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涛汹涌-第3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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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Y城人。Y城郊区人。”
“怎么不在Y城找份工作,倒跑到了这里?”
“当然有迫不得已的原因。……我可以不回答你吗?”
“当然。你的真名叫什么?”
“我就叫卡门。难道叫卡门不好?”
她的诚挚化解了他的最后一点怀疑。
“不,叫卡门挺好。卡门是意大利歌剧中一个勇敢的女子。”
她迷人地笑起来。
“你笑什么?”
“上次你来,我就知道你在Y城念过书。”
这次是江白吃惊。
“你?”
“你从我的口音里听出了Y城口音。我就听不出你也有Y城口音吗?”
江白明白了,可还是吃惊
“我叫江白。既然都是Y城人,我们就算是认识了。”
“江白。我记住了。江白大哥,我也很高兴在这里碰上了老乡。”
她用那双勾人魂魄的美丽而幽深的眼睛望着他。
“下星期六你一定要来。”
他的心急剧地跳。
“你要我来?”
“对。我要你来。”
“为什么?”
“你都看到了,这里坏人特多。你是我遇上的第一个老乡,”她停顿了一下,咬了咬涂了暗红色口红的嘴唇,“你一来,我就不害怕了。”
“我答应你,能请到假一定来。”
“你一定能请到假。”她坚持地说。
什么人能抵挡得住这双似羡似慕、如怨如诉的眼睛啊。江白后来想。
“好。我争取。”
门内有人在喊:“卡门!卡门!,你来一下!”
“再见,老乡,我得走了!”她最后忽闪了一下美丽的眼睛,冲他调皮地一笑。
“再见,卡门。”
他记得他们没有握手。他看着她,一跳一跳地进了酒店那大开的灯火通明的门,消失了。
啊,我有点爱上她了!那一刻,江白在心里想。
8
以后的一切是怎么发生的,江白也记不清所有细节了。总而言之,连他自己也意识到,他是在一种毫无道理的、自己也知道没有道理的情况下,狂热地爱上了这个名叫卡门的姑娘。
那天晚上回到艇里,他的头脑并非没有过一时的清醒。
第一个感觉是自己做的事情十分荒唐。他不该认识一个风尘场中的漂亮女子。认识这样一个女子对他不会有什么好处。
他将自己的名字告诉了她,并许诺下个星期六晚上还去那家酒店。而他对她的一切都知之甚少,几乎可以说一切还都在雾中。
她是谁?她真的是Y城人吗?如果不是,她从哪里来?有一个什么样的家庭背景,又是什么原因让她跑到L城,成为一名酒店小姐?如果说每个人都有一个自己的生命故事,她的故事是什么?
与这样一个打工女认识并深深地为她的身影、容貌、目光、声音、体态所迷恋,在他难道是理智的吗?对于作为湾尾街一族的打工妹,首先社会对她们的评价就是不高的,对卡门的评价尤其低。他真有把握认定她是一位好姑娘吗?
可是在生命深层,他已不再听从这些理智的和清醒的呼喊了,他沉浸在激动和欣悦之中,坚定地相信自己的直觉不会错。卡门是个好姑娘,一个他所见到和认识的姑娘中最美丽、最纯洁、对他极具吸引力的姑娘,虽然她是一个湾尾街上的酒店女郎,一个蒙受着“当红街花”恶名的姑娘。
是“卡门”而不是Y城的海韵,让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生命中潜藏的对于理想的爱情和婚姻的向往。他渴望中的恋人和妻子(这在他的想象中是一回事)应当美丽,纯洁,不要有令他不安的家庭背景,是不是非常有知识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可以用自己的力量去保护她、爱她而不是相反,譬如说像海韵那样由她来影响、帮助和保护他。
“卡门”是那么漂亮和纯洁,就像他梦中一直在盼望和寻觅的情人;而她又像一个没长大的少女,天真,弱小,易受伤害,她在他心灵中唤醒的首先不是爱,而是同情、怜悯、担忧和一种要保护她的强烈愿望。
……
下个星期六的晚上,他又去了海风酒家。
她正在将一个客人迎进店门,回头之际望见他,目光骤然一亮。
“江白大哥!”
她亲热地叫了一声,整个人立即变得容光焕发。
“你好,老乡。”江白说。他的心已经热了,可还是想把气氛弄得随便些。
“卡门”蹦跳着下来迎接他。
“你请到假了?”
“请到了,”江白说,注意地望着那张让他心疼的脸,“你怎么样,过得还不错吧!”
“还行。”
“没有谁再来麻烦你?”
“唔。……没有。今儿我还以为你不来了。”
“答应的事儿,怎么会不来呢?”
“江白大哥,你真好。星期六晚上最容易有事,你来了我就不害怕了。”
“你这么说让我觉得自己很重要。”
“那当然了,”她的目光里闪出一丝狡黠,“你先进去,她们都认识你了,会有人给你上菜的。”
江白的心热得厉害了。
“两位客人,请进。”她已经灵巧地转过身,招呼两个刚刚踏上台阶的客人。
江白走进店门。吧台那边,已经很熟悉他的雀斑小姐眼睛一亮,主动迎上来,冲他微微一笑。
“你好,江白。”
“你好。”江白说。他有点吃惊,难道她们都知道他的名字了吗?
“请随我来。”雀斑小姐说。
她引他穿过人群,走向大厅尽头一张小小餐桌。从这里,可以透过玻璃望见店门外发生的一切。
“有人特意给你留的。”雀斑小姐说,又嫣然一笑,随手掏出了小本本和笔,“要点什么?她还答应给你买单。”
“谢谢你们给我留下这张餐桌,”江白说,“可你们这样做,老板知道了会不高兴吧?……其次,我当然要自己付账。上次让卡门小姐替我付账,是个例外。”
“也好。”雀斑小姐微笑着说。
“一扎啤酒。一个红烧海螺。一碟花生米,一个凉拌海蛰。”
“你是一个守时的客人,还是一个不改变食谱的客人。”她又说。
一点模糊的被她悄悄注视的的感觉在江白心里悄悄地胀大了。
“怎么,这不好吗?”他尽量微笑着问。
“哪里,当然没什么不好。”雀斑小姐是敏感的,赶忙说道,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你稍候。”
这张餐桌肯定是卡门预先为他留下的。今晚她在门外,会知道他在这个角落里坐着,一直望着她。
他以为她会回头朝这里看他一眼。可她没有。
她尽责的履行着自己的职务,殷勤地将一批批客人迎进店里,又礼貌地将一批批客人送出店门。
他的目光向街面上转移,突然注意到酒店门前的马路边和对面的街廊下,散漫地站着一些闲人,他们显然都在看她。有的人稍加注目就走开去,有的却像棵树一样长在那里,痴痴地凝视着。
他的心一刹那间被一点锋利的东西剌痛了:这大概就是每晚湾尾街上的一处风景?
海风酒家夜夜生意兴隆,是否就因为存在着这道风景?
卡门随时处在危险中……
一伙标准湾尾街打扮也即港台武打片打扮的青年走进来,占住了他左边的一张餐桌,用一种他听不太懂的当地方言议论他,一边对他和门外的卡门指指戳戳。
不自在的感觉像蚂蚁在身上爬,让他越来越不舒服。
“他们在说我一些什么呢?……他们会把我看作是卡门的什么人?如果我被他们看成了她的保护人,事情不就荒唐了吗?……不,我爱卡门,她不能继续留在这种地方,她留在这种地方太危险了!”他最后决定了似地想。
他应当更多地了解她并让她信任他。应当更快地走进她的心灵,明白她的故事,以便更早地让她脱离湾尾街的生活。既然她在这条街上遇见了他,她的故事就应当与别的打工女有所不同。
街面上突然下起瓢泼大雨来。不多一会儿,已将一条人头攒动的湾尾街变得冷冷清清。
海风酒家的厅堂里,食客也难得地稀落了。
卡门就从门外跑回来,与吧台前的小姐们挤在一起,小声地说一些他听不到却知道并不重要的话,一次也没有往他这边望。
只是脸上有雀斑的小姐不时朝他这里望一眼。
整个晚上他一直没有意识到的紧张心情突然消失。大雨赶走了客人,也为卡门驱起危险。他想到自己也该走了。
“小姐,买单。”他说。
雀斑小姐看一眼卡门。卡门早就在等待一样,快步走来。
店里所有的目光又立刻转向她和他。
她旁若无人地走到他面前,老熟人一样对他微笑。
“吃好了吗?”
“好了。谢谢你。”
“外面正下着呢。”
“不要紧,我带了雨伞。买单吧。”他掏出钱来放在桌面上。
她忽闪着大眼睛,小声地、有点诡秘地说:
“别这样。人家会以为咱们是假的。”
他一时没有听懂,心猛地一动。
“什么假的?”
她娇嗔地看了他一眼。
“你是我的亲戚是假的!”
江白笑了。
“可是不能这样。我要是每个星期六晚上都来,你怎么赔得起呀?”他想小声跟她开一个玩笑,因为周围的气氛有点紧张。
“你要真想给,”她的眼睛又忽闪起来,说,“出了门再给我嘛。”
“好哇,打着为我付账的旗号,其实没付。”他笑着说。
“要不你怎么是我老乡呢,”她说,“你坐一会儿,我去买单。”
她转身走向吧台。
江白一动不动地坐着,意识到自己又成了酒店里所有人目光的焦点。
卡门走回来了。
“行了,你可以走了。”
江白站起来,走到门口去,撑起自己的伞。
他意识到身后仍有不少目光在盯着他。
卡门跟着他走出来,手里也拿了一把伞。
“卡门,回去吧。”
“我送你到门口。”
“不用。这是买单的钱。”
她没有马上收下,抬起头看看他。
“就算我请你一次不行吗?”
“你一个打工的人,请什么客。拿着!”
她像个温顺的小妹妹一样接下了江白的钱。
“多了我就没法找还你了。”
“不多。每次来都是这些菜,我知道价钱。”
两人同时笑了。
风吹着雨丝,横着打过来,一阵阵的凉意侵入肌骨。
她望着他,目光忽然又变得忧郁了。
“下星期六,我还等你。”她轻轻地、恳求似地说。
他不忍拒绝她。
“……好吧。”
“再见。”
来前想好的一件事这时才被他记起。
“卡门,你们也有星期天吗?”
她微微一惊。
“我们轮休。一星期一天。要是有事,星期天也可以休息。”
“部队只能在星期天休息。明天是星期天,我……能约你出去玩玩吗?”
她的脸上飞快地浮现出一些复杂的情感,终于平静了。
“行。”她勇敢地说。
满街的霓红灯在雨中依然闪烁明灭,给湿漉漉的柏油路洒下变幻不定的五彩的光。
他又想同她开个玩笑了。
“你答应了我的邀请,消耗了很多勇气。”
她忽然变得轻松了,笑起来,表情又像一个十七岁的调皮的女中学生了。
“我又不怕你。你还能把我吃了?”
“我要是个人贩子呢?”
“你不敢,你是个海军军官。你也不需要贩卖妇女才有饭吃。”
“谢谢你的信任,”江白说,“我很高兴,”他真地很高兴,“那么咱就说定了?”
“定了。”
“明天在哪里碰头?在这里吗?你住在哪里?”
她迟疑了一下。霓红灯的光照下,他发觉她在动脑筋。
“这样吧,明天早上八点,我在你们部队的传达室门口等你。”
如果她还不想更深让他进入她的生活,选择这么一个碰头地点是很聪明的。 “行。”江白说,“别到了时候你又变卦。小姐们总是喜欢变卦。”
“我不是你说的那种小姐。我不会变卦。”
“那好,再见,明天不见不散!”
“不见不散!”
他走了很久,回头还看到她在酒店门前的台阶上站着。
这一夜他睡得不好。暴风雨彻夜不息。他听得见内港里海水撞击堤岸的巨大而沉闷的喧嚣,听得见潜艇在锚位上左右摇摆相互拍打水浪发出的空洞混浊的轰响,听得见大风摇曳营区内的椰林发出的低而有力的呼啸和一声声尖细的脆亮的枝叶摧折的哀鸣,还透过上述充满耳廓的一切听到了来自远海的那种模糊而浑厚的低吟,是大洋深处狂浪搏击的声音,激烈、宏大而又深长,既像召唤又像威胁。他断断续续地做梦,梦中一直在担心什么,来自远海的那种压抑的涛音加剧了他内心的焦灼。黎明时终于想起他是在担心天气。如果天亮后雨还不停,他和卡门约好的事只好作罢。他不想让它作罢。
天亮时雨停风住,乌云散尽,阳光灿烂。早上八点钟,他准时在营门传达室外看到了她。卡门穿一件白绸无领紧身短衫,花格子薄呢超短裙,裙裾短及膝盖,脚上是一双红色旅游便鞋,脖子里扎一条细细的大红的色丝巾。她今天化了淡妆,似乎还新做了头发。在清晨的明亮的光照下,显得格外青春、明丽、生动,朝气蓬勃。
就像一棵刚刚经过雨水浇灌、叶片儿上还挂着晶亮的雨滴、又被初升的阳光照得浑身透亮的小树。
“你好。”她快活地笑着,露出列贝般两排细白的牙齿,主动地、大方地向江白伸出一只手,“怎么,不穿军装了?”
“和一位这么漂亮的小姐一起出游,穿上军装多别扭呀!”他玩笑般地说,接过她的手,刚刚碰触了一下,它就缩回去了。
他忽然有一种感觉:每晚站立在海风洒家门廊下的并不是真正的她,此刻出现在自己面前的这个女孩子才是本来的她。
他不自觉地流露出的欣赏的目光被她注意到了。她的脸敏感地红了,迅速转向一边去。
“啊啊,天气真好,”她望着雨后格外洁净的天空,原地转了一个圈,放松地、高高兴兴地叫着,突然又回过头来,盯着江白的脸,似乎已把刚才发生的事忘记了,又是一个异常单纯的少女了,“今天咱们去哪玩?”
江白心里突然惭愧了。他不能过份表露他对她的感情,不能过早地对她表示亲近。她还太小,而且,即使她在他面前显得很随便、很大胆,他也能意识到她内心的紧张和戒备。他不能有一点鲁莽的举动,那会吓坏她的。
“去公鸡湾吧?那里名气越来越大。”
“行,就去公鸡湾,”她想了想,脸上忽然现出快活而果决的神情,“管它呢,要是下午四点钟回不来,就让老板开除好了!不过也不一定就开除。”
江白的情绪高涨起来。
“那好。老板要是开除你,我去给她解释。”
“不。要解释我自己解释。好啦,走啦!”
两人来到市区公共汽车的蓝色站牌下。
阳光很亮。雨后的城市在眩目的光照下纤毫毕现地显露着自己。从他们站立的地方,可以看到城市在那面缓慢上行的大山坡上越升越高。居民楼层层叠叠,墙上湿漉漉地流淌着一条条黑色痕迹,那是历年的台风和雨季留下的印记和回忆。近处的一些居民楼,阳台上晾晒的花花绿绿的衣物如同潜艇挂满旗一般五颜六色。江白意识到自己被这些普通的景色感动了。有多少阳台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