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涛汹涌-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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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男生又将男一条横幅举进来:“打倒出卖我校女同胞的学生会!”
“小伙子们,冲!”潜校的男主席一边带海校的女主席下场,一边对自己的队伍喊。
最初一秒钟没有谁起立,大家都还有些拘谨。但一秒钟过后,整个队伍已经大动起来。舞厅这一边的军人向另一边的女大学生冲锋般压过去,女生的自然群落迅速“瓦解”。
上百对候补海军中尉和女大学生在舞池中充满激情地旋转起来。几乎所有的潜校学员都下了场。海洋大学男生的破坏性参与是使潜校学员勇敢起来的主要原因。毕竟比舞跳得好不好更重要的是:你不能在这种时刻打败仗。
江白还呆在自己的座位上。他不会跳舞,也被舞厅里迅速发生的事情吸引住了。今晚这里的事态让他觉得快乐。大家跳起来后,他吃惊地发现,在自己的同学中间,还真有优秀的舞蹈人才!
有人在他肩膀上拍了一把:
“嘿!看傻了吧?”
他一惊,回头看,原来是“水耗子”。
“老郑,你来了,谁替你打鼓?”
“找了个替死鬼!”郑有亮说,“我要下场!”
他抖擞了一下精神,沿着舞场边缘走过去。
一会儿,他又走回来了,坐在江白身边,神情沮丧。
“怎么啦?”
“僧多粥少。被别人抢光了!”
江白忽然有了勇气。
“我要下场了。”他对“水耗子”说。
他不相信舞厅内就没有剩下一位待邀的女大学生。
绕着舞场走了半圈之后,才发觉“水耗子”这回没有撒谎。
他已经有点失望了,目光转向舞台上的小乐队。乐队一侧,两排此刻已空荡荡的折叠椅上,坐着一位黑衣红裙的姑娘。
他眼睛一亮,像猎人发现了猎物,大步走过去。
姑娘远远地便注意到了他。在他走近她的这段时间内,她一直盯住他看。
他觉得她有点面熟。突然,他想起来了。
--断崖顶上的姑娘!
他心里有点激动,在她面前站住。
他望着她的眼睛。镜片后面的眼睛今天显得比那一天清亮。他还注意到,今天她认真地化妆,比那天在断崖上更加光彩熠熠。
可是她并不想承认他们曾在某个特殊的场合见过面。她的目光沉静如水。
也许她根本就没有认出他?
他忽然不想点明曾在哪里见过她了。承认此事并不能让他在她面前占有多少优势。
“对不起,能请你跳舞吗?”他大方地、故做轻松地问。
她用一双探索的、骄傲的目光望着他,迟疑了好一忽儿,像是在思考:我真能降尊纡贵地跟这个人跳舞吗?
他忽然明白了:方才她很可能已拒绝了不少人,包括“水耗子”。
“谢谢你的邀请。”她突然说,站起来,轻拂了一下裙裾,将一只细瘦白皙的手递给他。
他注意到这只手五指尖尖,是那种所谓钢琴家的手。
他接过这只手,引她走进舞场。
他们跳起来。乐队演奏的是一支慢三步舞曲,江白凑合着能对付。
她的眼睛一直盯着他的脸,面部的微笑慢慢有了讥诮意味。
江白有点慌乱。他走错了步子。
“候补海军中尉同志,请女孩子跳舞难道比去海边爬崖更让你害怕吗?”她说。
她的目光由下而上大胆地、挑衅性地直视着他的眼睛,语调里有讥讽,但声音是愉快的,友好的。
他矜持起来。他觉得自己已在这陌生女郎面前又一次占了下风。
“小姐,你不觉得今儿的舞场比海边的崖顶更危险吗?我们这么英俊潇洒,很容易被小姐们爱上呢!”
镜片后面那对本来很好看的眼睛又习惯地、讥讽地眯细了。
“候补海军中尉同志,你就那么自信?”
他第一次感觉到,她在他们之间的谈话中没有抢占到上风。
“小姐,你以为呢?难道你不觉得候补海军中尉也很可爱吗?”
她的微笑的嘴角微翘起来。
“请问自信的候补海军中尉,我能知道你的名字吗?”她的声音有点儿发沉,像女中音歌手一曲歌毕,向观众谢幕时的腔调。
江白无声地大笑。
“应当先由我请教小姐的芳名。”
她轻轻笑起来,笑得很开心,一双在他的注视中越来越好看的眼睛不放松地地盯着江白的脸。
“你是第一次跳舞。”她不回答他的话,用肯定的语气说。
一种不大愉快的感觉从江白心底油然升起。
“不。”他说,“确切地说我是入了军校之后第一次跳舞。进军校之前我常跳。”
她笑得更厉害了。那双眼角有点上挑的眼睛分明看出他在撒谎。
更糟糕的是,她好像还看出了他的不自在。江白暗暗嘱咐自己:要镇静。
“难道是否跳过舞很重要吗?”
“不。当然不。你跳得挺好。你乐感好。”她和解地说,将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些,目光仍没有从他脸上离开,“你这么自信,是不用别人教跳舞的。”
“谢谢你的称赞。我并不认为跳舞是一桩伟大的事业。”
她又无声地大笑了。他觉得,这是一次完全不设防的大笑。
她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更深地伤害了他。江白回头望望乐队,他希望这支曲子尽快结束。
舞曲终于停了。面带着做作的、矜持的笑,江白彬彬有礼将她送回小舞台左侧那个灯火阑珊的角落。
“请坐,谢谢你给了我愉快的一刻。”
“我也谢谢你。”她说着,轻盈地坐下去。他觉得她的目光更加明亮,两颊泛起了动人的红晕。
他转身走回去,意识到她的目光盯着自己的脊背,心想自己正大败而逃。
“怎么样?进攻战斗开始了嘛!”回到座位上,“水耗子”问。
“不是我进攻人家,是人家进攻我。”
“胜负如何?”
“惨败。”
“那就换一个方向进攻。今日美女如云。甩了她,再整一个!”
舞曲又回荡了起来。“水耗子”极其踊跃地冲向了女大学生。座位上只剩下江白,孤零零的,独自咀嚼着一种类似懊恼的心绪。
“请问,我能邀你跳一曲吗?”
一个有点熟悉的女中音在他耳边响起。
他抬起头。居然是她。
她的眼睛在旋转的五彩灯火下,显得分外明亮,原本有点苍白的脸颊上泛起的鲜艳的红晕让她越加漂亮。他注意到那么孤傲的她第一次在他面前表现出了隐隐的羞怯和不安。
虽然努力用笑容掩饰着。
江白心中的懊恼突然消失了,他站起来。
“十分荣幸。”
他们跳得比刚才好。而且,当她仍然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时,他也下了决心:要像她一样坚定地、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你方才是不是问过我的名字?”她没有回避他的目光,微笑地说。
以前常在她脸上看到的那种冷淡的、孤傲的神情消失了,那里有了一道温柔的、甜密的光影。
“不错。”
“现在还想知道吗?”
“如果没有什么不方便的话。”
她再次微笑。他贴近地看到了她两腮上现出了两个小小的酒靥。
“海韵。”
“是本名,还是化名?”
“本名。大海的海,风韵的韵。”
她的坦诚的目光让他不得不相信她说了实话。
“你想到了什么?”她问。
他忽然想跟她开一个玩笑。
“我在想,海之风韵就是巨大的风暴。让我想到了刘邦的《大风歌》。”
她的眼睛在笑。
“潜艇军官的课程表上也有古诗词一门?”
“潜艇学校的课程表上没有古诗词一门。但假若一个人连刘邦的《大风歌》也不懂,他很可能迈不进潜艇学校的大门。”
“可以稍加解释吗?”
“小姐,一个人能从小学一直考进大学,他基本上是一部不错的考试机器。你要我现在给你背诵《大风歌》吗?”
她的笑容越来越灿烂迷人。
“我相信你的话。……现在你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江白。长江的江,白色的白。江上之白,是月光洒下来的效果,我生在一艘江轮上,就有了这个名字。”
“你的父母中一定有一位诗人。”
“我老爹是炮兵,母亲小学毕业。名字是老爹起的。不存在你说的那个诗人。”
她莞尔一笑。江白觉得她的身子正向他靠近过来。他的心跳得快了!
上帝,快救救我吧!不过……不过现在我确实很快乐……
舞曲终了。他再次送她到那个灯火阑珊的角落,没有回自己原来的座位上去。
他们一直跳到散场。跳最后一支曲子时,她的神情又变得闷闷不乐了。
“如果我让你厌倦,我可以离开。”他说。
“啊不。”她像是突然惊醒了一样,说。
她的情绪的变化让他冷静下来,他不再说话,默默地陪她跳到曲终。
最后一曲是《友谊地久天长》。
分手的时候,她注意到她对他很冷淡。
“再见,江白同志,今晚很愉快,是吗?”她主动伸出手,说。
“我同意你的看法。”他说,努力露出一个微笑,“再见。”
他伸过手,感觉到她仅仅与他礼节性地轻轻一碰,握手就结束了。
当夜,躺在学员宿舍的床板上,他的眼前清晰地现出了姑娘轻盈的舞蹈着的身影。她是那么漂亮,不,不是,他没有马上忘掉她,是因为她身上有某种让他怦然心动的东西。
这就是初恋?
要熄灯了。
“今天谁的收获最大?”“水耗子”问。
“谁一句话不说,谁的收获最大。”“笨牛”说。
大家的注意力集中到他身上。
“江白一声不响。江白收获最大!”“水耗子”惊叫似地说。
全宿舍大哗。响起了喝彩声、口哨声。
“别惹我。”他说。
宿舍里突然安静下来。灯随之熄灭。
夜里,他一直在想:是什么事使她的情绪在舞会的最后阶段突然低落下来?
4
联谊会并非每天都举行。过了两天,他对那个叫海韵的女孩子的记忆已经淡漠了。
但并没有忘记。
已经不可能忘记了。她成了他一生中有较多交往的第一个女孩。对于这样的姑娘,男孩子是很难忘记的。
这一学期的课程很重。他们要完成包括中国近代史、中外海军史、中外海战史、潜艇战史、潜艇战略、潜艇战术、潜艇海难史、世界潜艇战名将传略、中国海军战略等等一大批功课,并且要写出毕业论文。到最后一个学期,他们的大部分时间就要集中用于海上实习了。
江白还有自己的计划:他要在毕业之前继续完成自己对Y城的漫游。
一个星期天的上午,江白独自一个人出发,去寻觅一个一直想探访的去处。
这是一个在他们学过的海军史上小有名气的北洋水师将领的墓。墓主是旗人,甲午大海战后,北洋水师残部由提督丁汝昌率领退守刘公岛。这天夜里,一个不甘如此惨败的海军将领操纵一艘满载火药的渔船,冲向了锚泊于中国近海的日本旗舰,却撞上了倭寇的一条木壳炮艇。一声巨响,这位名唤新爱罗觉·海山的海军将领与敌同归于尽,成就了中日海战史上一段不为人知的壮烈故事。
故事是学校一位研究北洋海军史的教授在课堂上讲的。他告诉学员们,本市东城区的小山上有这位刚烈的中国海军前辈的衣冠冢。教授最后说,作为中国海军的继承人,你们可抽时间去拜谒一下这位前辈的墓园。面对海山将军灵魂的最后的栖息地,后人一定会有很多感概。
江白不是最早响应教授号召的学员,也不是以受教育为目的去寻觅和拜谒这座墓园的。他所以要去拜谒这位先人之墓,是因为它是他的全城漫游计划的一个不算重要却也不算不重要的点。离开这座城市的日子不远了,他不想在走之前因为没有去拜谒这位只在本地有些名气的先烈之墓而留下遣憾。
他起得很早,天下着小雨。他喜欢这样的天气,它使已渐进盛夏的城市不那么溽热蒸人。他打了一把伞,出门上了开往东城的公共汽车。海山将军墓不是重要的名人之墓,但本城旅游地图还是把它标了出来。
然而去这座名唤忠义岭的小山的道路十分复杂,江白转了三趟公共汽车,又乘一次小巴,才大约来到地图指示的区域。雨下得大起来,他擎着那把不大顶用的伞,一连问了路边候车亭下的七、八个人,他们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但竟无一人知道去这座墓园怎么走。
他只好独自冒雨进山寻觅。海山将军的墓园就在他眼前的山林中,除非它并不存在,否则他一定能找到它。不是说这位将军在惨烈的充满屈辱的中国海军史上有多少地位,而是为他自己。他既然来了,就一定要到达目的地。
他沿着一条没有铺柏油的土路上山。林木越来越密,路越来越曲折,他开始意识到自己有可能迷路。但此时土路已到了尽头。前面是一所没有院墙的医院,里面花草繁盛,绿树葱郁,一切生命全在雨中闪着白色的水光。他走进去,一连问了几个人,发现他们的神情不太对头,才明白自己误入了地图上标明的市属精神病院。
他有点气馁了。
海山将军的墓一定就在附近,旅游图上就是那样标明的。但是他第一次有了失败感。他望着四周青葱的山林,站了一会儿,觉得勇气又回到自己身上来了。
海边那么高的断崖他都爬上去过,难道他就找不到一座地图上标明的墓园吗?
穿过横贯精神医院的一条水泥大道,他从另一个门走出,再次发觉面前出现了第二条弯曲的没有铺柏油的上山的土路。土路过去是一道深深的沟壑,沟底流淌着一道还算汹涌的溪流。
他又迷路了。顺着土路上山去是找不到海山将军墓园的,他几乎可以肯定它就隐在这一带的林木中。顺路下山去,不远就是他来时坐小巴路过的滨海大道。
再过去是大海。
他今天真地找不到海山将军墓了吗?
土路旁有一座茅屋,一个江白不大有把握肯定是正常人还是精神病人的老者守着一个小小的烟酒铺。
他走了过去。
“请问老先生,你知道海山先生的墓园就在这一带吗?”
他不敢奢望这位满头白发、神情恍惚的老人能够回答他的问题。
老人的眼睛本来是混沌的,此刻忽然明亮了。
“你是要找新爱罗觉·海山先生的墓园?”他用惊奇的、略显欢欣的腔调问。
江白点头。
“新爱罗觉老先生的墓就在前面,”老者用手朝沟壑那边的小山上一指,“你照直走过去就是。”
江白的心热起来,他觉得自己终于在一个精神不大正常的老者的心中发现了海山先生。
“谢谢您,老先生。”他说。
“这个年轻人多好,知道应当怎么跟老年人说话。”老者在他身后唠叨。
江白已经转身向前走了几步。他此时才真正看清老人给他指的路:在他面前这条深深的沟壑和对面那座不很高的山头之间,连一条泥泞的小道也没有。
他回头望了茅屋的老人一眼。老人正用充满平静和期待的目光望着他。他的心一横。
--就从这里走过去!
已被一上午的跋涉弄得有点疲惫的他小心翼翼地走下了沟壑。坡上滑溜溜的,让他臀部着地摔了一跤,一下出溜到了沟底。溪面不甚宽,溪流湍急,他脱下鞋子,挽起裤腿,赤脚走进水里,十分钟后才到达彼岸。涉水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