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山月-第1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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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座小小的“蒙古包”,灯光昏暗,铺的、盖的,都是新的,正色红。
却不见舞影,听不见歌声,一片宁静。
这他才知道,盛会结束了,他喝醉了。
这种酒,他居然会醉,而且醉得人事不省。
凭他,再烈的酒也醉不了他。
但是,他突然醉了,醉得都不知道盛会结束,不知道怎么到这座“蒙古包”来的。
那是因为他太感动了,因为他暂时忘了此时此地之外的一切。
此刻想想之前的一切,他依然感动。
也就在这一刻,他听见了话声。
有人说话,就在他置身的这座“蒙古包”外。
话声是两个人的,两个人说话,两个女子说话。
说的都是“蒙古话”,他听出来了,一个是姑娘玉朵儿,一个是老人的儿媳,玉朵儿的嫂子拉花儿。
虽然听出说话的是谁了,却听不懂说的是什么?
很快的,话声停了,不说了,有一个走了。
听见步履声远去了。
有一个进来了,进了这座“蒙古包”了。
看见帐门掀开了,看见人了。
进来的人是姑娘玉朵儿。
那么走的是老人的儿媳,姑娘玉朵儿的嫂子拉花儿。
此刻应该是深夜,姑嫂俩在这座“蒙古包”说什么?姑娘玉朵儿进“蒙古包”来,又要干什么?
关山月坐了起来。
玉朵儿吓一跳,倏然停住:“吵醒恩人了?”
关山月道:“没有,我是醒了以后才听见两位说话的。”
玉朵儿睁大了眼:“恩人听见我跟拉花儿说话了?”
关山月道:“是的。”
或许是想起关山月听不懂“蒙古”话了,玉朵儿为之一松。她道:“恩人不是醉了么?恩人没醉呀?”
关山月有点窘,也有点不安:“都这时候了,害得姑娘不能歇息,还跑来照顾我。”
玉朵儿低下了头,又抬起了头:“我不是来照顾恩人的。我是来伺候恩人的。”
关山月道:“我更不敢当了,我已经不碍事了,姑娘快请回歇息去吧!”
玉朵儿没动,道:“恩人,我是说,我是来献身的。”
关山月目光一凝:“姑娘怎么说?”
他没听清楚!
玉朵儿又说了一遍:“我说,我是来献身的。”
关山月心头震动,站了起来,道:“姑娘”
玉朵儿道:“我家两代身受恩人大恩,无以为报,只有献身报恩;我愿意,拉花儿也愿意,但是拉花儿已经是人妻了,应该由我来报恩,我要她让给了我。”
深夜“蒙古包”外,姑嫂说话,原来是为这。
关山月道:“姑娘。”
玉朵儿道:“恩人,我过来了。”
她要走过来。
关山月忙道:“姑娘,不可!”
玉朵儿停住,道:“恩人!”
关山月道:“我不敢受,也不能受。”
玉朵儿道:“恩人嫌我是‘蒙古’女子?”
关山月道:“姑娘是汉人女子也一样。”
玉朵儿道:“我不相信。”
关山月道:“姑娘那是轻看了我。”
王朵儿道:“恩人。”
关山月道:“姑娘也是轻看了自己。”
王朵儿道:“我家两代身受恩人大恩,本来就该报苔。”
关山月道:“在我是举手之劳,算不了什么大恩。”
玉朵儿道:“在恩人或许是举手之劳,在我家却是两代的人活命大恩。”
关山月道:“即便是,报答之法多得是。”
玉朵儿道:“可是我家什么都没有,有的不足以报大恩。”
关山月道:“可是姑娘这么报答,我不敢受、不能受。”
玉朵儿道:“恩人。”
关山月道:“姑娘,请让我见令尊:”
玉朵儿道:“他老人家知道。”
这是说,老人家也愿意。
关山月道:“恕我直言一句,老人家糊涂?”
玉朵儿道:“他老人家不糊涂。”
关山月道:“他怎么可以如此这般对女儿?”
玉朵儿道:“恩人,我愿意。”
关山月道:“姑娘愿意,他也不能!”
玉朵儿道:“恩人。”
关山月道:“再请姑娘让我见令尊。”
玉朵儿仍没动,道:“我不是要恩人娶我。”
关山月道:“姑娘更是轻看我。”
玉朵儿道:“难道恩人愿意娶我?”
关山月吸了一口气,道:“姑娘,我是个江湖人,不愿,也不敢害人。”
玉朵儿道:“我不怕!”
关山月道:“我怕!”
玉朵儿道:“恩人。”
关山月道:“姑娘是不是要我连夜离开‘敖汉旗’?”
玉朵儿道:“恩人不能走。”
关山月道:“那姑娘请回去歇息:”
玉朵儿道:“恩人。”
关山月道:“我有姑娘一家这种朋友,姑娘一家有我这种朋友,有什么不好?”
玉朵儿神情一黯,低下了头,又抬起了头:“我这就走,只求恩人不要连夜走。”
她不是怕关山月走,她知道,关山月迟早会走,关山月不属于“蒙古”,是留不住的,她只是怕关山月连夜走。
也就是说,关山月能多留一刻都是好的。
关山月道:“我答应姑娘。”
玉朵儿没再说话,低着头走了。
望着玉朵儿出了‘蒙古包”,关山月心里为之一松,可也有点难受。
为了替老父、兄长报恩,女儿家就得牺牲自己。
虽然汉家女子也是这样,可是为什么女儿家就得是这种命运?
不管女儿家是不是出于自愿,也不管施恩的人是不是接受,对女儿家来说,都是一种伤害。
像如今,他对玉朵儿就造成了伤害。
女儿家可怜,普天下的女儿家都可怜。
关山月没有连夜走。
他答应玉朵儿了。
可是他也没法再睡了。
就这么躺着,睁着眼望着帐顶,直到天亮。
“蒙古”似乎天亮得早,其实,也不是天亮得早,而是天一有点亮,牲口就叫了,马嘶牛羊叫,‘蒙古包”里的人不起来都不行。
关山月听见别的“蒙古包”里的起来了,有人出来活动了,他也起来了。
在“蒙古”,水得来不容易,可是这座“蒙古包”里水早打好了。
一定是玉朵儿跟拉花儿。
关山月漱洗过后,走出了“蒙古包”。
男女老少已经开始一天的活儿了。
天刚亮,“蒙古”的这时候还有点凉意,可是真舒服,真好。
天更蓝、草更绿,空气清凉,连呼吸都舒坦。
关山月领略到了“蒙古”的好。
王朵儿来请关山月去吃早饭了。
姑娘的表现虽然像个没事人儿,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可是多多少少有一点不自在。
关山月也像个没事人儿,可是他多少也有点不自在。
或许是因为姑娘玉朵儿多少有点不自在。
早饭在老人的“蒙古包”里吃,老人已经在“蒙古包”外迎接了。
老人不会不知道昨夜的事。
姑娘也说老人知道。
老人的表现更像个没事人儿,也没有一点不自在。
或许因为岁数大了,比年轻人沉稳。
关山月没多说什么,只在吃过早饭之后,提到了要紧事:“老人家,活佛方面似乎没有什么动静。”
老人道:“恩人,活佛远在‘库伦’。”
这意思是说,就是有什么动静,也不会那么快。
关山月道:“我认为活佛方面不会没有动静,老人家放心,只要活佛方面有任何不利于老人家的动静,我会立即赶来。”
老人道:“谢谢恩人,请恩人放心,大喇嘛犯法缺理在先,我旗那管旗章京是主犯,也是证人,活佛也怕‘蒙古’各盟各旗不服,不至于有不利于我的任何动静,我倒是担心活佛方面对恩人会有行动。”
关山月道:“老人家刚说……”
老人道:“那是对‘蒙古’人,对‘蒙古’各盟各旗,恩人是汉人,是外人,攸关颜面,活佛方面不能让外人任意侵犯‘喇嘛教’,尤其不能让外人伤及‘喇嘛教’的威权。”
关山月道:“我明白了,也放心了,找我不要紧,我人在‘蒙古’,短时日内不会离开,随时可以找我。”
关山月没心事了,告辞了。
老人知道关山月要到“科尔沁旗”去,没多留,怕关山月不知道路,路上不好走,要派当初拦关山月那十名壮汉给关山月带路,并护送一程。
关山月婉拒。
老人直说了:“恩人是怕活佛方面派人找来,把他十人牵扯进去?”
关山月还真是怕这个,道:“既然活佛方面不会有不刊于老人家的动静,老人家何必……”
老人道:“恩人请放心,‘蒙古’人绝不敢对喇嘛不敬,何况是活佛方面的来人?活佛方面的来人,也绝对分得清‘蒙古’人跟外人。”
关山月还待再说。
老人又道:“恩人,‘蒙古’地广人稀,天苍苍,野茫茫,很容易不辨方向,外人更容易迷路,而且一错就是几百里,就是再回头,也不一定能找对方向。”
关山月知道,老人不是吓人,这是实情,不折不扣的实情:他听说过,有人就误入沙漠,越走越深,最后赔上了性命。
不得已,他只有点头领受好意。
听说关山月要走,老人的儿子在拉花儿的搀扶下,来见关山月,来谢关山月。
拉花儿倒没什么不自在,因为她根本没进关山月住的邪座“蒙古包”。
老人的儿子也好多了,只是身子还有点虚。
这不要紧,调养些日子就好。
关山月在十名“敖汉旗”壮汉的陪同下离开了“敖汉旗”。
不只老人一家四口送出一大片“蒙古包”外,“敖汉旗”的男女老少都来送行。
个个脸上离情别绪,姑娘玉朵儿更是红了眼眶,泪光都看得见,只是,她没有让…泪水流下来。
的确,“蒙古”地广人稀,走了很久,去了很远,一个人也没有碰见。
天苍苍,野茫茫,除了远处那天地一线之外,别的什么也看不见。
领受老人这番好意对了!
没有“敖汉旗”这十名壮汉带路,关山月准难辨方向,一定迷路。
从一早走到了日头偏西。
日头偏西,黄昏了。
“蒙古”的早上美好,“蒙古”的黄昏一样的美好。
没白天那么热了,凉快了。
一片金黄,天是金黄的,地也是金黄的,连草都染上了金黄色。
此情此景,醉人!
十名壮汉收缰停了马,领头壮汉叫关山月:“恩人。”
关山月也停了马。
领头壮汉道:“再过去就是‘科尔沁旗’地界了,我等就护送恩人到这里了。”
关山月道:“谢谢诸位,诸位快请回吧!”
领头壮汉道:“如今日头偏了西,只要让日头在恩人的左手边,恩人就是往北走,方向错不了,路也错不了。”
真周到。
关山月道:“我知道了,谢谢。”
领头壮汉道:“恩人回程经过‘敖汉旗’,请一定再莅临。”
关山月道:“谢谢,只要我回程经过贵旗,一定再度拜访。。”
领头壮汉没再说什么,带着另九名,鞍上一躬身,拉转马头,飞驰而回。
关山月又为之感动,禁不住也有了离情别绪。
直望到十人十骑不见,关山月才定过了神。
定过了神,拉转马头要走。
一阵驼铃声随风传来。
驼铃,有人骑骆驼。
从轻快的蹄声,响动的驼铃声可以听出,骆驼还不是一匹,而且是往这个方向。
往日落的方向,往这个方向。
很快的,偏西的日头,耀眼的金光里,出现两匹骆驼,飞快奔来。
骆驼色呈深黄,落日光呈金黄,骆驼上的两个红点,特别显眼。
近了,那是两个红衣喇嘛,骑着两匹双峰骆驼!
红衣喇嘛,向着此地来。
关山月心头为之一跳。
两匹双峰骆驼,虽不是千里明驼,可是奔跑起来十分轻快,转眼问巳到近前。
红衣喇嘛是两名中年喇嘛,神情冷峻,一起收缰停住骆驼,左边一名冷然发话:“你是从‘承德’来的汉人?”
说的是汉语。
关山月道:“是的。”
左边中年红衣喇嘛道:“江湖人?”
关山月道:“是的。”
左边中年红衣喇嘛道:“到过‘敖汉旗’?”
关山月道:“是的。”
左边中年红衣喇嘛道:“那就错不了了。”
右边中年红衣喇嘛从鞍边一具革囊里,取出了法螺也似的东西,举起来就吹。
那东西形似法螺,吹起来声也像法螺,呜呜之声传出老远。
这是通知别人。
也就是说,两个中年红衣喇嘛还有同伴。
果然,轻快蹄声,驼铃声又随风传来。
也不止一匹,来得也快,也来自同一方向。
没错,耀眼金光里,六匹骆驼,六个红衣喇嘛,飞驰而来。
转眼来到近前,停住,六匹骆驼二前四后。
前两匹骆驼上,是两名五十上下的老喇嘛,一胖一瘦,都一脸逼人的冷意。
后四匹骆驼上,是四名中年喇嘛,一样的神情冷峻。
前两名中年喇嘛,左边那名向两名老喇嘛躬身,以“蒙古语”说话。
两名老喇嘛四目闪现寒芒,目光如利刃,左边老喇嘛以汉语说话:“就是你?”
他没有明白说何指。
关山月没有说话。
左边老喇嘛又道:“有位大喇嘛因你自绝!”
关山月说了话:“是我,有这回事。”
左边老喇嘛道:“管闲事管到‘蒙古’来了,还犯了喇嘛!”
关山月道:“江湖人,天下的闲事可管,至于犯了喇嘛,应该说喇嘛犯了律法。”
左边老喇嘛两眼寒芒外射:“你好大胆,怪不得你敢管闲事管到‘蒙古’来,怪不得你敢犯喇嘛,你可知道,在‘蒙古’,喇嘛就是律法。”
关山月道:“知道,可是我也知道,喇嘛不是王法。”
左边老喇嘛目光一凝:“你提王法?”
关山月道:“不错。”
左边老喇嘛道:“你是官里的人?”
关山月道:“明知我是江湖人,怎么又问我是不是官里人?”
左边老喇嘛道:“据佛爷所知,江湖人以武犯禁,不服王化,从不提王法。”
关山月道:“是不是宫里人,关系紧要么?”
左边老喇嘛道:“你要是官里人,当然可以管这件事情到‘蒙古’来,当然也可以查喇嘛犯法事。”
这么尊宫?这么守王法?
恐怕是喇嘛也怕朝廷,不敢说喇嘛也是王法。
其实,喇嘛也知道,“蒙古”各盟、各部、各旗,都归朝廷所任命之驻防大臣及地方官之管辖、监督。
朝廷虽至为优遇活佛,但活佛之为活佛,虽是得自达赖赠以“呼图克图”之尊号,实际上也是皇上的封赏。
关山月淡然一笑:“你可以放心,我是江湖人,不是官里人。”
左边老喇嘛道:“那你就不可以管闲事管到‘蒙古’来,更不可以犯喇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