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巡-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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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跑在前头,说:
“齐步——跑!”
儒生们就拖拖拉拉地跟在后边,两手抱拳,在广场上奔跑起来。小卫士一边跑
一边列出队伍,伸手挥动,让儒生们自己跑。刚刚跑了一圈儿,就有些老弱病残掉
了队,还有的拉下了一大截,看上去可怜可笑。有的跑了一会儿,两手再不能摆动,
原来是裤带断了,他只能提着裤子。还有的脸色灰黄,蹲下来呕吐……
大王哈哈大笑,笑过之后目光闪过一阵冷峻。他健步向前,拔出卢鹿剑,阳光
下闪闪有光,指着那些掉队的儒生:
“速速归队,违者立斩!”
那些老弱者连滚带爬跑进了队伍。
大王喊:“一二,一二,一二三四!”
儒生们有的懂,就跟着喊;有的不懂,依然那么颠颠地跑。
小卫士喝着:“喊!跟上大王喊!”
儒生们于是就喊起来,那种疏落不齐、毫无振作的声音使人听了又好笑又扫兴。
大王并不气馁。他亲自喝口令,领几百儒生在广场上直跑了半个时辰。大王也
累了,流下了汗水,呼呼喘息。众儒生有的简直不能支持,直接仰躺在广场上。
大王说:“从今以后开始军训,卫士就是教官。给他们每人发一套军装。军训
时穿上军装,整齐划一,不准弯腰躬背。要缩臀收腹,挺胸昂首。”
众儒生连连叫苦,暗自告饶。
李斯学着大王的口气把儒生召集起来训了一通。
“你们都是国之学人,要勇做栋梁。大王身边懦弱务去,希望你们好自为之,
抖擞精神,配合军训。”
众儒生沥沥拉拉地咕:“是啦,是啦……”
第一次军训让大王心中冲动,欢乐之余对李斯说:
“你把这帮儒生中最有学问的人给我唤来。”
李斯退下。
一会儿淳于越摇摇摆摆走进来,施了礼,站在一边。
大王一看他的样子,不禁有点愤然。这个博士原来就是他们当中公认的最有学
问者,可是这个人傲骨不小。他过去倒也出了不少好主意,这会儿大王一见就有些
气恼。这个人上次还固执地指出那个错字,让大王好不羞恼。大王忍住了什么,问:
“听说你就是最有学问的人了?”
淳于越说:“不敢。”
大王说:“你对国事有什么见解?尽可直言道来,不必存过多禁忌。”
淳于越说:“既然如此,大王恕我直言。我觉得大王治国有些任性。任性不可。”
“怎讲?”
“平定六国,争夺国土,大王需要的是智力、蛮力、勇力。”
“好。”
“平定疆土之后,治理国家;大王需要的是德力。知力、法力。”
“怎讲?”
“德力,就是大王高洁的品格。就是说,要让全国臣民无比佩服;德行高洁,
四海自安。”
这时一边的小宦官躺在卧榻上,两腿活动着,听得入迷。
“知力呢?”
“知力,就是说大王要了解四海的端底,不可莽为,遵循物理,方能百战百胜。”
“嗯。法力呢?”
“就是要赏罚分明,法律面前人人平等,律条至上,不可迁就宽有。”
小宦官在一边插话说:“这不过是中车府令赵高背那些律条而已;大王早就说
过要‘以法治国’!”
淳于越低头说:“即是。”
大王哈哈一笑:“你还是有名的学问家哩,还不如我身边一挠痒顽童!”
“这……”
大王把皇冠往后一掀,手拍睡榻:
“大王就是法,就是力,就是威,就是猛。大王一向攻无不克。”
淳于越说:“古人云……”
“古人云我就不能云了?‘大王云’——你应该这样讲。从今以后,你们要背
诵大王的话,不得有误。刚才你在大王面前好好地卖弄了一番,大王这时候也要考
考你了。我来问你:敌军固守城垣,让你来统帅将士,如何攻克?”
淳于越说:“这要看战场上的情形了。我会相机行事。古人云——”
大王打断他的话:“我来问你,化金器,铸金人,每一个金人需费多少炭火?
添加多少料理?——答来。”
“这……大王,吾非专工,非我所长也。”
大王哈哈大笑:“你养得膘满体肥,穿绸衣,吃油饼,有何德、何才、何能?
只不过凭一张三寸不烂之舌,谣言惑众。在我眼里,你只是一头蠢猪,不,连蠢猪
也不如。蠢猪尚能供人食肉,你的老肉骚臭腥气,实难人口。”
淳于越的脸青了又白,身子瑟瑟抖动。
大王说:“以大王之意,你本该沤到上中,滋润稼禾;念你跟随大王多年,饶
你不死。从今以后,只许你规规矩矩,不许你放肆议论。见了卫士要鞠躬,见了农
夫要行礼,见了粪便要及时铲起,送到田里。”
淳于越连连说:“是啦,是啦。”
“滚吧。”
淳于越转过身子就去了。小宦官忍不住笑起来。大王也高兴得大笑,笑过之后
又传旨:
“命中车府令赵高亲手操办,在咸阳广场搭凉棚十里,摆下长宴,贺海内统一。”
宫内人齐声欢呼。
好一场浩大奢华的宴会,咸阳全城都闻到了香味。煮肉的香气直传到百里之外,
人们说:今生今世能见到这么一场大宴,死而无憾了。文武百官,乐师,武士,欢
聚一堂。乐工高奏凯歌。大王朗朗笑语,健步如飞,双目在人群中扫来扫去。宴饮
间戒备森严,卫士们有的穿了便衣,有的穿了军服,簇围大王左右。
大王说:“有功将士坐前排。”
他故意召唤那些职级偏低的坐到主桌上,而让那些将官们坐在最后一排。王贲
在一个角落,大王差人把他叫来。
“十干……”
大王端量他一下,见他脸色发黄,人瘦多了,就问:
“怎么样啊?”
王贲知道大王在问他攻读诗书的事,就说:
“报告大王,臣正读着呢。”
“得劲儿不?”
王贲如实禀报:“不太得劲儿。那些侍书拗口得很,好多字不识,还要查字典,
什么‘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大王,您听听这多别扭……”
大王忍不住笑了,捋捋胡须,“不可懈怠,要乘胜而进。”
“是啦。就好比臣率大军攻克燕代,要乘胜乘勇……”
正这时,端汤的一个仆人战战兢兢从槌贲身边走过。不知是王责活动胳膊碰了
他,还是他在慌促中一不小心把汤洒在了王贲的脚上,滚烫的汤使王责疼得叫了一
声,跺了跺脚。
大王说:“哪个大胆,伤我大将巨足!”
王贲见大王如此,连忙哼了几声,表示可怜。卫士立即把那个仆人抓了起来。
大王问:“你是哪里人?从何而来?”
仆人说:“奴才是齐国人,原来做过齐国的厨子,俺会烧一种八宝鲜汤,中车
府令手下的人就让俺来。”
“传赵高。”
赵高过来。
大王说:“你给我查查这个人。”
赵高应声而去。
有人就把这个仆人带到一边,听候发落。一会儿功夫赵高回来了,报告大道:
“这是齐国官中仆人,属于监厨,就是给王子检查汤水饭菜的人。他自己也是
齐国贵族。”
大王眼睛一动,咬了咬牙关,对赵高说:
“传我的令,盛大宴会混杂进几个毛贼,如果投下毒药,岂不毁我社稷?混进
伍中,岂不败我将士?今后由什伍动手,一一清查,凡是六国贵族后裔一律在脸上
刺了黑字,这样朗朗晴空,百步之外就可分辨,岂能坏事?”
中车府令赵高连连称是:“大王圣明,智慧超人。臣即刻办理。”
宴会散去,宫内寂寞。大王问小宦官:
“再做点什么?”
小宦官说:“大王喜欢热闹是吧?”
大王点头。
小宦官说:“你何不叫那些儒生中的一些异人来给你说说。那些人当中有星相
家,会占星术;还有人能炼使人长寿的神丹;有的可以一口气背出五车经典,最难
能可贵的是,他们当中还有一个大‘预言家’。你以前不是听过吗大王?”
大王贲了想,终于记了起来。他如梦初醒地拍拍脑爪,“听那个大预言家讲话,
如同做梦,觉得实在好玩。”
于是那个大预言家就被唤来。他长得獐头鼠目,样子并不雅观。为了遮掩他全
身的那股腥膻气味,大王就命人采来上色鲜花。大预言家端坐角落,只闻得阵阵花
香飘来。
“你且说来。”
大预言家说:“还接着上一次吗?”
“可。”
大预言家于是闭上眼睛,两手叉起,像沉入了深深的追忆。停了一会儿,他叙
说起来:
“几千年后,几经磨难,大水滔滔又落尽,贝壳闪亮,木船干裂……”
大王说:“你且用白话,像拉呱一般从近处说起。”
“好也,俺这就说起呢。大王,久后有一种东西,方方的、带玻璃的,嗯。”
“怎么讲?”
“它能把千万里以外的图形闪在这块四方玻璃上,能说能唱,能映出人形儿。
有的也不忍入目。”
大王咂了咂嘴。
“久后还有银亮亮一大鸟,双翅钢直,嗡嗡之声震动四野,飞在天上,由众人
乘坐。从上面俯瞰,大王所造长城,弯弯曲曲,如同银蛇一般。胡人泛滥。有什么
奇奇怪怪的名字,数不胜数……”
大王说:“这都是些什么东西?”
“都是一些胡人。他们金发碧眼,面貌怪异,不用秦书,废弃王法。”
大王震怒,一拍睡榻站起:
“何等荒唐、大胆!”
预言家又说:“战争胜负不重兵源,遥遥不见人星儿,顷刻间城毁国亡。”
“怎么讲?”
“有一种神弹,仿佛懂人心思,一动手指,瞬忽间在海外爆响,呼呼飞至。久
后国人喜好房事,繁衍不停,人烟繁密,拥挤不堪,排队上车;江中鱼尽,粮米匮
乏,空气稀薄,林木伐尽,禽兽无藏身之地耳,不得已只得将人阉过,断其篝路…
…”
“算算我身后的事情罢。”
“算远不算近,算近无忠信。”
“大王饶你。”
“奴才不敢。”
“快说罢。”
预言家只好说:“一片土坑,陶人骏马,好不显赫,后人叫做陶桶儿。这是大
王后人为颂大王功德而埋,想不到被一一掘出,露在朗朗晴天之下,国人蜂拥而至,
叹为观止。有洋人也唤鬼子,坐铁鸟儿从天外飞来,为一饱眼福,有一个洋人携妻
子高鼻梁,蓝眼珠,他们站在坑前大喝……”
大王震怒:“胡人竟然喝得我之将士!”
“实在不幸,正是这样。”
“你算算我阳寿几何?”
预言家连连说:“万寿无疆,万寿无疆。”
大王又问:“你能算算你们这群儒生的命运与未来吗?”
预言家闭上眼睛,用力追索,说:
“命运坎坷,前赴篝继,屈辱受尽,荣华享尽。我们这些人当中最愿得的一种
疾病就是感冒,鼻涕眼泪,喷嚏连连,盖因热力不匀,或降于冰封雪地,或置于炎
炎日下……”
大王哈哈大笑:“说下去,说下去。”
“不过……我们当中以后——大约在一两千年以后吧,要出产一种东西儿。”
“什么?”
“这东西儿怪异无比,金贵哩。说也说不清。”
“到底是什么?”
“这东西无形无体,倏忽飘渺,名字叫做‘哲学儿’哩。自从有了哲学儿,世
界沌于雾中。”预言家停了一瞬,又伸手指着窗外,“我似乎看见几千年后,咸阳
宫前黑色大路直通天边,其时没有车马,只有数串银亮甲虫,迅疾如电,比最好的
快马还要快上十倍。它们嘎嘎嘶叫,由远方驰来,又驰向远方……”说着,预言家
的声音戛然而止。
“再说下去。”
“臣累了,臣累了。”
就这样,预言家告辞了。
大王整天都陷在预言家描绘的幻景里、连连叹息。
他闲下来就让小宦官给他掏耳朵。他越来越迷醉于这种游戏了。小宦官掏着耳
朵,讲王荤故事,打发王一天又一天。大王实在大寂寞了。四海统一,六国尽灭,
接下去又做什么?
他传话,让王贲准备兵车将士,他要到林子里狩猎。他贲在这个冬天来临之前
搞一场浩大的、举国上下的狩猎活动。到时候围困兽类,将士齐呼“大王”,岂不
快哉?
他四仰八叉躺在床上,咕哝一句:“老亲嘴儿也没什么意思。”
小宦官笑着点头。
外面喊:“大将军王贲到——”
大王对小宦官说:“还是这声音来劲儿。”
第三章
咸阳城里都夸大王的儿子扶苏是个“好小伙子”。齐姬做为母亲有说不出的高
兴。
小宦官告诉大道:“扶苏是个好小伙子。真是个好小伙子。”
大王眼睛斜了斜,他赶紧闭了嘴巴。
小宦官有点不解:赞扬他的孩子他还不高兴吗?
大王走到铜镜前。他近来越来越不愿照镜子了。他让小宦官取两粒丹丸。
小宦官取来两枚红丹,两枚绿丹。红丹是从胡人那儿传来的,绿丹是从东方莱
夷人那儿传来的。他过去一直食用红丹。有几个方士结交胡人,吹嘘自己的绝技,
说由他们炼出的红丹如火一样猛烈。大王初食红丹,浑身都是勇力。有一次他抓起
一个石徽,轻举过顶,抛下,砸地一个深坑。他立刻封了那个方士一个官位,并赐
以黄金。可是接下来他发现自己急剧地衰老,面色暗淡,皱纹加深,头发也开始白
了。到后来他只能越来越依恋于那些红丹,几日不食,就懒懒的不愿爬起。
这一次他要吃绿丹了。他从来没有吃过这种丹。炼绿丹的方士已经死了,可见
这绿丹就是靠不住。然而这绿丹是大海的颜色——他觉得红丹是火,绿丹是水。他
被火烧得不能支持,自然该用水来扑救了。
他吞了两粒绿丹,食后只觉得凉凉的,心情舒畅、平和。
大王吞丹之后,让小宦官唤来唱颂诗的人。
近来,李斯召集了二百多个会做颂诗的人,让他们展开颂诗比赛,随叫随到。
他们当中要产生一个真正的颂诗高手,朗诵给大王听。大王那时倚在榻上,眯着眼
睛,头上高悬卢鹿剑——进来的人腿都打战。因为以前有一个唱颂诗的人不知怎么
触犯了禁忌,大王一恼,挥手就是一剑,把他的头裁了。
这一天进来的是一个瘦小的老头,走起路来一颠一颠,因为他的腿已经伸不直
了;由于自卑,他在大王面前还要故意再弯曲一点,这样看上去就非常可笑,也更
加矮小。
小宦官躺在大王身边,说:“你看,像个毛猴儿。”
大王不愿睁眼。因为每个儒生在他看来都面貌萎缩,清秀的没有几个。他只愿
听他们咕哝出来的声音而已。
大王咳一声,那个儒生开始唱颂诗了。他照例颂扬雄伟的长城、亘古未有的壮
举,扫平六国的伟业,以及统一文字、统一车轨、统一度量衡、铸金人。废分封立
郡县等等。他唱个不绝,颂个不停,嘴角上糊满白沫。
大王突然咕哝了一句:“你的颂侍作得不错,可你吃得太饱,打嗝的声音让我
受不了。”
儒生赶紧跪下:“大王恕罪,大王恕罪,”正说着又打了个响亮的饱嗝。儒生
吓得连连磕头,一边磕一连高声重复那几句诗:“大王伟力兮,无坚不摧兮;长城
修起兮,四海统一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