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巷说百物语-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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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不,剑之进摇头回答:
「听闻此三人死亡之经纬,在下这回岂敢再有任何抱怨?思及三人之死——还真教人感到神伤。不论是伊之助违逆伦常、伊佐治心神错乱、乃至伊三郎于古冢上含怒冤死,均教人感到伤悲莫名。」
这感觉不难理解。
与其说是神伤,或许以失落形容更为恰当。
若以妖魂寻仇视之——的确也不为过。
原来妖魂寻仇并非莫名的恐怖,亦非难以抗拒的神秘,不过是世人为了承受教自己束手无策之事而准备的说法,与次郎心想。
当然,这等事儿并无确证,亦无道理。
有的仅是印象,或者情绪。
由于此类事件并非某人所为,因此教人束手无策。既无法回避、亦无法挽回、既无法补偿,而且由于毫无理由,甚至教人欲后悔也是无从。
如此这般,岂能不教人神伤、失落?
因此——
「想来——」
老人浮现一脸眺望远方的神情,举目望向庭院内的绣球花。
与次郎也循其视线望去。
小夜已不见踪影。
仅见到被夕阳映照得一片鲜艳的绣球花。
突然间——
一阵风吹进圆窗。
铃。
吹得风铃摇晃作响。
「还真是不可思议呀。」
老人说道。
有哪儿不可思议?与次郎问道。
「当然不可思议。方才剑之进先生不也说过,吾人如今身处有蒸汽火车飞快疾行、瓦斯灯终夜大放光明的文明开化之世,竟仍得采信妖魂寻仇之说。」
「难道不得采信?」
不不——老人颤抖着枯瘦颈子上的筋脉说道:
「老夫并非此意,不过是感叹值此文明之世,妖魂寻仇这等陈年传承、古老文化,竟仍不失其效。想来难道不教人感到不可思议?」
毕竟曾经存在过呀,老人又补上这么句教人费解的话。
「曾经存在过——敢问老隐士指的是?」
「老夫指的不过是——毕竟妖魂寻仇确曾存在。」
——妖魂寻仇。
「确曾存在?」
老人这句话似乎别有寓意。
与次郎心想。
真没想到竟然又——老人神情开怀地说着,笑得挤出了一脸皱纹。
「真没想到什么?」
「噢,真是对不住,如今有人殒命,老夫竟然还笑了出来,失敬失敬。老夫不过是——感觉仿佛见到了一位久违了的故友。」
「久违了的故友——?」
「是的。」
这不过是个老糊涂的自言自语,还请各位别放在心上。话毕,一白翁顺手阖上了记事簿。对了,剑之进抬头说道:
「倒是——在下这回也碰上一件教自己感到极不可思议的事儿。」
什么事儿?老人睁大双眼问道。
「噢——这也是在下听了老隐士一番话后才想到的。难道在下所检查的那张纸符,正是——老隐士曾数度提及的又市先生所贴上的?」
话毕,剑之进吐了一口气,凝视着自己的双手。
他这感受,与次郎也理解。
这就活像在路上遇见一个想象故事中的角色,感觉当然奇妙。
难道又市这号人物,果真曾存在于人世?虽不想怀疑一白翁那些故事的真伪,但就连与次郎也不觉得他是个真实人物。
一白翁神情开怀地啜饮了一口凉茶。
铃,风铃再度响起。
【柒】
数日后。
黄昏时分,一白翁——亦即山冈百介于缘侧纳凉时,端来凉茶的小夜一脸淘气地说道:
「瓦版上提到了——那妖魂寻仇一事哩。」
「瓦版?」
该说是报纸罢,小夜说道:
「记得上头写着——池袋村奇案,遇害者于传有蛇灵盘据之蛇冢惨遭蛇吻。至于伊之助先生的平日恶行,以及往昔的几桩悲剧,可就丝毫未提了。依这写法看来,似乎是读者既可视之为意外死亡,亦可视之为妖魂寻仇。」
噢,原来如此,百介啜饮了一口茶。
这哪是一句原来如此就能应付的?小夜说着,朝百介身旁坐了下来。
「你指的是?」
「老爷就别再装傻了,行么?」
「装傻?」
「哎呀,老爷这是把奴家当什么了?百介老爷也别成天穷扯谎,都这把岁数了,还是多积点儿阴德罢。」
「我有哪儿扯谎了?」
扯谎就是扯谎,小夜说道:
「即使是出于善意,谎言终究是谎言。要想唬人,也不必连奴家都想唬,老爷就快把真相说出来罢。」
「真相——?」
百介举目望向益发黯淡的夕阳余晖。
当日。
百介首度委托又市设局。
——如此下去,娃儿恐小命难保。
当时是这么想的。
看见阿里的遗体时。
百介一眼就看出,人分明不是教蛇给咬死的。
显然是遭人毒杀。
而且,凶手还不是个门外汉,使用的是注入毒物的特殊凶器。乍看之下——的确极易让人误判是死于蛇吻。
不过……
阿里身上的咬痕竟是在颈子上。除非事发当时是躺卧屋外,否则在这种地方,理应不可能让蛇从这种角度给咬伤。依这咬痕判断,若不是有人悄悄从背后逼近,就是正面强拥——再以凶器戳上的。
不论是伤口的形状,还是皮肤变色的模样,都明显异于毒蛇咬伤。如此看来,不久前才过世的伊佐治,似乎也是——
遭人杀害的。
百介如此判断。
那么。
下一名牺牲者,若非伊佐治的稚子伊之助,就是其弟斋七。
阿里的葬礼尚未结束,又市便出现在百介眼前。
听闻先生召唤,小的立刻抛下手头杂务,飞快赶来——又市说道。
聆听百介叙述全事经纬,又市似乎便掌握了案情。略事思索后,马上开始设起了局来。
设局——?小夜问道。
「没错——设局。就在那座祠堂内。」
「设的是什么样的局?」
「这回设的是……」
——一个引蛇前来的局。
又市如此说道。
——也可说是个以毒攻毒的局。
——蛇若负伤,便将极力寻仇。
「蛇生息于阴地,性好阴气,亦习于报复。尤其是身受重伤时,更是有仇必报——当时,又市先生如此向村民解释这起妖魂寻仇事件的真相。」
「这说法——众人真能接受?」
小夜一脸讶异地问道。
「是呀——」
百介又开始覆诵起又市当年的一番话。
也不知是何故,虽已是陈年往事,回想起来竟依然是记忆犹新。
——蛇自古便为执念之化身。
——遇人将之驱出草丛,便将朝其眼吐入毒气,使人卧病不起。
——遇人将之斩首,便将钻入锅中,以食毒加害于人。
——凡此种种,皆因未根绝其命使然。
——蛇可察人心中遗念,并循此念前来。
——即便知其道理者,亦难根绝此患。
——不仅蛇可循念报复,人若心怀恶念,必将遭逢恶报。
「又市先生亦向众人解释,伊三郎先生遭蛇咬后,曾奋力将蛇自颈部剥离,并将之再度塞回石箱、盖回盖子。此时,蛇身便为箱盖所夹伤。从此,由于为箱盖所夹动弹不得,此蛇便在无人救助、亦无人斩杀的情况下,活了三十余年。」
「意即,这条蛇并未成为该村之守护神?」
「不,此蛇的确遵循伊三郎先生之遗志,庇佑了村落。只不过,依然未忘却教自己身负重伤之恨。」
哎呀,小夜神情更形讶异,一脸不解地说道:
「奴家怎感觉这道理似乎说不通?」
这感觉老夫也懂,百介笑道。
当时,百介也曾如此纳闷。
但其实,此事一开始就毫无道理可言。总之,御行又市表示蛇虽庇佑了村落,同时又从未遗忘对伊三郎的恨意。
「蛇寻仇之心足可祸延七代。又市先生曾言——蛇虽困于冢顶,但仍静待伊三郎先生之子、亦即伊佐治先生有了子嗣,其后并于伊佐治先生长成至与伊三郎先生同样岁数时,再施妖力杀之。若置之不理,三十多年后,待伊之助先生有了子嗣,并长成至与亡父同样岁数时,祸端必将再起——」
斋七当时的神情,百介至今仍无法忘记。
本人绝不愿再痛失任何至亲,斋七泣诉道。
伊之助虽为家兄之子,但本人对其视同己出,亟欲妥善扶养,以慰家兄在天之灵。无论如何,还请法师为本人想个法子,斋七向又市如此恳求。
果真是个憨直的大善人。
为此,又市自江户召来一位佯装木工的同伙,即事触治平。
接下来——
便建造了那座藏有设局玄机的祠堂。
奴家就是在问老爷,其中设的是什么样的局呀,小夜赌气说道。
「什么样的局?其实这玄机也没什么大不了。那祠堂不过是在正墙右侧近地表处,设有一扇小小的暗门罢了。」
「暗门?难不成——?」
不不,没等小夜把话说完,百介便否定道:
「这扇暗门,人是过不了的。此门极小,约仅容个头矮小者探入上半身。与其说是道门,毋宁说是扇窗较为妥当。其实阖上时看似壁板的一部分,乍看之下极难发现。若未经绵密探查,不知情者必难察觉此处实有蹊跷。毕竟在这种地方安插这种机关,通常是无意义的。」
「是呀。这道暗门是做什么用的?」
「噢,像这样。」
百介回想着当时的情况,比出一个探手入门的动作说道:
「只要如此一探,便能将手伸入窝中。」
「窝?就是那原本就存在的窝么?」
「没错,就是嵌有那只石箱的窝。如此便能掀开箱盖,亦可将石箱自祠堂内搬出。」
「为何要将石箱搬出祠堂?」
「不搬出来,便无法照料。」
「照料——?指的是供奉神明么?」
「是的。事实上,这道暗门乃是为了照料藏在石箱内的蛇而设的。」
蛇——?小夜刹时哑口无言。
这姑娘的确聪敏过人,但真相似乎仍远远超乎她所能意料。
「箱内果真有蛇?」
「不,箱内本无蛇,是被人给放进去的。」
「放进去——是谁放的?」
「是又市先生所放的。想必原本石箱内放的,其实是其他东西。又市先生并向斋七先生下了如下指示。」
——此符。
——乃可驱妖封魔之陀罗尼护符。
——尔后,必将蛇神封于祠内供奉之。
——除冢守一家外,任何人均不得接近此祠堂。
——冢守一家则须于来迎的同时……
——日日供奉神酒香烛。
——此外……
「除神酒、香烛之外,春分至冬至间,每日均需放置『生饵』于石箱内。此事绝不可为他人所知——此外,期间每逢巳日(注:又作挟日,十日之意),便须将箱中之蛇神释于『沼泽』——又市私下向斋七如此嘱咐。」
释放?小夜惊呼道:
「意即,把蛇神给放走?」
「没错,正是如此。并且,还得于当日『捕来另一条蛇神置入石箱中』。」
「另一条蛇神——」
小夜双眉扭曲,一脸苦思神情。
「也就是『换上另一条蛇』之意?」
「没错,正是换上另一条蛇。」
「如此做的理由是?」
「为了让蛇神永远存活。」
「噢?」
闻言,小夜不禁两眼圆睁。
「又市先生宣称,唯有将负伤之蛇封印其中,诅咒方能收效。故此,一旦伤愈便应释放。但如此一来,冢内便无神守护村众及冢守一家,故此,释放后须以另一蛇神替换之——」
呵呵,小夜罕见地露出了年轻姑娘该有的神情问道:
「意即——百介老爷至今所说的,净是——表面上的解释?」
「不,这哪是表面上的解释?老夫可是把实情都给说出来了。」
但实情的背后——还另有内幕罢?小夜揣测道。
百介垂下了视线。
看这神情——
他似乎也不知该如何隐瞒了。
还真是拿你没辄呀,百介说道。
小夜脸上泛起一丝微笑。
「许久以前——江户曾有一伙盗贼,名曰口绳党——」
这口绳党——据传是一群以蛇为名、专事洗劫武家宅邸的奇妙盗贼。
武家宅邸看似气派,但里头并无多少银两。同时,不仅戒备森严、追兵甚众,失风就逮时的处罚还极为严峻。
即便如此,也不知是何故,口绳党仍专挑武士宅邸下手。
据说,乃因此党与武士结有宿怨。
但虽是如此,此党也称不上是义贼。
不同于人来人往的商家宅邸,入侵武家宅邸本身已是难过登天。要潜入低阶武士的住处已非易事,更遑论只要在外徘徊便可能遭人逮捕的组屋敷(注:江户时代,配予与力,同心等阶级之宿舍)。不仅如此,若与武士起了冲突,使起刀来也绝不可能是武士的对手。毕竟胆敢与佩戴大小两刀者拼搏者,若不是不要命,就是傻过了头。
因此,据说口绳党绝不乘人熟睡时夜袭。当然,亦不取无辜家人性命。仅如蛇般乘夜色悄悄潜入宅邸,于无声无息窃取财物后悄然退去。下手时不过度贪求,亦是口绳党的特征,每回绝不窃取过多银两。
武家虽无财,但毕竟讲体面。
实际遭窃多少,并不值得追究。但任宵小入屋行窃得逞,对武家而言可是奇耻大辱。据传不少武家有鉴于此,被迫将财物存于不易觅得处。
口绳党一如其名,下起手来不仅静悄如蛇,同时还奉行细水长流之原则,但八年来仍窃得了近二千两黄金。
此党头目,名曰野槌伊平治。
依又市所言,伊平治原为靠卖艺乞讨为生之江湖艺人。同时并透露:
「至于伊三郎先生,乃野槌伊平治之子,即口绳党之二代头目。」
此事之发端,乃党内徒众内哄。
行窃得逞后,伊平治仅派发部分窃取所得予党徒,并蓄积剩余黄金,与徒众协定将于解散一党时再行分配。但某些党徒对此甚感不满。
例如花蛇矢太。
与蝮蛇大吉。
为此,花蛇与蝮蛇便向武家宅邸密告,密谋陷害口绳党。
「全党十一人,有五人遭斩。残存六人中,有四人皆参与谋反,仅头目伊平治与伊三郎父子两人得以脱身。不过——不出多久,两人便为谋反者所捕。」
捕获伊平治父子者,并非奉行或火付盗贼改(注:负责取缔抢劫、纵火、赌博等犯罪之捕吏)。
而是花蛇、蝮蛇、及其手下。
黄金藏于何处?还不快招——?
为此,两人惨遭一番严刑拷打。
「不过,伊平治不愧为名闻天下的大盗贼,哪可能轻易屈服。哪管谋反者的拷问再严峻,伊平治就是不愿吐露黄金究竟藏于何处。这群卑劣的叛徒,只得放弃拷问这宁死不屈的老贼——转而向其子伊三郎下手。一番拷打,着实教伊三郎痛苦难当。当晚,伊三郎便在杀害父亲伊平治后,只身逃离了恶徒们的魔掌。」
「杀害了自己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