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武器系列-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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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笑风沉吟道,“自古兵不厌诈,此弓与明将军关系重大,或许他就是趁我等放松警惕方才以雷霆手段一举出手,不得不防。”
物由心却道,“虽然明将军恶名在外,我却觉得其人光明磊落,不是出尔反尔之士。”他小孩心性,本就与明将军无甚仇恨,加上为明将军的神功所慑,不免为其开脱。
杜四心神全在宝鼎上的舌灿莲花上,浑若未闻,杨霜儿不知在想些什么,嘴里念念有词,手足微动。林青毅然道,“若是我所料不差,只怕明将军还期待我们能早日炼成神弓。”
物由心默然不语,杨霜儿听到林青如此说忍不住插言道,“林叔叔怎么如此肯定?”
许漠洋想了想,亦道,“我看那日明将军的语气诚恳,不似作伪,只怕实情果真如此。”话一出口他忽有醒悟,身子一震。以自己对明将军的刻骨仇恨怎肯为他说情,看来巧拙大师的那一眼已在潜移默化间改变了他对世情的许多看法。
容笑风不以为然,“林兄何以有如此想法?或许那日只不过是明将军的缓兵之计,焉知他又会定下什么计策。”
林青肃然道,“因为如果我是明将军,我定是很想看看偷天弓能对我造成什么样的威胁?”
容笑风冷笑一声,“可惜你不是明将军。”他的故国高昌亦是毁于明将军的手下,是以对其无法释怀。
林青叹了一口气,仰首望天,“我有种感觉,我与明将军之间,要么是最真诚的朋友,要么是最仇视的敌人。没有第三条路。”
诸人听他语气凝重,且毫无留口直承足可与明将军比肩,这份坦然与自信,大概亦只有暗器王能做得到。心底均是泛起一丝敬重。
林青看到众人神色,哈哈一笑,“明将军既然言明不会来阻止我们,可以不用放在心上。倒是要小心八方名动的出手。”他顿了一下,缓缓续道,“尤其是薜泼墨。”
杨霜儿对泼墨王最有好感,反对道,“林叔叔为何这样说?八方名动与此有什么关系?”
林青一叹,“京师中的派系斗争远非局外人所能想像。据我所知,与明将军对立的,远非御封太平公子魏南焰一人,暗地里有不少人深忌明将军掌揽大权,欲除之而后快。”
听得林青如此说,众人都是暗暗点头。自古为权势尔虞我诈、明争暗斗的例子不胜枚举,在京师重地派系林立,情势犹为复杂,明将军这些年气焰高涨,锋芒毕露,自是深为人忌,林青身为京师八方名动,自然通晓其间内幕。
许漠洋道,“魏公子与明将军处处针锋相对,天下皆知。却不知还有什么人意欲与明将军作对?”
林青思索一番,缓缓道,“在京师中最主要的派系可分为五个。明将军与魏公子自不必多言,他二人虽是对头,却均算是皇上的心腹。另三个派系的情况就比较复杂了。一个是当今太子手下的势力,以宫庭总管葛公公为首,太子御师、黍离门主管平为谋,四公子中的简歌、登萍王顾清风、妙手王关明月应该都是其中的一员;一个则是皇上胞弟人称八千岁的泰亲王的势力,以当朝丞相刘远等一群文臣为主,刑部总管洪修罗为副,八方名动中支持这一派的包括追捕王梁辰、牢狱王黑山……”
听到这些均是叱咤一方的人名,几人均是暗暗心惊,杨霜儿心直口快,“原来明将军还有这许多的对头,看来他在京师的日子亦不好过,怪不得宁可领军来塞外,免得烦恼。”
林青哈哈大笑,“明将军手握军权,更有水知寒、鬼失惊、毒来无恙这样的绝顶高手相辅佐,威名远震,要说与他正面冲突,除了魏公子只怕亦找不到第二个人了。”
杨霜儿不服道,“林叔叔你现在不就是一个么?”
林青傲然一笑,“我不过是以江湖人的名义挑战明将军的武学,若是要动其根基与势力却是远远不够的。”神色一整,“不过太子与泰亲王这两派的人都应该是不希望明将军势力坐大的,一有机会,便由不得明将军只手通天,翻云覆雨。”
容笑风心思缜密,“还有一派却不知是什么人?”
林青微微一笑,“另一派可称之为逍遥派,不投靠任何权爵高官与皇亲势力,其中情况亦甚是复杂,有的人一意见风使舵,静观其变,有的人却是心志高远,不喜权谋。虽是并未真个结成什么联盟,但彼此间一向素有交往。若是不考虑其它因素,却是以这一派实力最为雄厚,蒹葭门主骆清幽、清秋院的乱云公子、凌霄公子何其狂、琴瑟王水秀、机关王白石等均应属于这一派……”
他虽是没有提到自己,但诸人都是心知以暗器王林青的桀骜不驯,必不会加入太子与泰亲王的阵营中,再加上他提到过蒹葭门主骆清幽是其红颜知己,均是心知肚明。
杨霜儿听得仔细,“那泼墨王薜大哥又算什么派别呢?”她对泼墨王的翩翩风度最有好感,是以追问不停。
林青听杨霜儿叫得亲热,眉头微皱,“薜泼墨亦算是逍遥派中人吧,但他为人圆熟,与各派均有交好,若我所料不差,只怕他与泰亲王一系更为接近些。”
容笑风缓缓道,“若是林兄能憾动明将军天下第一高手的地位,逍遥派人暂且不论,想必太子系与泰亲王的人必都是极为欢迎的。”
林青点头,冷然一笑,“他们最希望看到的结果便是两败俱伤!”
许漠洋关心的却是偷天弓能否如愿炼成,“既然如此,这几方自然都应该希望偷天弓能制成,就算那泼墨王是太子一系的人,林兄为何还说其有可能要出手阻止我们?”
林青道,“他不会阻止我们炼成神弓,但只怕不想让神弓轻易落在我的手上。”
“为什么?”物由心自小长于师门,何曾想过这世上还有这么复杂的事,听到这许多算尽机关的明争暗斗,呆住了一般,此刻方才愣愣地问了一句。
林青微微一笑,“若是你有机会做天下第一高手,你会放过么?”
“天下第一高手!”物由心愕然,“那有什么用,最多就是名字刻在第一位而已。”
众人均是忍不住哈哈大笑,只觉得这个老人胡子头发一大把,却还是如此天真纯朴,童心未泯,实是千载难逢;而林青说起武林中人人动心的天下第一高手之位,却是面不改色,可见他决意挑战明将军只是看不惯其骄横拔扈,或是为了自己在武道上的突破,权势名利看在其心目中亦只如过眼烟云般当做平常。
一个是不通世事,一个是视若无物,却同是难得可贵。
却听得杜四自言自语般喃喃道,“火候差不多了吧!”
几人转头一看,杜四双眼死死地盯着架在定世宝鼎上的舌灿莲花,一脸痴迷,对适才诸人的话听而不闻。
许漠洋看出杜四一门心思都放在如何能炼成偷天弓上,好能令其兵甲派留下传世神兵。世上执著痴迷的人何止千万,此老无疑可为个中翘楚。
他的心情蓦然激动起来,从巧拙的舍身救人一直想到杜四的甘心守诺、容笑风的毅然相助、杨霜儿的不畏权势、林青的不卑不亢……这些毫无相关的人们终因为巧拙的遗命走到一起来并肩共抗明将军,无怨无悔,为的亦不过是对一份正义的痴狂执著,倾注的无非是一腔滚涌而出的热血肝胆!
而这一切,唯有四个字可形容:至性至情!
容笑风看着杜四一张老脸崩得极紧,皱纹密布,就如又老了十余岁,心中不忍,故作轻松道,“这舌灿莲花非金非木,集坚固与柔韧于一体,且长达三尺,倒是做弓柄的最好材料。”物由心看看杜四,再看看置于定世宝鼎上的舌灿莲花,想到这本是自己找来的宝贝,心中得意,却犹有疑问,“我本想把这大蟒舌烤来吃了,料想是大补的东西,却怎么也弄不熟它。不知在这定世宝鼎的高温下能否烤软了。”他仍是坚持仍称之为大蟒舌,似是提醒大家不要忘了这本是他的功劳。
听他一本正经说要吃了舌灿莲花,大家肚内暗笑。杨霜儿老实不客气地啐道,“还大补呢。爷爷你要真吃了它我以后再也不会理你。”
一听杨霜儿如此说,物由心连声告饶,“我又未曾真个吃下去,乖孙女可不要不理我。”一面用手挠挠头,苦思不解为何吃了这蟒舌杨霜儿就不理自己,莫非怕自己化为蟒精么?
许漠洋笑道,“这东西韧力十足,只怕物老吃下去连肠子都给它撑直了。”众人大笑。
杜四却是不笑,肃然道,“定世宝鼎的高温可化天下任何材料,舌灿莲花亦不能免。只是要把握火候,不然便烤化了……”
物由心却道,“到时就看杜老儿你的本事了。那昆仑山的千年桐木亦是极硬之物,能否如愿嵌于其中,并依模板制成那偷天弓?”
众人心中均有此疑问,只是不好向杜四问出口。那知物由心却不管这许多,出口直言相询。
杜四却是胸有成竹,“这些枝节小事都难不倒兵甲派传人。届时就看霜儿的补天绣地针法能否将弓弦从蠓舌的血脉中绕进去了。”
杨霜儿所学派上用场,心中欢喜,却也知道此事事关重大,由不得马虎,亦是有一些忐忑不安,喃喃道,“这些天我都在苦苦练习,杜老放心吧。”
诸人这才知道这几日杜四每天将杨霜儿拉到一边嘱咐不断,原来是亲授将弓弦绕入舌灿莲花血脉之法。
众人离定世宝鼎近了,均觉得热气逼人。眼见本是暗红色的舌灿莲花在火头上烧得发白,却不见任何似要软化的异状,心中均是有些不安。
杜四嘴里念叨,“敦复无悔,反用其道,离火频泛,涣奔其机。”
几人听得不明所以,料想是兵甲派炼制神器的口诀。却见杜四将一双薄如蝉翼的手套抛给杨霜儿,“准备好了吗?”
杨霜儿接过手套戴在手上,强自按捺住怦怦的心跳,一咬嘴唇,“好了!”
杜四眼光眨也不眨地盯住舌灿莲花,口中犹对着杨霜儿道,“待得舌灿莲花的颜色变青,便是开始软化了,那时必须将其移出宝鼎,不然便会溶化成汁。其软化的时间大约只有半柱香的功夫,只要我一将千年桐木嵌入其中,你便立刻施展补天绣地针法,将弓弦绕入其中。”他声音亦隐有些发颤,“舌灿莲花虽可耐高温,但不可反复烧之,我们只有一次机会……”
众人听他如此说,均是不敢开腔,只恐会让杨霜儿更感压力,功亏一篑。
杨霜儿将双针挑起那火鳞蚕丝胶合好的弓弦,口干舌躁,心头鹿撞,如临大敌。
杜四续道,“你不用紧张,那双手套是吐蕃凝冰丝所织,不惧高温,绝计烫不到你……”
杨霜儿长吸一口气,事到临头,终于镇静下来,心中默念本门补天绣地针法的口诀,只待杜四一声令下。
那舌灿莲花果是神物,只见其在定世宝鼎的高温烤炙下渐渐曲起,隐隐蛰动,便似是要活转过来一般。
杜四左手持千年桐木,右手抓起随身的小刀“破玄刃”,挑在已烧得通红的铁条端头,也不知是紧张还是高温的缘故,他满额皱纹间全是豆大的汗珠,一滴滴沿着脸颊流下来,尚未落地,便化为一团水汽。林青等人目不转睛地盯着铁条上的舌灿莲花,大气亦不敢出。
“嗤”然一声怪异的响动,那舌灿莲花的颜色蓦然由白转青,两端一软,几乎要从架着的铁条间掉入定世宝鼎中……
说时迟那时快,但见杜四一声大喝,右手使出巧劲,以“破玄刃”将铁条一捅,铁条挑起舌灿莲花在空中翻腾了几个圈,不偏不倚地正正落在放于地上的模板中。
模板发出“劈啪”之声,底下的木板经不起这般高热,已然扭曲变形,那层油泥却是极耐高温,仍是保持原样。杜四左手抽开木板,右手抛开“破玄刃”,重又从地上捡起一支铁条,将舌灿莲花按入以偷天弓形状围扎好的铁钉中。
那舌灿莲花却似极不安份般弹跳不休,复又从模板中弹了出来。杜四情急之下顾不得许多,左手抓起千年桐木按在舌灿莲花的正中,将舌灿莲花固定在模板上,再以右手将舌灿莲花两端箍入铁钉间……
众人鼻端立时闻到一阵焦糊味,杜四双手均已被高温炙伤,连袖口亦烤得发黑。许漠洋几欲呼出声来,强自忍住,知道此是杜四一生心愿所系,绝不容有失。
杜四却是浑若不觉疼痛,死死将舌灿莲花固定住,待得舌灿莲花反弹之势稍弱,大手一扬,递至杨霜儿面前,一声大喝:“穿针!”
杨霜儿闻到杜四手上传来的焦味,眼眶一湿,鼻尖一窒,更是烦闷欲呕,将心一横,蔽住呼吸,强忍泪水,双针上下穿插,姿态轻柔,动作灵敏:轻巧处如刺锦绣帛、绵密处如补织天衣、挥洒处如行云流水、繁复处如落英缤纷。直令人看得眼花缭乱,目眩神迷……
补天绣地针法乃是无双城笑傲江湖的绝学,为无双城主杨霜儿之父杨云清所创,共有九九八十一式,以不足尺长的双针为武器,招招均是欺身寻隙、犯险近战,专刺人身大穴。极尽小巧腾挪之变化,针式绵密,滴水不露。是以才有补天绣地之名。
杨霜儿身为女流,气力不足,无双城的其余武功练得马马虎虎,此针法倒是家学渊源极得真传。此时全力施展出来,但见她双肘及肩几乎不动,纯是靠手腕的抖动在半尺见方的空间中做出千百种变化,若非是定世宝鼎的火光倒映,两支细针在夜色下几不可见,只闻得针尖哧哧破空之声,令旁观诸人均是大开眼界。
容笑风看得有会于心,连连点头,物由心却是几乎将巴掌都拍烂了,口中更是大呼小叫地为杨霜儿喝彩不断。
许漠洋自见杨霜儿以来,虽觉得她俏皮可爱,却是从未料到她家传武功竟然如此精妙。此刻半是欣喜,半是惆怅,只觉得江湖之大,能人辈出,如此看起来娇怯的一个小姑娘亦是不能轻视,枉自己的被人称为冬归城第一剑客,若是只论武功的精微处,还远远不及杨霜儿,不由有些心灰意冷。
林青似是知道许漠洋心中所想,轻轻拍上他肩头,“昔年公孙大娘一场剑舞令杜甫亦留下‘观者如山色沮丧,天地为之久低昂’的名句。但你可知为何武林中却不见公孙大娘的传人?”
许漠洋心有所悟,听得林青低声续道,“武学之道,虚实相生。真正的的武学高手寻隙一击,动地惊天。若是太在意招式间的繁复变化,少了一剑直破中宫的豪勇,反为不美。是以有时招数太过纷繁,变化太过复杂,却还不及攻其一点,不涉其余。”
许漠洋知道林青在借机指点自己武功。暗器王是天下有数的高手,能得到他的耳提面命亲身指点,对自己的武功修为大有裨益。当下凝神静听,有悟于心。他本不擅形色,此刻虽是满怀感激,却也只是暗铭于心,缓缓点头。
这些日子以来,许漠六分别见过了毒来无恙、物由心、容笑风、泼墨王这几个天下有数的高手,更亲眼目睹了天下第一高手明将军的动静相间从容不迫的大家气度。若单以武功论,暗器王不及明将军,最多亦仅高出其它诸人一线,但他的淡泊自如、坦荡大度的淋漓风范却是直令自己深深折服!
却见得杨霜儿蓦然双手一扬,将双针往空中抛开,大叫一声,“可累死我了。”声音虽是疲倦,却亦是极欣然。
杜四一声长笑,双手高举,眼中却是老泪纵横,“巧拙啊巧拙,杜四终不负你所托……”
与此同时,一道黑影蓦然从旁边的林中掠出,足尖在定世宝鼎上一挑,漫天的火光向四周迸泄而出,一掌劈向杜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