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妖-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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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眼里容下了一个人,便再容不得多余。
弓彩掩不住喉口涌上来的酸涩,一个哽咽哭出了声,她急忙捂着嘴转向一边,背对着他。
“不要哭。”一只白玉般的手轻轻拍着她的背,声音温润好听,惹得桂花轻落,飘香四溢。
她张口咬在手背上,紧紧地,忍住了哭声。
井兔公子,你知不知道你时时藏着一撮焦发在心前的衣里,你时时攥着一个白玉脚镯在手里?你可知你做这些,都是为了给那人思念?
若你真的爱她,你为何看着她去死?若是要她活着回来,为何又忍心推她到绝境?你瞒得了别人,可你瞒不过我,你的眼睛啊,那不过是术法反噬罢,你为了那人幻术织景,逆天改命,你不怕,遭了天谴么?
你做这些,弓彩不懂,但弓彩爱你,你所做的一切,便是对的。
一棵桃树妖娆出墙
流荒城又到了阳春三月的日子。
白桃慢吞吞地从月白楼后院经过,一棵桃树妖娆出墙,朵朵红嫩的叶瓣缀满枝头,美不胜收。
她一个翻越进了月白楼后院,站在树下仰看着一树红朵,怔怔出神。
忽听一句婴孩的哭啼响彻在屋角,一个披发的女子踉踉跄跄开门出来。
白桃急忙侧身躲在树后。只见那女子一身白裙,裙上片片血污,她怀里抱着一个孩子跌跌撞撞奔到井边。
“孩子,娘亲对不起你,可你不该来到这世上……钱老爷骗了我,他根本不想娶我进门,却要我怀他的孩子!他做梦,他做梦……”女子呢呢喃喃举起手中的孩子,扑通一声,那刚出生的婴孩跌进暗井里,淹没了声息。
女子跑回屋里,紧紧关上了房门。
什么都没发生,对不对?
白桃从树后出来,依然仰头看着满树桃花,怔怔出神。
绿字堂。
弓彩在铺里捣着药材,忽然见白桃抱着一个婴孩回来。
“哪里来的孩子?”弓彩放下手中的活迎上去问,却见白桃浑身湿湿漉漉,衣摆滴水,像是刚从水里出来一般。
“你救他……”白桃把孩子抱给她,进了里屋。
弓彩忙把孩子抱紧在坏,温暖他冻僵了的小小身子,细细作了一番打量,她知道这个孩子若是再晚一分钟便回天乏术救不回来了。
白桃换了干净的衣服出来,她见孩子在弓彩怀里睡着便问:“他会活吗?”
弓彩叹息:“怕是活下来了也要在床上瘫一辈子。”
白桃突然问:“为什么要杀死自己的亲儿?”
“啊?”弓彩一怔,没料到她会这样问,不解道,“谁要杀死亲儿?”
“月白楼里的姑娘。”
“这孩子是月白楼姑娘扔掉的?”
白桃点头,说道:“她把孩子扔进井里,说钱老爷骗了她。”
弓彩幽幽一叹,抱紧怀中的孩子:“因为恨罢,被人抛弃、欺骗,所以怨恨了吧,这恨便连累了无辜的孩子,没有谁会对烟花女子动真情的,那女子太痴傻。”
白桃点点头,到一边擦起银子来。
月白楼,莺燕阁。
梅香轻叩月红小姐的房门,许久不见有人应答。
推门进去,一具赤条条的尸体躺在眼前,那血流了一地,触目惊心。
月红姑娘握着一把匕首瘫软在地,面上尽是可怖的神色。
梅香惊得大叫:“杀人了!月红姐杀人了!”
喊声惊天动地,传遍了月白楼。
“出事了!”花娘娘心里一个咯噔,匆匆赶到莺燕阁,乍看到眼前的景象,也不禁吓得软了手脚,“这、这不是……钱老爷么?”
月白楼死了寻欢客,月红姑娘杀人后发了疯投井自尽。
一下子去了两条人命,月白楼的生意再做不下去,花娘娘只好遣散楼里的姑娘,离开流荒城。
夏初,绿字堂后院。
流荒当歌在院子里安置了一张小榻,他请人搬来大块的冰石,日日闲在绿字堂吃葡萄乘凉。
因那个来历不明的孩子,他被白桃无视了许久。
“流荒当歌。”白桃抱着婴孩出来,她踢了踢流荒当歌,示意他让出凉榻。
流荒当歌很是委屈得爬起身让出凉榻,一脸受伤小兔的模样,他瞅着白桃说:“我闲得都发霉了,你陪陪我。”
“我要照顾小水井,很忙。”
“你如此用心也是无用,弓彩说了他是要瘫一辈子,你也照顾不了他一辈子。”
白桃抬头认真看他:“我救了他,不对么?”
流荒当歌展开琴扇,手指齐动,百弦和鸣,他轻语道:“他如此活着也是受累,倒不如死了好。”
她低头去看坏里熟睡的孩子,热辣的阳光照在他苍白的小脸上,显出一片柔软的红晕。
白桃俯脸在小水井的面颊上印下一吻,她的举动惹得流荒当歌不悦来挡。
“小白桃,我们几时去故地重游一番,好让你想起我们深厚的情谊来?”
“我不是那个人,你我并无情谊。”
“你……”流荒当歌黯然遮眼,不再说话。
小水井忽然大哭起来。
白桃把孩子抱给弓彩,弓彩一边轻哄着他一边回了里屋。
沉默许久,流荒当歌忽而吟吟笑着,上来缠着白桃:“我们去游山玩水可好?”
白桃脑里忽然跳进一张脸来,她黯然低语:“好,井歌想怎样都好。”
他眸里含伤,却因她眼底一片凉薄的笑意而失了神色,张了张口,他终是什么也没说。
这时,弓彩从屋里出来喊:“小水井没气息了!”
他们身形一震,什么话也没有。
白桃侧眼去看天光,明晃晃的,照着双眼生疼。
那个被丢弃的孩子,终是活不下来。
死了,也好。
他不想活了,整个织墓崖便给他陪葬
织墓崖。
已近深秋,凉风扑面,残花满地。
她扫着阶上的落叶,抬眼看了看天色,放下扫帚转身进了内殿。
镂空雕花床上,那人静静躺着,无声无息。
这一回,他睡了半个月。半个月来,一次也没醒过。
她不懂得他得了什么病,不懂得他为什么会这样睡着,她心里很恐慌,怕他睡去了便再也醒不过来。
会醒不过来么?那样清冷的像仙人一样的男子,应该不会死的吧。
弓彩把药汤放在一边,轻轻为他掖好被角。
她的药早已没有任何用处了,她治不好他。可他每次醒来,都习惯了去喝她的药。因为井歌希望他喝,井歌说喝了会好,所以他每次醒来,其实只是为了喝这药,喝了便又睡去。只是井歌想怎样便好,井歌的事才算事罢了。
弓彩也已经习惯了这样看着他睡,有时一看便是一整日,直到泪痕都在脸上干透。他,是个她看着便要哭的男子。
“弓彩。”那人幽幽醒来,喉音轻柔,好似从来没有在睡的样子。
她喜极而泣,忙扶了他起来,递上汤药。
“现在是什么时日了?”
“公子,是九月九,再过一个时辰天便亮了。”
“井歌他好么?”
“公子放心,城主昨日来了,现在应该在刺啬大人那里吧。”
他轻轻哦了一声,便躺下身去,闭上了双目。他又睡去,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醒。
弓彩收好药碗刚要退出去,却听见他的说话声,他没有睁眼,只是轻轻说着:“把她们都遣下山吧,你也不要来了。”
“公子!”手中的药碗一个不稳翻碎在地上,她呐呐问他,“你不要弓彩了?”
“不要了。都走了吧,谁都不要再回来。”
弓彩蹲下身去收拾碎片,泪水涟涟,她知道没有回旋的余地了,公子说不要便不会再容许她们出现在青碧宫,她们不是井歌,所以没有撒娇的权利。
抬着眼去看床上的人,她满心不舍,可又如何呢,终究是再不能见面了。
流连地退出去,打开门,天光熹微,室内烛火熄灭,剩一层残余的暗影,她回头看了一眼,终是合上了门。
“公子……”她哭得蹲到地上去,总觉得井兔公子一句不要便断了她的前路,她不知今后还要做什么,她觉得生再无意义,不自觉地,她已握紧一片碎瓷划在手腕上……
腕上蓦地刺痛,她清醒过来,脑海里闪现过他的脸,蓦地站起:“莫非公子不想再醒过来了?”心下徒然一片锥心的害怕,她转身去推门,门却怎么也推不开了,无论她使多大的气力,那扇合紧的门始终纹丝不动。
她忽然明白过来,那个人不会再醒了,他谁也不要了,他不想再醒了,他没有病,他只是不想再多活了,他不愿意活了啊……怎么办?
弓彩颓然坐倒,灵动的大眼似浇熄的残烛,徒剩灰烬。
天光破晓,织墓崖上终年绽放的桂花在第一道光里瞬间凋零,残瓣落地,顷刻间化为腐泥,桂枝枯朽,只是一句叹息,便震得满树断裂。
本桂香满盈的织墓崖,一夕之间,弥漫着浓烈的死亡之气。
桂花凋零,这在崖上代表什么?是灾难,是毁灭罢。
一时之间,崖民集聚,齐齐跪在青碧宫外,只是那雕花的木门深锁,无人来应。
刺啬在高墙上见到这一幕,眉心紧锁,现出一片忧虑的神色来。
他跃下墙头,几个身形的转越便去了他的梅花酿酒窖。
“小当子!”他大声唤道,酒缸后探出一个头颅,流荒当歌醉眼朦胧地瞅着他看,“干吗?”
“快跟我走!”刺啬过去拽起他,硬拖着他出了酒窖。
“去哪里?”
他被刺啬夹着带到了空中,有些不满的嘟喃道:“什么事把你这把老骨头急成这般年少气盛?”
刺啬抿着唇不说话,几个云跃挟着他飞入了青碧宫。
他的眼里,青碧宫四处画了符印,层层封闭了里面的人。
“进不去。”他低低说了一句,丢开流荒当歌,张手便结了一个符印四下打开去,弹在那房壁上一下子又凝了光反射回来,他侧身避过,一脚踢在流荒当歌身上,大吼:“起来!”
流荒当歌让他这般一吼,吓得酒醒了七八分,他一个翻越立起身来:“发生什么事了?”
刺啬面目凝重,说了一句:“他要死在里面。”
“哥哥!”流荒当歌大叫出声,满眼疑惑,“为什么?”
刺啬却忽然笑了,眼底流转着些许光亮,他说:“小当子,来不及了,快把崖上的人送下山去!”
他眼里的符印蓦地火红了一片,通通焚毁。
“快走啊,快走啊!”喊声震天动地,人群推推搡搡往山下跑。
遍地是枯萎的枝桠,流水干涸,岩石崩裂,轰隆隆的巨响在地底吞咽滚动,仿若地底的怪物蛰伏许久,随时醒来。
“朋怪,你怎么还站着?快走啊!”老赵一路奔跑下来,看见站在路间的清瘦男子忙推了他一把,可他摇晃两下仍是站着不动。
老赵急了,一把拽住他的胳膊吼道:“桂花凋零,地火破土,你想做个新鬼陪了那地下妖孽么?织墓崖要塌了!”
“是白妖姑娘……我看见她了,她刚刚上去了……”朋怪呐呐地指着山上,口里兀自念着,“她上去了……会死啊……”
“你是想她想疯了吧?那白妖姑娘七年前就死了,公子带回她的碎骨埋在崖上的桂树下,哪里还有白妖姑娘?”老赵气极,情急之下只好拖着他走。
两人刚刚移开脚步,那原先站着的地上倏地现出一道裂纹,红焰冒出,刹那焚出一片焦土。
桂花凋零,地火焚干。
他不想活了,整个织墓崖便给他陪葬。
织墓织墓,织的便是他的坟墓。
她来吃他,他还是笑
她梳一身桂花妆,发上插着一朵月季红花,裹着红白长裙,步履踽踽,曼妙无声。
周围的残景她全然看不见,只身穿过数道封锁,兀自朝着那人的方向去。
“井兔。”
她在床边弯身,白发垂落,与他的纠结缠绕。纤指细细地描绘他的眉眼,触觉一片温凉如水。她覆脸上去,与他的脸亲密相贴,气息吐纳,饶是一片旖旎烧心的暖昧情景。
他在无边的暖昧与黑暗中缓缓张开双目,轻轻一笑。
“如你所愿,我终是做了那吃人的妖怪,我是妖了,你看……”话音未落,她已张口咬在他的颈侧,白齿轻动,引得血流如注,她贪婪吸允,唇齿间一片血腥的香气。
他微动着好看的眉眼,那眸的形状也弯成一轮明月,栩栩发光。他在笑,这种时候,他还是笑。她来吃他,他还是笑。
为什么刺啬都进不来的地方,她能轻易进来?为什么她咬破他的血管,他还能笑得出来?
他高兴什么?喜悦什么?躺了那么久,等了那么久,终于,她来了,她来吃掉他。
她来吃他?无论是谁听了这样的话也会笑她疯了,她如此爱着他,却说要吃掉他?
那是他们不知道,她无心无血,若她吃了他这样的人,便不用再因饥饿四处杀人,也不用再因杀戮四处饮血。她活着回来,却是个吃人的妖孽。
从何时开始呢?他给她十日红之后?亦是之前?她洗净了那些血,伤口斑白,却更加饥饿,她忍着,本来可以忍下去,可绿字死了。她死就死了,为什么要对她说那些话?
你若是吃花人,我便做那被吃之花,你若是食人花,我便做被食之人。
绿字呵,如今,我真做了那食人之花。我果真,是吃人的怪物。
我果真,是个妖。
月白楼的寻欢客钱老板如何死的?那是她在月红的耳边说,杀了他,为你和孩子报仇。
月红如何死的?那是她在她耳边说,那个男人死了,你的孩子在井里等你,你跳下去吧。
小水井如何死的?那是她俯身在他耳边说,活着也是受累,倒不如死了好。
她记不清死了多少人,但她确实已经是个妖孽,发了疯的妖孽。
没有人能够救她,刺啬不行,流荒当歌不行。她来到这里,本以为他是可以的,可他躺在那里,等她来吃。
桂香氤氲,血腥淡去。那源源的血流涌进她的身体,烧出一片滚热的记忆,眼里映着他的脸,却恍然看见许许多多从不知晓的前事。那是他的记忆,藏在皮相之下,从来都云淡风轻,不动声色。
原来,刺啬说的一切都是真的。骗人的,果然是她自己啊。
那十一年前的大火原是在百年之前,两位异国皇子流落微洗,做了微洗的阶下囚。
王与国师对弈,国师胜,掌握了生杀大权。
他被剜去双目,同井歌锁于无水无粮的茅屋内。
那时的小小井歌,见不得心中奉若神明的哥哥在眼前死去,于是他割肉喂他,还骗他那是屋外送进来的粮食。
他已是瞎子,便真信了那拙劣的谎言。
三个月后,国师轻贱人命,纵火烧了茅屋,井歌烧成焦骨,他却独活。
那时,刺啬踏着云来,说要做他的祀者。
他为救井歌,杀微洗臣民三千,溅血万丈,手执朝圣祭,铸肉引血,在刺啬的相助下捏出个井歌来。井歌重生,缺一颗心,他便剜心给他。
刺啬说,他是月侍,为月而生,来到世间,为了寻那白头人。
可是他,亲手捏了个妖孽出来。
那个妖孽是他弟弟,生死眷顾。
朝圣祭是微洗禁忌,刺啬知晓,那便因为,他是微洗国那个高高在上,视人命如草芥的国师罢。
如若那时他不来,那么井兔,便会为了井歌成了人间妖孽,屠杀众生。
刺啬也是那时才知道,他的游戏,险些为人间种下恶果,惹来生灵涂炭。
你知道么,两百年哪,真的是很长很长的时间,长到令人厌倦……
是我,亏欠了那个人,我想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