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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千里起解 by 未夕-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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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还在下个不停,今年的雨水真大。砰砰砰的,好象全打在空洞的脑子里。脑子里的雨声与窗外的雨声,响成一片。 
 
以诚整整抢救了六个小时。 
 
他被从手术房里推出来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 
 
以诚被送进了ICU。 
 
千越看不见他,他被他的家人们围在中间,很快被推走,奇怪的是,千越听不到声音,那一幅画面无论是当时,还是很久以后想起来,都是无声的。 
 
以诚没有醒来。 
 
五天了。 
 
 
 
陈向东是抢救以诚的主治大夫。留德回国的博士。年青的专家,拥有自己独立的办公室。这一天早上,他接待了一个有些奇怪的访客。 
 
那是一个极年青的男孩子,非常清秀,神情有些恍惚。言语却有礼有致,他问到那个名叫是以诚的病人的情况。 
 
陈向东在不弄清来者的身份的时候,一般是不会轻易透露病人的情况的,这个男孩子听得他问是是以诚的什么人时,有一点点发愣,然后笑了一下。没有回答。 
 
不知为什么,那个淡淡的笑空很有力地打在陈向东的心头,居然让他破了例。 
 
他告诉千越:人是救过来了。不过还没有知觉。还有,他,不可能站起来了。 
 
他的脊椎受到了严重的伤害,高位截瘫几乎是一个必然的结果,只是,倒底严重到什么程度,要等他清醒以及一些外伤稍好一些才能做出判断。 
 
那男孩很安静地听完他的叙述,道了谢,走了出去,没有忘记替他关好门。 
 
 
 
宁可忙完了手中的活儿,拉下公司的卷帘门。今天比较晚一点,很多琐碎的事,现在全部落到了她的身上。 
 
转过身来的时候,她看见千越从灰蓝的夜色里走过来,身后拖出长长的影子。他的人,比影子更细瘦飘乎。 
 
千越走近来说,“宁小姐,请你帮帮我。求求你,请你帮帮我。” 
 
以诚的父母受不了打击,双双病倒了,母亲的病尤其严重,姐姐只好去照顾他们,以刚要去处理交通事故的后续问题,配合交警大队进行责任的调查,还有关于赔款的问题,非常的繁琐。宁可这几天一直帮着守夜。 
 
宁可点点头,“别急,别急,我帮你。” 
 
 
 
那一天晚上,是千越隔了这些天,第一次见到以诚。 
 
以诚安静地躺着,全身上下插满了管子,面上罩着氧气罩。一动也不动。微弱的灯光里,只见一个轮廊。 
 
千越走过去,看着他,低声说,“你这个样子真难看,象科学怪人。” 
 
他在他的床边坐下,把头小心地贴在他的手侧。 
 
手很凉,以诚的手,一直那么暖,手心干躁有厚厚的茧子,大得象莆扇,只一只手便可罩住千越的头顶。 
 
这么凉,千越有点不习惯,把那手慢慢地用双手包住,暖着他。 
 
他可以摸着他很细微的脉搏。 
 
千越说,“快起来,弗兰肯期坦。” 
 
以诚不能回答他。 
 
千越又说,“哥,你可别丢下我。” 
 
 
 
 
 
41 
 
从那天晚上起,轮到宁可值夜时,千越都会去替她。 
 
宁可说,你别总睁着眼,也睡一会儿,啊? 
 
千越微笑着答应。可是他想,如果在他睡着那会儿,以诚醒过来了呢?他想他第一眼能够看见自己,听见自己跟他说话。 
 
天渐渐地热了起来,晚上十分地闷,好在病房里有空调,为了便于检查,以诚的身上,几乎是裸着的,千越每一次都细细地替以诚盖好被子,遮得严严实实的,他轻轻地对他说,“你看,你别尴尬,除了医生没人看见你。给医生看看没什么的。还是,你会怕我看呢?” 
 
以诚沉默无声。 
 
后来,千越晚上终于能睡上一会儿了。实在太困,坐在那儿也睡得香。却感冒了,咳得厉害,胸口涩涩地痛,可是喉咙痒痒地没法控制地咳。 
 
千越看着以诚的脸,黑暗把他的轮廊模糊柔和了,不象白天看起来那么瘦得吓人。千越说,“你看,我都感冒了,你还不起来,我不喝姜茶,你给我做柠檬可乐。” 
 
千越会把电脑带来病床,这本本还是以诚送他的生日礼物,翻过来在底部,以诚用油性笔端端正正地写着两个小小的字,越越。千越想着,家里有许多东西上面都有这两个字,象上幼儿园时那样,以诚有着那一点天真的固执啊,千越想起来就要暗笑。 
 
还象以前一样,以诚陪着他做活儿,他常做到很晚,只要有以诚在身边,即便他是无知觉的,千越依然觉得安心。 
 
千越把手机上的闹钟开着,五点钟,宁可会来替换他,勉得碰上以诚家里的人。 
 
躲到后来,倒底还是撞见了他们家的人。 
 
那天早上,闹钟响的时候,千越太困了,怎么也醒不来。 
 
那乐声一遍一遍地在唱,是一首英文的儿歌。小孩子清脆的声音唱着有一点含糊的词句:Bring back; bring back; OH; bring back my Bonne to me; to me。 Bring back; bring back; oh; bring back my Bonne to me。 
 
千越惊醒的时候宁可已经来了。宁可说,“不着急,慢慢地醒,醒猛了会头晕。还早。他们不会过来的。” 
 
千越有一点害涩地笑一下,拿了口杯去刷牙。 
 
ICU里面没有盥洗室,只有一道玻璃门,隔出一间护士的工作间。许多看上去很复杂带着特有的冰冷感的仪器。 
 
千越拿了东西往外起,迎面就碰上了以刚。 
 
那天,以刚提早来的,因为等会还有事,他想早点来看看好早点去办事。 
 
以刚看见他,彼此都是一愣。 
 
然后,以刚抬起脚,对着千越就踹过来。 
 
以刚以前是武警。 
 
千越连半声惊呼也没发出来,就倒了下去。 
 
猝然的撞击之后,巨大的痛楚升上来,千越蜷缩着,好办天才喘过一口气。 
 
以刚说,“你还敢出现?你把他害成这样你还敢在我们面前出现?” 
 
千越慢慢地跪蹲下来,把地上的东西捡起来,腹部被踢到的地方痛得象火烧,心头却一片清明的静。 
 
千越说,“把他害成这样的,不是我。我以后,还会出现,天天出现。”他慢慢地站起来,安静地看着以刚说,“还有,打人是犯法的。” 
 
 
 
第二天,千越白天也在病房出现。接下来的几天,他每天都出现。以刚几乎每次来都看见他,安安静静地坐在那儿,在电脑上叭叭地敲着字。抬起眼来看一看他一眼,那眼光无怨也无恨,象水面飞掠过的鸟儿落下的暗影。 
 
以刚也看着他,那个男孩儿,比以前更加单薄,山清水明的眼睛,秀气极了,安静极了,却叫以刚微微地有点儿犯怵。 
 
他没有看见千越在屏幕上打出的一行又一行的字,我不走,不走,不走。不走。就不走,不走,不走。天天来,天天来,天天来,天天来。 
 
以刚没有在意,其实,千越的手在抖,细密的抖动,仿佛牵引至他的心肺之间。 
 
姐姐来的时候也看见了他,呆在一边半天说不出话来,一半是因为吃惊,一半,因为千越的镇定与那镇定底下暗藏着的什么,姐姐说不出来,却开不了口赶他走。 
 
千越垂着头坐着,他自己也不清楚何来的勇气,心里不是不怕,只是他知道他不能走,他不走。 
 
 
 
一个星期以后,以诚的家人居然也就默认了千越的存在,没有人跟他说一句话,但是,没有要他离开。 
 
甚至,他们默认了千越晚上的陪夜。 
 
没有床,千越已经有很多天没有平躺下来睡过了,却也不知道累,睡意很浅,脑子里象新雨后的空山那般的清楚。 
 
腹部被以刚踢过的地方这么些天来一直在隐隐地痛,还是咳,咳的时候很痛。一阵阵的反胃,千越奔出ICU,趴在洗手间的台子上剧烈的吐。然后,把混着鲜红血丝的呕吐物冲干净。 
 
千越慢慢地蹲下来,曲起腿来压着胃。 
 
听到有人问他话,“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千越看着来人,有好半天认不出来,慢慢地才想起来,是以诚的主治大夫,姓陈的医生。 
 
千越摇摇头。又觉得不太礼貌,微笑一下站起来。 
 
陈向东心里有一点好奇,这是许多年许多年没有的情绪了。这个奇怪的,身份不明的男孩子,他脸上温文的笑容,笑容底下,交织在一起的绝望与希望。 
 
陈向东又说,“你的脸色不太好。” 
 
千越又微笑一下说,“应该没事,谢谢您。” 
 
陈向东点点头,转身要走。突然听到那男孩喊,“陈医生?” 
 
陈向东回过头来,“什么?” 
 
千越说,“请问,是以诚的伤,可不可以告诉我,倒底怎么样?” 
 
陈向东想一想,他的答案一如既往的谨慎准确。 
 
“情况很不乐观。是以诚,他的脊椎伤得很重。高位截瘫应该是确定的了,目前看,他只有右手以及面部的神经还有知觉。” 
 
“有没有希望治好呢?哪怕……”千越问。 
 
“很难。很难。”陈向东说,“我很遗憾。” 
 
陈向东留学海外多年,养成了外国人说话的习惯,做为一个医生,他常常说,我很遗憾。温和平静,一点点冷淡。 
 
可是他发现自己在这个男孩子明净哀伤的目光笼罩下,他不由自主地软化,不由自主地收起了声音里惯常的那一点冷谈。 
 
有什么尖锐的东西闪电一样地在千越的心头横穿而过,那痛,太快,反而不甚鲜明。 
 
以诚,他不可能站起来了么?他不能动了吗?千越看着洗手间墙上的雪白的瓷砖。N城夏天闷热潮湿,墙上隐隐一层水汽。千越觉得自己的心也蒙在那水汽当中。 
 
以诚以诚,以诚有着多么美好的身体。千越是极爱以诚的身姿的。他宽宽的平平的肩膀,他腰部没有一丝赘肉,腹部有着结实却匀称毫不夸张的肌肉,修长紧绷的腿。还有那种在情爱中一贯保持着的呵护的姿势。尽管有着那样的过往,千越从骨子里对情事依然是羞涩的,他把这种爱小心翼翼地藏着收着。以诚啊,他的手曾经那么地有力,可以空手捏碎核桃,千越惊得目瞪口呆,他可以轻而易举地把他抱起来打转。千越说他是KINGKONG。以诚听着这个奇怪的发音,温厚的脸上露出一分呆愣与笨拙,惹得千越大笑。这双有力的手,又是多么地灵巧,会做电工活儿,会修下水道,会做饭,在雪白小巧玲珑的饺子上捏出美丽细密的花纹,会给他织毛衣和围巾,甚至,会用手提式的缝纫机给他缝好绽开的裤边。如今,这一切,都没有了吗? 
 
千越觉得有人拽着他,对他喊,呼吸,呼吸,用力。 
 
陈向东把男孩拉到窗边,打开窗,喊,“呼吸,呼吸,快点,用力呼吸。” 
 
千越缓过一口气来。竟然露出一个笑来,说,“是以诚原先可跟仪仗队员似的呢。”他的声音很低。陈向东问,什么? 
 
千越回过神来,说,对不起,谢谢您。 
 
陈向东看着走出去的男孩儿,突然间就明白了他与那个躺在床上的年青人的关系。 
 
他用心地看着他的背影。 
 
千越回到ICU,坐在以诚床边。 
 
房间里的冷气太足,千越的胳膊冷得很。他团着身子靠在以诚身侧,他唯一还有知觉的那知胳膊。 
 
以诚是在那一天的夜里醒来的。 
 
他动了一下他的那只手。只一下,千越便感觉到了。 
 
他看见以诚微微睁开了眼睛。 
 
以诚的头无法转动。却好象知道身边有人。 
 
千越拉着他的右手。 
 
那手突然地又动了一下。接着手指缓慢地在千越的手心里开始画来画去。 
 
千越隔了一会儿才明白他是在画字。一笔一笔地,成了两个字,越越。 
 
千越握着那只手,摸着掌心熟悉的茧子,也在那手心里画,是我,是我。 
 
他把脸埋进那宽大的如今软软的手里,嘴贴上去,唔唔地说,是我是我是我。 
 
 
 
 
 
42 
 
以诚终于从ICU出来了。 
 
他转入特护病房。 
 
千越还是每天都到。 
 
家人们也常来。 
 
哥哥嫂子,姐姐,姐夫。偶尔,还有一两上亲戚朋友。 
 
人来的时候,千越会在门外站一会儿,或是,站在病房的某一个小角落。 
 
特护病房,条件很好,一间只住一位病人,有着独立的卫生间。 
 
以诚无法转头,但是,他知道千越在。 
 
千越总站在他视力所及的范围内。有时,他只能看到他一个衣角。但是他总是这样让他知道,他在。 
 
家人来久座着,千越在外面呆一会儿,再进来,坐在角落的椅子上,低头做自己的事。 
 
以诚人不能动,心里是清楚的。 
 
他的越越啊,那个小事任性,大事妥协的越越,他什么时候变得这样无畏了呢? 
 
他明白他心里会有多尴尬,但是他还是坐在那里,没有人理他,他只一味地坐着。 
 
小鸵鸟原本遇到危险或困难就会钻进沙里。 
 
以诚,就是千越的那一片广茂温暖的沙子,每一粒沙都细幼圆润,一粒一粒,团结在一起,形成一个妥贴的保护的姿态。 
 
可是如今,这片沙地受到了侵害,那小鸵鸟怎么办呢?他会仰起他细长的脖子和小小的头,张皇所措吧,他会想,怎么办怎么办啊?有什么办法呢?没有办法也要有办法啊。 
 
夜里无人的时候,千越会挨到以诚的身边。以诚的手在他的手心里慢慢地画着字。 
 
很累吧? 
 
千越说,累啊。你快点好,我就少累一点。 
 
以诚画,好的。 
 
以诚又画,来,躺下来一会儿。 
 
千越说,不行啊。你现在象科学怪人,那么多管子。快好了吧。 
 
以诚画,好。 
 
 
 
陈向东告诉千越,以诚还要做两个小手术。 
 
他告诉他那是什么样的手术。 
 
千越愣了半天,他没有听懂。 
 
陈向东耐心地向他解释。 
 
以诚不能吃东西,因为高位截瘫伤到了吞咽的神经,于是要在胃部上面开管子,feeding tube,正常人吃东西的时候,会有一块小的肌肉覆盖气管,让食物顺利进入食管。因为咽喉部位的气管和食管还有口腔是一个丁字路口的,但是如果因为某种原因,这个反射失灵,那么食物会同时进入气管还有食管,常规的人这个时候会有自然反射 就是cough。但是如果神经损伤的话,就失去cough这个反射了。即便有东西进入,他们也没有感觉。异物进入气管后,会进入肺,会造成吸入性肺炎,对病人是很危险的。还有,必需在他的后腹部下放开管子,排泄废物。 
 
千越听着,陈向东觉得,他的脸上,有一种决绝的认真。那种神情,很有力,陈向东觉得自己在这个男孩子的面前,总会被这种力量催逼着不自觉地露出一点原本的自己的东西来,他本来不必对他说明手术的情况的,但是他还是主动地说来。他常常看见这男孩站在走廊里,看着自己的手指,很专注。 
 
陈向东说,这是必须的。 
 
千越说,是,谢谢您。还是您给做吗? 
 
陈向东说,是。 
 
其实并不一定要他来做,这还算不上一个有难度的手术,在病房里做就可以。但是他说,是。 
 
 
 
千越站在病房外,他没有勇气进去看,看医生如何在以诚的身上切开口子,插进那种冰凉的东西,并且,还要在身上那隐密的地方,接上一个袋子。所有的隐私,在病痛面前,无从藏身,以诚的心里,会有多难过,会有多难过。这一念让千越心止不住地一路沉下去,那一种没有底的坠落感。 
 
终于结束了以后,以诚仿佛是累极了,睡得很沉。 
 
那一天晚上,千越一个人陪着他。 
 
快九点半的时候,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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