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巷说百物语-第4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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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有人云,将有灾厄降临,恐将夺人性命。
即便是与会者之亲友,亦难逃此诅咒波及。
但论及真相,始终无人能知。
人云,既是游戏,或许无人真正说到最后一则。亦有人云,即便说到最后一则,也多因心生恐惧而中途打住。更有人云,说完最后一则后,与会者悉数命丧黄泉。不过这些个说法,也仅止于言传臆测。
总之,真相从未有人知晓。
随时代物换星移,世人开始认为,此类言传纯属无稽。
百物语自此不复流行。
某日。
几位贤人智者群聚,聊得天南地北,聊着聊着,渐渐触及了鬼怪话题。言谈议论间,忽有一人提议,何不探探昔日曾流行一时的百物语传说是否属实。
借此瞧瞧是否真能制造异象,若真有,又是什么样的异象。
这倒是个试胆良机,众人便相约择日再聚,依传说法式行百物语。
这法式并不困难。
众人于一月色昏暗之黑夜齐聚一堂。
于一盏青纸灯笼内插入百支灯蕊,点燃幽幽灯火。
待灯火将房内染成一片阴蓝,在座者便开始轮流叙述奇闻怪谈。
有的奇妙,有的可怖。
一则话毕。
便拔除一支灯蕊。
一则话毕。
复拔除一支灯蕊。
房内本就青光笼罩,随灯蕊减少,益显昏暗。
众人打从心底对此传说嗤之以鼻,无一信此游戏将起异象。不论说了几则,也绝无可能发生任何怪事。世间本无鬼神,更甭论光是谈鬼论妖,便可能引发异象——众人虽明白这道理,但人人心中仍是疑虑尚存。
怪谈若非虚构,便是远古往事。即便真曾发生,或乃叙述者亲眼所见、亲耳所闻,均仅为此人之经历。听来或许骇人,但毕竟事不关己。一切端看叙述者如何描述。话术即诈术,哪管再可怖,虚构故事毕竟非真。
不过。
倘若真起异象,可就不再是事不关己。故此,每个与会者不仅心怀几分疑虑,同时亦心怀几分畏惧。
最后。
黑夜将尽,房内变得更形昏暗,幽幽明月,仅存一丝光明。
最后一人终于话完第一百则故事。
刹时。
突有一阵轻风吹起。
还没来得及拔除,最后一支灯蕊便教这阵轻风给吹熄。
如此而已。众人静候片刻,依然不见任何异象。与会者先是一阵泄气,接着痛骂声此起彼落,纷纷抱怨此说果真是荒诞迷信、信此说者真是愚蠢至极、如此期待竟扑了个空、或为心怀疑虑感到汗颜——
不过。
房内本是密不透风,这阵风究竟自何处吹来?最后一支灯蕊,为何碰巧于说完百则怪谈时熄灭——?
众人认为不过是轻风一阵,既不可怖,亦不扰人,哪算得上什么异象。起这阵风,纯粹出于偶然。
无人察觉其中实有蹊跷。
这阵风,乃是风神所吹。
自此,神鬼悉数离去。
从此不复降临人世。故此,如今不论叙述多少怪谈——
均无从召徕任何鬼神。
【贰】
延享初年,厩桥之御城内有青年武士轮值守夜。一夜天降大雨,诸士群聚一处,聊起怪谈。内有一名曰中原忠太夫者,为人胆大果敢,与在座先辈论及世上究竟有无鬼神,久久不得结论,便提议不如趁今夜阴雨,以所谓百物语测度是否将有妖怪现身。闻此提议,年轻气盛之诸士纷纷同意。众人便以青纸覆灯口,置于五房外之大书院内,旁立一镜。灯内依传说规矩插有灯蕊百支,话毕一则,拔除灯蕊一支,先取镜观己颜,便可退下。因不可点灯,其间五房一片漆黑。众人便依此法进退——
且慢,剑之进打岔道:
「与次郎,这是份什么样的文献?」
「什么样的?此言何意?」
文献不也是林林总总?这位巡查捻着添了几分威严的胡子说道:
「可知这份究竟是虚构的故事,还是随笔什么的?」
不就是怪谈?与次郎回答。
这下再怎么追究下去,也是毫无意义。
管他是谁叙述的、谁听了记下的、何时于什么样的情况下写成的——只要冠上一个怪字,这记述也就不值采信了。
与次郎心想,哪管是正史还是野史,加上个怪字,必定是出于某种理由。姑且不论这是个什么样的理由,或许是事情本身怪异——不怪异怎么成?也或许是为顾及作者或读者的体面什么的,才刻意冠上了这么个字眼儿。要不哪管是巨木迸裂还是坟冢鸣动,其实均可视其不足为奇。为了不教人遗忘此事而冠上个怪字,在任何情况下想必都有个大义名分。但营造这大义名分的背景,是会随着时代改变的。
因此,一桩怪事儿为何被描述成怪谈,常教人难解。
如此一来,事情就真的显得怪了。
故此,此类记述悉数被归类为怪谈。
教揔兵卫一笑置之、教正马嗤之以鼻、教剑之进烦恼不已的——怪谈。
「虽说是怪谈……」
这下,剑之进果然又蹙起了眉头,鼓起了鼻翼。
怪谈就是怪谈,与次郎正言厉色地说道:
「这记述是否值得采信、正确无误——也就无须过问了。怪谈就是怪谈,是某人所杜撰的怪异、离奇故事,总之,不过是供人消遣的闲书。论详情我虽不清楚,但从《怪谈老杖》这书名看来,这应是册如假包换的怪谈,一册搜集诸国奇闻异事的书卷。」
「这老杖——是什么意思?」
「第一卷的第一则故事叫做杖灵,序文提及书名就是依这则故事起的。根据序文,这册书卷是自丰后一名曰逍遥轩太郎者,其生前撰写的文章中,挑出奇闻异事的记述编纂而成的。此类记述之真伪,当然是无从查证。据传,本书作者为一名曰平秩东作的戏作者,乃太田南亩之友,于其殁后由南亩所出版。这平秩既非大名,亦非僧侣,生前是个从事烟草生意的百姓。」
瞧你说得滔滔不绝的,揔兵卫说道:
「和往常的你根本是判若两人呀。」
「没这回事儿,不过是事先将你们可能要询问的事儿说个明白罢了。要不碰上你们这几个一听到鬼神就斥之为迷信的大师父,和坚称怪力乱神不符合科学道理的洋学究,哪招架得住?更何况咱们这位巡查大人,近日连作者的出身都要斤斤计较。」
见与次郎望向自己,剑之进一脸仿佛吞下生蛋的古怪神情说道:
「本、本官同你们聊这些个事儿——绝非出于好奇,乃是为了打压犯罪、以求社稷祥和。故此……」
好了好了,正马打断他这番辩解说道:
「谁想听这种事后诸葛?矢作,咱们不是打你当上巡查前,就常这么聚在一块儿谈这些个事儿吗?借着和咱们私下闲聊,教你碰巧解决了几桩案子,戏语成真竟也换来功成名就。看来是尝过几回甜头,这下又打算再如法炮制一番?」
只懂得守株待兔,是成不了事儿的,一身洋装的假洋鬼子视线中带着冷冷的揶揄,语带不屑地说道。这番话倒是抓到了剑之进的痛处,让他是敢怒却不敢言。
揔兵卫原本只是被这巡查大人的一脸尴尬逗得开心不已,这下也开口说道:
「或许树下是没兔子,但可有幽灵哪。瞧你连点武艺也耍不来,却能立下几回大功。别忘了瓦版给你的赞誉,该分一半给咱们才是。总之……」
揔兵卫将一张山贼似的脸孔凑向剑之进说道:
「这回你不是来办案的,不过是纯粹找咱们聊聊怪谈罢了。与次郎,是不是?」
没错。
这回大伙儿聊的是怪谈,而且是百物语。
剑之进向与次郎等人提出的新难题,是百物语正确的进行法式。我还没把话说完哩,这当官差的一脸困窘地抗议道:
「上回我之所以如此在意史料出处,乃是出于对当事人身分的考量。」
托你的福,我还被当成个局外人哩,正马说道。
「这我不是同你道过歉了?其实也并非打算将你排除在外,不过是为了顾及当事人的观感,也担心若有什么闪失,恐有连累你父亲之虞。毕竟双方都是有头有脸的大人物,总不宜让任何一方感到不快。」
「即便有什么闪失,也不会有任何连累。家父早已退隐,哪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你就别再絮叨了,剑之进哭丧着脸说道。
「因此,即便这回的事件也与华族有关,还不是把你也邀来了?你就行行好饶了我罢。你瞧,方才与次郎朗诵这则史料时,我可是一个碴也没找过。毕竟与次郎都为我张罗了,也不好辜负他这番好意。」
这还是得看平时罢,揔兵卫说道:
「每回与次郎费尽千辛万苦找来的史料,不总是教你们几个给挑剔得体无完肤?这口气与次郎哪咽得下?」
与次郎,你说是不是?这莽汉高声说道。
闻言,与次郎并没同意,神情反而显得有点儿胆怯。
揔兵卫这番话听似褒奖,实则揶揄。剑之进的确是爱抱怨,但较之这老爱挑与次郎毛病的使剑莽汉,还算是温和的。
每说个什么,这家伙总要驳斥一番。较之另外两人,不擅争辩的与次郎或许较不起眼,但受的揶揄可不比其他人少。
「再说,剑之进,这怪谈什么的,不就是你最擅长的东西么?听你总是满口百物语、百物语的,现在这不就是这东西?」
正马,你说是不是?揔兵卫转个头继续说道:
「虽然记得不是很清楚,但你们俩似乎常提到这百物语不是?什么诸国、近世、还有什么太平、评判的。这些可都是书名?」
没错,剑之进回答道:
「这些全是书名。除了《百物语评判》稍稍特殊点儿,其他几本的内容可谓大同小异。由此看来,百物语一类的著作,在往昔似乎曾流行过一段时期。」
听到剑之进这番话,正马讶异地摩挲着下巴说道:
「既然这些东西你全都读过,如今为何还须打听?真是教人不解呀。」
有理有理,揔兵卫颔首附和道。
「看来你们是不知道,这些个冠有百物语三字的著作,是依百物语的体裁编纂成的,不过是搜集一百则故事凑成的书卷罢了。」
「不全然是一百则。」
与次郎纠正道:
「凑足一百则的,仅有《诸国百物语》一部。其他书卷均不满百则。这个「百」字——」
不过是形容为数众多罢了?正马说道:
「这下我明白了。此百非一百、两百的百,而是酒乃百药之长的百,古谚中常以百形容为数众多。由此看来,只要是集多则怪谈编纂而成的书卷,悉数称为百物语。」
「不仅限于怪谈。」
与次郎认为正马这番话大抵算是正确,但剑之进似乎总要挑挑这假洋鬼子的语病。
「亦不乏名为百物语,但内容与怪谈无关之著作。例如艳笑谭、或福德谭便属于此类。」
「是有这类例子——」
与次郎罕见地插话道:
「但我倒认为这些例子,均是以怪谈为起源的。先是有百物语这类陈述怪谈的聚会,接着有了模仿其形式的书卷,集复数怪谈编纂而成的百物语书卷蔚为流行后,方才有人为揶揄此现象,而取百物语书卷之体裁著书。」
或许真是如此,剑之进说道,但语气似乎带点儿不服气。
「这回剑之进想弄清楚的,就是这源头——即百物语怪谈会的正式法式。为此,哪管读再多百物语书卷,想必也是毫无助益。故此……」
也不过是个试胆游戏罢,揔兵卫说道:
「哪还有什么法式?」
「想必应有才是。」
不知何故,正马这下竟不同意揔兵卫的看法。
「不分古今东西,这类东西想必都得依某种正式的法子执行。若没订个规矩,让大家恣意发挥,只怕该有趣的东西也将变得无趣,该可怖的东西也将变得不可怖了。不过这道理,像你这等莽汉,或许无法理解就是了。」
的确是无法理解,揔兵卫面带不悦地回道。
「这我当然能体谅。不过矢作、笹村,你们俩老是有爱谈仅有自己懂的事儿的坏习惯,别总是将我们俩拒之千里好不好?这下的意思可是,百物语书卷是模仿百物语写成的,故并非关于百物语本身的记述?」
不,也有些百物语书卷是以百物语相关的怪谈编纂而成的。剑之进说道,但还没把话给说完,就教与次郎伸手制止了。再这么解释下去,只怕情况要变得更为复杂。
「剑之进,别自己把话题给扯远了。正马所言的确不假,即便仅是套用百物语的形式,书卷所载的毕竟还是怪谈不是?」
「与次郎,这可是代表书中一切均为杜撰?」
「要说杜撰——其实大都宣称此事属实,只不过这已是惯用常套,也难以判明几分是真、几分是假。总之,其中既有取自佛典汉籍者、亦有辗转听来的故事,但却个个均宣称所载属实。」
「亦即,完全不足采信?」
「既然每则陈述均不乏人指摘,代表是否属实的确堪疑。总之,此类故事多为吓人而撰,即使非空穴来风,亦已略经变更粉饰,甚至掺入些许警世劝善之说。」
如此说来,方才朗诵的那则,应该也是如此?正马漫不经心地问道:
「即便标题上没有百物语三字,方才那——老爷杖什么的,毕竟也是则怪谈呀。」
是老杖,剑之进纠正道。
「标题叫什么都成,笹村想说的是,这毕竟也是则怪谈。既然是杜撰的故事,可就没什么价值了。」
「怎会没价值?」
与次郎反驳道。
「难道有么?」
「不论其中所述是什么样的情节,但文中记载的法式应是不变的。稍早剑之进亦曾提及,载有与百物语怪谈会相关之百物语书卷为数众多,只是内容多半大同小异。我所介绍的,不过是记载最为详细者罢了。」
「既然是杜撰的故事,谁能保证关于法式的记述并非虚构?」
「应不至于才是。」
「是么?」
未料通常有人附和,也不懂得加以争辩的与次郎,这回态度似乎强硬了起来。或许是大感意外,这下正马怠惰的态度也略显收敛。
「笹村,为何不至于是虚构?」
「如此大费周章杜撰法式,并无助于将故事说得更为吓人,只会使其显得更为荒诞罢了。总之个人是认为,若故事纯属杜撰,其中关于法式的描述便益发值得采信。」
「何以如此认为?」
「哪还需要解释?毕竟是怪谈,稍早我所朗诵的记述中,亦提及说完百则故事后,将有骇人之异象发生,但若于其中穿插未曾有人听闻之法式,读来反而教人扫兴不是?倘若这结果原本就是家喻户晓,事后发生的异象才会显得骇人。你说是不是?」
言之有理。闻言,正马也乖乖服输。
「总之,根据这《老杖》中的记述,进行百物语时须立一镜。这点与其他记载有异。除此之外,就与他著作中的大同小异了——容我举浅井了意的《伽婢子》中之记述为例。」
与次郎翻开了下一册书卷。
这是事先向药研堀的老隐士借来的。
「想必大家都听说过浅井了意这大名鼎鼎的草双纸作家罢?《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