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巷说百物语-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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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理。古人的确可能如此推论。」
「除此之外——亦相传若须杀蛇,必应断其气。」
「必应断其气——此言应作何解?」
与次郎问道。
一如文意,一白翁回答:
「老夫曾周游诸国,广搜形形色色的故事,对此倒是知之甚详。例如……」
一白翁自壁龛旁一只书箱中,取出一册看似帐簿般的记事簿。
「让老夫瞧瞧。口绳蛇蟒相关迷信——老夫这就为各位朗读一番。噢,蛇执念甚深,故若斩杀时未断其气,其灵必将肆虐——北自奥州(注:日本古国陆奥国之别称,疆域涵括今日本东北部之福岛县、宫城县、岩手县、青森县等地。又作陆州。「艺州」为日本古国安艺国之别称,位于今广岛县西部),南至艺州,此说几可谓遍及全国。除此之外,各国均有蛇灵寻仇、招来灾祸之说,故常言欲杀蛇,必须确实取其性命;未断其气,必将化为妖孽或死而复生。」
「怎说会死而复生?」
「噢,或许正是基于老夫先前提及的理由。肥后(注:日本古国名,「肥后」疆域大致为今日之熊本县。「骏河」疆域约为今静冈县大井川左岸,又作骏州。「相模」位于今神奈川县内,又作相州)一带相传蛇魂宿于其尾,故杀蛇时应将其尾压溃。骏河一带亦有类似传说。依老夫推测——古人应是见到即便斩其首,蛇身仍能蠕动,方有此说。」
的确,即便遭斩首,蛇或鱼仍能活动好一阵。看来,这说法应是形容其生命力极为旺盛之譬喻,老人说道:
「此类传说,想必是起源于蛇执拗的生性。相模一带甚至相传——蛇死后,仍可凭怨念活动其驱。」
凭怨念活动其躯?
若是如此,的确骇人。
「越中则相传,杀蛇时,务必将之斩成三截。房总(注:「越中」疆域同今之富山县。「房总」为日本古时安房国、下总国、上总国之总称)亦有杀蛇后,不管弃尸多远,蛇都将回返寻仇之说。至于最为离奇的妖魔传说则是——想必与次郎先生亦曾听闻,就是铃木正三所著之《因果物语》中,与蛇相关的诸篇故事。」
关于该书,在下所知无多,与次郎回答:
「是否就是那有平假名与片假名两版之——?」
「没错。该书载有多篇诸如死时心怀怨念之僧侣幻化为蛇、或嫉妒成性的女子化为蛇身等故事。生性执著者大多说变为蛇。佛说系念无量劫,执着乃难以计量之重大罪业。如此看来,蛇被视为邪恶化身之场合可谓不胜枚举——但就现实而言,蛇毕竟为益虫,因此仍广为人所膜拜。故亦有蛇乃水神化身、神之御先(注:或作御前,指受神明差遣,充任神之使者的动物)、毗沙门天或弁财天之召使、乃至金神化身诸说,劝人绝不可杀之。」
「金神化身?」
与次郎倒是听说蛇对金气避之唯恐不及。
蛇畏惧的是铁气,老人说道:
「铁气泛指金属。金神之金,指的则是财产。某些地方甚至有人为蛇咬必将致富、或地下藏蛇则家势必旺之说。」
遭蛇咬不是会要人命么?揔兵卫纳闷地问道。正马则澄清并非所有蛇类均具毒性:
「蛇似乎以不具毒性者居多,敢问老隐士是否如此?」
诚如正马先生所言,一白翁回答:
「蝮蛇或南国之饭匙倩等蛇,的确带有致命剧毒,但具毒性之蛇种甚少。虽令人望而生畏,然多数蛇实属无害,反而对人有益。想必欲杀蛇必断其气之说,实为劝人切勿杀蛇之反喻。尤其是窝身家中的蛇,万万不可杀。」
「窝、窝身家中的蛇,不是反而该杀么?」
揔兵卫纳闷地质疑道:
「教这种东西潜入屋内,岂不要引起一阵骚动?」
「噢,与其说屋内,或许该说是土地之内较为妥当。此言之本意,乃现身家屋周遭或耕地之内的蛇绝不该杀,反应将之视为家神。杀之可能导致家破人亡、或家道中落,任其存活,反能成镇家之宝。」
「镇家之宝——?」
「没错。毕竟蛇乃金神,某些地方甚至视其为仓库之主。勿忘蛇虽好盗食仓中囤米,但亦好捕食耗子。」
「原来如此。」
总而言之,言下之意乃见蛇绝不该杀?与次郎心想。看来正如老人所言,杀蛇须断其气之说,实乃不可杀蛇之反喻。
不过,老隐士——剑之进打岔道:
「听了这么多与蛇相关的有趣故事,但关于蛇乃不死之身、至为长寿之说——」
老夫知道,老夫知道,老人挥舞着皱纹满布的削瘦手掌说道:
「蛇蟒多被视为神秘、或具神性之生灵,故常与禁忌有所连系。此外,基于其褪皮与冬眠之习性,亦常被视为不死之身。听闻老夫的叙述,各位对此应已有所理解了。是不是?」
是的,四人异口同声地回答。
「那么,方才提及之《因果物语》中,也有如下故事。相传此事发生于上总国(注:日本古国名,位于今千叶县中部)——一一名曰左卫门四郎者,于田圃中见一雉鸡为蛇所捕。眼见雉鸡即将为蛇所噬,左卫门四郎便将蛇自雉鸡身上剥离——不过,这绝非一则雉鸡遇人解围,图谋报恩的故事。左卫门四郎救出雉鸡后,却将之携回家中,烹煮而食。」
「此人将雉鸡给吃了?」
「没错,还不忘邀来邻家友人分食。」
「救了只雉鸡,却将它给吃了?」
「可见左卫门四郎此举并非为雉鸡解危,不过是抢夺蛇之猎物罢了。」
真是个龌龊的家伙呀,正马说道,傻瓜,任谁都会这么做罢。揔兵卫驳斥道:
「这哪是抢夺?强者原本就有夺取猎物之权利,不是么?」
「没错,这本是理所当然。但此举却引来该蛇上门追讨。」
噢?揔兵卫惊呼道:
「解救雉鸡时竟然没将蛇给杀了?这家伙还真是糊涂呀。」
「甭傻了,别说是杀,根本连打也没打一记。通常遇上这种情况,谁会打算将蛇给杀了?」
这下轮到正马反击了:
「如此一来,不就成了无谓杀生?若目的仅是夺取那雉鸡,又何须杀那条蛇?」
「没错,常人只会剥离缠在雉鸡身上的蛇,朝一旁一抛,事情便告结束。但此举会招来什么样的后果呢?」
「什么样的后果?」
「见猎物遭夺,便紧追其后极力追讨,本身并无任何不可思议之处。老夫认为就畜生的习性推论,这举措并没有任何不自然之处。」
「这推论——的确有理。」
「当时,众人眼见蛇自悬挂烹煮雉鸡的汤锅之自在钩攀爬而下。宾客纷纷惊慌逃窜,左卫门四郎则是怒不可抑,便将这条蛇给杀了。」
「这下终于将蛇给杀了?」
揔兵卫战战兢兢地问道。
「没错。接下来的情节,可就像出怪谈了。杀了蛇后,左卫门四郎打算开始享用烹煮好了的雉鸡,此时,蛇竟然再度现身,还紧缠其腹不放。」
「这蛇是死、死而复生么?」
「噢,这文中并未详述,仅言及蛇再度现身。这下,左卫门四郎又以镰刀斩之。但哪管斩了几回,均见蛇一再现身。」
「可是未断其气使然?」
「或许是罢。但与其说是不可思议,毋宁该说这本是蛇的生性。蛇之生命力如此强韧,欲断其气绝非易事。这下为了永除后患,左卫门四郎便将蛇抛入锅中,同雉鸡一并烹煮——」
此人可真是个豪杰呀,剑之进骜呼道。
据说蛇肉可是道鲜美滋补的珍馐哩,揔兵卫揶揄道。
「若事情就此结束,便成了一则寻常的豪杰奇谭。但到头来,这左卫门四郎——还是教蛇给绞死了。」
「这回真的死、死而复生了?抑或是化为蛇灵寻仇?」
剑之进惊慌失措地问道。这巡查还真是胆小如鼠。
文中并未提及究竟是死而复生、抑或是化为蛇灵寻仇,一白翁斩钉截铁地回答:
「仅记载此人为蛇所绞杀。」
「是否可能——蛇其实不只一条?」
「若此则记述属实,想必应是不只一条才是。」
言及至此,一白翁环视了四人半晌,方才继续说道:
「总而言之,或许因与蛇起了多次冲突,左卫门四郎也变得敏感起来。看到蛇一再现身,便可能反应过度。稍早老夫不也曾提及,蛇若遇袭必极力反击?到头来,左卫门四郎就这么丧了命。有趣的是,据传左卫门四郎死后,坟前众多蛇蟒聚集,久久不散——本篇记述便就此结束。由众蛇聚集可见,蛇并非仅有一条,而是为数众多,想必是来自同一族群罢。由此看来,一再现身的,的确不是同一条蛇。」
「敢问——这代表什么?」
「代表本篇记述中,并无任何光怪陆离之情事。」
「看来——的确是如此。」
上门追讨猎物。
难以断其性命。
遇袭则极力反击。
这些都是蛇的习性,的确是无任何光怪陆离之处。
不过,若将上述习性对照各种与蛇相关的迷信,听来可就像则光怪陆离的怪谈了。
不知各位是否明白了?一白翁问道。
与次郎感觉自己几乎是明白了——但似乎总是有哪儿还参不大透。其他人则是一脸迷惑地直发愣。
好,老人说道:
「容老夫再为各位叙述一则。」
老人端正坐姿,开始说起了另一则异事:
「此故事传自武藏(注:日本古国名,疆域涵括今埼玉县、神奈川县之一部与东京都之大部分区域)之东某一穷乡僻壤。某村为迎稻荷神兴建神社,掘地时竟掘出一条长约一丈的大蛇,引来村中孩儿群聚观之。孩儿虽无邪念,但毕竟天性残酷,将蛇捕获置于石上,以小刀斩成多截,每截约两三寸,并以竹刺串之把玩——」
还真是野蛮呀,正马蹙眉说道。
不不,干这种事儿,哪有什么大不了的?揔兵卫却理直气壮地为这行为撑腰。
「把蛇斩成几截、划破青娃肚子这种事儿,咱们从前干的可多了。与次郎,你说是不是?」
两人虽是同乡,但并不代表就干过同样的坏事儿。不过,与次郎也不是没有这类回忆。
「唉,记得许久前——久得似乎都记不清了,自己似乎也干过这类残酷的事儿。不过,倘若干这种事儿会引来妖魂寻仇,世上许多孩儿不就无缘长大成人了?」
「这倒是有理。瞧瞧我,不也平平安安地活到了这把岁数?」
鬼魅真该把涩谷给害死,才算造福人间哩。正马骂道:
「竟然任凭你这野蛮的家伙遗害人间。」
「少啰唆。那么,这伙将蛇碎尸万段的孩儿,想必也同我一样,没碰上什么灾祸罢?」
「没错。」
「可是因为他们断了那条蛇的气?」
听到剑之进这牛头不对马嘴的问题,老人不由得垂下眉稍。
「应是与此无关。若硬要解释,老夫毋宁认为,是因孩儿心中未怀邪念使然。」
「邪念?」
「是的。孩儿们有此举措,不过是图个好玩,但成人可就不同了。先前提及的左卫门四郎,即便无心为恶,但毕竟知道蛇极易记仇,或许见蛇现身,一股恐惧便油然而生,更何况这回又多了几分心虚,后果当然更是严重。」
老人几度颔首,复又说道:
「当时,村长于一旁目睹孩儿们的残酷游戏,甚感惊恐。毕竟蛇乃神明召使,而此蛇现身之处,又是预定兴建稻荷神社之神域。如此一来,后果怎么了得?」
没办法,剑之进说道:
「在下若目睹此事,只怕也要如此担忧。」
「不过,这村里的孩儿全都无恙不是?」
正马问道。老人点头回答:
「的确是悉数无恙。但这蛇灵——却在村长那头现身了。」
「为什么?这村长什么坏事也没干呀。」
「虽未曾为恶,但毕竟心怀恐惧。当天深夜,村长发现一条长约一丈的蛇现身自己枕边。惊吓之余,村长连忙唤人助其驱蛇——但其他人却连个蛇影也没见着。」
「是幻觉么?应是——魔由心生所产生的幻觉罢?」
「不不,正马先生,即便是幻觉,这也是一桩如假包换的妖魂寻仇。事后,村长便开始卧病不起。」
「就这么死了?」
命是保住了,老人立刻回答:
「据说请来大夫诊治,又略事养生,后来便康复了。」
「看来——若仅止于目睹,受摧残的程度便较为轻微罢?」
与次郎如此推论。
不过,妖魂并非霉菌,老人说道:
「其所产生的影响,无法平仅是看见与实际碰触这程度差异来判断。老夫毋宁认为,村长之所以得以痊愈,乃是因看见孩儿悉数无恙使然。」
「看见孩儿无恙,发现自己不过是白担心了?」
「不不,乃是因村长放下了心。看见孩儿们杀蛇,村长担心的并非一己之安危,而是担忧全村为此遭逢灾厄、或孩儿们为此惹祸上身。由于思绪过于紧绷,便对上了蛇所发散的气。村长的忧心并非出于私欲,亦非出于悔恨邪念的焦虑,因此一旦发现全村平安无事,便认为蛇的怒气应已平息,妖魔所降临的病痛便就此不药而愈。总而言之——」
妖魂寻仇,大抵就是这么回事儿。
「是怎样一回事儿?」
「妖魂这东西,并非随妖物所发出之意志,而是随接收者之心境而生的。」
「噢。」
揔兵卫两手抱胸地应了一声。正马磨搓着自己的下巴。剑之进歪扭起蓄在嘴上的胡须。与次郎则是一脸恍然大悟地感叹道——
原来是这么回事儿。
「这就是文化。」
老人继续说道。闻言,三人一脸不解。
「举例而言,倘若在不认为蛇有任何特别之处的文化之下的某人杀了蛇,过没多久又见到同样的蛇现身,仅会认为这不过是另一条蛇。即便认为是和自己杀的同一条蛇,也仅会当成是自己未断其气。但生长于视蛇为生性执拗、难断其命的神秘生物之国度者,便不会做如是想,而会认为是这条蛇死而复生,要不就是同一族群之其他成员为同类寻仇。与妖魂或诅咒相关之传说,便是自这类推论衍生而出的。」
从三人的神情看来,似乎是在佯装自己听懂了——虽不知他们是否真懂,老人面带微笑地继续说道:
「再举个例。现在若捕条蛇来,将之钉于屋顶内侧。蛇命难断,想必不会立刻断气——但想必十之八九,不出数日便将死亡。要活个六十余年,机率绝对是近乎零。」
「这可是——?」
「这不是《古今著闻集》中的记述么?如此听来,老隐士似乎也不认为这记述属实?」
「那倒未必。自然原理的确是恒久不变,但除原理之外,世上仍有其他种种道理,世间便是由各种道理组合而成的。有时某些组合,可能产生令人难以想象的后果。常人视其为偶然,实际上虽是偶然,但若湿度、气温等种种条件完备——亦即在诸多偶然累积之下,此蛇于假死状态下存活数十年,或许的确是不无可能。」
「果真可能?」
「仅能说是或许可能,但可能性也仅是千中有一、甚至万中有一。因此,古时的源翔,或许不过是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