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机变 第10天作者:金英-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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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晓飞当然知道,前些天查文室的命案,他和上官几乎把龙琪的档案翻了个底朝天。他说:“别的不太清楚,只是听说在十三年前的一个夜里,你跟好多个歹徒发生了巷战,你把他们打得鲜血直流……”
龙琪笑了笑,“我这么凶,你不怕?”
“怕什么?就算上了法庭,法官也会判你无罪,这是正当防卫。如果遇上年轻一点的审判长,他说不定还会夸你勇敢。”
“你真的这么想?”
“当然了,如果没有你这样见义勇为的好市民,我们警察岂不是要忙死了。据说自从你大开杀戒后,你所在的那一片居民区,治安在全市来说也是最好的,小偷小摸基本绝迹,简直可以说是夜不闭户,路不拾遗。所以我说嘛,像你这样厉害的侠客,那是几百年才出一个的。利国利民呀。”
龙琪笑了,“别使劲的奉承我了,有什么企图吧你。”
“哪儿有什么企图,顶多是搞好警民关系。对了,你当时怕吗?”
“怕,怎么不怕,我怕要我出医药费,我当时不是没钱嘛!”龙琪脸上露出一个狡黠的笑。这个笑容多少有点孩子气。
方晓飞看着她,心里涌上万千柔情,他轻轻地请求,“让我抱抱你……”
龙琪沉默着,很久,问:“凭什么?”
“因为天气很冷,你很冷,我却很热。”方晓飞说着把手放在她额头上,真的非常温暖。
龙琪这次没有拒绝,笑了笑。方晓飞抱住她,心底的幸福与痛苦于这一瞬达到了极致。
“不要离开我。”她说。
“我怎么舍得。”
下起了雨,秋天的绵绵细雨,打在窗玻璃上,淅淅沥沥,缠缠绵绵,似轻诉、似低语、似感叹……这般的森寒这般的清冷,如果没有爱人在身边,斯时斯境,只有凄楚。
还好,他在她身边,她也在他身边。
──找个喜欢的人抱抱吧!在这种暮秋之夜,那是温暖到灵魂上的一种幸福。
你我都可以做到的。
汪寒洋和水玲珑站在二楼的回廊上,看着漫无边际的秋雨打在梧桐上,一滴滴一声声,那凄寒侵骨的感觉一直浸入心底。
“一场秋雨一场寒,今年的冬天好像来的特别早。”汪寒洋说。
“这个月8号已经立冬了。”
“可我觉得今年特别冷……”
水玲珑打了个寒颤,“让你一说,我也觉得冷了,这时候应该待在家里,生个炉子,煮点什么热汤喝喝……”
“红泥小火炉,绿茗焙新蚁。”汪寒洋说。
“你这颜色配得真好,听着喜兴,还没村味儿,热闹不俗。”
汪寒洋听对方这么评价,笑了,“这是首古诗。”
“你真有学问。”水玲珑由衷地。
“背别人的诗那叫什么学问,自己能写才叫学问。”
“吃不进肥肉,哪能长上膘。会背别人的就离自己写不远了,你瞧我,就没念过几天书,整个一屎克螂哭娘,两眼墨黑。人多时我都不好意思开口。”
“我倒觉得,像你这样的人,最好还是别读书。”
“为什么?我告诉你啊,我小时候是因为家穷,可不是我不求上进。”水玲珑敏感了。
汪寒洋给她认真的表情逗笑了,认真地说:“别人读书都学不到的东西,你不读书已经会了,这叫天分。”
“什么天分,别寒碜我了。”
“以前有个人,一个字也不识,可后来他成了中国禅宗的开山鼻祖。这个人就是六祖惠能,所以有人说:下下人有上上智。”汪寒洋停顿了一下,“我们的学校更像是养鸡厂,孩子们全被笼养了,念书只为下颗高考的蛋,创造办想像力全给掐了。真的水处长,你要是读到大学毕业,现在顶多也就是在你们机关当个打字员。”
水玲珑专注地听着,然后痴痴地说:“我们的打字员上个礼拜结婚了……”
──她还嘴硬说她不是结婚狂,其实哪个人不是结婚狂?到年龄结了不了婚,都得发狂。不论男人女人。老处女这顶帽子固然过于打眼,老光棍这个招牌也一样金光耀眼!总之都是让人为之侧目的,却不是令人羡慕的。
水玲珑又说了,“你知道我现在想什么?我在想──这种鬼天气,能有个男人抱着我就好了,什么火炉热汤红的绿的,都不如这个。”
汪寒洋听得有点好笑又不由地有些伤感,这种赤裸裸的话,也只有水玲珑能说得出口,这或许正是她的可爱之处,当然,也是让某些“正人君子”避之惟恐不及之处。
记得她和龙琪刚“交手”,有天一起喝茶,龙言不知怎么地来了,看见水玲珑成了他姐姐的座上宾,这个见多识广的大律师下巴颏儿差点儿惊得掉下来,为什么呢?因为水玲珑尽管有能耐,人也很仗义,但她名声狼籍也是事实。所以她的“朋友”基本上全是男人,女人要么不屑要么不敢,跟她来往。怕人说闲话。龙言不知道姐姐龙琪怎么敢冒这个“险”?
“你怎么认识她的?”
“地球很小,撞上就认识了。”龙琪显然在避重就轻。
具体的问不出什么来,龙言只好拣重要的说:“你知道你的身份吗?”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读书为什么?因为能作官。玲珑她可是政府官员。”龙琪这样回答弟弟。官商结合这是当下最流行的。
龙言却不认可,作官的多了,何必找她?他说:“我觉得不妥……”
“为什么?”
龙言沉默片刻后,“先声明,我没有任何偏见,我只是有点自私,我担心姐姐你跟她在一起会让别有用心的人借机说你的坏话。你还不够树大招风吗?”
“怎么?怕我跟她学坏?”龙琪开玩笑,凡是她不愿正面回答的,都用这种办法。
“人坏不要紧,但不要让人知道你坏。”龙言意味深长地。
这话就不能不让龙琪考虑了。
龙言接着又说:“姐姐,你很能干,这不可否认,但你以外的世界仍然是一个以男人为中心的世界,也许以后的人们会用欣赏的眼光看水玲珑并给她一个公正的评价,但现在,不可能。我听过她的很多事,一句话──乱七八糟。做为你的弟弟,我可不希望你被人说成那样。女人最怕什么?最怕绯闻。”
龙琪叹了口气,这就是女人的悲哀吧。她盯着龙言说:“你们有些男人的上升之路还不如水玲珑呢!”
古语云:习得文武艺,售与帝王家。这大概是中国男人卖得的最高价──出将入相。男人早就已经插标自卖了,还有什么资格要求女人?
“这我承认。但……”
但什么?
──但,男女是不平等的。这就是现实。龙琪一个人再能干,她也扭转不了乾坤。
龙琪当时沉默了一会儿,给龙言念了《圣经》约翰福音第 8
章的一个故事:文士和法利赛人带着一个行淫时被拿的妇人,叫她站在人群中,然后对耶酥说:夫子,这妇人是正行淫时被拿的。摩西在律法上吩咐我们把这样的妇人用石头打死。你说该把她怎么样地呢?耶酥就对他们说:你们中间谁是没有罪的,谁就可以拿石头打她。人们听见这话,就从老到少,一个一个都出去了……
──在这个尘世中,谁是无罪的?
说别人,你清白?
这不是天堂,谁都不是天使。
这是尘世,连空气中充满了尘埃。照照镜子,数数自己额头上的污垢吧。
莫论人非,有些事是给命运逼的;常思己过,你若遇到,还不如人。
龙言再没有开口说话,也不知他心里在想什么,但旁边的汪寒洋听得很有触动,这与其说龙琪是包容的,不如她对人性是体贴的。后来刘雪花在的时候她们又说起水玲珑,杨小玉说:“玲珑的确算个漂亮人物,不过以她的资质……怎么会去坐台呢?”
刘雪花就说了:“你们没去过农村,不知道那里的妇女们日子有多苦……”
农村妇女的生活状态汪寒洋应该是最清楚。她大学毕业后在报社当记者,去过云南的好多贫困山区,那些可怜的姐妹们有很多都上不起学,从小就在地里劳动,长到十六七岁或者更小时,为了给家中的兄弟凑一笔娶媳妇的彩礼,早早就被迫出嫁了。有的为了糊口,离开了那片贫困的土地,来到城市,在霓虹耀眼的高楼大厦中,她们没文化没技术,又跌到了社会的最底层。
水玲珑当年,怕也是她们中的一员吧?背着简单的行李,站在繁华都市冰冷的水泥地上,惘然四顾……
她、她们,能做什么?
新的贫困,又将把她们逼得堕入风尘。谁不愿意做公主做千金,做不了这两样,做公务员做白领至少可以自食其力。可是命运逼人,由不得你。
前年开始建影视城的时候,从以前娱乐城的旧址下挖出十几副白骨,雇来看工地的一位老人悄悄说,那都是坐台的小姐们的。她们有的一入门,就被没收了身份证,一直要被逼着做到死。还有就是,她们知道的某些秘密太多了……
这真让人头皮发麻。
“怎么没人报警?”也忘了在场的是谁,问了这么个幼稚的问题。
那位大爷压低声儿,“谁敢去?民不举,官不究。”
其实就是举了,官也没法究,这些年凡是开娱乐城的,哪个不是后腰子挺硬,警察能管得住谁?人还没抓进去,命令放人的电话已经打到公安局长办公室了。所以说,有些案子不是破不了,是不能破,因为一旦捅开黑洞的盖子,足以吸进一批人。
那天从工地回来的路上,龙琪突然说:“玲珑就是出自那种地方……”
──水玲珑也是出自娱乐城那种地方。“那种地方”,是世俗中最苦的死海,一旦进去,要么,变成人杰浮上来:要么,变成尸体沉下去。
水玲珑是浮上来的不多的几个。但她付出了惨重的代价,而且一直在付出。至少,她在这地方恐怕是很难嫁出去了。
水玲珑这时又笑了,她是个乐观的人,不光自己快乐,还能给别人带来快乐。她说:“喂,我觉得龙老板还真有两手,那个姓方的小伙子人不错,他的嘴唇很性感,可他的眼睛很干净。”
汪寒洋看着她,开玩笑道:“你不是在打什么主意吧?”
“说实在的,这种男人,你打他的主意没用,得他打你的主意。”
汪寒洋给她说的心里一动,“他……打你主意了?”
水玲珑摇头,“他要真是那种人,龙老板能瞧得上眼吗?小丫头,告诉你吧,太容易被勾引的男人,女人一般都没兴趣。”
汪寒洋听着,觉得这话真是爱情宝典,想了想说:“他是市刑警队的。”
“管他是什么,自己喜欢就行,龙老板别说养一个男人,就是养百十来个也应该没问题的。我看得出来,那小伙子对你们老板真是像拜佛一样虔诚。这年头千金易求,难得有情人。”水玲珑话语间不无羡慕。
汪寒洋笑一笑,慢慢地说:“那家伙结婚了。”
啊,水玲珑表情看上去相当吃惊,半天才回过神,“龙老板原来也肯吃这种亏……”
“吃亏是福嘛。”汪寒洋无奈地。
水玲珑摇头,“傻事都是聪明人做的!你还是……劝劝你们老板吧,叫她别陷太深了。婚外情可是个无底洞,女人输不起的。叫她玩玩就算了,漂亮男人有的是。只要花点儿钱,天上的仙童都会下凡来。”
水玲珑这时表现出了一个女人对世俗最基本的认知。
汪寒洋没有作出相关回应,看着无边的夜色,轻轻地吟道:“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是一番滋味在心头。”
水玲珑正像她说的,没读过几年书,但美是直观的,她也为李煜那首词中的意境给感染了,沉默良久后问:“这曲子真凄凉,听得人心里冷飕飕的,有名儿吗?叫什么?”
汪寒洋说:“相见欢。”
一直等所有的嘉宾都散去,扈平才有功夫问何苏琳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那个小丫头却摇了摇头,“算了,都过去了。”
她心里很难过,欲防微杜渐却差了一步,说还有何益。她太不小心了,自己的地盘上居然着了人家的道儿。对自己失望之余,懊恼地叹了口气。
扈平看着她,轻轻地说:“不用叹气,更不要自责。因为这世上的很多事,是防不住的。如果能防得住,就不会有事故,当然也就不会有故事。”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篱笆扎得再牢,该丢的羊,一只都不会少丢。否则,狼就会饿死。上天不愿意这样。羊是它的,狼也是它的,羊吃的草,也是它的。它创造的就是一个充满矛盾与竞争的世界,生机与危机共存。
何苏琳看着这个漂亮又善解人意的男子,心里的伤感却又多了一点,“小玉她……”
扈平沉默了一会儿,眼泪已经开始在他的眼眶打转,但终于没有掉出来,因为有些感觉,是要独享的。比如思念,就应该在黄昏,一个人默默地对着最后一缕阳光,看着它一点点地消失;或是深夜,静静地把心放出来……
思念是不易喧哗的。
何苏琳不再提了,“谢谢你!”
扈平笑了笑,说:“吃饭去吧。时间不早了。”
“等等吧!”何苏琳站在大厅的一角,一直等侍应生们打扫完,关好灯,她才准备离开。
在去中餐厅的路上,扈平从侧面看着这个年轻的姑娘,觉得这真是个可造之材。龙琪的眼光也真的是独到。
“对了扈先生,你在我们这里还要待多久?”快到中餐厅时,何苏琳突然问。
“不要叫我扈先生,叫名字好了。”扈平说,“我可能还要待一段日子。恐怕到时候少麻烦不了你。”
何苏琳笑一笑,“欢迎搔扰。”
刘雪花已经布好一桌菜在等他们了,她的神色与平日大不相同,不再笑容满面,也不再唠叨,只默默地坐着。
静悄悄的一餐饭快要吃完时,陆薇进来了。
“陆小姐,你还没走?”何苏琳先站了起来。人家救了她。
“对不起。”陆薇先道歉,“打扰了,我是来……”
“来找方晓飞的?”扈平反应快。
陆薇的脸突然胀得通红,“我知道这样……很不礼貌,可是……”
可是什么呢?陆薇并没有接下去,那三个人也一直沉默着,一阵令人窒息的冷场,吃饭的人在吃饭,站着的人则尴尬地站着。
如果杨小玉在的话,就此情此景,她只不定会说点儿什么难听话,可她已经不在了。──她不在了!这个现实更让人痛苦和伤感……
过了很久,其实也没多久,只是气氛太窘迫了。
还是何苏琳,她用最甜美的笑容和最温和的口气说:“您……有什么事我能帮忙的?”态度非常的谦恭与客气。其实过度的礼貌则意味着距离。
“我想找方晓飞有点事……”陆薇想了半天才说。显然,她被刚才的气氛给冰住了。这一刻才开始慢慢消冻。
何苏琳笑了,“陆小姐,这好像是你的私事。”
“不是,其实是这样的……”陆薇在拼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