口说话,她说叶晨,听你电话中那掩饰不住的高兴劲儿,是什么事让你又喜上
眉梢呢?因为上次谈话窝的气还缠绵在胸中,所以这次敏之说话有些刻薄。叶晨听
出些刺儿来,就说在人生旅途中谁没有个喜和忧呢?我想你很快也会转危为安喜事
盈门的。敏之一下子觉得好无聊,就后悔不该有那么一种开场白。她从来不愿和叶
晨斗嘴,并不是斗不过她,而是每次口舌上有些不愉快,都让敏之感到两人站得层
次太低,陷入一种庸俗的氛围。

 
    言归正传。原来是有一位颇有名气的诗人K在追求叶晨。叶晨说敏之你知道K
吗?敏之摇摇头,叶晨就叫了起来,说你怎么连K的大名都不知道呢?他在国内很
有些名气呢!叶晨说她相信任何女人读了K的诗都会爱上他的,他的诗歌像醇香的
美酒芳香醉人。敏之看着叶晨陶醉的样子,便想会写诗歌的男人追求女人还真是得
心应手。这个K看上去真让叶晨动了情,于是敏之说,叶晨你很爱他是吗?叶晨说
那当然啦!这样一位懂得感情又潇洒有才的男人我怎么会不爱呢?叶晨说着微微垂
了头,脸上显出些羞涩,说K很痴情呢,那天我说我有可能出国,他的眼睛里全是
泪水。敏之立刻笑了起来,脸上掠过一丝不屑的表情,叶晨急忙解释说敏之你别误
会,是因为K太爱我了嘛!他这人看得上哪个女人呢。敏之又陷在好笑之中,说那
么我就等着吃你的喜糖了。叶晨立刻小声地尖叫起来,说吃什么喜糖,他有夫人。
敏之听这话后“哦”了一声,心里立刻有了些怜悯的滋味,但是她在脸上没有表现
出来。两人都不再说话,低下头喝咖啡。看着叶晨用小勺慢慢搅动着杯里的又黑又
浓的液汁,敏之心中涌动着一种非常空洞的感觉,是为叶晨悲伤,还是感慨这份无
聊的生活?

    两人那次在丽宝咖啡厅里见面后很久时间没有再约会。梁明闯进敏之的生活也
足有一个月了。那天梁明要来,敏之坐在梳妆台前梳理自己的头发,长长的黑发像
瀑布似的飘落下来。碰巧这时叶晨来了,见状就喊,等什么贵客呀,这么精致地打
扮。敏之悄悄把梁明的事告诉叶晨并拿梁明的照片给她看。哟,像阿兰德龙呀,叶
晨看着照片大声说。敏之脸儿红了,说真的像吗?敏之说好多人都这么说呢。可是
说完这话敏之就后悔了,因为她看见叶晨脸上飘出一些怅然的情绪。叶晨把照片放
在一边,在床沿上坐下来,沉了许久说,阿兰德龙好吗?一双瓦蓝的眼睛,呶,就
像你那只波斯猫玩具。敏之立刻收敛了笑脸,她觉得叶晨这人太刻薄了。我的梁明
像波斯猫,你的K呢?四十岁的有妇之夫,哼!但她没有说什么,她只是从心底里
鄙视叶晨缺少一点修养。想着她嘴里就说,梁明没法和你的K相比,诗人,风流倜
傥,多才浪漫……还未等敏之说完,叶晨就一嗓子把她的话打断了,说敏之你不要
给我再提K,我讨厌他。敏之吓了一跳,才发现叶晨的脸色异常灰暗,心里也就温
和起来,同时原谅她关于“波斯猫”的说法。这时,梁明进来了。梁明是个高个儿,
进门时下意识地弓了身子。叶晨的眼光追在他的身上,直到梁明弓下的身子又直起
来,她才把目光移向别处。敏之赶忙向梁明介绍叶晨,梁明微微颔首,脸上并无表
情。敏之有些不高兴,她不愿让她的男友对她的女友太失礼节,就赶紧找些好听的
话夸奖叶晨,说叶晨可是市台的佼佼者,出了名的金话筒……敏之没有说完,叶晨
就打断她说,好了敏之,我该告辞了,没有说拜拜就走出门去。敏之看着叶晨走去
的背影,嗔怪梁明说,瞧您,冷漠透顶,叶晨可是个高傲的女性,你一见面就把人
家得罪透了。梁明摆弄着“波斯猫”并未抬头,梁明说是吗?女人不是都喜欢冷漠
的男人吗?敏之被噎住,再嗔梁明一眼,两人就抱在一起。

    从那天又有两个星期,敏之没有再见到叶晨,正想打电话约她一下,却接到了
叶晨的请柬。在丽宝咖啡厅举行叶晨二十九岁的生日晚宴。敏之请梁明一块儿去,
梁明根本没听见似的,敏之就走到他面前大声约他,梁明说他不愿光顾这种场合,
敏之只好一个人去了。叶晨的生日晚宴小型而又精致。丽宝咖啡厅为了这位金话筒
的生日宴会专门做了一番布置。参加宴会的共十二人,让敏之感到不自在的是,除
了和叶晨熟悉之外,其余人都是些陌生的面孔,而且大多是男士。来宾们都送了礼
物,鲜花、生日蛋糕、丝巾、唇膏、布娃娃等。叶晨一样一样拿给敏之看。敏之把
叶晨叫到一边,从手提包里掏出一枚水钻狸猫胸花,那胸花别致异常,水钻在灯光
下放射着五彩斑斓的光泽。叶晨开玩笑地说,你的“波斯猫”没来,带这只小猫来
哄我。这话虽是玩笑,却让敏之好不自在。她心里又一丝一丝涌出些怨气,觉得自
己对不起梁明,让自己的女友一遍一遍地对他奚落。这个夜晚叶晨好不风光,身着
紫红色丝缎旗袍,绯红的双颊宛若桃花灿烂。敏之临来前有意穿得素雅一些,她知
道她今晚担任的是绿叶扶红花的重任。晚宴吃到尾声时灯光暗了,麦克风骤然响了
起来,男士们开始引吭高歌,然后每个人都伸着颈项请叶晨跳舞,举步之中,显出
好多轻浮之举。敏之坐在暗处,看着眼前影影绰绰的景象,像走到一片望不见尽头
的荒原一般感到窒息。她想起了自己的初恋,那位男子就这么拥抱着她在绵绵的音
乐中摇摆,在她耳边不断地说,我只爱你一个。这时叶晨走过来,说敏之你别在这
里故作忧伤状,我来带你跳一曲嘛。叶晨硬是拉敏之起舞,音乐声震耳欲聋。叶晨
好像在对敏之说什么,但是敏之听不清楚。于是叶晨只好对着敏之的耳朵大声喊,
怎么样,什么感受?敏之嘴上说你很风光,心里说什么什么感受,无聊透顶的感受。
敏之瞧不上这种场面,敏之想都是些文化人怎么也像那些红男绿女一般没有多少体
统。敏之无端陷入失落中,她目睹着一位又一位男士贴在叶晨耳边兴奋低语,就猜
想他们在说什么呢,也是说我只爱你一个吗?音乐那么响,男士们不是要使足力气
才可以把这句话说得响亮让叶晨听得清楚吗?敏之觉得好笑,体味着扯着嗓子喊我
只爱你一个是什么滋味。敏之庆幸梁明没有来这种场合。敏之由此体会出梁明是一
位高雅的男子,有层次有质量。想起梁明,敏之心里生出许多感动,以至于眼睛里
蒙上一层泪水。她心里深深地对梁明说她一定会好好珍惜这份感情,好好爱他。

    敏之等梁明的电话,想把这些滑稽的情景和她当时感受的一切告诉他,但是电
话那边一个陌生的声音说梁明出差了。敏之暗暗责怪他,出差了为什么也不打个招
呼,男子气如此之重也不好。等了几天,不见梁明回来,每次电话都是一位陌生的
男子的声音,非常客气。敏之心里发闷,就约女友去丽宝咖啡厅喝晚茶。自从那一
次参加叶晨的生日晚宴后,敏之已经决定尽量和叶晨拉开距离,然后慢慢淡下去,
敏之觉得和叶晨在一起有很多不舒服的感觉。这家咖啡厅依然是灯光幽暗迷离,舒
缓的乐曲在四十平米的房间里回旋。敏之和女友找了一处位子,但是还未坐定,敏
之就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在角落的坐位上,坐着叶晨和梁明,两人搭臂勾肩,亲
热无比。敏之瞪大眼睛看着这番情景,仿佛看了几个时辰。他们一直保持着那个亲
热的动作,窃窃细语,听得到叶晨在笑,笑着笑着声音嘎然而止,叶晨看到了不远
处站着的敏之。敏之转身跑出门去。在夜色里,敏之落下泪来。她感到眼前的路很
寂寞。那一日月光很亮,透过树影,地面被映照得斑驳嘈杂。

    那一夜敏之在空寂的屋里拥衾而坐,想那个男人说我只爱你一个,想了一夜,
坐了一夜。第二天,叶晨来了,她第一次这样小心翼翼而又纤弱温柔。她说敏之你
别生气,我只是觉得他那么冷漠的一个男人,好奇罢了。你猜他说什么,他说难驾
驭的马挺有味道儿,他还说我不如敏之你可爱。其实我俩谁也不爱谁。敏之把脸转
到另一边。叶晨又绕到敏之面前,乞求说敏之你别生气嘛,我把梁明还给你了,咱
俩还是好朋友,我可不愿意失去你。叶晨说着就把一张照片塞到敏之手里。叶晨还
说了好些话,说完就走了。敏之便看手里那张照片,照片上梁明一只手插在牛仔裤
兜里,一只手挽着叶晨的肩膀。敏之看完就笑了,笑得很开心。然后,就把那照片
撕成了几片,从窗口扬出去。那纸片便开始飞舞,零零乱乱地在空中旋着,转着,
发出了哗啦啦的响声,那响声刺耳极了,敏之使劲捂住了耳朵。


                悬念画室

                                 沙里途

    高悬启发念玉说,创造人类的上帝还偷食禁果呢,咱俩比上帝还伟大吗?念玉
幡然醒悟,就说,上帝早就死了。

    念玉醒来。和往常一样,一边叠被子,一边哼着流行歌曲。猛然一愣,只见洁
白的床单上凋零几朵殷红,在晨光里洇着凄美的光泽。

    念玉有些惊恐。自己根本没来例假,哪来的血?她俯首,鼻翼一展一展地嗅,
隐约有血腥气。愈加愕然。

    须臾,一朵阴影从山的那边渐渐飘进念玉的心田。

    她走进洗手间,梳漱,冲凉。洗下身时,特意反复对照壁镜,似乎觉有些异样。
喷头泄出均匀的清凉,蠕动在她的长发、乳涧、腰身和长腿间,形成高低起伏、弯
弯曲曲的优美。由于手的因素,那种动感不断地破坏,又不断地诞生。水汽把她罩
在冰清玉洁的梦里。

    她发出快慰的呻吟。

    然而,那朵阴影依然在念玉的心田飞来飞去。

    那种自由的快感,驱动她全裸着打扫房间。跪着把地板抹了一遍,跳来蹦去地
把凌乱的客厅摆放整齐。又到厨房刷了两只碗、三块盘子和两双筷子。在微波炉里
热了一杯奶和两个鸡蛋。然后,啜一小口奶,咬一小口蛋,瞟一眼自身某一部位,
想一下那种心思。

    吃罢早点,客厅里的石英钟正好九点。

    她推开书房兼画室的门。满满两架书靠墙立着倒还整洁,满墙画稿和满地画纸
却七零八落。各种油彩把室内的空气染得花花绿绿。

    念玉被横竖躺在地板上的长短画笔绊倒在一摞宣纸上。索性狗蹲在那儿,随手
拽过翻烂了的《拉奥孔》,捧了读。

    想象的世界是最大的自由空间。

    念玉的灵魂正在那里飞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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