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反在子夜 作者:曹策前-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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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谭炳坤迟疑了一下,终于决断地道,“我就舍命陪君子了!”
28、差点误了大事
这天,当江汉关的大钟慢悠悠地敲响七点,谭炳坤先生就早早地出了门。
地下党的邓政委和李经世相约在楼外楼会面的时间是八点半。现在尚有一个半小时,谭炳坤就提前出发了。因为他先要去寄卖商行打听一副围棋的价钱,再到市警察局去约李经世,陪他步行至楼外楼———步行,是邓政委信中提出的要求。总之,这次他不仅成了李的参谋,又作了李的随从。他之所以同意陪李经世前往,其中一半原因是,他出于好奇,出于佩服,想一睹那位共产党政委的尊容,看他究竟是个何等人物,竟敢在这样的环境中,会见本市警察局长。
来到那家寄卖商店,一进门,他就问老板道:“请问,你们是不是收购了一副围棋?我想看看。”
“好,好!”老板马上笑容可掬地把两只坛子从柜台里取出来,摆到谭炳坤面前的柜台上。
谭炳坤端起一只坛子,细细地观赏起来。坛子呈金瓜状。一面,镂刻着一幅古画,那一笔一划,都是用细细的金丝镶嵌而成的。坛子的另一面,用银丝镶嵌着一首行草的七言绝句。
谭炳坤把坛子轻轻放在玻璃柜台上,赞不绝口,接着揭开一只坛子顶上的小瓷盖,从里面抠出几颗白棋子,放在手心里揉捏着,一股温暖之感,通过末梢神经传入大脑,谭炳坤禁不住叫道:“呵,是云子,是真云子!”
原来,这“云子”又称“永子”,它始于唐宋,盛于明清。民间至今尚流传着一个这样的神话故事:相传,吕洞宾来到云南省永昌郡(今保山县)龙泉池畔的塔盘山下,教一贫苦农家孝子,利用永昌盛产的玛瑙和琥珀锻造棋子,卖钱养母。从此,代代相传,精巧绝伦。云子质地细腻玉润,坚而不脆,冬天捏子手感微暖,夏天捏子手感清凉,是棋中珍品。当地掌握了制造云子的手艺人,把工艺配方视为传家宝,只传儿子,不传姑娘,产量极少。时下,因国运不济,做棋的人和买棋的人有如凤毛麟角,云子实际上已濒临绝迹了。
谭炳坤慢慢伸开五指,把手板心中的几颗白子平放在柜台的玻璃板上。只见平放着的几颗黑、白子,光不刺目,都是原来的黑白本色,谭炳坤又把两种颜色的棋子一样拿起一颗,对光照看,那白子呈翠绿淡黄色,而黑子则绿中有蓝,蓝中有绿。
“么样?是货真价实的古云子吧?”店老板看到谭炳坤那爱不释手的样子,知其是一个棋迷,成交有望。于是,从柜台下把棋枰搬了出来。“你再看这块棋枰,是用整块紫木做的。”
最后,谭炳坤以腕上一只金表作价换了那副“云子”。
谭炳坤提着提兜,挟起棋枰,出了店门,才猛地想起陪李经世赴约的事。他习惯地一抬手腕,想看看时间,表已没有了。于是,他穿过马路,匆匆朝汉口市警察局赶去。
李经世站在市警察局的大门口,看见急急忙忙赶来的谭炳坤,马上走下台阶,神情紧张地道:“你么样才来?出事了吗?”
“我……我……”谭炳坤气喘吁吁地说,“我买了……一副……围……围棋。几……几点钟了?”
“乱弹琴!”李经世终于松了一口气,但仍十分恼怒,“8点10分了。你在这里等着,我叫车来。”
“走路,坐车不都是一样。再说,现在步行已来不及了。初次见面就拖拖拉拉,人家会么样看我们?”
谭炳坤挟着那块像铁板一样沉重的紫木棋枰,手膀子酸疼得要命,有汽车坐,何乐而不为?所以,他不再坚持要步行。
29、直登楼外楼
李经世走进警察局大门,亲自打电话给司机,要他把小包车开到大门口来。没想到他刚放下电话,茅草林中竟突然杀出个李逵———女秘书孙翠屏从传达室里跑出来说,她家里有个急病人,想借用一下局长的专车,送病人去医院看病。李经世怎么会答应她。而这个孙秘书竟一反常态,胡搅蛮缠,气得他直跺脚,没法,只得丢下一把钞票,要她去叫出租车,这才强行争脱出门。
李经世和谭炳坤坐上小包车,眨眼工夫就到了花楼街口的楼外楼门口。他看了一下表,8时25分,好歹没有迟到,才终于舒了一口气,领着谭炳坤从楼外楼的侧门入电梯,直登顶层。
电梯的铁门,在顶层张开,李经世和谭炳坤走出来。这时,侍立于门侧的一位年约六七十岁,白头发,白胡须,白眉毛的老茶房,把他们带到了临江三号雅座茶室的门口,并打开了那张咖啡色的门。
这是一间十分宽敞的不同一般的茶室。室内布置得既雅致,又豪华。临江和临街的两面墙,从顶端到地板全都镶嵌着玻璃落地大窗,并蒙着一层薄薄的淡绿色的窗纱;另外两面墙壁,漆着与窗纱相近的淡绿油漆,墙上挂着几幅清雅的名人字画;地板上铺着一块墨绿地毯。茶室的陈设,既有舒适豪华的西式软沙发,也有古香古色的中式红木桌椅。
茶房开门时,见一位衣着讲究的男子正靠在一张沙发上看报纸。那张报纸恰好遮住了他的脸面。
“先生,您家的客人准时来了。”茶房通报完毕,转身走了。
那位先生把报纸移下来,放到茶几上,起身笑着向李经世和谭炳坤打招呼道:“呵哈!李局长!噢?谭先生,你也来啦?请,请进呀!”
李经世和谭炳坤原以为坐着看报的是邓政委,没想到起身相迎的竟是他们的老熟人——黎云波。
机警的李经世一见不对头,又不便掉头就走。于是,不慌不忙地应酬说:“嗨,黎君,是你呀。那回,在宴会上,承蒙你的关照,才没使我醉倒在章旺脚下!经世至今感恩不尽啦!”
“嘿嘿,李局长,你的记性真好。”黎云波又说道,“请进呀!”
李经世站在门口,仍未挪脚。他抬头望了望钉在门框上的一块铜牌———不错。铜牌上黄底红字,正是“临江三号雅室”。可他却装出迷迷怔怔的样子,想要脱身:“炳坤,我们好像……找错房间了。”
“不错。”黎云波压低声音说,“二位请放心,邓先生过一会就到。”
李经世听到“邓先生”三个字,对黎云波更是惊疑不已。他犹豫地看了看谭炳坤。
谭炳坤每次和李经世约会之后,都及时把约会情况和李经世的思想动态告诉黎云波。但,黎云波却从未透露他和那个邓政委认识或有某种联系。不过,黎云波是共产党方面的人,他是有底的。他于是对李经世说:“既是这样,那我们就进去坐坐吧。”
李经世听了谭炳坤的话,这才跨进三号茶室的门。黎云波走到门口,朝外喊了一声:“茶房,沏茶来。”
谭炳坤进来后,黎云波带上门说:“二位是乘车来的吧?”
谭炳坤点头称是。
“所以,邓先生就只能晚来一步了。请二位先生见谅。”
“为么事?”李经世颇感诧异地问。
“这个,你们过一下就会明白的。”
谭炳坤把手里的东西放在红木八仙桌上,卸掉了一个沉重包袱。
桌上的东西立刻引起了黎云波的注意。他指着手提包,问;“这是么事?”
“一副围棋。刚才买的。”谭炳坤说着,从手提包里把两只金瓜坛子拿出来。
30、不速客
李经世和黎云波望着那古色古香的两只嵌金镂银的坛子,都感新奇。黎云波把其中一只坛子的盖儿揭开,从里面抠出几颗白棋子,放在手上玩赏着。不一会,他不觉叫道:“哟,这是上等云子嘛。难怪配着这么漂亮的一对金瓜坛子。真可谓是‘宝马配金鞍’哪!”
“噫,你的棋走得不么样,但眼力还不错。”谭炳坤眉飞色舞起来,“这的确是一副上等云子。”
“走棋嘛,在你面前自然甘败下风。不过,这云子,先前家父也曾有过一副,所以尚识得。”黎云波说着,不由得问,“这家伙一定很贵吧?”
谭炳坤把左衣袖往上一搓,说:“用表换来的。两不找。”
“呵?!你把金表换了这副围棋子?”李经世摇头道,“这只有你这个棋迷才做得出来!”
“来,李局长,今日借炳坤的这副好云子,向你请教一盘吧。”黎云波道。
李经世心里不踏实,正感无聊,于是慨然应允道:“好吧。我已多年没下棋了。献丑啦!”
原来,李在黄埔军校学习时,他的几位教官个个都会下围棋,并说棋中有用兵之道。他在教官们的影响下,也曾一度迷上围棋。后来与谭炳坤同事,又受谭炳坤的影响,经常对弈。此刻,由于那个神秘的邓政委姗姗来迟,又冒出个不明身份的黎云波,所以,不如借棋来压一压他的惶惶然的心绪。
黎云波和李经世在棋枰上落子布阵,老茶房送来了茶和点心,这正中谭炳坤的下怀。他早晨没有过早,又急急赶了那么多路,这时,正感喉干肚饿,面对如此精美的点心,还有什么客气可言。他拣起一块奶油蛋糕就往口里塞,又吃了两块桃酥,才开始放慢吃的节奏。喝了几口香茶后,把一块槟榔放进嘴里,慢慢地嚼起来,默不作声地注视着棋枰上的交锋。
有意思的是,那位白胡子老头茶房,随侍一旁,目光也集中在棋枰上。可正在这时,只听“砰”地一声,房门大开,突然从门外冲进几个荷枪实弹的人来。为首的便是保警总队队长章旺。他叉着腰,瞪着眼,胸前别着一支上了膛的二十响。在他的左右立着四五个手执长枪或短枪的彪形大汉。
李经世开始吓了一大跳!感到情况不妙,在心里叫唤着:上当了!上当了!可等他稍稍清醒过来,才看清站在他面前的原来是章旺,所以,禁不住勃然大怒道:“章旺!你也太过分,太放肆了!我不管你在军统中的地位如何,在汉口市警察局里,你总还属我管吧?就算我管不住你,你也不能在这光天化日之下,明目张胆,在我面前耀武扬威。”
章旺憋了好半天,突然涨红脸道:“有人报告,说……有……有共党……嫌……嫌疑分子……在……在这里……开……开秘密会议……”
“嗬?竟有这种事情?”黎云波笑着站起来说,“章队长,来,让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先生叫谭炳坤,是市参事室参事;这位是本市警察局局长,你的上司李经世先生;还有这个老头,是楼外楼的茶房;至于我嘛,是你的老朋友。章队长,你想想,我们如果要开什么秘密会议,何必到这地方来?在市警察局局长办公室里开,有谁敢来干涉?”
“这……”章旺眨巴着眼睛,无言以对。
黎云波不慌不忙,继续说:“不过,对于章队长刚才的行动,本人并不介意。我要说明的是,家父在建造楼外楼时,曾投了一大笔资金,至今仍是楼外楼的股东之一。这间茶室自楼外楼开张营业那天起,就为黎家专设。我们近日深感困顿劳累,今日几个老朋友相约聚会消闲。如蒙章队长不弃,可叫茶房再抬一张桌子来,反正麻将、扑克也都是现成的。”
章旺一听,黎云波说得十分在理,忙赔笑着说:“不啦。不啦,刚才是误会,误会。”
一个不知趣的警士从桌上拣起一块点心就往嘴里塞。
“放肆!”章旺愠怒地喝道,“都给我滚出去!”
31、第三次握手
黎云波拉着李经世把章旺送到电梯口。那电梯的门一关,下行的指示灯一亮,李经世就面显不悦地说:“云波兄,你导演的究竟是一出什么戏?”
“莫误会,”黎云波走回到三号茶室说,“这几个家伙可是你招惹来的。”
“什么?”李经世把手一摊道,“我可没叫他们来。”
“嗬,你还不认账呀?”黎云波风趣地说着,把临街的绿色窗纱拉开一条缝,道,“那么,请你往下看看吧。”
谭炳坤由于章旺等一伙人突然闯进来,面对黑洞洞的枪口,他着实吓出了一身冷汗,正不知到底出了什么事,于是,凑过去和李经世朝楼下望:只见章旺领着警士们匆匆从大楼里出来,李经世的小车司机迎了上去,章旺上前一步,“啪”地一记耳光,把那司机打得直摇晃。接着,军警们跳上一辆后开门的军用吉普车,扬长而去……
李经世一目了然!他这才知道自己的小车司机原来竟是个军统分子。难怪,邓政委在信中嘱他要步行至楼外楼呢。他一跺脚,咬牙切齿地道:“他妈的,搞到老子头上来了!老子回去非找他算账不可!”
“经世兄,这笔账就暂时认了吧。心里有数就行了。有道是:小不忍则乱大谋呀!”那个白胡子茶房突然开口说,“他们现在就怀疑你有通共之嫌,你如果处置司机,不更使章旺疑心你通共吗?”
噫,好熟悉的声音!李经世回过头来,惊讶地望着那个白胡子老头。只见他慢慢取下精心粘贴在眉头上的白眉及下巴和嘴唇上的白胡须和头套……李经世顿时恍然大悟,疾步上前,一把握住那人的手道:“邓政委,久违啦!”
“经世兄,你好呵!”邓政委握着他的手说,“想不到我们又见面啦!”
“邓政委……”
“我现在的名字叫周捷,你就叫我老周吧。”周捷纠正道。接着,转身握着在一旁看得发了呆的谭炳坤的手说,“刚才我已经知道了谭先生的尊姓大名。不瞒您说,我做学生和教书的时候,也是个棋迷。改日一定向谭先生请教。”
谭炳坤没想到这个带点神秘气氛和传奇色彩的人物,第一次见面一开口就和他讲起了围棋。
“来,坐,坐呀!大家都站着干什么?”周捷说着,请大家围桌而坐。他本人也挨着李经世坐下来,并亲切地对他说,“经世兄,你入城不久,我也于次年到了武汉。因你,我所处的身份太特殊,所以,没有能够登门造访。最近,我们了解到你的处境较困难,并考虑到你以往对革命有一些认识,经反复研究决定对你进行正面接触,由于得到你的积极响应,今天我们终于得以会面。”
“只是不知周先生有何见教?”李经世心中无底地说。
周捷坦诚地道:“现在,中国已到了一个转折关头,人民解放军对汉口形成包围态势。什么时候拿下汉口,不以白崇禧的意志为转移,只视全国政治形势何时适合而已。所以,我们与李先生谋面的目的有二:一是,我们也算是旧交吧。因而想于这水深火热之中,拉先生一把;二是,先生目前处境虽然艰危,但是,您所在的位置又十分重要。我们猜想,白崇禧在逃离武汉的时候,会对城市和人民搞破坏和裹胁;还有特务和社会渣滓也会趁三镇真空,浑水摸鱼,扰乱社会治安。届时,先生如能利用手中权力,切实掌握市警察局及各分局、各警种,以及全体员、警,争取大多数人弃暗投明,立功自赎。并密切防止少数特务分子和青洪帮派分子的破坏、捣乱,担负起维持城市治安的责任,共产党和全体汉口市民都会欢迎和感谢你的!”
周捷的一席话,不仅使李经世,也使在座的谭炳坤感到心悦诚服。
不过,李经世颇为担心地说:“周先生说的极是。只是经世在警察局时间不长,担任局长一职的时间更短,我跟周先生走,是没问题的。但,若要联络各分局同仁一齐动作,恐非易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