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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波涛汹涌-第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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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懂得这位年青人目前遇上的困境了。这困境在他的内心而不是他的生活中。
    他率先沿着码头向前走动,同时换了一个话题。
    “动力长的情况你了解吗?”
    高梁沉吟,跟他往前走。
    “政委,我可以直言不讳吗?”
    “当然。”
    “我对徐有常本人毫无成见。可是我觉得部队应当让他走。”
    “为什么?”
    “我不知道他当初怎么选择做一名潜艇军官的。身为一名潜艇军官,他太把老婆当一回事了。”
    焦同停下。两个人的目光迅速地碰撞了一下。
    “那么机电长呢?”
    “政委你刚到半天,知道的事真不少。肖军想调到岸上去,是因为眼下岸上的诱惑比海上的诱惑大。一名潜艇军官到了岸上,英雄无用武之地,他可以很快转业。据说他的叔父开了一家全国闻名的电器公司。”
    焦同点头。我知道啦,他想,其实道理都不复杂。高梁说得对,海上的诱惑没有岸上的诱惑大,这是许多人要脱下海军军服的真正原因。
    夕阳的余辉黯淡下去。港内水面上大火燃烧一般的晚霞一点点熄灭,眼前的图景不再惊心动魄。
    “那个江白是怎么回事呢?”两个人默默走了一会儿,焦同问。
    这次高梁没有马上回答。
    焦同站住了,扭头静静地看着他。
    “你不愿意谈到他?”
    高梁突然笑了,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显得异常年轻。
    “我不想在你面前替他鸣冤叫屈!”
    “鸣冤叫屈?”
    “对。”
    “难道他还有什么冤屈?”
    “有冤屈。可我不想替他说话。”
    “为什么?”
    “我想让支队把他开销掉,因为9009艇里,真正能跟我争夺艇长的就是他。”
    焦同望着高梁,突然咧开嘴大笑。
    年轻人有些发窘了
    “政委,你笑什么?”
    “你的工作我不想再做了。你并不想走,你还想当艇长哩!”
    高梁的脸慢慢红了。
    “政委,姜是老的辣。你是一块老姜。”
    “感谢你的表扬。”焦同止住笑,说,“好了,你带我去会会这个江白。”
    他们转过身向营区中央大道走。有了这一番谈话,不知为什么,他的心情忽然轻松了一些。
    问题依旧。可是他已经开始熟悉情况啦,而只要熟悉了情况,事情也就不像原来感觉得那么难办啦。他想。高梁走在焦同身后,他停了一下,望着后者的背影,摇摇头,仿佛不相信什么似的,笑了笑;走了两步,又停一下,望望新来的政委,笑了一笑。忽然,他的情绪高涨起来,大步跟上焦同,走向前去。
    在支队卫生队那间做了临时禁闭室的病房里,他们既没有看见江白,也没有看见赵亮。
    “这小子,不会真地钻空子跑了吧?”高梁着急了。
    “他还敢逃跑?”
    “江白是这样一个人,即使他自己,对于自己身上未知的东西也比已知的东西更多。”
    他没有多说。他担心的不是江白会逃跑,而是担心他再去湾尾街会那个卡门。这种事江白能做出来。一个多月过去了,支队没有处理江白,高梁一直觉得事情说不定还有转机。但若江白再犯一次“规”,那就难说了。
    焦同不再注意高梁了。他的目光在房间内散漫地扫视了一遍。
    这间病房共有三张床。靠里面一张,床头柜上整齐地码着许多书。焦同的目光亮了一下。
    他走过去,顺手拿起一本,随便地翻了翻。
    “这是你的书?”
    “不。”
    “那就是他的了?”
    “不错。”
    “他现在还看这些书?”
    高梁停顿。
    “我要是说实话,对我越发不利。他不仅看,还做笔记。”
    焦同笑了。
    “我得承认,这件事也有点让我感到意外。”
    书下面就是几本蓝色塑料皮的笔记本。他拿起其中的一本,打开,一行字扑入眼帘:
    太平洋海战后期的潜艇战
    他一页页下去,发觉自己对江白的感觉正在发生改变。
    他是谁?一个要走的人为何还在研究世界潜艇战史?
    仅仅是出于兴趣,还是要著书立说?
    他放下笔记本,又翻起那些书。大部分书纸页已经发黄。
    每本书的扉面上,都有一个暗红的金文的印记:
    海山书房
    脑海里电光石火般闪出一点记忆来!
    海山书房,海山书房……他竟在这里看到了海山书房的藏书?
    他抬起头来。高梁发现他的目光里多了一种隐隐的惊愕。
    “高梁,这个江白从那所潜校毕业的?”
    “Y城北方潜校。”
    不错。
    这些书难道真地来自Y城的海山别墅?
    海山书房不是一般的图书馆,它从不向外人开放自己的藏书。当年书房的拥有者破例让还不是4607艇艇长的秦司令员借书和进出,不久司令员就成了那一家的东床快婿。
    现在这个江白竟也走进了这家私人图书馆,并从里面借出了大量图书?!
    江白与司令员的女儿是什么关系?从那个家族的习惯看,江白能够阅读海山书房的藏书,说明他与司令员女儿的关系已非同一般!
    可这个江白却做了另外的事,他在湾尾街上跟一个酒店女招待勾勾搭搭,并为她跟人所共知的流氓大打出手,即将被部队退回潜校。也就是说,他将被中国潜艇部队所淘汰!
    司令员知道这事吗?
    他那名字叫海韵的女儿知道这件事吗?
    司令员不会清楚这件事。司令员的脾气他熟悉。他就是知道女儿已让江白进了海山书房,也不会让自己在L城的部下知道江白与女儿的关系。
    于是江白出事后,他的下级也就想不到要将发生在一个不起眼的代理航海长身上的事情报告司令员!
    司令员很可能不知道江白即将被退回潜校,不然他就不会还让他到9009艇上后“注意一下”江白!
    焦同心中陡然生起气来,这一次是为司令员和司令员的女儿。这个江白……别人也许只知道他在湾尾街上干的事,却不知道他还对远在Y城的另一位姑娘做了更为恶劣的事!他已经糟塌了海韵对他的感情,玷污了自己读的这些珍贵的藏书!
    海山书房将为此而蒙羞!
    ……
    “政委,他回来了。”高梁突然说。
    过后许多年,江白都会记住焦同这一瞬间投向自己的目光。那目光异常明亮和犀利,如同对面出现的是自己的私敌!
    他刚刚进门,就在那里站住了!
    “你就是江白?”焦同冷冷地问。
    “是的。”江白立即就适应了对方的语调。这些天里,他已习惯了别人对他的恶劣态度。
    “你怎么不在房间里呆着?谁允许你到处乱跑?”
    江白命令自己平静。越是平静对自己越有利
    “我没有到处乱跑。赵亮肚子疼,我带他去了急诊室。”
    “你说你就在这个院子里?”
    “不错,急诊室与我的禁闭室只有一墙之隔。”
    焦同语塞。他注意到对方脸上现出的一点微微的快意。第一次见面,这位被禁闭的人便稍稍占了上风。
    你应当冷静,焦同忽然想到。你冷静下来,才能处理面前这个人的问题。就这件事而论,他的心理准备比你足。
    焦同的目光柔和了一些。
    “我叫焦同,是9009艇新来的政委。你的事情由我负责处理。”
    “我深感荣幸。”江白语带讥讽。
    “在提出对你的处理意见之前,我必须听你亲口讲一下事件经过。”
    他注意到江白的眼睛里有光亮了一下,又熄灭。
    “事情发生后我都讲过了好几遍了。还有这个必要吗?”
    “有这个必要!”焦同肯定地说。
    他停顿了,沉默地望着他的眼睛。
    看看谁更有力量。焦同想。
    他们对视了一秒钟。到底是江白先开了口:
    “什么时候讲?现在吗?”
    焦同觉得自己有点精力不足。要进入这个人的“情况”,他的精力应当更充沛。 “今天咱们就算认识了。明天。明天上午我来找你谈。”
    “我随时恭候。”
    “明天见。”
    “明天见。”
    高梁将焦同送到院子里,微笑。
    “政委,你们俩刚见面就打了一场遭遇战。这不好,我虽然嫉妒江白身上潜艇艇长的潜能,愿意让他离开9009艇,可还是不能同意你一开始就对他发起火力突击。”
    焦同淡淡一笑。他想:你不会理解我的,你不知道这案中之案,不知道海山书房。你知道的事情很少。
    可是他说得也很对。焦同又想。即使这个江白比大家知道得还要坏几倍,我也不该失去冷静、客观和公正。
    “我接受你的批评。你回吧。”他说。
    “政委向我承认错误,我很高兴。”高梁站着不再往前走,笑着说。
    当天夜里他躺在硬硬的木板床上,想了许多与江白、与9009艇无关的事。这是他回到潜艇上任职后的第一个夜晚,当初他想回到潜艇部队来,现在他回来了;他想即使在睡梦中也能时刻聆听到大海的波涛汹涌的声音,现在它就在自己的耳边鸣响。他为这些生命目标的实现而激动,可他的生命中枢却不关心它们了,一些更为紧迫的思想已把那里占据了,它们成了他今夜不能成寐的根源。
    江白究竟是个什么人,过去他与司令员的女儿已经有过怎样的感情关系,他为什么在离队的前夕仍在读潜艇战史并写下了笔记,所有这一切都并不重要。怎么处理江白也不重要,虽然他遇上了一个身处逆境依然十分镇静而强悍的青年,而支队长委托他处理的这一问题还没有任何头绪。所有的水都会按照既定的河道流淌,如果江白做过的事与他已经知道的大致没有出入,此人被退回潜校将无法避免。为一个酒店女招待而与街头流氓争风吃醋,大打出手,即使让他这个老潜艇兵从专业的角度去考虑,江白也是不该留在潜艇部队的。一个生活作风轻浮的人不可能胜任潜艇兵所要负担的沉重。
    真正让他焦虑的是另外的事:9009艇的军官集体。他虽只是有限地接触了他们中的一部分,却清醒地意识到不是某一个人而是这个整体已无法胜任自己的职责。这个集体需要改造,支队长的话是对的。可是有过二十余年兵龄之后,他又明白真正的问题在于你不能用简单地处理个人的方法来改造它。最让他忧虑的是人,是人的头脑,是人对自己肩负的责任的领悟。没有这个领悟或领悟得很肤浅,才是最可怕的。
    直到深夜两点,他的发痛的大脑依然十分兴奋。你开始忧愁了,他对自己说。这是对的。你进入一种生活,忧愁便随之而来,这是正常的,不为自己进入的生活、你正在承担的责任忧愁才不正常。忧愁是一种深切的、无法言喻的关心,忧愁就是身临其境,悲欢与之俱。忧愁还是一种力量,他逼迫你思考,想那潜藏于事物最深处的东西。如果你要生活,忧愁就是你的朋友。
    啊。他又想起那个早已丧身大海的潜艇艇长了。东方瀚海。这句话是他说的,自从听了这句话,此人就成了他终生的导师。
    难道他回到部队,回到潜艇边,仅仅是为了倾听大海的声音吗?在总部机关生活了十八年,他的日子本来过得十分平静,按时上下班,按照自己的职权范围请示汇报,处理来往公文,经常下下部队,调查研究,做一些对海军建设具有深远意义或仅仅有表面意义的文章。节假日同家人游游香山,可内心里渐渐痛苦起来,那个人的声音一直没有从自己平静的生活中消失。“忧愁是你的朋友。”他说。那个人是在什么情景下说出这番话他已经不记得了,可是他记得这句话。在那个总部的大院里,他发现自己并不为任何事情忧愁,一切似乎都安排好了,但忧愁还是来了。 忧愁自己。
    他知道那年复一年剌痛了他的心是一点什么东西。它只是一点点,不多的一点点,却如同一根剌,常常在寂静的深夜将他弄醒,让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的生活毫无意义。不,他不否认这种生活的意义,每一种生活都有意义,他只是明白自己淹没在这种生活中没有意义。他理解的生活意义在那个已经牺牲的艇长的话语里,在后者留在大海中的航迹里。那就是他理解的生活和生活的意义,他的位置在那里。至于总部机关,他可以工作得很好,生活本身却不属于自己,因为这里没有他也行。
    于是就没有激情。
    没有激情的关键还在于他觉得自己似乎背叛了那个人。不,他没有对那个人做出什么许诺。当时他们只是在一个基地,分属两条潜艇。他只是异常仰慕他,超出了抑慕自己的艇长也即今天的秦司令员,星期天喜欢跑到他的单身宿舍里听他聊天,一起打打蓝球什么的。东方瀚海也喜欢他,东方对他谈话时常常两眼放光,情不自禁地流露出信任和长兄式的亲切与友爱,以致于有一天,他竟会对4607艇艇长也即今天的基地司令员说:“秦失,你把焦同给我,我把他的小鸡调教得竖起来!” 当时的4607艇长也即今天的秦司令员笑了,强硬地说:“不,东方,我的人不需要别人调教,我本人也能将他的小鸡调教得直挺挺地,大大地打个鸣给你听!” 东方哈哈一笑,于是他仍然留在4607艇,而星期天仍经常去东方的宿舍。“记住,小子,你穿上了潜艇兵服,并不是说你就是个男人了。你要懂得忧愁,懂得忧愁才是男人!”他记住了他的话,可是当时并不懂这些话,也不懂东方为何要对他说这些话。
    大约是他在4607艇当第三年兵的那一年,他星期天就不常在东方的宿舍里找到4809艇的艇长了。那一年4809艇频繁地远航,几乎是捷报频传。就是回到港口休整补充的日子里,他也很难再见到他的面。后来他想,也许在整个Y城潜艇基地,他是第一个知道东方与那个名叫康居婉若的女子发生恋爱关系的人,可他没有对任何人讲出来,直到今天也没有对任何人讲过。他知道这件事还是因为东方,他不明白的只是东方为什么要让他最先知道这件事。那也是一个星期天的上午,他到底在东方的单身宿舍里看到了他,东方似乎犹豫了一下,就说:“焦同,跟我走,咱们去看一个人。”没有等到他回答事情就决定了,这在他和东方之间是常事。他们一前一后走出基地大院,绕了很长一段路,才爬上了基地后面的一座小山,那里树立着几幢风雨剥蚀的别墅式小楼,虽然已是文革中期,墙上仍然残留着些大字报的痕迹。直到这时他心里还只有一种新奇的感觉,并没意识到将要发生什么事情。东方瀚海带他向其中一幢小楼走去,给他印象深刻的只是爬满小楼的凌霄花的茂盛的枝蔓和叶片,它们将窗子之外的几乎整幢楼都覆盖了,让他生出一种感觉,仿佛不是楼的主人而是这幢楼自己想要把它完全隐没,与世隔绝,不让任何人发现它的存在。楼门闭着,他已经认为这是一幢鬼楼了(那时Y城别墅区里有多少座被主人因各种原因遗弃的鬼楼啊),可是没等东方敲门,楼门已经无声地开启,一个身穿黑衣脸色苍白的女子影子一般飞出来,扑进东方的怀里。他们就在他楼前,就在他这样一个还不大懂男女的事、没有恋爱过的人面前,热烈地接起吻来。在那种年代,接吻本身就令人心惊肉跳,仿佛是不应该的,错误的,可是他知道东方瀚海不是别人,别人不可以这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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