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纪神话-陈世旭-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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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有这样的幸运吗?
“为什么没有?为什么不可以有?你要莫名其妙地疑心这些做什么?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得 到她,把她弄上床,那时侯你就晓得你是不是走运了。”
回到省城离开华哥和朱慧之后,方肃去了李木子狗窝似的宿舍。
“你以为我服你什么,我这辈子最服你的就是你的艳福。你以为今天晚上我们都是瞎子 ?华哥,我,还有那个王八蛋,哪个不是贼精。你跳完头一支舞曲,华哥就对我说,你看吧 ,男人跳出三条腿,女人跳出矿泉水,方老师在演好戏呢。实话告诉你,华哥今天把朱慧弄 来,本来是讨那个王八蛋好的,那个王八蛋就要回市政府了,先当市长助理,混好了,不出 岔子,有一天就是市长。人家一只煮熟的鸭子,半路给你叼跑了,要不是你,朱慧今天未必 不会在农场过夜,你还在这里穷讲究。你嘀咕什么,是真心是假心,关你卵事,到了手就是 真善美。你还犹豫,我跟华哥吃醋都来不及呢……”
李木子不停地抽烟喝酒。他的床跟前,一地的烟灰、烟头、废纸、饭菜屑、空泡沫饭盒 和歪七倒八的空酒瓶。看来他是真的为朱慧动了心,一股邪火真是憋了一夜,现在一口气泻 了出来。他一直不结婚,总是高不成低不就,看上他的,他不中意,他看上的,又总是给别 人弄走。娘老子都是干粗活的工人,对他的事从来不敢过问。报社宿舍很宽裕,他刚分进来 就弄到一套单元房。他一个人住着,极少回家。这个晚上他很伤感。后来酒没有了,他嘤嘤 地像个孩子一样哭起来。
三十六
方肃现在生活的全部意义就是电话。
那天晚上分手的时侯,朱慧很礼貌地给所有人分发了名片。事情是李木子提起的。车子 在朱慧住的那个大院外停下来的时侯,李木子说,朱总,你就这么走了,今后不让我们跟你 联系么?朱慧“呀”了一声,说,我真笨,就从坤包里把名片翻出来。华哥说,我其实用不 产丰,不过也给一张吧,我好贴在心口上。李木子说,就是么,睹物思人。朱慧把名片递给 方肃的时侯,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示,同样的很客气、很例行公事,但方肃却觉得朱慧有深 意存焉。她对李木子的要求的反应,与其说是受到了提醒,莫如说是感谢。她应该是希望方 肃主动同她联络的。方肃从她手上接过名片时有接受信物的感觉。
方肃每天早上醒来,混混沌沌的脑子里首先渐次明确的是一连串数字——朱慧的BP机号 、办公室和家里的电话号、手机号。匆匆忙忙地走完了早上漱洗、吃喝、拉撒一类程序,第 一件事就是给朱慧打传呼,然后就等回话。卜蘩不在,他就在家里,卜蘩在,他就去办公室 。他并不是畏惧卜蘩,只是不想让她夹在中间败兴。
朱慧回话总是很快。
“你好。”
朱慧的声音温文尔雅,有一点点娇气。自从有过那一吻,朱慧不再喊他“方老师”。递 名片时对其他两位喊“华哥”“李老师”对他则什么也不喊,就是递名片。方肃当时就注意 到这个变化,心里丝丝地泛甜。现在在电话里,她就用“你好“代替称呼。
“朱慧吗?”
方肃的声音很急切,有些结巴和颤抖。他对朱慧直呼其名,仿佛有什么刻不容缓的事要 告诉她。
“你今天干什么?”
“不干什么。”
“不干什么是什么意思?”
“就是跟平常一样,在公司。”
“一天都在吗?”
“在。也可能中间走动一下。”
这回答其实是不确定的。
“事很多吗?”
“有一点事。”
朱慧从不夸张。
“那,闲一点的时候给我电话。”
“好。”
半上午过去,电话不时地一惊一乍,让方肃心惊肉跳,却没有朱慧的消息。
方肃就把电话直接打到朱慧的公司。
“你好。”
“你怎么到现在不给我来电话?”
“我这里有朋友。”
朱慧把所有的客户都称作“朋友”。
“说话方便吗?”
“你说吧。”
“……”
“你怎么不说了?”
“我很想你。”
朱慧在那边轻轻地笑起来。
“我今天上午能见到你吗?”
“再说吧。”
“不能再说,也不是整个上午,就是现在。”
“现在?现在我走不开。”
“那要等多久?”
“我尽量早一点。”
仍就到了中午。方肃不停地去电话。终听到朱慧说:我马上来。
他们约好在一家快餐店见面。方肃的办公室总是有人。要是来了一个漂亮女人,他们就 更不走,总是找借口赖着。先前卜蘩来,他们就是这样,仿佛巴不得什么好事都大家分享。 正在谈炒股的就谈得更加起劲,似乎个个都已腰缠万贯,不可小觑。后来他跟卜蘩结了婚, 他们才兴味索然,偃旗息鼓。
快餐店总是挤满了人,找不到一张能避人耳目的桌子。巴望了一上午的方肃浑身激动不 已,却无所措手足。
“想不到在一座城市里,见面还这么难,咫尺天涯。”
方肃眼睛看着桌子,声音压得很低,有些喑哑。
朱慧轻轻地笑。
“你为什么不让我去公司看你?”
“我没有不让呀。”
“你没有说过。”
“我怕你不愿意。”
方肃抬起头,看朱慧的脸。她是真诚的。她把他看得很重,很神圣。她是真心真意看得 起他的。这就够了。他该珍惜。
方肃觉得自己的心情在圣洁起来。那些乱糟糟的、汹涌的、发烫的念头逐渐地平息下来 。他们之间还并没有多少了解。她对他更多的还是敬重。这敬重严格说不尽是对他本人,而 是对由他代表的那一种社会类型。
朱慧说,我下午有一个业务要谈,要去那家企业,你有事,就呼我。
整个下午,方肃每隔一个小时,就给朱慧打一个传呼。朱慧总是及时地用当地的电话或 手机给他回话:
“你好。”
“朱慧……”
她就坐在那边轻轻地笑。
方肃就浸泡在绵绵的爱意里,就像浸泡在温暖的、柔和的、蒸发着清新香气的浴缸里。
不顺的时候,多少个传呼都没有回话。打手机,不是关机就是联系不上。冒险打到家里 ,常常是一个老声老气的乡下声音,显然是保姆,说:上班了,早走了。打到公司,回答说 :朱总不在。去哪儿了?朱总没有交待。老总出去没有必要告诉我。
方肃的眼前于是立刻就暗无天日,心一直往下坠,往下坠,一直把他拉到地狱去。整个 一上午、一下午,他就站在电话机边,轮番地、不间断地拨朱慧的传呼号、手机号,一次又 一次绝望,又一次又一次咬牙切齿地从头开始。一直到朱慧的声音像一点夺目的闪光在漆黑 一团的宇宙洪荒中突然出现,那一刹那间,他觉得自己的心停止了跳动,血液冻结成了冰。 好久,他才忍住了颤抖:
“朱慧你去哪里了?”
“我走动了一下。”
“朱慧你为什么不回话?”
“你找我了吗?”
“朱慧,我怎么会不找你?听不到你的声音我会死的。”
“……对不起,我忘了带BP机,手机没电了。”
“朱慧你以后出城告诉我一声好吗?”
“我没有走远,我就在城里。”
“朱慧我不能听不到你的声音。”
“我知道。”
可以想象朱慧在点着头,她满怀歉意。
方肃长长地吁了口气。世界重新有了暖意和光明。
朱慧很忙。除了电话,他们的见面只有不多的几次在快餐店,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方 肃心里希望有一整天或一整晚的完整时间他们能单独相处,但他们认识快一个月,一直没有 合适的机会。晚上朱慧也总有应酬,有时是她做东,有时是别人。饭局、茶局、茶座、酒吧 、歌厅,绵绵无尽。有一次朱慧建议说,他也来坐一坐吧。方肃断然说:不,我夹在里面算 什么呀。朱慧马上就理解了他:那就等等吧,我会有时间的。她不勉强他,她知道他的骄傲 。
方肃凭直觉坚信朱慧是喜欢他的,甚至是爱他的,尽管这爱似乎没有什么可靠的基础和 过硬的理由。一个漂亮的富姐和一个穷酸的书生,突如其来地发生了爱情,这爱情证明的是 姻缘前世定。这样陈腐得不能再陈腐的故事,谁能相信它会在现代生活中重复演绎?但朱慧 是真心的,朱慧不像是玩弄情感的人,她还来不及有这样的世故。她也明显的不是那种风骚 的女人。这样的女人出现在生意场上是件很奇怪的事情,甚至是奇迹。
方肃一直自命为情场老手,先前他攻陷一个一个女人的城堡都倚仗的是胜券在握的炮舰 政策。作为征服者,他并没有真正领略爱情的全部景致。他到现在才真正体会到什么是初恋 。
他要十倍、百倍、千倍地珍惜这初恋。不要轻薄、不要伤害、不要亵渎。
三十七
初恋?嗤!李木子像看一个刚做了变性手术的人似的看着方肃。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天真 了,还天真得这么可爱。你不是有病吧?不是有痴呆症了吧?初恋?嗤!
李木子围着方肃转圈子:
恋爱使女人变蠢,使男人加倍精明,这不是你的得意经验吗?什么时候角色转换了呢?初 恋?笑话!你对她了解多少?套用列宁同志的一句话,在市场经济时期,千百万人民一个星期 内学到的东西,比他们平常在一年糊涂的生活中所学到的还要多。生意场上还会有什么纯洁 的女人吗?一个漂亮的女人,漂亮本身就是资本。是资本,就要发挥最大效益。这样简单明 白的道理,你方肃先生会不懂?你以为朱慧还是小姑娘?她儿子都要上学了。你只怕是在玩味 ,要那么一点情调,就像法国妓,在嫖客和妓女之间营造情人幽会的脉脉温情。如果这样, 倒是像你。不过你也不能老是这样光在中场盘带,不射门。这不是你的作风。你不射门别人 要射门的。这年头男人们个个如狼似虎,怎么你反而成脉谦谦君子了?
你给我住嘴好不好!
方肃被李木子说得心烦意乱。他在李木子面前从来都是有优势的,从来都是他教训李木 子,哪里轮得到李木子来数落他。他是让这个朱慧弄昏了头。李木子的话打中了他的要害, 他对朱慧还几乎可以说是盲目的,爱情使他变得脆弱了,失去了判断力。
他根据什么认定朱慧对他的情感的真实性呢?朱慧可以那么轻易地就接受他的亲昵,就 不会同样轻易地接受别人的轻薄吗?一个人成天在道德的泥坑里打滚,怎么可能一尘不染呢? 对于一个追逐财富的女人,任何一种程度的高傲都是有限度的,那限度便是她期望得到的价 码。主原是市场的基本法则。从这个法则看,任何一个参与了市场角逐的女人都有可能成为 娼妓。不同的只是交易的名义有的直接,有的间接罢了。那朱慧有什么理由要像他想象的那 样必须玉洁冰清呢?她在他面前已经放弃了对她丈夫(方肃是从李木子这里明确了朱慧已经是 一个妻子和母亲)的应用义务,她又有什么必要坚守住对他们这样一种至今不明不白的关系 的贞操呢?她对他的接受也许恰恰出于一种惯性。在她,这只是家常便饭的一种。离开了他 的视线、他的电话追踪的那些时候,她完全有可能贴在另外一些男人的怀抱并感觉到他们的 性冲动,甚至干脆就同一个又一个刚认识的男人在一张又一张陌生的床上。
“你要从情人那里得到快乐,你就最好是瞎子和聋子,否则你就是自寻烦恼。”李木子 一眼就看穿了方肃的困惑,用历练情场的老到口气说,好像他有十打以上的情人。“中国人 就是这个德性,希望女人多情,又怕女人对任何人都多情,心里最想要的东西,又是口里骂 得恶毒的东西。一方面觉得传统妨碍了自己而诅咒传统,一方面又想用传统作为妨碍别的人 的工具。实际上这是自作孽。要紧的是你是不是得到了?花了多大的代价得到的?如果你花的 代价比所有人小,你就是赢家。这年头千万莫动真情。真情苦,何苦来哉。”
方肃呆呆地看着李木子,说不出话。脸上一点没有了平时的鄙夷和嘲讽。
李木子看出方肃头一次对自己洗耳恭听,很得意:“我的话没有错的,旁观者清。”
但是方肃一旦听到朱慧在电话里的那一声温文尔雅的“你好”,所有的疑虑马上就烟消 云散。朱慧的声音和朱慧的举止,就像一面没有任何瑕疵的镜子,一下就照出了他心里的肮 脏和李木子嘴脸的委琐。
真正下决心对朱慧实施实质性突破,是在接到朱慧的一个很突然的电话之后。在那个电 话里,朱慧告诉他,她打算去香港。
“去旅游吗,还是探亲?”
“先去看看。”
“‘看看’是什么意思?”
“觉得好,就是那里定居。”
“定居?!你想去就能去吗?”
“有一个朋友,答应帮忙。”
“朋友?”
“是个女的。她老板是香港人。我先去她老板的公司做。”
“她老板已经同意了?”
“那人到大陆来了,我们已经见过面。他对我印象很好。他给我看手相,说我是宝贵命 ,但是要到外面去发展,留在本地出不了头。”
“你就信了?”
“也不是信了。我觉得出去试试也不是不可以,或许比现在好。”
“也可能不如现在。”
“那倒是。”
“你真想走吗?”
“有一点点。”
“你就不管我了?你走了我怎么办?”
“……”
“你怎么不说话?”
“你可以来看我。”
“去看你?那么容易!我在这里都不能常见到你。”
“那我常来看你。”
“你会吗?”
“怎么不会。”
“你走了我会死的。”
“你不要这样说。”
方肃的哀怨有些霸道。他对朱慧还没有任何权利,即使朱慧似乎承认了这并不存在的权 利。朱慧是他窝囊透顶的生活中惟一的一线希望。她对于他,就像阳光、空气和水一样已经 不可以须臾或缺。他把他同朱慧的结识几乎看成了生存的一种依托。为此他甚至陷入了有睦 矫揉造作的浪漫情调的误区,似乎他们的情感方式只在于煞有介事的所谓高级的、非法欲的 、纯精神化的、柏拉图式的话语游戏。正因为这样他才那样小心翼翼,屏息静气。就像肩膀 上突然落上一只名贵的鸟,稍有差池、稍有闪失、稍有惊动,便会冲天而去。现在,他没有 一点差池,一点闪失,没有哪怕是最微细的惊动,它却自己振起了翅膀。他将永远失去朱慧 (肯定是永远),在还没有得到她之前就失去了她。
那么他的小心翼翼、他的屏息静气,他对她的不越雷池半步的珍惜,还有什么意义呢? 他本是一个爱好感官享乐的人,他的骨子里并不缺乏浪荡邪恶的疯狂。他原是因子屡遭挫折 而企图从一个有着修女气质的优雅女人那里寻找宁静与慰藉。
但朱慧显然并不是优雅的修女。
李木子是对的。生活就是享受,而不是从中获得某种道德上的自娱或迷人的童话。
三十八
兆头很好。
方肃事称并没有明确的选择,把票拿到手之后才发现这个星期六正好是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