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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东厂与西厂-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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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分第31节 瓦剌喇嘛落网(3)

    成化帝收起笑容,开了口,那因底气不足而有点颤抖的声音在大殿中回响:“诸臣工!元宵朝贺不久,又让大家来,是有一件要紧国事与诸臣共商。今日是正月廿三,不知哪位臣子还记得,这是什么日子?”    
    底下跪着的臣吏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一个声音在后边叫道:“启禀皇上,臣记得!”    
    “汝是何人?”    
    “臣礼部侍郎黄槐。”    
    “你可以当众一叙。”    
    “奏皇上,今日是大行皇帝从瓦剌国返回,驾抵京城的纪念日!二十八年前,北方瓦剌国进犯我大同边关,守将无能,屡战屡败。英宗先帝龙颜震怒,决定御驾亲征。不意奸宦王振暗中捣鬼,致生‘土木堡之变’,英宗先帝被瓦剌人劫持。‘土木堡之变’后,瓦剌国以为我大明好欺,竟继续进军,图谋京城。大明军队托本朝列祖列皇在天之福,奋勇反击,大败敌军。瓦剌国无奈之下,只得送回英宗先帝。朝廷派专使杨宪前往边关恭迎,于景泰元年正月廿三日驾返京城。”    
    成化皇帝边听边频频点头,脸上的神色越来越凝重,凝重之中带着怀念、悲戚和愤恨。待黄槐说完,他缓缓开腔道:“大行皇帝当年龙体之健,朝野闻名!正统十四年御驾亲征前夕,朕曾亲眼见大行皇帝以腰刀砍树,碗口粗的树,须臾间便砍断八株,足见体魄之健,功夫之精!不意在‘土木堡之变’中竟以蒙难,在瓦剌国囚禁数月,备受折磨,返驾回国后,龙体康健状况每况愈下,渐患痼疾,数年之后竟致乘鹤仙逝!朕自即位之后,每逢大行皇帝忌日,心中总念念不忘‘土木堡之变’,若无此变故,先帝何以英年不永,驾鹤早逝!故此,瓦剌乃大明及朕不共戴天之仇敌矣!”    
    成化帝说到这里,停顿下来,他是阴虚火旺者,患着渴症,酷嗜品茗,平日手边总有茶杯,不时呷上几口。现在,他习惯地把手伸向旁边,触及的却是御座的木把手,这才醒悟,连忙缩回。这是失仪之态,幸亏殿下诸臣工都跪伏在地,无人看见。成化帝咂咂嘴唇,忍住口渴,又开腔道:    
    “朕自即位以来,每每部思虑我大明应报‘土木堡之变’之仇,袭太祖皇帝举兵兴朝之谟烈武功,发兵进剿瓦剌,宏光我大明列宗圣德,告慰于父皇先帝。怎奈这十年来,朝廷时运不佳,年年遇灾,岁岁有祸,致使雄心有余,实力不足,朕之意愿暂难付诸实施。然朕近日接到边关密疏奏称瓦剌国在边关外阵兵列将,构筑营寨,似有进袭之状。朕披阅密疏,怒发冲冠:前仇未报,后犯又至,瓦剌欺朕剧甚矣!故今举行朝会,与诸臣工共商:朕是否宣降旨出兵瓦剌,先发制人,报前仇,又可保我社稷之安?”    
    成化皇帝治国无方,捣鬼却有术,他为了除掉乃王,故意伪称接到边关守将密疏,说瓦剌兵关外,意欲进犯,让大臣讨论是否该出兵瓦剌。其实,皇帝比谁都清楚大明的国力,别说主动出击进犯瓦剌了,就是派兵守在边关抵御瓦剌军进犯都很难。这一点,他假装糊涂,让大臣们提出来,予以否定。然后,作为变通性地应付,肯定有人提出如何和瓦剌持敌对立场,他这个皇帝一点头,这次朝会的目的就达到了。    
    群臣听了成化帝的一番话,一时无人出奏,出现了冷场。成化帝改变了说话的语调,温和而略带亲切:“诸臣工有什么建议,都不妨当庭直奏。朕有谕在先:言者无罪,朕虚己纳谏,择善而从。不过,若是朝会上不言,背地里却窃窃私语,误国误君,朕一旦察知,只有以‘欺君之罪’办他了!”    
    成化帝话音刚落,兵部班中突然有人高声道:    
    “万岁爷,臣有话要奏明!”    
    成化帝朝那个方向看看,却认不出是谁在说话,便望着跪在兵部班列头的一个的七十岁的兵部老尚书欧阳文德:“是谁要奏事?”    
    欧阳文德前不久刚患中风症,成化皇帝知悉后派了太医邱伯涛去医治,竟给治好了,不过留下了一点后遗症,说话不大利索,当下叩头道:“是……是兵部……兵部主事夏家骥。”    
    成化帝微笑道:“夏家骥,你跪到前面来奏。”    
    夏家骥在众目睽睽之下,侧身膝行穿过前几个部院长官,来到御座前,冲成化皇帝叩头道:“臣兵部主事夏家骥!”    
    成化帝和颜悦色问道:“你有什么要奏的?”心中暗忖,这夏家骥乃兵部主事,对军事情况肯定熟悉,他要奏的必定是主张暂不出兵瓦剌。这个臣子不错,以后要晋升他!    
    果然,夏家骥跪在那里大声奏道:“臣以为朝廷此时不宜对瓦剌用兵!诚如皇上方才谕意所示,近十年来我国十八行省中每年都有三分之二的省份遭受天灾,四分之三的省份遭到人祸,天灾人祸严重损耗了大明国力,也影响到朝廷军队的士气、战力。若对瓦剌开战,以本朝军队现状,速胜完全不可能,而若持久打下去,粮草、军饷、衣械都跟不上去,军中士卒在阵前若供给不足,定生二心,哗变滋祸。因此,臣斗胆谏君:不可出兵!”    
    成化帝听着,微微颔首,脸上露出平静沉着的神情。    
    夏家骥退回兵部班列后,工部班列中有人高声喊道:“皇上,臣柳淦熙有要奏的事!”    
    成化帝抬眼看一看,点头道:“你也奏来。”    
    柳淦熙膝行到御座前,跪在那里磕头道:“臣工部员外郎柳淦熙!”    
    成化帝看着他:“奏吧!”    
    “臣也以为现今数年内朝廷不宜对瓦剌国用兵,除了方才兵部夏主事所奏之原因外,还有缘由:此去瓦剌国一千多里,全是高山峻岭,只有羊肠小道。大军进发,所经之处工部必须架桥铺道,否则,马匹、给养及战车等难通过。而架桥铺道得耗费大量银子,而且,征集民夫也须开支,工部现今绝出不起这笔钱;朝廷调拨吧,只怕也是杯水车薪。臣刚才在心里粗粗默算下来,若对瓦剌用兵,光工部方面的开支就需七百万两银子!”    
    成化帝望着柳淦熙跪退回班,点着头道:“夏家骥、柳淦熙,极是明理。朕想,此时恐怕确实不宜对瓦剌用兵。只是,瓦剌欺人太甚,朕想总该有个对付之法吧?”    
    吏部尚书吴鸿镜出班奏道:“臣以为从今之后应该中断和瓦剌国的往来……”    
    成化帝打断道:“自‘土木堡之变’以来,朝廷已和瓦剌国断绝往来!”    
    吴鸿镜叩头道:“我国与瓦剌国之间、朝廷与朝廷之间的往来早已中断,不过民间的贸易交往仍是频繁。据臣所知,时有瓦剌人驱赶马匹进我边关,与我国商人百姓交换盐巴、茶叶、箭镞、布匹;另外,瓦剌的喇嘛也不时进出我寺庙道观,一直深入到江南、两广地区,难说是不是来刺探我军情、政情、民情的。因此,臣以为应当严厉饬令边关守军阻止瓦剌人入境;内地各衙门也应留意访查,发现瓦剌人则应予缉拿,予以讯查,若是平民百姓,驱押出境,如是奸细,当处以死刑,以表明我大明对瓦剌国势不两立之立场!”


第二部分第32节 瓦剌喇嘛落网(4)

    成化皇帝窃喜,寻思这吴鸿镜所奏之事,正是举行这次朝会的目的,原以为还要自己提示一下方有人往这方面想,却不料刚开了个头就有人奏上来了,这真是冥冥中有神明庇佑,杀乃王乃大意也!    
    成化帝大声道:“吴鸿镜,你奏得好!兵部、刑部即就吴鸿镜所奏之内容分别行文各边关、州县,饬令照办!朕有言在先:办得好的,予以赏封;办得糟的,主官撤职查办!”    
    兵部尚书、刑部尚书连连叩头:“臣遵旨!”    
    成化帝面带微笑,站起身来,正要吩咐散朝,突然大殿右侧位置有人高声道:    
    “皇上,臣有要奏的事!”    
    成化帝一怔,重新坐了下来,看着右侧那班臣吏:“是谁要奏事?可就地奏来!”    
    那是一个身体微胖的、四十岁左右的中年人,侧转身子面对御座,就地叩了头,大声道:“臣顺天府府尹杨文曾禀奏万岁爷,昨晚顺天府衙门拿获一名瓦剌喇嘛,现囚于牢中,臣尚未审理。特请旨皇上示下如何处置?”    
    成化帝一听,脸色微变:瓦剌喇嘛?难道就是那个瓦剌国使者温格尔汗?云珠子说他一二天内可抵达京城,怎么脚头这样快,昨晚就到了?跟他讲好是进了京城直接去乃王府的,怎么会被顺天府拿下的?西厂的人又是干什么吃的?    
    成化皇帝想着,迅速朝侍立一侧的汪直瞥了一眼。那汪直闻听杨文曾禀奏之语,心里也早已似装了十五个吊桶,七上八下的甚是惴惴,见成化帝看自己,情知其意,惊得脸都白了。成化帝皱皱眉头,暗忖先问明情形了再作计较吧。    
    “杨文曾,你把拿获瓦剌喇嘛的经过奏明。”    
    “臣遵旨!”杨文曾磕了个头,便奏报了经过情况。原来,昨天晚上顺天府衙门的捕快奉差出城去办一桩案子。城北七里庄庄主郑员外前几天被其小妾勾结奸夫杀死在卧室里,奸夫奸妇双双卷起金银细软潜逃。顺天府接案后立即访查,并发出海捕文书,让北京邻近州县衙门都派员四处设卡查访。奸夫奸妇逃不出京城地区,又偷偷溜了回来,躲进了七里庄外的一个尼姑庵。昨天下午有一个妇人去尼姑庵烧香,因所带去的小孩玩耍溜进了后院,她去找时看见了小妾。那小妾虽不认识她,也慌忙掩面躲进室内。那妇人回家后,将此事对丈夫说起,其夫便来顺天府首告。府尹杨文曾大喜,召来捕快头目,让立即带人去把奸夫、奸妇连同离主一齐抓来。一班捕快乘黑夜摸到七里庄,将尼姑庵围住了,发一声喝,撞开庵门长驱直入,把一应人犯全都锁拿了。他们返回京城时,在城外一家客店打尖,喝点酒赶赶寒气解解乏。十几个捕快正喝得高兴时,进来了一个瓦剌喇嘛,要求投宿。捕快头目见了觉得可疑,便上前去询问。不竟这喇嘛性格暴躁,二话不说便抽了那捕头一记耳光。捕头大怒,喝声“拿了”,众捕快一拥而上,揪住喇嘛便锁了,一并带进城来,关在顺天府牢里。    
    成化帝一听,寻思这个喇嘛必是瓦剌使者无疑了。天庇佑见!幸亏今天弄了这个朝会,否则,这顺天府尹一早就要升堂问案的,第一桩问“七里庄凶杀案”,第二桩便问瓦剌喇嘛了。这一问,那喇嘛必会道出真相,这不但害不了乃王,只怕连汪直乃至皇帝自己也要陷进去了!现在怎么办?下令开释?与方才议定了的饬令精神不符,皇帝哪能出尔反尔!留在顺天府衙门审理?自然不妥!要不,下令让顺天府交给西厂衙门去审,这样汪直就可以做手脚了……    
    “万岁爷,奴才钦命总督东厂官校办事大臣尚铭有事要奏!”    
    一声公鸭嗓音打断了成化帝的沉思,他把目光投向跪在右侧第一排的尚铭:“你要奏什么?”    
    尚铭是在场所有人中三个知道“瓦使使者”之事者之一,他策划的谋害云珠子行动被钦差余秉南破坏,死了两个密探,另一个密探大康县令梁孝先也被余秉南通过汪直奏准削职充军,东厂衙门在大康的情报网被破坏殆尽,恨得他连吐三日血,卧床七天,指天发誓要向西厂、向汪直讨还这笔债。现在,他一听顺天府尹杨文曾的奏报,断定那瓦剌喇嘛必是汪直通过云珠子联络的瓦剌使者,于是动起了乘机做一做文章的脑筋。尚铭的脑筋是这样动的:东厂衙门把审问瓦剌喇嘛之权从顺天府要过来,把那喇嘛押在东厂诏狱里,让他尝尝“东厂刑”的味道,他必定会供出云珠子,把云珠子也捉了,依法炮制,顺藤摸瓜牵出汪直,到汪直为止,不再追查!文章就做在汪直身上,奏他一本“里通外国”之账。万岁爷那时心里是哑巴吃元宵——自己心中有数,却又有苦说不出,为了保守“陷害乃王”的秘密,估计不能不处置汪直,这个处置必定是杀人灭口!    
    当下,尚铭出班跪奏道:“瓦剌国在我边关陈兵列将,而这瓦剌喇嘛又在这当儿来北京,以奴才猜估,此人十有八九是瓦剌派来刺探我京城情况的奸细。万岁爷明鉴,东厂衙门审理奸细案子向来是熟门熟路,行家里手,通晓瓦剌语的番役也颇有几个。故尔奴才特向万岁爷请旨,这个案子由东厂衙门审理。奴才可打保票,三日之间准定查清一切细节,奏报万岁爷。如若不然,奴才甘愿向万岁爷请旨领罪!”    
    成化皇帝听着,心里犯了嘀咕:按平时惯例,这类案件确应交给东厂去审,但今番不同,这一审要审出许多枝蔓来,于自己不利,但是,以什么理由驳回尚铭的奏请呢?    
    这时,汪直急了,他自然知道尚铭这一张牌打出来是要把他置于死地,于是不等成化皇帝开口,马上奏道:“奴才钦命总督西厂官校办事大臣汪直奏禀万岁爷,西厂衙门开设伊始,曾蒙万岁爷恩旨,指明西厂与东厂拥有相同的办案职使。奴才以此试想,东厂能办的案子,西厂也能办!奴才特向万岁爷请旨:将该案发往西厂衙门审理。西厂定在两日之内办毕办清,如有误差,奴才也无颜见万岁爷了,就在午门外自焚!”    
    尚铭见汪直跳出来想抢案子,大怒,跪在那里,额头把地砖磕得怦然有声:“万岁爷,奴才如若一日之内未查清这个案件,就在东厂衙门内自焚谢君!”    
    成化皇帝被两人这样一斗,弄了个左右为难,他很想把案子发给西厂审,由汪直一手遮天解决掉,但尚铭奏请在先,言之有据,他这个皇帝没有理由驳回,除非强词夺理,但恐怕大臣们不服。这时,御史柴文俊出来帮东厂说话了:“臣监察院御史官柴文俊奏禀皇上,窃以为审理瓦剌喇嘛,须通瓦剌语言,今顺天府、东厂、西厂三衙门中,惟有东厂有通晓瓦剌语的番役,况且以前此类案件皆发往东厂审理,故臣奏请皇上下圣谕将该案发给东厂审理。”    
    成化帝见刑部、吏部班列中也有人蠢蠢欲动,都是尚铭的朋党,料想必要帮东厂说话,暗忖再往下拖肯定不利于汪直,便急中生智想出一个变通的办法——    
    “刑部、东厂、西厂三衙门主官听旨:朕现将顺天府尹杨文曾奏报瓦剌喇嘛一案发下,交刑部、东厂、西厂三衙门会审,由西厂总督汪直主持。人犯即由顺天府押解,囚于天牢。钦此。”    
    东厂总督尚铭听了,无咒可念,只好和刑部尚书刘贤达、西厂总督汪直一起领旨、谢恩。    
    成化帝站起来:“退朝!”    
    ……


第二部分第33节 夜闯天牢(1)

    散朝后,汪直心神不定地回到司礼监提督值事房,浑身虚脱似的瘫坐在那把铺着金钱豹皮的藤椅上。闭上眼睛待了一会儿,这才沙声闷气地叫了一声:“来——”    
    随侍小太监出现在门口,打了个千儿:“宗主爷!”    
    “沏一壶广西老山茶,茶叶多放些!”    
    “是!”    
    须臾,小太监捧着一个托盘进来,里面放着一壶茶、一个茶杯和两碟子宫廷糕点。小太监把茶点放在藤椅旁边的桌上,斟了一杯茶后,轻手轻脚走了出去。宗主爷今个儿像有心事,得小心着点儿,否则丢了性命也说不定。汪直端起茶杯,吹了吹,凑到唇边呷了一口,直落胃囊,一股暖气夹着茶香徐徐上升,直到喉咙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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