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小无-第4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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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朝他一拱手道:“贤伉俪的遭遇,在下深表同情,既然尊驾并不追究在下的错失,在下也不打算追讨尊驾骗走的财物,如此就两清了吧,在下就此告辞了。”
这么客气,足可以说得过去了吧。我说完,转身就打算闪人。
不料李承轩却道:“姑娘且慢……”
我疑惑地回过头,问道:“还有什么事?”
他居然微笑着道:“此时也近中午了,不知姑娘饿不饿?不如一同去吃个便饭可好?”
我简直难以置信,心想这人别是被各种情绪一齐冲得发昏了吧……干咳了一声方道:“李先生,尊夫人尸骨未寒,似乎要先殓葬了为好吧?”
李承轩这才恍然大悟似的向身后看了看,思索了一下道:“其实,我们也并没有成过亲……不能说是我夫人吧……当然,这个,殓葬是肯定要的,不过在下如今身无分文,唉,都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我呆了呆,问道:“既然如此,怎么还有心思要请我吃饭?”
李承轩也露出惊讶的神色道:“所以我的意思是,姑娘你是否能请我吃顿饭……”
我……我看了他半天,发现此人居然表情诚恳,绝没有失心疯或者开玩笑的意思,心下掂量了半天,觉得吃顿饭好像也没有什么,他现在看来确实很可怜,也许在江湖上走多了,习惯于把悲伤埋藏在心底,一时也很难发作出来,同是天涯沦落人,就算帮他把“夫人”殓葬了,也花不了多少钱,倒可以抵消我一些愧疚,毕竟他不过骗了我些东西,我却吓死了人家的……怎么说,同伴吧,就算她本来也差不多要死了,也说不大过去……
主意打定,我便道:“好吧,我请你吃顿饭,再资助你点银子,多少让尊夫人,呃,不管是不是尊夫人吧,入土为安,然后咱们算是完全扯平,从此各自上路,如何?”
李承轩点头笑道:“如此甚好,在下感激不尽。”
我看着他的笑容,差点推翻了对自己的劝说,跳起来将此人胖揍一顿,可惜我没有他翻脸如翻书的本事,说出来的话总是要做到的,只好扭过头去走在前面,尽量不看他,多少能减低一些恶心。
找了家小馆子,叫了简单的饭菜。
我几乎一口也吃不下,李承轩却有如饿虎下山,风卷残云,看来这些天确实过得很苦,再想想那收拾得干干净净的简陋房间,还有她临死前对他不顾一切的维护,心又有些软了。
也许江湖就是这样残酷,人死了,那一页就要立刻翻过去,活着的人还要继续活下去,既然生前已经尽心竭力,死后也就不必再表现得过分哀伤了吧?
或者在漫长而艰辛的过程中,该说的都说完了,该做的也都做了,如今死的死了,倒也轻松,活着的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个头,想不心灰意冷也难。
……
我呆了半天,才发现李承轩已经吃饱了,正端起茶杯不慌不忙地啜着,又恢复了悠然自得的样子。老实说,这人不难看,但一张脸翻来覆去变化万千,实在让我很……佩服。刚涌起的一点同情又不知哪里去了,我只好咳了一声道:“阁下可吃好了?我还急着赶路,不如就将银两留下,阁下自行去置办丧事吧。”
说罢正要伸手去怀里摸银子,李承轩却伸手做阻拦状,微微笑道:“姑娘何必太急?难得你我如此遭遇,也算是缘分,大家可以聊一会儿嘛。”
聊什么?!我把眼一瞪,打算干脆翻脸。他倒也识相,立刻收起笑容,正色道:“姑娘不要误会,在下是说,在下非常感激姑娘的盛情,只是还有一事想与姑娘商量。”
好吧,我深吸一口气,送佛索性送到西,“什么事?你说吧。”
李承轩清了清嗓子,方道:“姑娘看我这个人如何?”
这是我第二次听到这句话了,不由得心头一凛,不会吧……赶忙道:“请有话直说。”
李承轩愣了愣,又换上一副温柔的笑脸道:“其实当日相逢,我便对姑娘心生仰慕,只是彼时……不便向姑娘表白,如今天可怜见,又教在下与姑娘重逢……”
我彻底呆在了那里,天啊,实在是叹为观止啊,这次第,亏他怎么讲得出这样的话来啊!
见我目瞪口呆地望着他,此人居然伸出了一只手来,似乎要去握住我的手,口中还一边道:“姑娘待我如此情深意重,在下心中也明白……”
我如火烫般跳了起来,劈面给了他一个大耳刮子,怒道:“放屁!”
此人居然不慌不忙地抚了抚面颊道:“若是在下错会了姑娘的意思,姑娘也可以直说嘛,何必如此动怒呢?”
我……我实在无法控制自己了,一把揪住他的衣襟,吼道:“不许再叫我姑娘!”
他依然微笑着道:“那该如何称呼呢?”
从来没有这样近距离地面对一张阿谀的面孔,我忽然抑制不住恶心,一把摔开他,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压住了难过,没有呕出来。算了,他说的也对,也怪我自己不是,方才就应该直接胖揍他一顿,然后扬长而去,也就不会听到这样的屁话了,还好现在也还未算迟……我瞪了他一眼,转身就向外走去。
李承轩却立刻在我背后大叫起来,“姑娘!多少结了账再走啊!荆妻的治丧费用姑娘也还没留下哪!”
啊!忽然又有了“荆妻”了!我……算了,想起那个可怜的女人,我也不由得有些唏嘘,跟了这样一个男人,唉,贻误终身啊,还好被我吓死了,不然也不知道到底会怎么死……但看他为她请大夫的劲头,又不该是如此……难道真是人走茶凉,所谓爱情,就是如此的不可靠吗?
我咬了咬牙,从怀里摸出两锭银子,回手撇在地上道:“好,给你!从此你我的账也算是两清了!”
本来还想再说几句“别再让我看到你,否则不客气”之类的话,但这实在太有失一个杀手的风度了——如果不想再见到某个人,最保险的办法就是杀了他,而不是喷着口水威胁恫吓,所以师父一直牢牢叮嘱,绝不可以说出这种丢人现眼的废话。
杀了他?好主意。
我居然发现自己的手心有点隐隐发痒,心中也升起按捺不住的欲望。不,我不能这样滥施杀手,我是出来做什么的?嗯?倒是短短几天便已有两个男人向我示爱了,忽略男人本身如何,倒也可谓成绩斐然,但却也没来由的已经断送了三条人命……什么事啊这叫,算了,还是多少积点阴德吧。
我劝住了自己,大步流星地回到了客栈,收拾包袱,结账,闪人。
本来就只有一个月的时间,为了这荒唐的家伙居然还浪费了好几天,真是该死,早知如此,就该直接闪人。我一边打马飞驰,一边埋怨自己,并决定从此不再搭理任何路人甲乙丙丁,善的恶的问路的搭伙的一概不理……自顾尚且不暇了,还管什么他人的瓦上霜。
话虽如此,但我好像忽略了一种情况。
如果有人落难呢?
第十六章 卿本佳人
午后的官道行人稀少,我正跃马扬尘跑得痛快时,忽然听见了女人呼救的声音。似乎就在前方不远处的树丛里。管,还是不管?
我是个杀手,不是个侠客,似乎没有路见不平就要如何怎样的义务,除非受害者手捧大把银两当场请我出手,不然好像没有必要挺身而出扮英勇侠义。
但我好像也是个人,而且是个女人,明明听见了女人凄惨的呼救声却掩面而过,似乎更说不过去。算了,反正现在放假……算是放假吧,姑且忽略我杀手的身份,就当自己是个江湖过路客,去看看是怎么回事吧。这个借口实在不怎么样。
可在树丛之中见到的情形,却实在让我冒了一头冷汗,并没有想像中的强人或劫匪,只有一个在血泊中挣扎的产妇,胎儿已经落地,可是看上去好像是个死胎……我实在没有应付这种场面的经验,顿时乱了手脚,强自镇定了一下,忙道:“这位夫人,我能帮你做点什么吗?”
她抬起大汗淋漓的脑袋,勉强朝我笑了笑,方道:“多……谢……姑娘了,请,请走过来些……我实在……没有力气了……”
我硬着头皮凑过去,本打算伸手扶她一把,她却举起一只手来拦住了我道:“姑娘,我这满身的……别让你沾上了……”
我松了口气,也有点不好意思起来,忙道:“哪里……有什么可以帮忙的,您尽管说。”
她又朝我笑了笑。我这才发现,她年纪并不大,约摸不过二十五六,相貌也还生得不错,从身上的衣裳来看,似乎也并不是穷窘到了怎样的地步,而且居然还始终维持着相当的礼貌,实在难得,却为何孤身一人在树丛里……正疑惑着,只听她轻声道:“天可怜见……姑娘,你……好心定……有好报,我这里有一封……书信,请帮忙送到……”
说着,便抖抖索索从怀中抽出一个绢包,我赶忙伸手接过,正等着听要送到哪里,她却脑袋一歪,就没了气息。
我丢开绢包,也顾不得腌近前探了她几处穴脉,确实是没救了,这才尴尬地站起身来,叹了口气。
说尴尬好像不是很合适,但当时的情形确实让我很尴尬……平地又冒出一件不得不去做的事情,且不知道会不会牵扯出更多的事情,该死的是全是别人的事情,简直跟我没有半点干系,可甩又甩不脱……慢着,此事天知地知我知而已,当事人却业已挂掉,我大可以一走了之,最多返回县城,出钱买副棺材,已经可以算是道义之举,还要怎样?
可转身刚要走,挂在草丛上的绢包又映入了我的眼帘,那不是用一块绢“包”起一封信,而是货真价实的苏绣荷包,质地和做工都很精良细腻……十足地勾起了我的好奇之心。
传奇故事中幸福的人儿总是你侬我侬、成双作对地走入了花影月华中便没了下文,负心人的手段却层出不穷,蔚为可观……也格外引人入胜……
反正她也没说不能拆开看看,也许看完了我倒真愿意替她送去了也未可知呢?
我鬼使神差般捡起了那个绢包,从里头掏出了一封对折的信笺,信封已是雪白柔滑的纸地,还透着淡淡的芬芳,似乎包藏着一个香艳的悲剧故事……至少从目前的情形看,实在不像是还会有其他的结局。
我叹了口气,展开了信封,打算看看那负心的人儿家住何方,姓甚名谁。
本以为多半是“春风镇如意巷桃花溪畔李三郎”之类,谁知看到的却是……
少——林?不会吧。
但封皮上确实用秀丽的字迹写着“少室山北麓五乳峰下少林寺戒律院首座玄痛亲启”。好详细,还生怕送错了地方似的。
少林这一代玄字辈高僧只余下五名,以“慈悲痛苦难”排行,方丈玄慈居长,以下便是四圣僧,也就是玄悲、玄痛、玄苦、玄难,各掌达摩院、戒律院、罗汉堂和般若堂,级别已是非常之高了。
而戒律院,顾名思义是主持清规戒律,专责不肖弟子的地方,首座玄痛以一套普度杖法成名已有二十余年,据说为人极其严厉,少林弟子无不敬畏,律已更是苛刻不已。我的师父虽然不叫什么痛,打起手心来也很痛,所以这些我都记得很清楚,但他怎么又会跟这树丛中的可怜女子有关系呢?
事情好像越来越有趣了,而且信并没有封口,如果不拆开看看,简直对不起天时地利人和了。
拆开信封,抽出一张浅色尺笺,与封皮上同出一人的秀丽笔迹,却只写了短短四句话——“是你是我,撒土撒沙,同门出入,生死冤家。”
别人看了可能要犯迷糊,我却不迷糊,元文宗天历元年二月初三日,高僧梵琦入主浙江海盐天宁永祚寺,当他在众人的簇拥下步入佛殿时,看到善男信女对着佛像捣蒜般地顶礼膜拜,便随口说了这个偈颂,意在教众人断绝驰心外求,缘像攀附的错误做法。
但其实禅宗高僧们的偈子到底是什么意思,恐怕只有他本人知道,而他本人又绝不可能苦口婆心地向众人解释,不给你当头一棒喝就不错了,所以以上解释也不大可信,所以我也依然很迷糊……读书好像其实用处也不大……
当然,本来就不知所云的东西在莫名的情境下让人不知所措,也是很正常的。
但这让我很失望。没有香艳的故事,没有可观的情节,这件事情一下子变得无聊起来。
不过我还是决定把信送去给那位玄虚地痛苦着的大师,给他增加一点真实的痛苦,呵呵——不过不是我自己去,此处离少林也不算远,雇个人送去应该也不要多少钱,反正那女子也没有说一定要我亲自去送,总之给它送到就是了,然后再让人扛口棺材来把这苦命的娘俩就地葬了,就算功德圆满吧。
可真是的,为什么总让我遇见这样的事情呢?我一边打马往回走,一边郁闷着。
看来自由的人们生活得也不见得有多快乐,自由地生,未必能自由地死,甚至像这个“生死冤家”,连死后都不自由,还怀着不知多少对某人的牵连依挂……
累死了。我忽然开始怀念从前阴暗却单纯的生活,杀人对我来说本不过有如切菜,生死对我来说也不过有如游戏,没有什么是真的,也没有什么是假的,什么都不用担心,也不用操心,虽然无趣,但至少没有这么累……算了,其实也是一样,有时候还更累……
可至少那些人们杀人还算是有些拿得出手的目的,比如要铲除异己或雄霸武林,可这些所谓自由的人们呢?
掌柜的死了,因为不该在表现善良的时候不考虑他人的自尊。
小二哥死了,因为不该在杀了一个无辜的人之后还要杀另一个更无辜的人。是吧,他杀掌柜的就算是为了银子和面子,我又哪里得罪了他呢?好歹还算是他爱上的姑娘哪……
李承轩的“荆妻”死了,因为贫病交加和对命运绝望的惧怕,或者还有些拼一死以保护“夫君”的意思,可惜那“夫君”其实更加该死。
“生死冤家”和她的孩子也死了,因为一个玄虚地痛苦着的和尚?真是无趣死了……
不过我一定要打点起精神,这只不过是泱泱世界的一个小碎片罢了,而且我至少在这些事件中已经开始扮演了独立自主的角色,事事都可以自己主张、应对,而且还杀了生平第一个实在该杀的人,多棒啊!聂小无也号称是满手血腥、杀人无数了,可是多么可笑,把一百个高手捆起手脚来一个个杀过去,跟杀猪有什么分别?
况且他们并不是猪,他们是我的师父。
这件事情也永远无法让我释怀。
一勒缰绳,我纵马飞驰起来,不,我不要回到过去那种生活里去,我要往前跑,能跑多远就跑多远,就算自由的世界再丑恶、再无趣,那也是我的自由,我的世界。
思绪万千中,不知不觉就已经到了县城,找到了棺材铺,交代了情况,老板一口答应,索价也不贵,还没口价夸我是个好人云云。当然,像我这样的人越多,他的生意岂不是越好,所以我不为所动,银货两清之后,接下来的事情就全归他了,再跟他打听了哪里可以找到信差,正准备出门,忽然想起一件事来:李承轩那家伙拿了我的银子,到底有没有用来殓葬他的“荆妻”?好在县城里只此一家棺材铺,问问老板就是。
老板却一脸茫然地望着我道:“没有啊……确实没有,姑娘你是今天第一位客人,我是绝不会搞错的,这年头,像姑娘这般的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