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巷说百物语-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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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为一狸猫化身为将军之私生子,一再拦路斩人,最后于德州公眼前为犬所噬。死后,斩人凶手之遗体竟化为一只狸猫。虽然听来教人难以置信,但这位久居江户的老人声称曾亲眼目睹。虽不知其他三人做何感想,与次郎个人认为是信之无妨。
老夫于宅内逗留数日,老人回题说道:
「发现当时村内是一团忙乱。」
「为何忙乱?」
「噢,其实是为了应付年贡。」
「上头增征年贡?」
「是的。该地实为关东某小藩之领地,此藩财政严重恶化,不得不如此。虽是个仅一万五千石的小藩,但事后调查发现,此藩积欠之债款已大幅超出银两千贯。」
听来果然窘迫,剑之进问道:
「敢问此藩于摄州领有多少石高?」
「噢,各郡相加凡十五村,约为五千石强。从一万五千石的规模看来,领地应有三成位于藩国之外。」
「如此听来,可真是困顿了。」
剑之进露出一脸愁容说道:
「绝非紧缩财政便可解决。」
「是的。不仅发行了藩札(注:各藩自行于领内发行的纸币),亦用尽其他各种手段,财务均未见好转。困顿至此,唯有增收年贡一途。」
「的确别无他法。」
揔兵卫颔首说道:
「要不,可就要亡国了。」
「没错。但不仅所要求的年贡远远超乎常理,同时还强逼村民赶制草鞋上缴、以及参与藩所举办的调达讲(注:财政紧迫的藩国为改善高筑的债务,而于民间推行的互助会),两者均可谓强人所难。」
「噢。」
闻言,揔兵卫皱起了眉头。
「只见返回村落的庄屋先生急得满脸通红。唉,村落原本是和平宁静。闹饥馑时虽曾有人殒命,但凭村民团结一致,还是熬了过来,谁知众人正欲开始休养生息时,竟遇此窘况。」
老人蹙着淡淡的双眉说道:
「被怪火吓坏了的村吏、名曰茂助之总代、以及其他村民齐聚庄屋先生宅邸,情况是一团忙乱,教老夫这外人甚感尴尬——唉,也不知该说自己是来错了时候,还是来错了地方。」
这也是理所当然,与次郎心想。毕竟村民们在此处议论一桩攸关生死的大事,老人则是只为瞧瞧那怪火而前来游山玩水,哪有受人款待的资格?设身处地想想老人当时的心境,就连与次郎也为他感到尴尬。
幸好有老隐士先生的关照,老夫方能放下心来,一白翁语带羞愧地继续说道:
「唉,即便村民们再怎么习于吃苦,过于苛酷的命令毕竟教人难以承受。故有人提议或许该与他村磋商,一同上大坂奉行所行箱诉(注:德川吉宗于一七二一年设立的直诉制度。于评定所门外设一名曰目安箱之直诉箱,投入箱内的诉状须由将军亲自开启)。」
「上奉行所?」
直诉(注:百姓未经规定手续,便可直接向主君上诉之行为,江户时代百姓对将军、领主所提出之直诉亦称越诉,属严禁行为)不是要来得妥当些?正马问道。
「噢,由于摄津一带领地归属至为纷杂,依法,各村落均享有向奉行所,亦即幕府迳直上诉,亦即提起国诉(注:江户时代规模扩大至郡、国规模的农民抗争,曾于十九世纪初至明治维新时期频繁发生)之权利。虽有人如此提议,但村民泰半不愿上诉。」
「为何不愿上诉?」
「噢,此地之代官大人,是个广为人所爱戴的清官。此官为人和蔼恭谦、开通明理,相较于他藩无恶不作之代官,可谓敬乡爱民。事实上,的确不乏乘饥馑之机大肆搜刮侵吞、中饱私囊之代官遭到国诉,幕府不是派来巡检官员调查,便是将之解任。」
「稍早曾言及之冈部藩便是一例。」
剑之进探出身子说道:
「遭国诉后,查明确有渎职情事,派驻阵屋(注:代官等官员驻守的宅邸。未拥有城寨的下级大名于领地内的行馆亦称阵屋)之藩士悉数遭到撤换。但即便如此,百姓之待遇不仅未获改善,反而还每下愈况,便纷纷揭竿起义——不过,这是老隐士离去后才发生的事儿了。」
「原来如此。」
如此看来,的确真有这种事儿——老人继续说道:
「但困扰此地者并非地方官渎职,而是藩政问题,更何况还是尚未施行之法令。此外,代官不过是代藩国传达政令,本人并无任何压榨情事。庄屋先生表示,代官甚至认为此法过于无理,欲向藩国提出抗议。唉,虽然单凭代官一人,毕竟难以改变藩国既颁之政令,但众人认为与其徒增事端,暂时静观其变似乎较为妥当。」
「村民反而对此代官心怀期待?」
「是的,一如正马先生所言,的确有这种气氛。众人皆期盼此官能为乡里做些什么,其人望之深厚,由此可见一斑。」
以一介代官而言,此人还真是个罕见的人才呀,正马语带揶揄地说道:
「这原本不是个于任期内竞相中饱私囊的职务么?」
「身为幕府要职之子,你哪有资格说这种话?」
揔兵卫瞪着正马说道:
「并非所有当官的皆是天下乌鸦一般黑。不,毋宁说腐败的是幕府自身才是。不正是因为过于藐视地方官,幕府才会给推翻的么?」
「这应与此事无关罢?」
剑之进打断了两人的争执,促老人继续说下去。剑之进想听的,其实是接下来的事儿。
「好的好的。总之,这位代官大人的确是人品高洁,为人绝无任何值得诟病之处。只不过,虽然此事无关村民生活——」
但其夫人却有个难言之隐,老人说道。
「什么样的难言之隐?」
「是的。这位夫人——这还真教人难以启齿,好事者传言,夫人其实患有淫病。」
「淫病——是个什么样的病?」
就是性好男色罢?正马说道:
「花癫——也就是淫乱症。据说患此病者,一夜不与男人共眠,便感痛苦难耐——」
这种低俗的事儿就甭再说了,揔兵卫制止道。
「不过,正马先生所言的确无误。或许这传言,反而助代官大人赢得了更多人望。」
「因此招致更多同情?」
「没错。据传此代官出身赘婿,夫人则为藩内某要职之千金。此事领民亦泰半知情,唉,当然是不至于说出口,或为此议论纷纷,但人人均理解此官或有不得忤逆其妻之苦衷——有传言指称其妻挟此威势,每夜均与下贱男人勾搭。」
「老隐士连这也打听到了?佩服佩服。」
与次郎说道。村内这类流言蜚语,通常是不向外人传述的。俗话所说的坏事传千里,也是在封闭的群落中发生的事儿。不能外传的事儿外人听不见,旅人基于礼仪也不应闻问。要探听出这种事儿理应是万般困难,但既然一般听不见的事儿都教外人给知道了,就证明这个群落已然濒临瓦解。
是老隐士告诉老夫的,一白翁回答:
「在老夫叙述了几桩故事后,老隐士便告知此事以为回报。噢,不过老隐士并不是在说这位代官大人的闲话,而是在褒奖其为人时,不经意说漏了嘴儿的。」
「而老隐士也没给听漏了?」
正马插嘴道:
「老隐士果真好凑热闹呀。」
「诚如先生所言。」
老人颤动着满脸皱纹笑道:
「总之,这下该交代的也都差不多了。接下来——就该提提老夫亲眼看见的天火了。」
老人恢复一脸严肃神情,环视起与次郎一行人说道:
「翌日——阵屋代官便遣使造访这位六部——亦即天行坊的小屋。」
「噢?」
一行人悉数探出了身子。
「使者表示——欲邀六部为代官夫人医病。看来天行坊的名声,如今已经传到阵屋那头去了。这——就是这桩悲剧的开始。」
老人继续述说起这则故事。
【柒】
好的。
当天小屋前也排起了长龙。
看到有武士来了,庄屋与村吏便联袂赶往小屋。没错,老夫当然也去了。
没错。
一如正马先生所言,老夫生来就爱凑热闹。唉,而村吏似乎以为武士是前来取缔的。这六部虽有寺庙撑腰,但并未获得阵屋的许可在此滞留。
对官府而言,这六部毕竟不过是个浪迹天涯的祈祷师,属于淫祠邪教之流,其祈祷越是有效,就越是个扰乱世局的不法之徒,岂有可能轻易纵放?
因此,庄屋只得出面解释。
毕竟再怎么说,六部都是应村民要求留下来的。
六部本无罪,这下若被冠上罪名,邀其滞留的村民们可就得内疚了。若只是被判逐出藩界或许还好,要是被判了更重的罪,情况可就难以收拾了。
当然,六部甚至不乏被判死罪的可能。身为一个无宿人,若是在江户被逮着了,下场不是被送进寄场(注:人足寄场之简称,为一七九○年设于江户石川岛之游民、轻度罪犯收容所。「佐渡」则位于今新泻县佐渡岛之金山。江户时代后期曾有一千八百名游民与罪犯被引渡至此强制劳动,主要负责排放低于海平面之矿坑内的大量积水),就是被送往佐渡。
没错没错。如此一来当然是大事不妙。毕竟天行坊是村民们的恩人,这么一来,大伙儿岂不就成了恩将仇报的大罪人?故此——
沿途,一行人还曾议论若是说明因怪火一事而邀其滞留的经纬,想必代官便能明理。倘若还是徒然,就只能邀寺内和尚与所有村民一同请愿了。
没错。
没错,大伙儿都料错了。
使者的确不是为这来的。
而是奉代官之命前来邀请六部祈祷医病。噢,大伙儿当然吃惊,老夫也是大感惊讶。
是的。
当老夫抵达时——奉命来访的武士正准备打道回府。是的,的确是一身正式的使者装束。
但天行坊似未立即承允。
是的。仅回答使者自己不过是个食客,并非获上头许可前来祈祷的,故应与村众议论过后再行答覆。
这说法不无道理。
使者亦未有任何异议。
噢,不不。
对村众而言,这反而是件好事儿。是的,一点儿也没错。
让代官欠众人一个人情,毋宁是件好事儿。
这攸关大伙儿的年贡。
没错,正是如此。由代官出面向母藩解释,岂不是最稳当的得策?是的,一如前述,众人虽不认为这便能教母藩打消念头,但无人比代官更了解领民状况,若是代官能呈报领民无此财力,或许可能促使母藩重新考虑。总而言之,村众便是如此盘算的。
不不。
即便向奉行所提起国诉进行抗争,结果又将如何?若是将事儿给闹大了,势必将招致相应的惩罚——即便算不上惩罚,想必也得付出不小的代价。此举虽属合法,但毕竟等同违抗国命,后果绝对将是惊天动地。
因此,任谁都要认为若能央请代官出面代民陈情,当然是最为妥当。因此,众人均以为藉此卖个人情,对大伙儿或许能有所帮助。
没错。
六部深受村众信赖。一如前述,村众对其法力均是深信不疑。故此,天行坊大人拥有神通法力,早已是村众们的共识。
一点儿也没错。倘若六部医好夫人的病,便等同于代官欠众人一份人情。
噢,至此时为止,大半村众均认为夫人患的便是——
没错,便是那淫荡的心病。
庄屋先生向天行坊询问这病是否可医。若可医,无论如何都期望天行坊能将之医好。但天行坊闻言一脸纳闷。
不,并非如此。天行坊并未断言此并无药可医。教他纳闷的,是使者宣称夫人患的是热病。据说夫人病倒后毫无康复迹象,就连大夫也束手无策。
是的。
不论夫人患的是什么病,其实都没什么差异。
管他是热病还是淫荡的心病,这人情都卖得成。
不,倘若夫人患的是攸关生死的热病,卖成的人情甚至要来得大些。
噢,这纯粹是村众的判断。
天行坊大人则表示此事无关人情,夫人若是命在旦夕,自身当然要竭力抢救。不分武家百姓,人命都是同等重要。
噢,同时还表示——自身十分清楚夫人的性命已宛如风前残烛。
是的,或许真是如此。
或许他这番话不过是信口搪塞。但村民对这话均是深信不疑,纷纷赞叹其法力高强。是的,就连老夫也为众人信念所感染,隐约相信其真有法力。
甚至有人声称目击天行坊背后射出万丈金光。
当日,天行坊先生便在庄屋先生引领下前往阵屋。阵屋内似乎是一片慌乱。是的,夫人卧病在床的确属实,天行坊立刻被引领到夫人的卧房。
是的。
听闻此病仅祈祷一、二日尚无法治愈,庄屋先生便于深夜先行返回村落。
七日后。
是的,村民们亦各自于大小佛坛神龛祈祷,祈求夫人的病能早日痊愈。
这也是理所当然。
当时,众人均以为夫人能否病愈,攸关年贡问题能否解决。此举看似愚昧,但切勿斥其无稽。
事到如今,村众已是急不暇择。
与咒人丧命相较,这想法毕竟要来得健全得多。虽为了自身利益,但祈祷的目的终究是为了驱除病魔。
是的。
过了七日七夜,天行坊终于返回村落。唉,只见此时的他已是骤然消瘦,看来憔悴不堪。
天行坊宣称——
是的,夫人的病已完全痊愈。
村内刹时一片欢腾,变得宛如祭典般热闹。但不知何故,唯有天行坊一人显得默默寡欢。噢,众人还以为历经数日夜加持祈祷,天行坊或许是被折腾得疲惫不堪——
是的。
正是如此。
记得事情应是在翌日发生的。
庄屋先生与他村代表进行协商,是的,当然是为了年贡之事。众人决定既然夫人业已痊愈,不妨再次前去请愿。
因此,便由老夫寄居的村落之庄屋先生代表各村前往阵屋。
没错。
就结论而言——这却是个严重的误判。
是的。
事实上——代官于首度召集各村代表通达政令之翌日,便立刻启程返回母藩,打算直接同堪定方(注:江户时代负责幕府各单位金钱出纳事务之官员,又称胜手方)大人或家老大人谈判。是的,此举乃是为了避免村民忧心。代官向母藩说明领民力有未逮,增征年贡实为无谋之举。但母藩似乎仍不甚体恤。
是的,该说的都说了。
没错。
正是如此。
遣使邀天行坊前去时——代官其实不在阵屋内。是的。此事代官当然是毫不知情。
是的。
事实上,一切均为夫人的计谋。
一点儿也没错。
据传听闻庄屋先生禀报后,代官大人当场勃然大怒。平日待人温厚的代官大人,此时竟语气粗暴地破口痛斥。
夫人从未罹病,自本官行前至归宅后均是身体无恙,此说根本是一派胡言。庄屋先生虽被吓得惊惶失措,仍战战兢兢地试图解释。
这下——更是将代官大人激怒到了难以收拾的地步。
为了汝等领民,本官心怀切腹或左迁之觉悟前往母藩提出异议。然而,汝等竟——
汝等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