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若归去-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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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毓。”见了我,他唇边挂上笑意,侧头揶揄,“何不进来一叙,放心,他们缚了我的手,伤不到你的。”
我慢慢走进去,不顾地上的冰冷和污垢,索性坐在他身边,借着昏暗的光线,打量他,果然是个风流人物,身居逆境,仍然光彩夺目。又伸手替他解松了腕上的绳子,到底是养尊处优惯了的人,文秀的腕上早被勒出了道道红痕。
“你有话要同我说吧,这里的人都被我遣出去了,你要开条件,只管来。”
他哈哈笑了,揉着手腕,道:“金毓,我真是欣赏你,一直以来,只有你才是我真正的对手,这事可算我咎由自取,我不怕你能猜透这道机关,可是却小看了如意的作用。”又冷笑,“我们本是同样的人,所以你该知道,做任何事情,我都会留条后路。想用这事置我于死地,大概还差了几分火候。”
“你是要用磊来威胁我吧?当初拖上这个同盟,就已留下了退路,算好即便是真出事,为了他,我也决不能对你使下狠手来。”
“不错,”他含笑,“下狠手的自有人在,晔便是一个,可是你,心慈手软,永远做不了官中高手。”
“哼!你真如此自信?算定我不会投毒借刀,让你出不了天牢,供不出磊来?”
他不搭腔,只看着我,眼里全是笑意。
我同他眼神对峙了半天,还是懈下气来,的确,我不喜欢杀人,下不了这个毒手。
“准备怎么帮我?”他得意,呵呵轻笑,“要我死,磊也别想脱了干系,我有证据说明那人是他派到晔身边的,他想获利,就得先做好赔本的准备,告诉你,就算今天你在这个牢里暗杀了我,我也早做了布置,外面自会有人将证据交给皇上,你这个大哥,还是费点心思想好如何帮他收场吧?”
“我只奇怪一件事,为什么在殿上太上皇会如此信赖你?难道我真没有说错,你与他果然有血缘纠葛?难道你说的那件宝器斋的事,亦隐喻了你自己?”
他冷冷看我,我也看着他:“都到了这一步了,你要我出手,总也得有句实话。”
他索性避而不答:“我这一生,从来不用依靠别人的关系,所有一切,都是凭自己的本事得来。”又转过头来,微微笑道,“别跟我胡乱套话,反正事情已演变成这样,你还是好好盘算如何帮我脱罪吧,千万须记住了,磊的性命,也在你手里呢,如果我将他咬出来,这安排刺客行刺皇子的罪名,就算不死,也管叫他脱一层皮。”
“金毓?”晔的叫声把我唤回神来,“你在想什么?”
我一惊,忙抬头看他。
“郁子桓已经入狱,丞相的位置便成了空缺,你何不借此机会揽入掌中,以后这大好江山,亦尽在咱们君臣指点之下。”他还是不死心,欲苦苦挽留我。
“对不住!”我苦笑,“我这个人,只有自己知道,天性顽劣急躁,任何事情只图个新鲜劲,若要我身居要职的辅政理朝,是迟早会出纰漏的,你还是让我走吧。”
“真的没有法子了?”他叹道,“你也算助我于危难了,这一去,可不叫人感伤。”
我只是微笑,在这个时候,千万不能露出流连的模样,心一软,便走不成了。
出了宫,我马上回公主府。
父母都在房中,见我进门,俱是欢颜微笑。“毓儿,”父亲尤其欣然,“才从宫里来么?”他已很久没有训过我,经过这几件事,他对我的评价已完全改观。
我眨眨眼,突觉鼻中有点酸涩,原来父慈母爱的日子是这样的悠闲,可惜,自己天生下来便是苦命,竟是享不到几天欢聚天伦的福气。
我说:“儿子先退一下,换身衣裳,顺便看看磊在不在。”
磊在书房里,看样子也是专在等我,见我进门,他却又脸上阴晴不定,沉默起来。
“有什么话要同我说吗?”我淡然,立在眼前的可是我一奶同胎的兄弟,竟还不若外人的坦言直白,就是子桓,也是有一说一,有二说二,忍不住嘴上讥讽他,“你这个大忙人,居然舍得下时间来等我,看来这桩事体可真是重大之极了”。
“大哥,”他脸上迸出汗珠,“你是什么都知道了吧?”
“知道什么?知道你同少相定的好计谋,你真好大的胆子,敢瞒着父亲做出这种举动,少相是什么人?他的便宜你也敢贪,他卖了你,你还在替他点银子呢,竟然想到同他结盟,可不瞎了你的眼。”
他不敢说话,低头不语。
“如今所有的把柄落在他的手里,并以此要挟到我,你说,这事怎么办?”我低声喝他。
“那就随他说的办,”他猛然抬头,倔强看我,“不错,这事是我擅自做的主张,我欲借他的力量扩张声势,谁做皇上我不管,只要能对我有利,当然得试一试,可惜,这一次是败了,要杀要剐,我都承认。”
“你想一搏?”我冷笑起来,说他火候未到,果然是冲动鲁莽的性子,这样犟头倔脑的少年意气,他还想做大事?“你以为你不过是计策失败才落到了这步田地?这件事情从头到尾都是少相给你的一丸迷药,告诉你,无论此事成功与否,你都脱不了干系,别以为把我抛出去就平安无事了,你同他的结盟本就见不了光,他若到时不领你这个情,你可还不得贪上个牵连的官司?”
“不会的。”他摇头,“少相答应过我,创业本来便是场冒险,若得了手,他自然不会亏待我。”
“你相信他?官场的黑白都没搞清呢,就雄心壮志地要大展宏图了,我来问你,你同他的协议可算正大光明?如果他得了权,会以什么样的名目给你好处?这条计策果然绝妙大胆呀,你们不是在篡位夺宫是什么?要是此事成了,你便是他行凶的助手,他就算不杀你灭口,也断不会平分秋色,给你当时承诺的好处,只怕那时大权已在他手里,这笔账,无论明里暗里,你都没法子讨回来。”
他又一次低下头,脸上汗水涔涔下来,我冷冷打量他,记得小时候,我便与他脾性相悖,亲近友爱不起来,只是想不到在他心里,待我更是形同陌路,这样冷酷绝情的方式,真正叫人想得心寒。
房外传来脚步声,门一开,父亲走了进来。
“都在一起呢。”他老怀大慰,“自家兄弟是该常常一同说话,有商有量的才是亲手足,来,来,来,碰巧最近新得了几坛美酒,乘着今日人都在,咱们父子定要小酌几杯。”
磊的脸色犹自苍白,我向他使了个眼色,先迎上前去,脸上堆满笑容:“父亲真是好兴致,儿子哪敢不陪伴,想来许久没有同父亲一桌吃过酒了,借此花好月圆之际,今天可定要一醉方休。”
看来这世上真正了解我的,不是父母,不是手足,竟然还是子桓,自一开始,他便明白了我会有什么样的选择,也许这个家中从来就没有我的位置,可在我的心上,却又始终抛不下他们的影子,低低叹了口气,我是笑得惨淡,既然舍不得父亲伤心,想要放磊逃生,少相就决不能死了,这件事,还得由我回去求晔。Chapter31
“那个新皇上会把少相怎么办?”在府里,绮丽问我,“他真的会杀了子桓吗?”
“幼稚。”我白了她一眼,再聪明的女孩子,碰到政治也成了外行,“这么个胆大包天的人,居然敢在新皇登基之日弑君,只一刀宰了他可算天大的便宜,这一次就算用不到五马分尸,也可挣个千刀万剐,若是皇上一高兴,相府里上下众人连同七姑八姨的亲友都免不了要连坐。”
“你开玩笑?”她睁大眼,不置信,“他做的事,与他的姑妈阿姨有什么关系?五马分尸同千刀万剐哪一个更厉害?”
“表面上是五马分尸好一点,”我面无表情,倒不是为了吓她,这种事情我自己想着也害怕,“一个大活人,四肢与颈被牵在五个方向,每根绳子的另一头都连着骏马,只等一声令下,放蹄扬尘奔开,人就是这么被活生生的四分五裂了,听说当时惨叫声不止一下,骨头断了,皮肉还连着,筋络肌体原有韧性,非得拉个两次才能完全撕开,据刑部的人说,每次行刑时,看刑的人也是痛哭尖叫,甚至曾有人当场倒地骇死。”
她立刻脸色惨白,“天!皇上不会这样残忍地对待子桓吧?”
“那就来个活剐。”我看着她吓得收缩的瞳孔,继续冷冰冰道,“用个三角铁架,把人绑上去,从脚下开始,一片一片削鱼鳞般的肉片,慢慢往上移,削到见了白骨为止,如果行刑者手工耐性到位,可以费个二三天的,可人还没死,血淋淋地吊在上面,连惨叫都没了力气……”
“够了!”她拼命狂叫起来,伸手将我面前茶杯掷了开去,“你们中原人都不是人。”
“唉!”我自己也觉得毛骨悚然,沉默半晌,念及子桓风流俊美的模样,和那种鲜血四溅、身首异处的惨状,顿感悲伤怜悯起来,先去安慰她,“别怕,好歹大家相识一场,我是断不能看他这么痛苦地不得善终,当然会想办法帮他开脱。”
她不住发抖,呜咽道:“怎么能这样残忍,你们还当不当他是人了?”
“这样让他去死,本就是不把他当人了。”我叹,刑部的名目众多,这些酷刑可算顶尖的了,所有的道理不过是,他们要犯人后悔自己为什么是个人,为什么要生到世上来,死,才是解脱。
“金毓,这事你可不能坐视不管呀,”她过来紧紧抓住我手,指尖嵌入肤中也不觉得,“快去求求晔,让他放了子桓吧,充军也好,流放也罢,要么就干脆一刀杀了也痛快,千万别用那些刑罚呀。”
“你真担心?”我打量她,有时候人是不知道自己的真实想法的,非得逼一逼才能露出山水来,“还说不喜欢他,你怎么会如此激动?若真有这个心思,咱们就拼命把他保下来?”
“我不知道。”她只是摇头,“快去救他吧,人可不能那样个死法呀。”
“那么现在就走。”我立刻站起身来,“要保他就得赶在晔下旨前,你同我一起去,关键时候,你这个西域小公主的面子,说不定也能派上用场。”
才到门口,便撞见如意,她愁云满面,劈头而来:“金毓,你可要帮这个忙。”
“不用你多说,我就知道是怎么回事,殿上你说得言之凿凿的,是不是一回去就后悔了,不该帮我去算计子桓?”
“那倒也不是,帮你是应该的。可当时我并不晓得是为了什么事情,后来知道了,竟是这样一个大祸,少相这次定是活不成了,金毓,看在我曾与你联手的面子上,可否施以援手?”
我牵了牵唇角,心里倒不很相信她,那一刻在殿上,她不过是一时被激恼而促成此事,如果真了解了所有过程的来龙去脉,也许未必会肯来帮我,女人,感情上总是很矛盾可怜,在这一点上她们永远不会想通。
我们匆忙入了宫,宦官殷勤相迎,立刻禀报上去,不一会儿,便引我们进了晔的东书房。
晔倚在锦缎卧榻上,正在看下面报上来的折子,见我们进来,微微一笑,勉强让人扶起身来;轻道:“这么急,可是有什么事情?”
“是为了子桓的事。”我老实说,只能借用下我曾救过他的这点面子了,“恳请皇上能免他一死,不是说要重整朝纲么?不找个明白事理的人怎么行,子桓虽然犯了不赦之罪,念在他通晓政事,手段圆熟的本领上,是不是可以先饶他不死。”我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见他凝神而思,并没有接这个茬,只好自己硬着头皮又往下说,“皇上也说过身边缺个得力的人手,我又要告辞西行,如果乘此机会放他一条生路,说不定他会从此存了感激之心,立下辅佐皇上的归顺之意”。
“哦!”他仍是淡淡,却抬眼看我,问,“为什么?为什么要帮他?难道真是为了他的才华?”
“也许是为了不想见他害了性命。”我手里紧着汗,低头道,“我与他素有旧交,原来也有曾把酒向月,谈笑风生的日子,总是不忍心眼见他就这样血淋淋地死在面前。”
“那就是妇人之仁了。如果没有殿上这件事,当然不用废他的性命,可经此一仗,此人狼子野心立现,难道你光顾念旧情,就看不到他在殿上的那个狠劲了吗?还是你说得对,剥了利爪钢牙,他还是匹狼。”
我苦笑,这可不是自己打的嘴巴子吗,当初说这话时,怎么就没有想到过今天,怪不得那些官,职位越大话就说得越含混,原来早料定每句话到头来还是会报应在自己身上。
“那么皇上还是要杀他?”我试探,“会不会诛了他满门。”
“当然会。郁子桓这条罪过,千刀万剐也足够了,我已决定下旨严办,这个人,我没福气用他。”
“可是……”
“好了,”他皱起眉头,“你不必再为他讨情,此人死不足惜,别忘了在殿上他是如何步步紧逼,欲置你于死地的。金毓,莫非你有什么特殊原因,非要这般留得他的命在?”
这下引得他怀疑起来,我不由额上渗出冷汗,看来,这事还得另想办法。
我说:“皇上,我们退下了。”
“慢!”绮丽突然冲口而出,“皇上,你千万不能杀子桓。”
她的声音又尖又响,晔与我俱吃了一惊,我的冷汗滴了下来。
“这又是为了什么?”
“因为我不许你杀他。”绮丽急起来有些口不择言,她咬着唇,瞪圆眼,一字一字道,“因为他是我的未婚夫,你不能杀了我们西域子王的驸马。”
“什么?”
我同晔又是大惊,他更是触动伤口,痛得蜷缩起来。
“你胡说什么?”我手也抖了,瞪她。
“我可没胡说。”她话出了口,反而轻松起来,紫色的圆眸骨碌碌地转,“我们早就私订终身啦。皇上,你可以罢了他的官,没收他的财产,可是,你不能伤了他的性命,让我把他带到西域去吧,我保证绝对不会让你再看到他了。”
“这算什么事?”晔喘着气,看看我,又看看她,怒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怎么会这样?”
我回答不出来,身上只一阵阵地发毛,真难为她想得出这个办法来,原说是借用她的面子,谁知她给我把身子也贴出来了,说她这是爱上子桓,可也未必,人,多多少少都有些自恋,对于那些意属自己的人往往会另眼相待、网开一面,基于这个原因,子桓没有狠心杀如意灭口,绮丽亦会舍下身份不让他受活剐。
我屏着呼吸,堵着口气,暗地里使着劲,把绮丽拉出宫外。
一路上,她也是发呆,眼中焕出疲乏无神。说:“大哥,对不起,我知道自己错了,可是,我忍不住要说。”
我看了她半天,终于,也只是叹气,万般伶俐有什么用。人若有心,不管是柔软的,火热的,悲天悯人的,便今世不得安生。忆起牢里人,曾是那样眉清目朗的美少年,在夏日花间伴她扑蝶,在身旁耳根低语绵绵,也许,她不爱他,但是,她要救人。
“先回去吧。”我只好说,声音低低,“总会有法子解决的,就是到了绝路,死,也是个办法。”
在马车上,她始终面朝窗外,看得仔细而漠然,终于,说:“大哥,我想回家,我很累。”
我不接话,可是,在心里,我也在说:“累,真累。”
屈指算来,从初遇嫣然那一日起到现在,不过八个多月,然而这八个月,抵得过以往的八年。自那日开始,一桩桩、一件件,阴谋夹带着诡计,像一锅热汤,华丽魑魅,不可告人,淹过来把人心浸没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