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巡-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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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力地蜿蜒。没有错,车队的主人就要死亡了,而且在恍忽中突然想到了那个大预
言家。
是他以前预言到了金发碧眼、大铁鸟、长城,以及那个大人物的死亡,他巨大
的葬仪、陪葬品、地下工事……而且那个大预言家还说:所有的工事早晚要被那些
举止古怪的现代人打开;这些地下宫殿被打开时,所有重要的秘密都将暴露无遗。
兵马俩一排一排,它们在阳光下呆滞的眼神、可笑的举止,让现代人惊叹中又觉得
好笑;就连儿童也对他们指手画脚。
他生平最恨、最喜欢的,都是一些儒生。因为他们当中有各种各样的,同时也
有这个无所不晓的大预言家。这些儒生说话颇为随意,口无遮拦,常常惹是生非。
他们渊博的知识让人嫉恨,简直像无所不晓的样子。他有时要骂:混帐!一些白面
书生嘛,有什么功德?有什么气概?有什么威武?有什么智量?他们凭什么比大王
懂得多知得广?好大的胆子!好大的欲望!大工最感恼火的就是他们了……
他那个大臣,无比聪明的丞相,曾经给他想过一个办法,即让大王把人间唯一
没有征服的角落——那转动不停的一个个脑瓜拴住。办法是让铁匠锻出一些长钉,
先从他们的后脑上钉进去,然后再铆紧。就用这个办法迅速固定所有儒生的脑瓜,
使它们不再活络地转动。那么今后呢?丞相李斯小声告诉他:
“所有的史书典册只可以挑选一些装到官中密封好,只供大工一人消遣;其余
的全部收起,如数焚尽。”
这个办法彻底、干净。而且由于那些转动的脑瓜都拧上了铆钉,所以那种来自
脑爪的、巨大的威胁和逼人的傲慢,将再也不会出现了。
大王后来终于采纳了李斯的意见。不过他心中也闪过一个念头:李斯是丞相,
更是大儒,以前还是吕不韦的幕僚,他的脑瓜转动得比谁都快,甚至比那个有名的
博士淳于越还快。那么,当所有的脑瓜都被拧住,这个李斯又该怎么办?他正琢磨:
不久的将来,如果剩下一根铆钉,欲要派上用场,也许还是要拧在丞相李斯的后脑
那儿才合适。这也许是他始料不及的吧?后人会用这样的一句话概括这个过程,叫
做:“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冥冥中,记得那个大预言家向他描绘了一种奇怪的原理。他说:
“大王,疆土分有形无形的两种。大王所征服的只是有形的疆土,它上面有河
流,有高山,有美丽的鲜花,有甘甜的果子。不过它们再大,也有个边界。另一种
疆土嘛,是装在人们脑海里的,它同样绚烂无比,同样也有着各种各样的颜色,只
是它更大得没有边际,它远至宇宙星辰,包容银河;下至九泉,通无底冥界。任何
功勋盖世的大王都只能征服有形的疆土,而不能征服无形疆土,他不能贪婪到想征
服无形的疆土的地步——那时,等待他的肯定是一个大悲惨——”
大预言家还说:“那些无形的疆土,有一部分属于一些精神巨人。他们太巨大
了。他们自己就拥有一大块无形的疆土。这无形的疆土阔大无边。许多人向往它,
尊崇它。这个精神巨人大富有了,也太仁慈了,他无数次慷慨赠与而不会少了什么。
他善待和尊重每一个人,尊重每一片无形疆土的完整和优美。正是这种尊重,才使
他变得更加无敌。”
大王听了大预言家的话,愤愤地拍案而起:
“难道大王就不是一个精神巨人吗?”
大预言家摇头:“大王还不是。很可惜,您不是。因为您是一位占据有形疆土
的大王,所以就不会是一个占据无形疆土的大王。贪欲毁掉了您的德与力。”
大王终于不能够容忍,咬牙切齿,几次贲拔出卢鹿剑。他要杀掉这个大预言家,
谁知大预言家先自笑了:
“大王马上就要拔出卢鹿剑杀掉我,如此而已。”
大预言家无所不晓,大王伸向卢鹿剑的手不由得又缩回来。
大预言家说:“我也是无影无形的,也属于一片无形的疆土——大王怎么奈何
得我呢?”
大王由于急躁、嫉妒、愤怒,更由于深深的绝望,最后像个儿童一样位哭起来。
他一边哭一边跪下,双手合十,向着冥冥中的神灵、也向着预言家说道:
“我多么不幸,多么不幸!我无法弥补的残缺呀,我的不幸!有谁看到了我的
不幸呢?”
大预言家不知何时走了。
大玉哭得愈发伤心。他最宠爱的几个美女走过来,亲吻他,安慰他。他像个儿
童一样伏在美女的身上,抚摸她们润滑的肌肤。美女端坐那儿微笑着。大王崇拜青
春。他位哭得像个儿童,后来简直在央求这个美丽的躯体:
“请赐与我青春、时光和无形的疆土,请赐与我。赐与我这一切。”
她微笑着。她所能做的就是袒露出那两个丰硕的蓬勃的乳房,让大王吸吮。她
呢喃说:“一个多么好的、衰老了的野心勃勃的婴儿!”
乌鸦在上空盘旋。一片尘埃,一道蜿蜒西行的车队。这是谁的车队呀?默默无
声,死去一般沉寂。号角息了,鼓声蔫了,旌旗垂落。这个不幸的车队呀,这个死
亡的车队呀。
大王看着在他的疆土东部郁郁而行的车队,心中充满了蔑视。
他又看到了一片片烽火。在他的国土上竟然突然冒出了这么多的青烟,一络又
一络。他问身边的李斯,这是怎么回事?
李斯告诉他:“这就是按大王您的命令,将史书典籍收缴后进行焚烧。焚书的
火焰已点燃全国;大王,可见您的威力无边。”
大王感到了几分宽慰。
他又问:“那些儒生呢?”
“兵士们正在挨户搜查,这时候大半都捉在了咸阳官前的广场上,拴在那些铁
人身边。一个铁人跟前拴一组,现在一共有几十组了。”
大王说:“带我前去,看看这些死到临头的、做视人世的儒生有些什么样的眼
神。”
李斯领着大王到广场去了。大王在一个三十多岁的儒生跟前停住了。他发现这
个儒生只是闭着眼睛。
大王说:“睁目。”
儒生仍然闭着眼睛。
“为什么不睁开眼睛呢?”
儒生说:“我不愿亲眼看到可怜的人。”
“你是说我可怜吗?”
“你,你身边的人,还有咸阳城,都可怜。”
大王先是不解,后来冷笑:“死到临头的人才可怜。”
儒生仍然闭着眼睛:“是的,死到临头了,像你。”
“那是你,不是我。”
儒生说:“我们使用的计算时光的尺寸不一样,用我的尺子量,死亡就落在头
顶。”
大王吓得脸色苍白。
李斯说:“大胆!胡言!”
儒生说:“你吗?你曾是我的同行。”
李斯说:“我才不是你的同行。”
儒生笑了:“胸无点墨的人也能做丞相吗?做了丞相,也该记得曾是我的同行。
不过,你是一个长了牙齿的同行。你要把同行全部吃光,只剩下自己;以后你要用
牙齿去咬身边的人。如果有机会的话,你还会咬大王。”
大王转过脸看了看李斯。
李斯气得两手乱抖,指着年轻的儒生,打他的耳光。奇怪的是,他的手打上去,
手掌立刻流出血来。李斯握着手乱跳,仔细一看,原来眼前这个年轻的儒生在一瞬
间化为了石人。李斯不信,掏出怀里的刀子在他身上剜起来,一下一下都发出了刺
刮石头的尖响。原来他整个人真的变为了石头。
大王和李斯目瞪口呆。刀子掉在了地上。
李斯牵着大王的衣袖继续向前。
李斯说:“前边的金人上缚了七十博士。”
“哦?就是最有学问的那些老家伙吗?”
李斯点点头。
离他们还老远,大王就看见了经常与之议事的淳于越博士。淳于越迎着大王,
微笑点头。大王对李斯小声说:
“你看,他还向我讨好呢。他以为在这最后的时刻里,我会放他一马。”李斯
没有吭声。他们走过去。
淳于越说:“大王,我早就将古人的话告诉过你,‘鱼与熊掌不可得兼’。你
想‘得兼’吗?”
大王不解。
淳于越说:“你常常喊的一句话是什么?”
大王没有回答。
李斯说:“大王常喊的一句话就是:‘大王就是德,就是力,就是猛,就是法’。”
淳于越笑笑:“大王错了,你可以是勇,是猛是力,但你不可以是法,你更不
可以是德。”
大王挥手就拔卢鹿剑。
淳于越说:“我们先走,你后面跟上;不过无论怎样,你都不是法,更不是德。”
眼看大王的卢鹿剑就要砍上去了,李斯连忙阻止:
“且慢大王。”
原来李斯心里有个盘算。他最恨的就是这个淳于越,因为就是他无形中成了儒
生的首领,举国上下都承认他知识渊博,能思巧辩。只要这个人活王,自己无论拥
有多大的权柄,在智力上都要居他之下。这是让他极其愤怒的事情。
他想出了一个办法,对大王说:
“大王,还是应该对这些有学问的人宽大为怀。他们有话必说,襟怀袒荡,过
于直率,有时也不免荒唐。依我看,惩戒一下,比杀了他们更为适宜。”
大王有些不解,他不知道对这个人会想出什么办法来。他听下去。
李斯说:“你不是让人打了一些对付脑瓜的铁钉吗?你不妨先给他拧上一根。”
大王点头,说:“来人哪!”
那个打铁钉的铁匠穿王草鞋,“扑嚓扑嚓”走过来。他身边的草筐里果然盛了
很多铆钉。
李斯说:“来呀,捡一支长的,先给博士拧上。因为淳于博士脑爪偏大。”
淳于越没想到自己会受如此酷刑。他总算更加明白了李斯的心肠。
博士们先后都使上了铆钉。
鲜血染遍了咸阳城广场。当夜,无论是否使上了铆钉的儒生,在大王的命令下,
都统一埋在了山谷里。
小宦官曾经问过大王——
“埋掉了天下最有学问的人,今后咋办?”
大王正要回答,李斯正好进门。大王将小宦官的问题交给了李斯。
李斯答:“大王就是威,就是力,就是猛,也是法和德;那么,还要那些儒生
和典籍何用?”
小宦官一声不吭地躺在了卧榻上。大王在他屁股那儿拍了两下:
“你还是个娃娃”。
乌鸦飞得越来越低了,它们差不多要扑到懒洋洋的车队上了。大王的目光越收
越紧了,紧紧地瞅着这行进在自己疆上上的车队。它们此刻仍然在大王疆土的东部,
向着西方,一点一点蠕动。
乌鸦喧闹着。
可怜的车队,即将死亡的车队!这究竟是谁的车队呢?大王仍旧不解。
第九章
乌鸦在空中翱翔,一会儿高一会儿低。它们有时像黑色的衣裙罩住缓缓流动的
车队。密密的乌鸦渐渐更多起来。
大王明白了,乌鸦在给缓缓流动的死亡车队穿上一件丧眼。
这一支熟悉的又陌生的车队不断地令大王惊诧。他不知道自己的声威之大,笼
罩四野,笼罩了海内所有的疆上;可是如今对这支缓缓流动的、死气沉沉的车队,
竟然不知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他只觉得自己继续在空间飞升,飞升;他一辈子
都没有到达过这样的高处。渐渐地,他可以俯瞰更远更开阔的地方了。他看到了巍
峨的群山,还看到了起伏的山岭之上有一条青白色的巨龙。没有边际的巨龙啊,原
来它就是很久以前修起的长城。那个发号施令的人是谁?他就是我吗?
大王觉得一切晃若隔世,它们变得扑朔迷离,有时清晰,有时又模糊;有时候
近了,有时又推到遥远——直推到远古,推到了先王的时代。他似乎又听到了“坎
坎伐檀兮,置之河之干兮”,那种奇怪的迷人的吟唱,他想起了自己年轻的时候,
英姿勃发,浑身都是力量。他面对的是强大的六国,以及比六国更为悍暴狡诈的群
臣。宫内臣僚们交头接耳,厚厚的帷幕掩着他永远也搞不明白的天机。吕不韦和母
后将一切都藏在厚厚的帷幕后边。吕不韦君临一切,母后也句句听从。他们打得何
等火热。吕不韦在治理朝政之余尚有闲心,操纵文事。他竟然让文人墨客著书立说,
而且还悬千金于门上,著作定稿之后,谁能改动一字,就赠予千金。他是何等的傲
慢骄悍。当时宫内竟然文事兴隆,一片书声。谁也不知道这琅琅书声之下遮掩着一
个窍国大盗。
那时的大王只在暗中将剑磨亮,认定不久就是吕不韦倒楣的日子;既便是生母
也要囚禁,人们都夸他有鹰隼一样的双目,两王剑眉一那是暗暗把眉毛画得又精又
长,眉梢还要往上扬起。他的细长眼睛稍微有点小,他就把头发扎成一束,紧紧一
绷。这就使他的眼角往上吊着。这一切都说明他是一个刚愎自用、心比天高、内藏
悍厉的君王。他面对铜镜这样想过了,也就这样做了。
吕不韦喝了鸩酒;母后在囚禁中度过残年。他年纪轻轻就执掌了权柄。后宫里
美女如云,卧榻之上与之亲近,还有想着变法的商鞅——这个死去的先人令其无比
怀念。他死得悲惨,车裂四肢,却是城廓与大地上赶不走的一个英魂。商秧,还是
商秧!他抽出卢鹿剑,在卧榻之上的板壁上刻了“商鞅”两个大字。
从哪里飘来了阵阵琴声?如此美妙婉转。他听出,那是齐国的靡靡之音,令人
陶醉。他曾经发布过命令,任何人不得唱齐歌、奏齐乐。因为就是这些软绵绵的齐
国之音夺去了秦人的魂魄。秦人的歌唱都是粗犷有力、高亢嘹亮。这些歌声才能令
人振作,勇往直前。而这齐乐完全是另一种调子,它们让人腿软骨酥。有人就哼着
这样的歌在咸阳大街上扭动不止,臂部划着弧形,两手握拳在身侧摆动不停。这种
奇怪的舞蹈——他专门问过一个见识多广、从东部沿海来的儒生——他熟悉这种舞
蹈,告诉大道:这种舞蹈是东部沿海的渔人摹仿一种大鱼的扭动;那种大鱼高兴时
钻出水面就是这么扭动,而水浪风声哗哗响着,为大鱼的舞蹈伴奏。
讲这番话的儒生头发像刺猖皮,腮部像地瓜,眼睛像桃子。他还专门就这种舞
蹈对他指点过,说:
“这种舞蹈今天叫‘鱼姿舞’,几千年后,人们将给它重新命名。”
“去他妈的‘鱼姿舞’!”
大王挥起卢鹿剑:“咸阳街头,只要看到跳这种舞的,立斩!”
命令传下,一天就斩了二百多。可是如今看来,这些腐蚀人心的东西总是久禁
不绝。他连连叹息。回忆起这一切,他觉得武力似乎可以将一切坚硬的东西磨碎,
但就是对这些软绵绵的入人心脾的东西无能为力。比如说,在把这些跳“鱼姿舞”
的人斩绝之后,仅仅是一年多的时光,又传来另一种东西,它们仍然是从齐国传来
的,那里靠近大海,打渔人与胡人、与那些奇怪的仙岛之人接触多了,学来了各种
不可思议的东西。比如说从齐国的大商人载来的一些美女和美男中,可发现有的穿
了一些奇怪的粗布裤子。这些裤子乍一看粗糙不堪,细一看又别具心裁。它们紧绷
腿上,身腰臀部具显,结果引得咸阳城里人都瞪大双眼去看,有时还尾随他们走上
很远。后来咸阳城内的年轻姑娘少妇们跟上穿这种紧身粗布裤的男人走,而那些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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