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客学徒1-15-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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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光,谢天谢地。洁宜湾安分守己的百姓希望那些曾经是冶炼镇安分守己的百姓的人死去,仿佛这是唯一能发生在那些人身上的好事。而事实上也是如此。
在百里香夫人和我即将归队、随惟真一行人回公鹿堡的前一夜,我醒过来发现房里点着一根蜡烛,切德坐在那里瞪着墙看。我没说一个字他就转过身来。“他们必须教你精技,小子。”他的语气仿佛在说一个痛苦的决定。“邪恶的时代来临了,而且会与我们同在很长一段时间。在这种时候,好人必须尽其所能创造出各种武器。我会再去找黠谋,这次我会向他提出这个要求。现在已经到了艰险的时刻,小子。我不知道它会不会有过去的一天。”
之后的许多年里,我也常怀疑这一点麻脸人是六大公国的民间传说和戏剧中家喻户晓的人物。一个木偶戏班如果没有麻脸人的木偶,那就真的是很穷很差的戏班,因为麻脸人不只可以扮演他传统的角色,还可以用来当作其他一般戏码里的灾难预兆。有时候麻脸人的木偶就这么挂在布景上,以便给那场戏增添不祥的气氛。他的象征意义在六大公国是处处通行皆知的。
据说这个传说的根源可以上溯到这片土地初有人居之时,不是外岛瞻远家族征服各大公国的时代,而是更久远的移民最初在此定居的时代。就连外岛人也有这最基本传说的另一版本,是个带有警告意味的故事,说的是海神埃尔被抛弃而勃然大怒。
当大海还年轻的时候,第一位古神埃尔是相信各岛居民的。他把他的海以及一切海里游的东西都给了那些人,大海所碰触到的土地也都变成他们的。有很多年的时间,人民都心存感谢。他们在海里捕鱼,爱在哪里的海岸居住就在哪里居住,并抢劫任何敢在埃尔给他们的土地上落脚的人。另外如果有人胆敢在他们的海里航行,当然也成了名正言顺的抢夺目标。这些人兴盛起来,变得刚硬又强壮,因为埃尔的大海就像筛子一样筛选出最优秀的人。他们的生活艰苦又危险,但这种生活让他们的男孩长成强壮的男人,女孩长成不论在炉台边还是在甲板上都一样无畏的女人。这些人民尊敬埃尔,对这位古神献上赞扬之词,要咒骂也只以他的名来咒骂。埃尔对他的子民也非常自豪。
但慷慨的埃尔给他的子民太多祝福了。严寒的冬天里死的人不够多,他兴起的风暴也太温和,不能征服航海。于是这些人数目愈来愈多,他们的牛羊牲口也愈来愈多。在年月好、生活容易的时候,软弱的小孩不会死,他们长大了,待在家里,开始犁地耕田,来喂饱那些肥肿肿的牲口禽鸟和其他跟他们一样软弱的东西。这些挖土的人不会赞扬埃尔的强风和巨浪,他们称赞或咒骂都是以艾达之名,艾达是掘地、种植、照顾牲畜之人的古神。于是艾达便祝福她的这些软弱子民,让他们的植物和牲畜都繁衍增加。这使得埃尔很不高兴,但他不理会他们,因为他还有那些活在船只和浪涛上的坚强子民,他们祝福和咒骂都是以他之名,他也降下风暴和寒冬去鼓励他们。
但随着时间过去,对埃尔忠心的子民愈来愈少了。靠土维生的软弱人民诱惑那些水手,替他们生出只适合种田的小孩,于是他们离开了寒冬海岸和处处冰霜的草原,往南去到生长葡萄和谷物的柔软土地。每一年,开垦埃尔赐给他们的大海、收成埃尔赐给他们的渔获的人都愈来愈少,埃尔也愈来愈少在人们祝福或咒骂的话里听到自己的名字。到最后,只以埃尔之名来祝福或咒骂的人只剩下一个,这是个瘦巴巴的老人,老得不能出海了,关节肿痛,嘴里也没剩几颗牙。他开口祝福或咒骂都很衰弱,埃尔听起来只觉得受到侮辱而不觉得高兴,因为埃尔不喜欢骨瘦如柴的老人。
最后来了一场暴风雨,本来是要了结那个老人和他的小船的,但是当冰冷的浪涛打在老人身上,他紧抓着小船的残骸,竟然胆敢喊起埃尔的名字请他发发慈悲,尽管所有人都知道埃尔不知慈悲为何物。老人这渎神的言词让埃尔勃然大怒,他拒绝把老人收进他的大海里,而是把他冲到海岸上,对他下了诅咒,让他再也不能出海航行,而且死不了。老人从咸咸的浪潮中爬出,脸上身上满是疤痕,仿佛藤壶曾经紧紧攀附住他。他摇摇晃晃站起来,走进柔软的土地,不管去到哪里,看到的都是软弱的挖土人。他对他们的愚昧发出警告,说埃尔会培养出一批更坚强的新子民,把原先由他们继承的东西赐给那些新子民;但这些人已经变得太软弱又太墨守成规,根本不听他的话。然而不管老人去到哪里,疾病都会随之而来。他散播的都是这种脓包痘疹式的疾病,这种病才不管你是强壮还是体弱,是强硬还是软弱,只要碰上了就会生病。这样正合适,因为每个人都知道脓包痘疹是从脏污的尘埃中来的,而且经由挖土翻土来传播。
故事的内容就是这样。于是麻脸人变成了死亡和疾病的预兆,谴责那些因为土地肥沃而过着软弱轻松生活的人。
另两个村子是在冶炼镇之后遭劫的。岩门的村民付了赎金,第二天海浪冲来了残缺不全的尸块,全村聚在一起埋葬了死者。这消息传到公鹿堡,没有附加任何替自己辩护的词句,只有不言而喻的村民看法,那就是如果国王的部队够有警戒心的话,那他们村子至少可以事先得知劫匪要来的警讯。
绵羊沼则正面迎接挑战。他们拒绝付钱,但冶炼镇的消息已经传遍各地,他们也做了准备。他们带着笼头和手铐脚链去迎接被放回来的人质,把自己人领了回去,其中有些人还得先打昏,然后绑起来带回他们各自的家。全村人团结一致,试着让这些人恢复以前的样子。绵羊沼的故事被传得最多最广:有个母亲凶巴巴地拒绝为别人送到她面前的婴孩哺乳,咒骂着说她讨厌这个只会哭又湿答答的东西;有个被绑起来的小孩又哭又叫,等到心碎的父亲忍不住给他松了绑,他却立刻拿起烤面包用的长柄叉朝自己的父亲扑过去。有些人满口咒骂、扭打挣扎,对自己的亲人吐口水;有些人则安于被绑,过着闲散的生活,吃喝着别人放在他们面前的食物和麦酒,但从来不会说半个字表达谢意或感情。这些人松绑后并不会攻击自己的家人,但也不会去工作,更不会跟大家坐在一起消遗晚上时光。他们动手偷窃毫无悔意,甚至会偷自己孩子的东西;他们随便乱用钱,吃起东西狼吞虎咽;他们不会带给任何人半点快乐,连句亲切的话也没有。但绵羊沼传来的消息是,村民打算坚持下去,直到这“红船病”过去为止。这让公鹿堡的贵族有了一点点希望,他们赞佩绵羊沼村民的勇气,发誓说如果他们自己的亲人遭到劫匪冶炼,他们一定也会这么做。
绵羊沼和当地勇敢的居民成为六大公国重振精神、号召团结的中心点。黠谋国王以他们之名课征更多的税,一部分税金用来买谷子,给那些忙着照顾被绑起来的亲人、无暇重整残破的牲口群或重新耕作烧毁的田野的人;另一部分的税金则用来建造更多船只,雇用更多人手,以巡防海岸。
一开始,人们对自己能帮上忙都感到很骄傲。住在海边悬崖上的人开始自动自发地进行瞭望,信差、送信的鸟、烽火全部都设置起来了;有些村子送绵羊和补给品到绵羊沼去,给那些最需要帮助的人。但漫长的好几个星期过去了,被送回来的人质完全没有恢复神智的迹象,这些希望和奉献便开始显得可悲而非高贵。原先最支持这番努力的人现在宣称,要是他们被抓去当人质,他们宁愿选择被大卸八块丢进海里,也不愿回来给自己的家人造成如此的艰苦和心碎。
我想,更糟糕的是,王室本身在这样的非常时期也不确定要怎么做。要是国王发布命令,说人民必须或者不可以为人质付赎金,情况会比较好一点。不管是下令必须付钱或者不可以付钱,总是会有人不同意,但如此一来至少国王表达了自己的立场,人民多少会觉得王室有在面对这项威胁。结果,增加的巡逻和瞭望只让人觉得公鹿堡本身都被这项新的威胁吓坏了,却没有任何面对威胁的策略。缺乏国王的命令,沿岸的村镇便自己拿主意,各镇议会开会决定万一被冶炼的话该怎么办。有些村子决定这样,有些村子则决定那样。
“但无论在哪里,”切德疲惫地告诉我,“他们决定什么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减弱了他们对王国的忠诚。不管他们是付钱还是不付钱,劫匪都可以边喝他们的血麦酒边嘲笑我们,因为当我们的各处村镇下这个决定时,他们脑袋里想的不是“万一我们被冶炼了”而是‘等到我们被冶炼的时候’。于是他们就算身体没有遭到强暴,在精神上已经先被强暴了。他们看着自己的家人,母亲看着孩子,男人看着父母,心里已经放弃他们了,觉得他们不是得死就是得被冶炼。这样子王国无法真正运作,因为每个城镇都得各自做决定,脱离了整体;我们会分裂成一千个小镇,每个镇都只担心万一自己被打劫了要怎么办。如果黠谋和惟真不赶快采取行动,这王国会变得名存实亡,只存在它原先统治者的脑海里。”
“但他们能做什么?”我质问。“不管下什么命令,都会是错的啊!”我拿起火钳,把我正在顾的那口坩埚往火里推进一点。
“有时候,”切德咕哝着说,“大胆犯错比保持沉默要好。哪,小子,如果连你这么个小男孩都看得出不管决定付钱或不付钱都会是错的,其他人当然也看得出来,但至少下这么道命令能让我们有个全国一致的反应,不会好像每个城镇都得各自舔自己的伤口。而且除了下这么一道命令之外,黠谋和惟真还应该采取其他的行动。”他靠近一点,探头看看坩埚里冒泡的液体。“再热一点。”他建议。
我拿起一个小风箱,小心地鼓起风吹火。“比方说?”
“组织起来,反过去打劫那些外岛人。提供船只和补给给任何愿意前去打劫他们的人。禁止人们让牛羊在海岸边的草地上吃草,那景象太诱惑人了。如果我们不能派兵去保护每一个村子,那就提供更多武器给村民。看在艾达神耕犁的份上,给他们用卡芮丝籽和颠茄做的药丸,让他们装在小袋子里挂在手腕上,这样万一他们被劫匪抓到,他们可以自杀,避免成为人质。不管做什么都好,小子,不管国王在这个时候做什么,都比现在这样该死的举棋不定要好。”
我坐在那里呆瞪着切德看,我从来没听过他讲话这么激动有力,也从没听过他这么明言批评黠谋。这令我大为震惊,我大气不敢喘一口,既希望他继续说,但又几乎害怕听见他会说出什么话。他似乎没意识到我在盯着他看。“再往里面一点,不过要小心,万一它爆炸了,黠谋国王手下的麻脸人可能就要从一个变成两个了。”他瞥了我一眼。“对,我身上的疤就是这么来的。不过从黠谋国王最近对我所提出的意见的态度来看,我好像是真的长了脓包痘疹一样。“你满脑袋想着不祥的预兆、警告和戒备,”他对我说。“但我认为你想让那男孩接受精技训练只是因为你自己没能受训。这是个很不好的野心,切德,去除它吧!”简直像是王后的鬼魂借国王的嘴巴说话似的。”
切德的怨恨让我静止不动。
“骏骑。我们现在最需要的是他。”过了一会儿他继续说。“黠谋按兵不动,惟真是个好军人,但他太听他父亲的话了。惟真是要当老二的,不是当老大,他不会采取主动。我们需要骏骑。如果他在,他会到那些城镇去,跟那些有亲人被冶炼夺走的人谈一谈。去他的,他甚至会去跟那些被冶炼的人讲话……。”
“你认为这样做会有什么好处吗?”我轻声问,几乎不敢动,感觉到切德与其说是在跟我说话,不如说是在自言自语。
“这样是不会解决问题没错,但是会让我们的人民觉得统治者有参与、很关心。有时候这样就够了,小子。但惟真只知道把他的玩具兵搬来搬去、思考战略,而黠谋眼看着这一切发生,心里想的不是他的人民,只想着万一惟真害自己送了命,他要怎么确保帝尊可以安全又稳妥地掌权即位。”
“帝尊?”我惊诧地脱口而出。那个只知道穿漂亮衣服、趾高气昂的帝尊?他总是跟在黠谋身后团团转,但我从来没把他当作真正的王子,听到他的名字出现在这种讨论里让我很是惊愕。
“他已经成了他父亲的宠儿。”切德满脸怒容。“自从王后死后,黠谋就一味地宠他。现在帝尊已经没有母亲可以效忠了,黠谋就企图用礼物来收买他,他也非常会利用这个机会,专门说老爸喜欢听的话。而且黠谋也太放任他了,让他到处乱跑,把钱浪费在没有用处的旅行上,到法洛和提尔司去听他母亲的人民说那些让他自以为重要的话。这小子应该有人管,让他待在家里,把时间——还有国王的钱——花在比较负责任的事情上。他到处乱花的钱已经够装备一艘战船了。”然后突然不悦地说:“那样太热了!会破掉的,赶快把它勾出来。”
但是他的话说得太迟了,坩埚发出冰块破裂的声音裂了开来,埚里的东西使切德的房间充满辛辣的烟雾,那天晚上的课上不成了,话也没得说了。
他并没有很快再召唤我。我其他的课程仍在继续,但过了好几个星期切德都没有找我去,我想念他。我知道他不是对我不高兴,只是心里有事担忧。有一天我闲下来把自己的意识朝他推去,却只感觉到秘密和不协调,还有后脑勺挨了狠狠的一下,因为博瑞屈逮到了我。
“你给我住手。”他骂道,不理会我精心装出来吃惊又无辜的样子。他朝我正在清理挖耙粪肥的厩房里四处瞥视,似乎预期会看到有狗或猫躲在哪里。
“这里什么都没有!”他惊呼。
“只有粪肥和稻草。”我同意道,揉着后脑勺。
“那你刚才在干嘛?”
“发呆啊,”我嘀咕。“只有发呆而已。”
“你骗不过我的,斐兹。”他咆哮。“我的马厩里不许你这么做,不许你用那种变态手段对待我这些动物,也不许你侮辱骏骑的血脉。别忘了我对你说过什么。”
我咬牙低头继续工作,过了一会儿,我听见他叹气走开。我继续挖,怒气在心里沸腾,决心再也不要让博瑞屈冷不防逮住我。
那年夏天接下来的时间简直像个漩涡,发生了好多事,我很难回忆事情的进行经过。一夜之间似乎连空气都不一样了。我进城去,听到人们全在谈防御工事、加紧戒备。那年夏天只有一两个城镇被冶炼,但感觉起来像是100个,因为那些故事被一再重复,在口耳相传的过程中变得愈来愈大。
“搞得好像大家就只会谈这个了。”莫莉对我抱怨说。
夏天傍晚的阳光下,我们在长滩散步。经过闷热的一天,海风吹来了令人欢迎的一点清凉。博瑞屈被找到春口去了,看看他能不能搞清楚那里的牲口为什么皮上出现一大块一大块的肿痛。如此一来我早上就不用上课,但是多了很多很多工作要做,要接替他照顾马匹和猎犬,尤其柯布也不在,他跟着帝尊到涂湖去了,负责照管帝尊带去进行一场夏季狩猎的马匹和猎犬。
但反过来说,我晚上就比较没人管了,有比较多的时间可以到城里去。
傍晚和莫莉一起散步,几乎已经成为我的例行公事。她父亲的健康状况愈来愈差,每天晚上几乎不喝酒就可以早早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