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传-第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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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口鲜血直喷出来,这全速奔跑之下,早已超出我精气所限,心肺俱受损颇大。即使如此不停狂奔,我离商少长还有二十丈距离!我心神俱裂,嘶声道:“商少长――!”已咬破舌尖,整个人飞身纵起,袖中琚雪如冲天白练,直向斩商直挥过去!
我就是拼了自己性命不要,也不要商少长受伤!
不要他――
我人在空中,突然感到这时间一下子变缓。
眼前的两个人的动作亦突然慢了下来,慢得几乎任一个动作我都看得清清楚楚。
我眼睁睁地看着斩商的刀刺入商少长右胸,商少长手中秋水刀脱手飞了出去。他满是鲜血的左手却突然紧紧抓住刀身,右手袖中倏地飞起一条银链,绕住了斩商的脖子。
斩商的眼珠一下子凸了出来。
他做梦也没想到,此时的商少长本以必成他刀下之鬼,竟居然还有力量反击。
斩商突然双手拉住银链,直向悬崖跃了下去。
我人在空中,用尽全身力气大喊道:“放手!!――”
商少长一定自斩商背后看到了我的身影,他的脸上,突然现出一抹温暖的微笑,那笑容充满宠溺与疼爱,就如他与我在山洞中紧紧相拥时,脸上绽放的那种让我安心的笑容。
可他没有放手。
他和斩商一起,就如折了翼的鸟儿般坠了下去。
“商……”我的双手无意识地伸了出去,却抓到的只是冰冷的空气。
你就……就这么消失了??
你骗我的,是不是?你是不是在吓唬我?你是不是又嫌我是你的负担,就这样又一次在我面前失踪?
我一摸脸颊,觉得脸上湿漉漉的,眼中大滴大滴咸咸的液体顺着脸颊流入口中,流下衣襟,我尝到一种又苦又涩的味道。
我哭了?我居然哭了……
“商少长―――”
商少长――商少长――商少长――
山谷中不停回荡着我的声音,“呼啦啦――”林中飞鸟自树稍飞起,尖戾声与我的喊声交织一起。
好!你好!你又不想要我了么!
你又想自作主张,想一个人抛下我走,是不是?!
这一次,你却说什么也不能如愿了!
你跑到天边,我就追你到天边,你下地狱,我就陪你下地狱去!
我缓缓走到崖边,向下望去,山崖下重重雾气,却是看不清半个人影。我神情一阵恍惚,只觉雾气交织变幻,竟都变成了商少长对我微笑的样子,我唇边慢慢现出一抹笑容,喃喃道:
“原来……你却是躲在这里……真是吓死我了……”
我慢慢移步,向悬崖边一步步走去……
……
八个月后,绛州。
归云庄后园凝芳阁内,云逸扬手捧帐册,正和旁边一位绿衣少女说些什么,那少女生得甚是天真可爱,一身绿裙剪裁称体,梳成双髻的头发上却束了根白色发带。
“呯”地一声大响!我重重踢开房门,上前几步抓住云逸扬的衣领,恶狠狠道:
“姓云的!你――你居然――”
云逸扬促不提防,被我用力抓住衣领,连连咳嗽几声,差点气也喘不上来,惊叫道:“白……咳咳……白姐姐,你放手――先放手――我怎么――怎么了――”
“你怎么了!”我手上加力,眼中几乎要冒出火来,牙齿咬得咯咯直响,恨声道:“我房中那么多媒婆和男人,是怎么回事?!”
“卟哧!”云逸扬不由唇角一扬,刚待笑出声来,见我一脸要杀人的表情,连忙将那笑容逼了回去,换上一副可怜无辜的表情,道:“白姐姐――这怎么能怪我,姐姐你兰心慧质,聪颖无双;又兼温柔贤德,美丽端方;出得厅堂,下得厨房……哦,哦,这个――谁人不知,哪个不晓。姐姐你芳名远播,那个那个……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他见我眼光不善,连忙改口道:“不不不,是盛名之下,其实难副!这些媒人上门,和你云弟弟我又有什么关系?”
我听得云逸扬文不文,白不白的一番话,不由啼笑皆非,抓住衣领的手慢慢松开,道:“贫嘴!你什么时候变得这样油嘴滑舌了?”
云逸扬右手搂住我肩,笑道:“和白姐姐这样精明的人在一起,不变得油点怎行?绿丫头,你说是不是?”
小绿咯咯一笑,上前拉住我手,亲热道:“你就是变得再油再滑,也会让白姐姐看出,姐姐你说是不是?”
我轻轻一笑,拍了拍小绿的手,走到一张梨花木椅前坐下,让小绿为我轻按脖颈。正色道:“逸扬,今年归云庄出产各种织品的数量、所联商户,进贡物品种种,可都有了计划?”
云逸扬脸色一正,收回嘻皮笑脸的神情,道:“白姐姐放心,逸扬都已记录在案,这一年归云庄重整残局,预计前几个月虽不如去年,但天锦庄这个大患已除,秋叶阁叶知秋又一直了无声息,归云庄经这么长时间休养生息,已然恢复元气不少。想重执山西织业牛耳,也不是不能办到。”说到此,这个少年,不,应该说是这个青年男子尚存稚气的脸上,现出一种异常坚毅的神情。
我看到眼中,不由心内暗自称赞,口中却道:“哦――口气不小。”
云逸扬一张黑脸突然红了起来,喏喏道:“白……白姐姐……”一双手无意识地搓动,想是让我说得害羞不已。我不禁笑了出来,道:“看你,还像个孩子一般。男儿要敢做敢为,有什么不敢说的!你说的不错,现今织业萎顿之下,归云庄能趁机一蹶而振,当是最好不过。逸扬,以后归云庄前途必不可限量,这就要多靠你了。”
云逸扬脸孔更是发红,道:“白姐姐……如果没有姐姐……我……”
我笑道:“傻孩子,你当姐姐会总陪在你身边么……”我见他眼神一黯,改口道:“……哦,对了,逸扬,你去我师父处,看看他老人家需要什么……他老人家一身杂七杂八的功夫,你学得一样下来,足可以那个,那个……对,笑傲江湖,还不快去!”
眼见云逸扬喜上眉稍,三跳二跳跑出门外,我不禁莞尔一笑,用力晃了晃脖颈,道:“小绿妹子,再帮我按按这里,好痛――”说罢将身子靠在躺椅上,慢慢闭上眼睛,一边感受到小绿纤巧的手指按上我的颈部,一边听得小绿低声咕哝道:“这个小云子,下手不知轻重……”
似梦非梦中,我仿佛又回到了八个月前。我一人站立在崖边,黑衣猎猎,及腰的长发被山风吹起。眼神呆滞,泪流满面,一步步地向悬崖边走去……
你不要我,
你不要我,
我又成了你的负担……
你宁愿去和敌人同归于尽,都不愿意要我这个没人要的负担……
好!你好!
我一定把你找回来,让你再不能丢下我!……
我的脚,慢慢向前挪动,还有一丈的距离,离商少长还有一丈!
商少长,你看,我马上就抓住你了!
“嗯哼――”我直觉颈后传来一阵疼痛,眼前的商少长突然溶成一片空白,脑中瞬时什么都不知道了……
……
白姐姐……
白姐姐……你怎么哭了?……
白姐姐,你不要哭了,好么?……
白姐姐――你――你说话啊!!说话啊!!你这样哭,身子会哭坏的!!
白姐姐――
我醒来时,已发现自己回到了归云庄。
又过了好长时间,我才觉得自己的灵魂回到了身体。
据小绿说,那时她和云逸扬刚刚跑到山崖边,就看到我一脸恍惚,满脸都是泪水,身上、脸上都是鲜血,一步步向悬崖边走去,当时云逸扬情急之下,飞身上前在我颈后用力一劈,将我劈昏后,才抱我回到归云庄。后来小绿发现,云逸扬情急下的一记手刀,几乎要将我颈骨劈断!但也因如此,他才将神情恍惚的我从鬼门关上拉回。我的心肺在当时急速奔跑之下受损颇大,即使小绿这样的回春圣手,也需要将养年余,才能慢慢复原。且我当时虽不久就醒了过来,但仍是泪流不止,眼神呆滞,与往时那个满身卓然之气的白衣卿相判若两人,口中不住叨念商少长的名字。众人虽唏嘘不已,却也是无可奈何。
……
我伸手向脖颈处按去,时不时地传来阵阵酸痛。云逸扬下手真是不轻,已过去了半年多,颈子仍是不能回转灵活,小绿说这云逸扬只要再重上半分,弄不好我这后半生就都要动弹不得。可是,若没有他……我轻轻一笑,说不定,此刻我就会和商少长在地府相见了罢。
最初的两个月,我一直都在哭泣和颤抖中度过。那时的日子想起来清楚了一半,也模糊了一半。听别人说,那时我浑身冰冷无比,颤抖得如秋风中的落叶,云逸扬不顾众人短长,天天晚上和衣将我抱在怀中,一边为我冰冷的身体取暖,一边不时为我擦去眼角滴下的泪珠――四个月后,我终于变得正常――又变成了原来那个白衣卿相。
只不过,我比二年前更加冷厉,也更加无情。
我恢复意识后知道的第一件事,是我的师父――风大先生居然也到了归云庄。并且他自告奋勇,要为归云庄清理帐目,顶替原来公孙先生的位置。经历一场大战后,归云庄百废待兴,云逸扬虽在我病时已执掌归云庄事务,但只他一人,还是有些力不从心。我将全部精力都放在归云庄上,总算可稍解忧思,精神好了不少。风大先生又将归云庄内外俱设阵法,使得归云庄虽无太多高手,但也算固若金汤,使得乌合之众轻易不敢稍偃其锋。眼看着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日子渐渐变得正常起来,又恢复了那种平静、自然的生活。
只是我知道,过去的日子,永远不会再回来。
就如同我永远也不能忘记那个秋天下,扬刀纵马的男人。
白天时,我还是那个雷厉风行,冷静自持的白衣,但在晚上时,我就象变成另外一个人――
我脸色苍白,目光射向无边的黑暗。
周围是熊熊的炭火,烧得小屋里一片通红。
可我的手是冰冷的,身体也是冰冷的。
我从来没有觉得温暖过。
也许这辈子,我都不会觉得温暖。
我拍了拍小绿的手,道:“你休息一会罢,我已经觉得好多了。”
小绿的手自我肩上移下,柔声道:“白姐姐,你在想什么呢?”
“我――”我嘻嘻一笑,道:“我在想,怎么将那些媒婆与书呆们从我屋里赶走。”
小绿也是窃笑不已,道“如是这样,这不是可惜了――”
“可惜了小云子的招亲费吧!”我自袖中拉出一卷纸来,递给小绿,道:“这个――是不是你们弄出来的?哼哼……你们两个瞒着我广布消息,居然为我寻起亲事来了!什么‘温惠端方,淑静贤良’,什么‘郡城之富,王胄之亲’,什么‘望举贤士,盼约雅期’。我怎么不知道归云庄什么时候有了闲散银钱,慷慨到每个来见面的,先赠纹银五两――你们当我是什么稀罕物事!”
小绿吐了吐小舌头,道:“白姐姐,这……这可不能全怪我……小云子也有份的……”
“小云子?――我一会就找他算帐!”我说着说着,自己也忍不住轻轻一笑,道:“看看你们写的,文不成文,句不成句……我哪里‘淑静贤良’了?一会便将那些无聊的人吓跑便是!……还有,居然还将‘王胄之亲’也写了上去!……你们――唉,真是胡闹得紧。”
小绿睁大眼睛道:“白姐姐,这一点可丝毫无二!宁王可真的收了你做义妹呢!”
我叹道:“你们――”自商少长掉崖之后,宁王对我之事不但全无追究,且对归云庄也较以往一般无二。前些日子,更是非要与我义结金兰,结拜为兄妹。照别人眼中看来,宁王本就风流不羁,他愿与一平凡女子下交,当然不失为一段风流佳话,这事儿说大不大,在绛州却也传扬好久。可我心中却知道,宁王与我结拜,却远远没有那样简单。我来历神秘莫测,以他之力也不知所踪,别人更是揣摩拊度。他认我为义妹,一是我们之间那些纠葛,二来,实是给我一个光明正大的名分。归云庄的主事,王爷的义妹,试问还有谁敢怀疑我的来龙去脉?
想及此,我叹了口气,道:“以后千万不要将这个大肆宣扬,知道么?”我拍了拍衣服,起身道:“你先同小云子玩玩,我去将那些媒婆赶走。”
小绿讶道:“白姐姐,你可别――”
我轻轻一笑,道:“你放心,我只是让他们看看我如何‘淑静贤良’而已。”
云逸扬到底不敢将人带进我房间,只是将他们领到离我房最近的花厅。我还未走近门,便听得里面大呼小吵,混乱不堪,语声不断传出。我轻皱眉头,稍稍走近了些,听得优华惊道:“方……方公子,请你自重!”
一个男子声音笑道:“我怎地不自重了,你一个小小婢女,倒是礼数讲究得很啊――”接着便是七八个人哄笑不已。
优华正色道:“婢子虽身份低微下贱,但也知男女授受不亲之礼。公子有如人间龙凤,亦当修身才是。”
那方姓男子却不以为忤,嘻嘻笑道:“小美人――你莫要板脸,万一你家那个什么――白衣卿相选中我做她的入室之宾,你是她的贴身侍女,说不得,你也要陪嫁过来侍候大爷也说不定――”说罢又是一阵大笑。旁边更是七嘴八舌,有的说方兄你真是艳福不浅,有的说方兄你岂能财色双收,多少也只能选一样而已,更有的说白衣那婆娘已是人老珠黄,远不如眼前这小婢女水灵可人等等。……我听得脸上冰霜越来越重,重重咳了一声,推开门走了进去。眼见厅内足有二十几人,有男有女,或坐或站,优华被几个青年男子围住,显得局促不安。她已脱离乐坊快有二年,比起那时来文静自持许多,如今被轻薄男子调笑,早已羞愧无地。见得我踱进门来,如见了救星一般,连忙甩开众人,跑到我身后站立。
我目光扫过四周,众人被我冷厉目光一触之下,无不收起嘻笑之态,不由自主纷纷站立。我缓步走上厅前雕花木椅坐好,笑道:“各位今日都是来见白衣的么?小女子让诸位夫人公子久候,望请恕罪。”
众人面面相觑,却是谁也不发一言。
我笑道:“哦――怎地不说话了,各位今日而来,不就是想多和我说些话?”我眼神一扫,瞥见角落中一个瘦小少年,脸上稚气未除,不由心里又将小绿与云逸扬细细骂了几遍。口中却道:“就是你――你想与我说什么?”
那少年见我手指指向他,紧张开口道:“白――白姐姐――”却被我打断道:“你今年多大了?”
少年口吃得厉害,道:“十――十五――不不――十六了――”
我笑道:“你可知我多大了?”
少年道:“不――不――不知道――”
我伸出两个指头,道:“我今年不多不少,刚好二十六岁。”我甜甜一笑,接道:“所以,你不应该叫我白姐姐,至少应叫我白阿姨才对。”
我话音一落,立刻便见包括那少年在内,已有五六个人走出花厅。我唇角落出一丝笑意,道:“你们还想问什么?”
却见个四十余岁,相貌猥琐不堪的中年男子一步三摇地迈出,摇头晃脑道:“小可今日得见卿相,实是三生有幸!小可前岁新寡……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