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小无-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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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饿,也很想吃东西,但一点也不想吃这桌上的东西,只想吃师父家巷口李瘸子卖的烧饼,虽然李瘸子口味很重,经常放很多的盐,还喜欢一边烤烧饼一边看路边的人下棋,常常把烧饼烤煳,而煳的因为便宜,常常被师父包圆了回来,那味道真是不敢恭维,但我能够心安理得地吃下去,既不用猜疑师父的钱是从哪里来的,也不用考虑吃完了之后会发生什么事情,可惜当时只觉得难吃归难吃,好歹能填饱肚子,现在才知道“坦然”也是一种可贵的感觉。
马老大仿佛猜透了我的心思,悠然道:“小子,这才几天的工夫,就觉得江湖莫测,人心复杂了?想回去做你那无忧无虑的三流杀手了?”
被她这么一说,我又有点不好意思起来,何况也想起了以自己惹出的事端,如今无论如何也不能回去连累师父他们,只能过一天算一天了。马老大虽然不知在打什么主意,好歹也没有让我挨饿受冻的意思,而且,如今不听她的我还能听谁的呢?——这么一想,竟心酸起来,眼泪差点滚下来,只得大力吸了口鼻涕,嚅嗫道:“哪里?我只是突然又不觉得饿了。”
可话音刚落,肚皮便故意作对似地“咕咕”响了两声,马老大大笑道:“好了,我不笑话你了,毕竟你从来没有真正踏入过江湖,有些想不通、不适应都是应该的,不然我反倒要起疑心。得了,别装大爷了,难道还要我把鸡腿送到你嘴里不成。”
我只好走过去坐下,也实在饿狠了,便埋头吃将起来。马老大却好像已经吃饱了,捧着茶杯笑看着我,忽然道:“傻小子,你那三流师父平时都教了你些什么?怎么一个看起来还蛮聪明的孩子说话做事都傻乎乎的。”
我抬起头想了一会,也怪,仿佛师父14年里给我讲的事情,都没有从牢里出来这几天发生的多。坐牢的事情他还讲过一些,怕我们几个跑不快的小孩哪天不小心被逮进去,吓坏了不知道该怎么办,不过牢房的样子他讲得基本八九不离十,应对的办法他却说不出什么来,只叫我们不要害怕,这年头牢里比外头还安全些,至少衙役不敢随便杀人——这14年里我所了解到的江湖,也跟这几天经历和感受的完全不同……只得叹口气道:“好像什么也没教。”说完继续埋头苦吃。
马老大笑道:“那么恭喜你了,这几天虽然辛苦了点,就算我免费给你上了杀手的第一课吧。”
我咬着一只鸡翅膀抬起头来,疑惑地看看她,然后把翅膀拔出来问道:“第一课应该学点功夫吧?你轻功那么好,不如教我轻功好了,坏人来了我可以自己跑,不用你拎着我那么费事了。”
马老大笑道:“傻孩子,将来你就会明白,轻功简直没什么用,简直还不如一匹快马有用些,而且坏人来了只靠轻功绝对是跑不掉的,可这几天发生的事情你只要肯用心琢磨琢磨,对你的好处可就大多了。”
我叹了口气道:“我简直连想都不愿意去想,别提还要琢磨了,尤其那天晚上的……想起来大白天都会冒冷汗,这几天来我得到最大的好处只怕就是这顿饭了——至少终于吃饱了。”
马老大看着我,语气忽然温柔起来:“你说得也对……慢慢吃,别噎着。”
我已经吃了不少,速度确实慢了下来,可看着菜还有很多,吃不下实在可惜,便道:“这半只鸡我们包起来带走吧。”
马老大笑道:“放心,这一路之上少不了鸡吃,将来你没准还会觉得今天吃得实在太差了,这只鸡喂狗还嫌太瘦了呢,若是饱了就别再塞了,当心肚子疼。”
我将信将疑地放下了筷子,打了个饱嗝道:“我困了。”
马老大伸了个懒腰道:“我也困了,叫他们送洗澡水来,你先洗吧。”
我怀疑她是把“洗脚”说成了“洗澡”,迟疑道:“我的脚一个月才洗一次的……你自己洗就好了。”
马老大叹了口气道:“从今儿起,不仅脚要天天洗,澡至少也要三天洗一次,你师父没教的我来教。身为一个杀手,身上绝对不能有让人轻易便能识别出来的气味!听见没?”
我虽然将信将疑,还是听她的话,在客栈送来的大木盆里洗了澡,这可是我生平第一次在这么大这么舒服的木盆里用这么热的水洗澡,不过洗完后连盆带水就有点惨不忍睹了。马老大仿佛也猜到了,看也不看便吩咐换盆换水,水还要加上香草和玫瑰花瓣,浴巾浴袍也要上好全新的,另外备好梳子、篦子还有桂花香油等等,把可怜的小二支使得团团转。在等这些东西的时候,她顺便把我打发进套间睡觉,而我确实困乏了,连枕头被子是什么颜色都没看清就呼呼睡着了。
第二天清早起来,掌柜果然送了马老大点的珍珠粉、燕窝羹和冰镇水蜜桃,最后一样里面居然真的有晶莹的碎冰,而水蜜桃却并没有被冻住,看上去鲜艳清脆,可口极了。掌柜的送上来时表情得意极了,一副等着夸赞的样子。
可马老大却拈起片水蜜桃嗅了嗅道:“该死,竟然不是泽州出的上品,只是二流货色。唉,本来打算拿来敷敷脸、醒醒神的,看来只能勉强敷手用了。”说罢便长吁短叹地将水蜜桃一片片敷在了手背上。
我简直不好意思去看掌柜的脸色,只得假装迟钝,低头夹了个小笼包吃起来。掌柜的当然没把“用功”的事情当真,还是为我准备了丰盛的早点,丰盛得让我差点又想包起来带走,不过这次学乖了,没敢开口,只得尽力多吃些,免得万一马老大的乐观估计失误了,下一顿吃不上的时候不至于太过后悔。
马老大皱着眉头贴完了水蜜桃片,忽又道:“我说掌柜,站着干什么呀?叫人打洗手的水呀,我这贴不到一刻钟可就得取下来洗干净了,别忘了加香草和玫瑰啊。”
我想掌柜这下也许要晕倒了,这个念头刚起,竟然真的听见了“咚”一声响,像是有人倒在地上的声音,然后还有“咔嚓嚓”的声音,仿佛地板也被砸折了。
我刚要跳起来去把可怜的掌柜扶起来,却发现他并没有摔倒,只是扭过头惊讶地看着门外。
我顺着掌柜的目光看去,也惊讶地张大了嘴。门外站着一个很胖很胖的人,不,确切地应当说“插着”一个人,因为他站的地方地板已经陷下去一大块,他的脚踝都没了进去,还好我们是在楼下,不然大概只能看到一个大洞了。
这胖人却镇定得很,不慌不忙拔出脚,慢慢朝房内走来,每一步都发出“咚”的声音,还好地板没有一路破过来,看来他刚才是不知从哪里跳下来的。很难想像这么胖的人还能从高于一节台阶的地方“跳下来”,不过从他的脚步声和掌柜的惊讶程度来看,他简直像是从半空中忽然掉下来的,这就实在有些不可思议了。他面色红润、衣着华丽,可惜脸上的肉已经堆得几乎看不出轮廓了,很难说他长得是丑是俊。他大概30岁左右,看起来就像个中年发福的商人,不过看来连掌柜都已看出他绝不是什么商人,而且肯定不怀好意。
马老大缓缓站了起来,忽然一扬手,手背上那五六片水蜜桃便如暗器般刷刷飞了出去,直打那胖子面门。我被吓了一跳,一回头却吓了更大的一跳:却见那胖子仿佛什么也没做,水蜜桃片便忽然好像碰上了一面墙,而且居然好像还在空中静止了刹那,才直直跌落下来,看得我目瞪口呆。
我以为马老大一定会觉得很难堪,没想到她忽然春花般笑起来,边笑边离开座位上前迎接道:“哎呀,一别三年,胖哥哥真令人刮目相看哪。”
她走路的姿势忽然也变得一步三扭,有如风摆杨柳,连身上的粗布丧服看起来都仿佛平添了几分娇媚。
那胖子也满脸堆笑,向马老大拱手道:“妹子你却比三年前更娇艳了,简直不像过了三年,更像比三年前小了三岁呀——”语气也甜得仿佛能滴下蜜来。
我在一旁几乎都看傻了。马老大走过我身边,顺便将我揪了起来道:“小刀子,还不快拜见胖哥哥。”
我差点就顺着她叫了出来,想想又顿住,迟疑地问道:“我该叫胖……叔叔吧?”
马老大娇笑道:“这位胖哥哥就叫胖哥哥,无论男女老少都叫他胖哥哥他才喜欢哪——”
那胖子也笑嘻嘻道:“没错,你就当我是姓胖,名叫哥哥好了。”
我忽然想起马老大曾经说过,在江湖上有响亮的名头或吓人的绰号,其实未必可怕,若是这么看来,这位只肯把自己叫作“胖哥哥”的仁兄,果然比马老大高些个段位,一念至此,只得硬着头皮叫了声“胖哥哥”,叫完简直浑身都起了鸡皮。
好在那胖子似乎并未怎么注意我,点了点头便继续跟马老大寒暄道:“好,好——我说小马儿啊,哥哥上回见你,好像还是在你那纸醉金迷的‘温柔乡’吧?”
马老大脸色微微变了变,仍笑道:“胖哥哥笑话了,咱那个破院子也就勉强能坐坐吧。”
胖哥哥叹道:“这话倒真是不假,昨儿个我特地跑了去想瞧瞧妹妹,居然发现温柔乡变了瓦砾堆,好容易才找了个石墩子歇了一会,坐着也实在是勉强得很。”顿了顿,忽然又道,“还好妹妹看来安然无恙,总算让哥哥放心了。”
马老大娇笑道:“多谢哥哥记挂,实在是当不起,特意赶来想是也费了不少功夫,这会子想必饿了,不如坐下一起用些早点吧。”
胖哥哥却忽然沉下脸道:“三年前吃过妹妹的早点,如今还没消化尽呢,可不敢再叨扰了。”
马老大竟也不在意,便自顾自走回桌边坐下道:“人也看过了,话也说完了,既然哥哥不肯用早点,那就请回吧。”
胖哥哥沉默了片刻,忽然大笑道:“姓马的,三年前你仗着‘酒色财气’的腰子硬,下得好毒手,如今只剩下你一个孤鬼儿了,我倒要看看还有什么花招可以耍。”说罢,便凝神屏息,站定不动了。
我听他前面说得咬牙切齿,还道他要把马老大怎样了,心中怦怦打鼓不已,谁知他竟似入定般静静立了半晌,毫无动作,实在奇怪,正在诧异,忽听马老大道:“小刀子,你可知道胖哥哥这一招叫什么?”
我摇了摇头,只听她叹道:“我且问你,杀手是做什么的?”
我道:“是杀人为业的。”
她又问道:“如何杀法?”
我不明就里,想了想方才答道:“动手……去杀。”
马老大笑道:“答得好,答得妙,不管它什么杀法,总要动手才杀得死人——可你胖哥哥这一招却是不动手的杀人法,你就没见过了吧。”
我再看那胖哥哥,仍是静静立着,根本好似入定了一般,完全看不出杀机,不禁奇怪道:“不动手……如何杀人呢?”
马老大缓缓道:“不动手有两种杀法,一种是他这种——看似没有动手,其实是手动得太快,别说你看不出来,就是一流高手也未必看得清楚,一不小心就可能着了他的道儿。”
我想起了水蜜桃片在胖哥哥面前忽然静止、落下的情形,多少明白了马老大的意思,也惊讶不已。原来他的武功之高,原来可以高出人的想像。不过她的话还未说完就顿住了,实在让人心痒,忍不住问道:“那还有一种是什么?”
马老大微笑道:“还有一种便是姐姐我这种,你看——”
她话音刚落,胖哥哥竟立刻倒了下去,“轰”一声巨响,砸碎了好几尺地板,顿时灰飞烟漫,呛得我咳嗽不已,只觉得有人拉着我闪将开去,一瞬就到了门外,立定了脚跟,才看清是马老大,她从容不迫地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理了理衣裳,然后大声叫道:“掌柜——”
掌柜方才似乎趁乱悄悄溜掉了,这会儿竟又好似忽然从地底下冒出来似的,立即在旁边应道:“小人在。”
马老大立刻又恢复了小寡妇的骄躁姿态,懊恼地斥道:“你看看,这屋子弄成这样,教我们娘俩如何用早点啊?!你说说,怎么办吧?”
掌柜赔笑道:“是,是,依小人看,不如请夫人和少爷移步到另一套上房,小人已叫人备好了一模一样的早点,夫人和少爷赏脸再用些如何?”
马老大扁了扁嘴道:“算了,我也没胃口了,只是这一早上又惊又闹的,只怕吓着了我的好儿子,得让他多吃些。这么着吧,把他那份送上车去,我们即刻动身,路上吃吧。”
掌柜恭身道:“是,是,小人这就去办。”便立时退了下去。
马老大这才转头对我笑道:“如何?我这一招才是真正的不动手,只不过杀了个大胖子,多少还费了点吹灰的力气。”
我不敢去看房里的情形,却根本不相信她的话。那“胖哥哥”虽然看来确实是死了,马老大好像也确实没动手,但这里面肯定有些像“胖哥哥”快到看不到的出手一样的事情,是我看不到也猜不出的,但我已经可以感觉到它的存在,这种感觉说不出,却让我非常不安,我们似乎渐渐步入了更诡异也更严酷的氛围中,压得我心头非常沉重,所以我只是颤抖着说了句:“我们快走吧。”便不再出声。
马老大也沉下了脸,直到我们上车离开,她也没有再说过一句话。
车行渐远,我的早点也吃得差不多了,我惊讶地发现我的忍耐力也有了不小的进步,在目睹一个活生生的人被杀死之后,居然还有胃口吃东西,似乎比平时吃得还要多,而且还觉得东西都很好吃,真是活见鬼了。
这马车非常宽大舒服,马老大斜倚在我对面,微笑地看着我狼吞虎咽完,这才笑道:“恭喜你,杀手的第一课你已经学完了,看来还算学有所成,为师老怀甚慰。”
我抹抹嘴道:“我看你和我师父也确实很像,把我喂饱了就觉得很有成就感。”
马老大笑道:“居然还学会贫嘴了,了不起,看来第二课也不用教了,明天你就可以出师了!”
我却默然了,半晌方道:“我师父虽然什么都没教我,至少和他还有师哥师妹在一起的日子我很快乐;你虽然也一样什么都没教我,但和你在一起的日子我却无论如何都快乐不起来。”
马老大叹了口气道:“你还小,慢慢就明白了,如果你能和你师父他们在一起,混吃等死地一直到老,也是你的福气,但命中注定你和他们是不一样的,谁也没有办法;可回头一想,又有什么不好?也许等我们找到聂小无,他会把你收在门下,让你成为天下第一高手呢……”
我心一动,却立刻又灰了,道:“天下第一又怎么样?那胖哥哥如此厉害,不也还有比他厉害的人来杀了他?”
马老大笑道:“哎呀,这可是第一次听到你恭维我,难得,难得。”
我抬起头,看着她道:“别瞒我了,他根本不是你杀的。”
马老大露出惊讶的神色道:“不错,不错,那他是谁杀的呢?”
我道:“也许就是那个暗中照顾我们的‘贵人’,我不知道他是谁,也不想知道。”
马老大坐了起来,极有兴趣地看着我道:“继续说。”
我却转头看向窗外道:“没了,说完了。”
马老大又躺了下去,笑道:“好小子,看不出还学会了点心计,爱说不说,我困了,且睡一觉先,你若觉得无聊,不如也睡会儿,到下一站还远着呢。”
我却忽然想起一个问题,忍不住又问道:“三年前你对那胖哥哥……做了什么事情,让他这么恨你?”
马老大闭着眼睛冷冷道:“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