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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波涛汹涌-第7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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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别客气,”赵院长说,看着将军,冲她挤挤眼,“你当他是谁?我是谁?……他当4607艇艇长,我就是他的艇医了!”
    但以后也就是坐着。司令员不想谈话,话就谈不起来。坐了一会儿,赵院长告辞:
    “老首长,我去里面看看,……你就把心装到肚里好了!”
    赵院长走了。小会客室里只剩下他们一家三个人,久久地呆坐着。江白在一片沉寂中渐渐意识到:真正的等待才刚刚开始。
    对海韵的生活和命运、他的生活和命运、司令员夫妇的生活和命运的判决才刚刚开始。
    命运之神的巨大身影在他的感觉中兀现出来……心底那块坚硬的磐石一样的东西也重新清晰地显现出来……抗争。抗争开始了。不屈的抗争。命运的影子是巨大的,人的精神的力量也是巨大的……
    生与死。在刃锋上行走的生活。海山别墅第四代人的故事的开始。惊心动魄,但它似乎本来就应当如此……
    海韵。海韵现在怎么想?一刹那间他意识到自己忘记妻子仍然是一个人有思想、感觉的人,而不是一个已被命运的残忍的手判处极刑、正在死去、失去了那本属于人的一切的人了。与我和司令员夫妻相比,海韵此刻才真正处在事件的中心,风暴和洋流的中心,生与死的中心。与我们面对的恐惧、经历的痛苦相比较,她面对的恐惧、经历的痛苦才更为沉重和真实。她现在在想什么?
    他的眼前不知为什么就浮现出了一幅图景:躺在产床上的海韵神情十分平静。是的,是平静而不是那种做作的镇静。海韵的目光直直地望着白色的天花板,仿佛正望着一幅安谧的幸福的关于自己未来的图画。
    “……她一定会是这么平静的。事先--不,甚至在结婚之前,--她就把一切想到了,想好了,今天的事情早在她的精神准备之中……在她,今天的事就只是一个一直在期待的时刻到来了,一件早已开始的过程正在合理地符合她的愿望地走向它的终点,同时她还可能想象它是一个新的事件的起点……不,她不会有恐惧,她神情平静,正因为她并不恐惧。”
    想到这里,江白的眼睛湿润了。
    “恐惧不是这个海军世家的精神传统。面对命运的挑战和死亡,这个家族的人们总是英勇而平静地迎上前去……这一刻,海韵有可能正在向自己的对手微笑。……她已经超越了身体的和生命的极限,做了别人无法想象的事情……今天,无论是生还是死,她都已经是胜利者了……因为同样的原因,她是不会希望产房门外站着一个流眼泪的丈夫的……即使是死,她也会希望我含笑看着她……”
    下飞机后一直水一样充溢着他的心胸、时时会堵上喉咙的那种巨大的痛苦和哀伤突然消失了。江白的精神世界一下变得轻松、平静、坚定起来。
    白天很快就过去了。天黑了下来。自从走进这家医院,小会客室里的三个人,谁也没有动一动院长派人送来的午餐和晚餐。
    雪下得更大了。天黑后院长来坐了一会儿,说了些安慰的话,又走了,接着是施连志夫妇听到海韵临产的消息,也赶来了。
    “老秦,海韵怎么样?”一进门,两位老人就急切地问。
    江白记不清岳父是否跟施老说了什么。如果说天黑前他的心境还是坚强的和镇定的,天黑后它又变了。
    已经不是对妻子可能因生育而死的恐惧。不是。新的痛苦来自另一种感觉,仿佛那不可避免的死亡进程已延续了无数个世纪。一点焦灼和愤懑像一苗火焰,在黑暗的心间燃亮了。
    “就是死,也不该拖这么长时间吧?真是毫无道理!……海韵可能会对因生育而死早有精神准备,可她忍受不了死亡过程拖得这么没完没了……她不会有这种准备的……这就像一个老掉牙的笑话,那笑话说一个生命垂危的病人一直在等待死亡,可又一直没有死亡,他气恼地说:早知道死也这么难,就不死了……”
    会客室里忽然多了一男一女两个人,江白模糊认出了穿海军军校服的女孩子是东方白雪,可他既不为相隔一年半后第一次与她重逢感到喜悦,甚至也不感到惊奇,相反他只感觉到了烦恼。 “江白大哥,你好!……还认识我吗?”白雪主动走过来,目光一闪一闪地说。
    “啊,你好。”江白虚应说。
    站在白雪身边的是一名年轻的带黑牌牌的潜校学员。小伙子很大方,自己介绍自己:
    “大家好!我叫沈平!请多关照!”
    江白注意到岳母似乎很有兴趣地跟这位叫沈平的小伙子谈起来。白雪却站在一边望着他,目光幽幽地亮着,像是有什么话要对他讲。此刻他却一点也没有跟她谈一谈的愿望。
    “这些人……他们来干什么?难道这里的人还不够多吗?……在别人心如刀绞的时候,别人家里要死人的时刻,他们怎么还能笑得出来?……岳母也是的,她也在笑……别人可以笑,你笑什么?……” 他气愤地站起来,撇开众人,走到走廊里去。
    走廊里的灯亮得剌目!一个女医生从产房门里走出来。
    江白大步走过去,拦在路当中,大声地问:
    “大夫,我爱人怎么样了?……她生了没有?”
    年轻的女医生看着他,见惯了这种情景似的。
    “你爱人是谁?”她眨眨眼,问。
    “海韵。新爱罗觉·海韵!”
    “啊,是她!”女医生认真地看他一眼,说,“还早呢。刚开了二指裆。且等着吧!”
    她走了,袅袅婷婷地。江白大怒。
    “这个人,她也是个女人哪……刚开了二指裆,她是只下蛋的鸡?愚蠢!没文化!冷血!……你要生孩子的,一定难产!……”
    在心里骂了许多平时想也不会想到的恶毒的话,他在窗前站着,不愿回到会客室里。
    岳母向他走过来,手里拿着一盒饭。
    “江白,你还是吃点什么吧。院长说了,海韵怕是要到半夜了……吃点吧!”
    江白接过盒饭,可他还是没有一点儿食欲。
    岳母担心地看他一眼。
    “江白,海韵会没事的,你甭焦心。”
    一股暖流突然在心里涌动起来。
    “知道。”他说,眼睛扭到一边,不看岳母。
    海云没有再说什么,回到会客室里去了。
    他将那盒饭放到窗台上。
    赵院长又来了。小会客室里一时人声鼎沸。
    江白有一种五内俱焚的感觉。
    “这些人……他们在那里高谈阔论什么呢?……有人正在经历死亡,他们却这么开心……这是残酷!残酷!”他愤怒地想着,忽然下了决心,一个人走到楼外院子里去。
    一个蓝色的人影一闪出了小会客室。
    是白雪!
    “江白,你怎么一个人站在这儿?”她望着他,脸上现出一点讥讽的和挑衅的表情,说。
    江白望着她,心中的不快汹涌起来。
    “你想要我站在哪里?”
    她立刻就听懂了他内心的愤怒,也许还有痛苦。姑娘的目光明亮地一闪,便回到房间里去了。
    “我怎么啦?”江白自责起来,“我干嘛冲她发火?……今天发生的一切跟她并没有关系!”他想着,快步向楼梯口走去。
    他下了楼。在院子里的雪地里站了整整二十分钟,让头脑重新冷静下来。 “我对白雪发火了。实际上我并不是对她发火……我在等待中有点支持不住了,方才我的内心虚弱了。……然而这是耻辱的。无论是死亡考验、死亡本身还是这没完没了的死亡过程,也无论现在和将来你会经历、承受多大的痛苦,你都不应当这样。这就是你的生活,你自己的生活,你当初选择了它,认为自己有这样的力量负担它,那你就应当勇敢地将它承受起来。
    “海韵已经将她自己的生活承受起来了。司令员夫妇一直在承受着自己的生活和命运。你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但他们相对于你来说却都是平静的或者镇静的(司令员夫妇至少能在表面上做到这一点),他们能做到的事情,你也应当能够做到。……不,你一定能够做到!”
    楼门口的一挂石英钟“当当”地响了。一盏灯照亮了它:刚刚十点钟。
    一个穿潜校学员服的小伙子推开楼门,飞快地跑出来。
    “江白大哥!江艇长!……江艇长在哪里?!”他的眼睛一下子不能适应院子里的黑暗,一边左顾右盼着,一边大声叫喊,声音里充满着焦急。
    江白一下子就想起他是谁了:是白雪带来的那个叫沈平的小伙子!一个可怕的念头随即涌上心来! 他大步向他跑过去。
    镇静!
    海韵会希望他镇静地接受和处理一切。
    “沈平,我在这里。怎么啦?”
    小伙子向他跑过来。
    “生了!生了!”他喜孜孜地喊。
    “什么生了!”他的脑子一进还转不过弯来,焦急地问。
    “你爱人生了!”
    江白张张口想问下去,又止住了。他突然改了主意,飞一样推开楼门,向通二楼的楼梯奔去。
    二楼产科门前,司令员夫妇已经拦住了出来的第一个医生。
    “大夫,我的孩子怎么样?”海云用颤抖的声音问道,听起来她似乎准备马上放声大哭起来。
    医生惊讶地望着她。
    “孩子很好,六斤七两,是个小子!”
    “不,我是问我的女儿!”岳母提高声调说,事后江白觉得,岳母那一刻一点也不关心自己的外孙,她关心的仅仅是自己的女儿。
    “你的女儿顺产,母子平安,什么事也没有,现在她睡着了。”医生说。
    “她没有……”江白听到岳母只将这句话说了一半,就哽咽地打住了,回头看一眼丈夫和女婿,泪流满面。

司令员脸上的肌肉大动着,一句话也没说出来。忽然,他脸上现出高兴的神情,五官一起动作开来。
    “好!好!好!”他大声说。
    江白终于能够挤到医生面前了。
    “大夫,我爱人在哪里?……我能不能去看看她?”他大声说,意识到自己止不住热泪盈眶。
    “我们还在观察。要是没事,你可在明天上午十点钟见她。”医生说。
    “谢谢你,大夫!”他大声地、感激地说。
    医生已经走过去了,这时又回头冲他一笑。江白认出来了,她就是昨晚告诉他“刚开了二指裆”、让他大怒的那位女大夫。
    “我真混,昨晚怎么会那样对待她呢?”内心被巨大的轻松和欢乐充盈着,江白突然惭愧了,想,“难道她说得不对吗?海韵不是现在才生吗?而且她的工作还做得那么好,母子平安……”最后这四个字让他越发感动了,“单单是母子平安,你就应当重重谢她!……她肯定是个医术高明的医生,一个不仅懂得接生还对DBB病深研究的医生,说不准她还是一名妇产科专家和血液病专家!她是海韵和我的儿子的救命恩人哪……”
    这时,他觉得自己的猜想非常有道理。
    “好了,战斗结束,都去睡觉!”司令员大声地、轻松地说了一句,不看别人,自己率先向楼下走去。
    江白回到小会客室里坐下来。他不能离开医院,他要在这里等待可以看自己妻子和儿子的时刻到来。
    他的岳母也留了下来。
    他很快就睡着了。内心中那座巨大的冰山倒塌了,世界重新变得像春天的海滨一样明媚……
    第二天上午十点钟,他在病房里见到了自己的妻子。
    海韵平展展地躺在床上,被一床薄薄的白被子盖着,只露出戴着白色产妇帽的头部。床和被子是那么平,江白一时觉得妻子的身体完全消失在这一幅平坦的白色里了。
    “海韵。”他轻轻地呼唤她。
    “江白。”海韵睁开眼来,微笑地望他,声音轻柔,像是知道他要来。
    他含着眼泪走到她床边,坐下,握住她从被子下面伸出的一只苍白的手。
    “海韵,我爱你。”
    只说了这一句话。
    不能掉眼泪。应当快活。应当现出欢乐的笑容。
    海韵望着他。她虽然没有了一点气力,却依然是快乐的,并且想跟他开个玩笑。
    “你现在多好,又有老婆,又有儿子。”她说。
    泪水忽然就滚了下来。
    司令员夫妇、施连志夫妇,连同院长和产科主任,一起走进来。
    “海韵,你觉得怎么样?”司令员远远地站在女儿床前,大声地、鼓舞般地问。
    女儿望着爸爸笑。
    “爸,像是打了一仗。”她说。
    “很好,任务完成得不错,表扬!”将军情绪高涨地说,“孩子呢?”
    “在婴儿室,”产科主任说,“下午你们才能见他。”
    将军看了看女儿,又看了看产科主任。
    “既然没有事,为什么不回家?女儿,下午带上孩子,回家!”将军说。
    产科主任望着院长,院长望着将军,海韵望了望丈夫,大家都笑了。
    以后相当长一段时间内,海山别墅一直被一种喜气洋洋的气氛笼罩着。
    女儿和外孙回家后的第一个星期天,司令员夫妇决定为这个海军世家的第五代的出世搞一点庆祝,并将他的决定提前通知了所有应当通知的人。
    这天,江白又一次见到了白雪。
    距离到潜校报到的日子还有一个星期。妻子产后的短短几天内,江白已经成了一个既幸福又疲倦的爸爸。他的心中卸去了重负,只剩下了欢乐,明亮的目光就能重新投向外部世界了。
    ……一大早,客人就陆续到了。江白被岳父打发去车站接自己的父母。等他将江莫名夫妇高高兴兴地接进海山别墅,来宾们都到齐了。
    江莫名夫妇的到来将海山别墅这天的喜庆气氛推向了高潮。他们给媳妇带来了那么多的小米、红糖和大枣,让海韵和秦失夫妇感动得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厨房里没有醋了。江白被岳母派去打醋。回来时,突然在小楼外面见到了白雪和她的男朋友的身影一闪。
    江白的眼睛亮起来。
    “这是白雪!”他忽然想到了,“……我好像在基地医院里见过她。……她胖了点,更丰满了,穿上一套海军军校学员服,显得更漂亮了。……走进楼门的小伙子是她的朋友。小伙子不错……”
    这天,白雪一直不大理他。
    “我得罪了她吗?……没有吧?”他想。可后来到底忆起来了:在医院里,他曾无缘无故地对她发过火。
    瞅了个机会,他开玩笑一样对她道歉:
    “白雪,对不起,若是我在哪件事上惹了你,你就看我儿子份上,原谅了吧。……哎对了,你很眼力眼力,沈平不错!”
    白雪本要走开的,可他说到沈平,白雪就站住了,美丽的脸颊马上红了,但目光中那点恨恨的意思并没有完全消失。
    “他不错什么?他还是个潜校学员,还不是个艇长呢!”
    说完,她就扭身走进了客厅。
    以后江白便将注意力转向那个叫沈平的潜校学员。他渐渐觉得小伙子好像有点面熟。
    “我在哪里见过他吗?……不,不可能,没有机会。……可是我为什么会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呢?……”他想着,心里有一点模糊的烦恼了。
    中午的正餐过后,大家都坐在一楼客厅里喝咖啡。将儿子安置睡下,海韵也走下楼来,与丈夫坐在一起。
    沈平就坐在他们对面,大人似地高谈阔论着一个国际性的话题。白雪坐在他身边,眼睛里无时不在闪烁着锺情的光,仿佛在说:你们瞧,他有多棒!
    海韵开始只注意这对沉浸在爱河中的青年。后来,她的目光就不时在江白和沈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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