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小无-第5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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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黑影似乎也是这么想的,身形渐慢,然后在空地的中间停了下来。
我也跟了过去,在距对方三尺左右的地方站定,这才看清此人一身黑色夜行衣,蒙面束身,干净利落,不过从身段看,竟有些像是个“她”?
不管是他还是她,又见黑粽子人,总让我有些倒胃口。
但平一平气息之后,我还是先开口问道:“阁下邀我来此,有何贵干?”
对方却扑嗤一乐道:“我在那窗外来来回回跑了三趟,才让你老人家,不,小人家看见了我,可真不容易啊,哎呦,可累死我了。”
果然是个她,娇声燕语,婉转嘤然。
我脸红了,还好月光下看不出来,我假装咳嗽了一声,避开这个话题道:“失礼,失礼,但现在已无妨碍,姑娘有话就直说吧。”
她却又笑道:“哎哟,可有十多年没有人叫过我姑娘了,不敢当不敢当,你都长成大姑娘了,我也早就是老太婆了。”
嗯?这话头来得奇怪。我躬身一礼道:“不敢动问前辈的字号是……”
她点点头道:“不错,你很聪明,我就是马老大。”
马老大……不会吧?我想什么你就是什么?而且你说你是你就是了?那我还是石观音呢……我心里咕哝着,嘴上可没敢说出来,只好笑道:“原来是马前辈,失敬,失敬。”
“马老大”点点头道:“我知道你心中一定在怀疑,倒也怪不得你,换作是我,一样也是不信的,可我一看到你就认出了你,不管你信不信,你父亲当年也是这个样子,倔强、善良,什么都不怕,什么都不服,尤其眉眼间的神态,简直一模一样。”
是吗?我看上去真的像她说的那样?
我却只觉得自己妥协、懦弱、自私,什么都怕,什么都不敢不服……
“马老大”又道:“你的事情我多半都知道了,孩子,也许这就是命吧……你父亲一生都在跟命运做对,最终也没能逃过去……其实我们谁都逃不过……”
她沉吟了许久,娇俏的感觉忽而化为沧桑,倒真的有点像传说中的马老大。
不管她是不是马老大,看来似乎真的对我没有恶意。
但三更半夜的把我叫出来,总得有个目的吧。我试探着问道:“前辈可是有什么事情要点拨小无?”
“马老大”又笑得花枝乱颤道:“别前辈前辈的,本来就老了,再叫就要被你叫上牌位了。我知道你也不大相信我是马老大,但日后一切都会明了的,我是有话要告诉你,可见了你的面,忽然就不知道该怎么说起了,真是该死,唉,老啦……就简单点说吧,你现在是如何打算的?”
问得真奇怪,如果她真是马老大,又对我的事情“大半都知道”,难道还认为我有打算的自由吗?我怀疑地看着她,口中却长叹道:“还能如何打算?不过是过一天算一天罢了。”
“马老大”正色道:“那倘若过不下去了怎么办呢?”
我昂然道:“大不了是一个死,还能怎么办?”
这是实话。我心里也有点隐隐发酸,但是还有什么办法,横竖人生一世,总要死的,何况是我这样的人,早死晚死,如何死法重要吗?谁又会在乎呢?
“马老大”摇头道:“你若是这么想,某个人就可怜了。”
我奇道:“谁?难道我爹还活着?”
娘是不可能还活着了,爷爷即使还在,也未必会在乎我的死活,他连自己都不在乎了,难不成我爹竟然没死,不然还会有谁在意我呢?
“马老大”却道:“你爹还活着的话,就用不着你了。我说的是跟你在一起的那个傻小子。”
我假装不明白,问道:“哪个傻小子?有病的还是没病的?”
“马老大”嗔道:“别跟我这儿装傻,是哪个你心里明白。”
我有点不好意思,赶忙道:“我只不过是在路上碰见他,正好同路去少林而已,一共认识了还不到一天的工夫,连朋友也称不上……”
“马老大”却摇头道:“话不能这么说,有时候认识了一辈子的人,未必是知心人,偶然相逢的,一眼就能定下终身的缘分,孩子,记得我这句话,须要惜取眼前人啊。”
我晕……其实我一直觉得马老大肯定没有死,而且总有一天我们会见面,也暗自想像过无数次我们见面的情形,可是从来没想过她居然会跟我大谈“惜取眼前人”的问题……我也想惜取,可我有什么本事来惜取他呢?恐怕从此离开他才是最好的惜取吧,不然他这么跟着我早晚也要把命送了……
“马老大”见我踌躇不语,继续道:“我知道,你有许多担心和顾虑,我当年也是一样……但你看我现在,不是也和某人一起,生活得好好的?唉,我也真的是老了,本要先对你说清楚当年这段公案的——你爷爷一定对你说过,曾经有一个冒充聂小无的黑衣人出现的事情吧,他现在是我的丈夫,我们这家小客栈正好位于杀手同盟与少林的地盘分界点上,既敏感又灵活,这么多年来不仅平安无事,而且从往来的人客口中得到了不少消息——当时也是他想出的这个主意,我根本以为他是妄想,可本来也没有希望了……原谅我,我们当时如果带上你父亲,就无法脱身了,而我们二人在那次事件中已经没有太大干系,只要逃到安全的地方,从此缩起头来当乌龟,也就不会有人追究了……”
我呆住了。似乎有点道理,但我还是不敢相信。
那些已经过去了很久的事情,本来也就与传奇无异了,真还是假,谁又说得清?
可一恍神间,“马老大”却忽然朝我扑了过来。
我条件反射般刷刷刷退了三步。
这才发现她并不是朝我扑了过来,而是朝我所在的方向飞掠了出去。
我尾随着她一路从客栈走到这里,所以我的背后就是客栈的方向。
我忽然心中一惊,回头一望,才发现客栈竟起了微弱的火光——从这里看是微弱的,其实恐怕已经不小了,而“马老大”兔起鹘落般几乎已掠出十丈远近,看来确实是急了。
我也急了。
王二那厮被我点了睡穴,就是烤熟了也不会醒的。
可我的轻功身法比马老大差远了,很快就失去了她的踪影,而火势却越来越大,集市上的人们也惊醒了,纷纷拿着水桶、木盆冲了出来,加上从客栈里逃出来、正惊惶失措的客人们,虽然人不多,可地方本来也狭窄,简直乱成了一团——我呆呆站着,望着已经烧得熊熊烈烈的客栈,忽然一跺脚,就往里冲去。
人们七手八脚地扑上来拉住了我。
我虽是拼命地冲,他们却也是拼命地拉,本来我还用内力震开了几个人,可其他人又前仆后继地扑上来——看来人们也已放弃了救火的努力,转而希望能救回我这唯一一个失心疯了的人。
我只有一条命,可以拼了自己,却拼不过一群善良的人。
可惜善良的人做出的事也未必永远正确。
所以我只能眼睁睁看着天一点点亮起来,火一点点小下去。
最后,整座客栈仅存的漆黑而羸弱的框架“哗啦”一声倒了下去。
人们这才放开了我,四散去做些善后的事情了。
我呆呆坐在地上,脑子里一片空白。
有些人还走过来试图劝慰我,发现毫无效果之后也就叹息着离开了——大半的人们都疲惫地朝家走去,仿佛连议论猜测的力量也没有了。
于是这个本该热闹的清晨忽然变得寂寥起来,只有一大堆余烬不甘地冒着轻烟。
我这才知道,那个不知是真是假的马老大说的是对的,某个傻小子在我心中其实已经占据了很重的分量,只可惜,这反倒害了他……当我明白什么叫“应当惜取眼前人”的时候,眼前却只剩下了一堆灰烬……
直到一双有力的手将我扶起来。
一个镇定的声音在我耳边说:“我找过了,火场中没有他们的尸体。”
是“马老大”——我忽然有了力量,立稳了脚跟,回头望着她。
她已经换上了朴素的荆钗布服,脂粉不施,看起来也就是一个面容清秀平和的中年妇人,也对,十六年过去了,她今年也已经41岁了,可她到哪里去换的衣服呢?
“马老大”对我笑笑,然后示意身后的一架马车。我点点头,她便拉起我的手上了车,对车夫温柔地说了一声:“走吧。”
我轻轻挣开她的手,问道:“其实你早有准备?”
她点点头,道:“虽然这么多年都没有出过事情,我们也从没有放松过防备,卧房底下一直有条秘道,晚上客人们都就寝之后,我们就从秘道里走到另一处住房里歇下,天亮前再回到客栈,车马也常备着,终于有一天派上了用场,哦,对了,驾车的就是拙夫,你叫他马先生就可以了。”
我点点头,想起了貌似善良忠厚的客栈老板,我对他倒没有什么恶感,就算他们当年丢下我父亲不顾,也没有什么好责备的,人不为己,就会像我父亲一样天诛地灭……又想起件事,忙问道:“我们现在去哪里?”
她眨眨眼睛道:“你本来要去哪里?”
我奇道:“难道你们要和我一起去少林寺?”
她笑道:“难道不可以?”
未待我再问,她又继续道:“出了这样的事情,我们也不得不负荆请罪,不然在这个地方也难以立足了——所以必须把你平平安安地送到……”
我惊讶地打断她道:“你的意思是,这件事是少林所为?”
她也惊讶地望了我一眼,然后笑道:“什么话——难道是少林寺的方丈让你去少林的?”
我更惊讶了,问道:“难道让我去少林也是杀手同盟的安排?”
她叹了口气道:“你不会真的以为这么多事情都是巧合吧——只有一点不是安排,呃,应该说是只有一个人,不是被安排与你相遇的。”
我本来已经灰冷的心忽然又跳动了起来,抬起头期待地望着她。
她点点头,微笑道:“不错,就是那个傻小子。”然后又叹了口气接着道:“可惜大家都看出来了……也怪我,给他们提供了机会,可我怕那些话不讲就没有机会再对你讲,当着那傻小子和那装病的小子,许多话又不方便讲,唉,太平日子过久了,人也老了,难免有疏忽……”
我已顾不得那许多,打断她道:“那他应该还活着?”
她轻笑道:“当然,这岂不是要挟你最好的筹码,焉能让他死了?这把火不过是给你个警告,让你知道他们随时可以收拾了你的心上人,好教你乖乖地听话。”
原来一切依旧是刻意的安排。
好在我也已经习惯了被安排,本就没有奢望能得到真正的自由,而且这次安排得也算煞费苦心了,真够精彩的。
不过最精彩的,还是上天的安排。
我终于明白了,爱并不像师父从前概括的那么简明扼要,更不像我从前以为的那么条分理析,头头是道。
爱,其实没有多少道理可循,一切的规律都不再成立,但一切的一切却因此都有了可能。
我忽然笑了。
但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要笑。
“马老大”也瞅着我微微笑着,眼神中居然闪烁着轻灵流动的神采,依稀可以看出一二分年轻时的神韵。
我开始有点相信她是真的马老大了,或者说,她到底是不是马老大,甚至她所说的究竟是不是真的,此刻对我来说已经不重要了。
所有的一切都已不再重要。
不再有某个人那么重要。
我的存在也终于有了意义——对我自己,和另一个人的意义,而不是对一大堆居心叵测、勾心斗角的人的意义。
我又笑了笑,道:“多谢你告诉我这一切。”
她也笑道:“哪里,我应该早些告诉你才是——可我一见了你竟然就整个人都乱了……当年你爹的出现,简直改变了我整个人生,发生了太多事情……多少年了,我以为我都忘记了,可一见到你,就全都又想了起来……”
我轻声道:“其实,我爹也不是故意的,请你原谅他吧。”
她伸出手来,轻轻拍拍我的手背,柔声道:“我从来也没有怪过他,而且还要谢谢他,让我遇到了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话音未落,那一直没有出声的“最重要的人”忽然勒住了缰绳,车子“哐当”一声急停在了当地。
“马老大”身子本就微微前倾,这一下更几乎栽到我身上,好容易扶着车窗稳住了身形,立刻问道:“怎么了?”
那人沉声答道:“见到了两位老朋友,有些激动。”
“马老大”脸色已变了,问道:“谁?”
一个斯文淡定的男声道:“碧树。”
一个温柔和蔼的女声道:“西风。”
“马老大”的脸色更难看了,我倒惊讶起来,他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不会是……从“马老大”的反应看来,多半至少不会是有人假冒的。
但如果是真的,就更奇怪了。我望着“马老大”,她朝我摆摆手,自己掀开帘子,款款下车,然后柔声道:“贤伉俪多年久违,依旧神采飞扬,真令人艳羡不已。”
碧树道:“哪里。”
西风道:“客气。”
一唱一和,甚是合拍——我不竟也有点羡慕他们,不管蓝先生那时给我看的资料有多少是真,多少是假,至少他们依然能同声同气,相伴而行。
“马老大”却未必是真的有什么艳羡之心,话头立刻一转,道:“却不知两位贵步何以踏此贱地呀?”
碧树道:“自然是有事。”
西风道:“要找一个人。”
不会是我吧?刚转过这个念头,就听见“马老大”娇笑道:“不会是我吧?”
碧树道:“你明明知道是谁。”
西风道:“何必还要装模作样?”
我正担心这一下“马老大”不知该如何应对,“马先生”忽然道:“你们找她何事?”
碧树道:“总之与你们无关。”
西风道:“你们也最好不要问。”
我叹了口气,遇到我的人永远都是倒霉的,我大概就是传说中的所谓天煞孤星,借用三生的话,最好一个人生,一个人死,不要与其他任何人有任何干系,或者尽量及时澄清自己与任何人的干系,以免累及无辜——所以我也掀开帘子,尽量款款地正要走下车,却被“马先生”用鞭子拦住了。
他只用一根短短的马鞭,不知为何竟将我拦的严严实实,根本无法下脚落地。
我只好探身出去,尽量自然地笑道:“两位前辈找我何事?”
然后就看见了传说中的碧树西风。
碧树果然是个不足四尺的侏儒,却生着一颗正常尺寸且相貌堂堂的脑袋,好在骑在马上,看起来还稍微好一些;西风也果然是个身段修长、面容姣好的女子,看去最多不过二十八九的样子,气度也的确雍容典雅,一看便是出身大家,如果这真是西风本人,保养得真是不错,“马老大”当向她好好求教一下。
他们见了我,立刻彼此交换了个眼色,仿佛也确定了“这好像就是传说中的聂小无”,然后碧树方道:“你跟我们走。”
西风这一次居然没说话,却对我微微笑了笑。
一笑倾人城。
却全无温暖可人之意,只是一种惯性的礼貌。
我忽然想起了王二的笑容,虽然看起来憨憨傻傻的,可那才是真正的让人如沐春风,但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我立刻问道:“去哪里?做什么?”
碧树不耐烦地提了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