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的名字-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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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人都能闻到硫磺的恶臭味,我很可能会被认为是被告的友人。最后,一如伟大的罗杰·培根所警告的,科学的秘密万不可传入所有人手中,因为有些人会利用他们达到邪恶的目的。有学问的人常常得把看似神奇的书写得并不怎么神奇,而只是很好的科学,以保护自己免遭猜忌。”
尼科拉斯问:“那么,你是怕一般人会利用这些奇迹去做坏事吗?”
“说到一般人,我只怕他们会对这奇迹感到害怕,将它们和牧师经常提及的魔鬼伎俩混为一谈。你瞧,我认识几个医术高超的医生,他们制出了可以迅速治愈某种病症的药,但是当他们为一般人敷用或注入这种药物时,还得说上几句像是祷告的神圣话语或赞美诗句。并非因为这些祷告有治病的力量,而是一般人只相信祷告的神效,非要这样才肯吃药、敷药,继而痊愈,却没想到那药物的功效。而且,信仰的处方也会鼓舞病人的精神,从而使得肉体更能接受医药。但学识的宝藏是必须保护的,不是提防一般人,而是提防其他学者。现在人们已造出奇妙的机械装置,可以预测自然的进程,哪天我再详细说给你听。但假如它们落入那些利用它们来满足私欲,扩张权力的人手中,那可就糟了。我听说中国有个贤者调出了一种粉末,只要一碰到火就会产生震天的声响和火焰,摧毁周围几公尺内的一切东西。这是个神奇的发明,可以用来改变河床,或为开垦耕地将石头炸得粉碎。但如果有人利用这种粉末来伤害他个人的仇敌呢?”
“或许那也不坏,只要那些人是上帝子民的公敌。”尼科拉斯虔诚地说。
“也许吧。”威廉承认道,“然而今天谁是上帝子民的公敌呢?路易皇帝,还是约翰教皇?”
“哦,天主啊!”尼科拉斯惊恐地说,“我真的不想解决这么复杂的问题!”
“你看吧?”威廉说,“有时候某些秘密还是以难解的话语掩饰起来比较好。自然的奥秘并不表现在山羊皮或绵羊皮上。亚里斯多德在有关自然界神秘的书中就曾说过,传达太多自然和艺术的奥秘,会破坏天国的誓约,许多邪恶之事也可能继之而来。这并不是说必须将这些奇迹隐而不宣,而是学者们必须决定以何种方法,在何时说出来。”
“最好是在像这里一样的地方,”尼科拉斯说,“并不是所有的书籍都可随心所欲地取阅。”
“这又是另一个问题了。”威廉说,“好辩的途径可能是一种罪恶,沉默的途径也一样有可能。我并不是说必须要将知识的来源隐藏起来,相反地,我倒认为这是个很大的罪过。我是说,由于这些奥秘可能导致好也可能导致坏,学者们有权利也有责任运用难解的语言,只有他的同伴才能了解。学问的实体是困难的,要由恶中辨出善更不容易。我们这时代的学者们却常常只是站在侏儒肩上的侏儒罢了。”
和我的导师这番真挚的谈话,必然使尼科拉斯感到心有戚戚焉。因为他对威廉眨眨眼(好像是说:你和我彼此了解,我们所说的是同样的事),暗示道:“但是在那边,”他朝大教堂点点头,“学识的奥秘被神奇的手腕防卫得很严密……”
“真的?”威廉好像不太热衷地说,“无非是锁门、严厉地禁令、威胁之类的吧。”
“哦,不,不止如此……”
“例如什么呢?”
“呃,我也不敢肯定。我的职务是玻璃,和书籍没有关系。可是修道院内有谣言……奇怪的谣言……”
“什么谣言?”
“很奇怪的。这样说吧,谣传有个修士决定在夜间冒险进入图书室内,找寻马拉其拒绝借他的书,结果他看到了大蛇、无头人和双头人,他走出迷宫时已经半疯了……”
“为什么你把它们形容成神奇的幻象,而不是恶魔的幻象呢?”
“因为我虽然只是一个玻璃工匠,却不是愚昧无知的。魔鬼(上帝救我们!)不会用大蛇和双头人来诱惑僧侣,他所用的是色欲的幻象,就如他诱惑沙漠中的神父一样。再说,如果阅读某些书本是邪恶的,魔鬼又为何要制止一个修士去作恶呢?”
“这倒是个很好的推论。”我的导师承认道。
“还有,当我在修理疗养所的窗子时,曾经好奇地翻阅塞维里努斯的书。我相信其中有一本圣阿尔伯特·马格鲁(棒槌学堂注:1193… 1280,德国名哲学家,为意大利神学家阿奎奈之师)的著作,里面讲的是自然界的神秘。我被书里一些奇妙的插图吸引了,便看了几页。那是教人怎么在油灯的灯芯上涂脂,冒出使人产生幻象的烟气。你一定注意到了——或者你还没注意到,因为你不曾在修道院住宿过夜——夜幕笼罩后,大教堂楼上却是亮的,在某几个地方,会由窗子里透出一抹幽暗的光线。大伙儿都奇怪那是什么,有人说是鬼火,也有人说是已死的图书管理员灵魂回来探访旧日的领域。很多人都相信这些说法。我却认为那些是用来制造幻象的油灯。你知道,把狗耳朵里挖出来的耳垢涂在灯芯上,任何人闻到了那盏油灯的烟气,都会相信他有个狗头;假如他和另一个人在一起,那个人也会看见他有个狗头。还有另一种迷药会使靠近油灯的人觉得像象一样大。用蝙蝠眼,两种我记不得名字的鱼,和一只野狼的唾液涂在灯芯上,灯芯一燃,就会使你看见那几种动物。用蜥蝎的尾巴涂,可以使人觉得周围的东西都是银的。用黑蛇的油加上一小片寿衣,会使整个房间里都像是爬满了大蛇。我知道这个。图书室里显然有个很聪明的人……”
“可是,不会真是以前的管理员鬼魂在作祟吗?”
尼科拉斯仍然困惑不安:“我从没有这种想法。也许吧。上帝保佑我们。天暗了,黄昏晚祷已经开始了,再会吧。”他说罢,便往礼拜堂走去。
我们继续朝南而行,我们的右边是朝圣者招待所和面对一片花园的修士会会堂,左边是橄榄压榨厂、磨坊、谷仓、地窖和见习僧宿舍。人人都急步走向礼拜堂。
“您对尼科拉斯所说的话有什么看法?”我问。
“我不知道。图书馆里有些不对劲,我也不信有什么管理员的鬼魂。”
“为什么不信呢?”
“因为我想他们都有极高的道德,所以现在都在天堂的国度享福呢。希望你对这个答案满意。至于油灯,假如真有的话,我们就会看见的。再说我们的玻璃工匠提及的迷药,引起幻象有更容易的方法,塞维里努斯很清楚的,你也知道。惟一确定的事情是,在这所修道院,他们不愿让任何人在夜间进入图书馆,而正相反的,有许多人却试图这么做。”
“我们所调查的罪恶和这件事有什么关系呢?”
“罪恶。我愈想愈觉得阿德尔莫是自杀而死的。”
“怎么说呢?”
“你记不记得今早我注意到那堆脏稻草?我们绕过东边塔楼下方的弯路时,我注意到那一处有些山崩的迹象;或者我该说,塔楼下面堆积废物的地方崩落了些。所以今天傍晚我们从上面俯瞰上方时,稻草堆上只覆了一点雪,那不是前几天所积的雪,而是昨天才下的。院长跟我们说过,阿德尔莫的尸体被岩石划得伤痕累累,面目全非。就在东边塔楼下,那处陡坡长有不少松树。不过,岩石就在墙壁末端下方,形成了石阶,然后才是稻草堆。”
“所以说呢?”
“所以说,我们无妨相信阿德尔莫为了有待证实的原因,自己跳下胸墙,碰到岩石,然后,不管他或死或伤,又落到稻草堆里。接着那一晚的暴风雪,又把稻草和一部分的泥土及那个可怜人的尸体冲到东边塔楼的下面去。这样想我们就——怎么说呢?省得多费思量了。”
“为什么这样想就省得我们多费思量呢?”
“亲爱的阿德索,除非绝对必要,解释和原因是不该相乘的。假如阿德尔莫是由东边塔楼落下的,他必然潜进了图书馆里,某个人也一定先将他打昏,免得他抵抗,然后这个人必定找到一个方法,背着那具失去知觉的身体爬到窗台上,打开窗子,将那个倒霉的修士丢出窗外。但我先前的假设却只涉及阿德尔莫,他的决定和一点地形的改变而已。只要较少的原因便将一切解释清楚了。”
“可是为什么他要自杀呢?”
“可是为什么会有人要杀他呢?不管是自杀或他杀,都必须找到理由,而且毫无疑问的,这些理由也一定存在。在大教堂里有种谨慎沉默的气氛,他们都不敢把心里的话说出来。目前,我们已搜集到一些暗示——说起来是很含糊的——关于阿德尔莫和贝伦加之间奇妙的关系,那就意味着我们得时时注意那个助理管理员。”
我们说话的当儿,黄昏晚祷结束了。仆人们又回去做各人的事,准备稍后休息吃晚餐。修士们都往餐厅走去。天色已经全暗,雪又开始下了,只是一场小雪,软绵绵的雪花。我相信这场雪必然下了整夜,因为次日一早整个地面上一片银白。待会儿我会再详述。
我已感到饥饿,想到待会儿吃饭,便觉得如释重负了。
第七章
晚祷
威廉和阿德索受到院长殷勤的招待,佐治愤怒的谈话
安置在墙头的火把,将餐厅照得通明。修士们已在一排排的餐桌旁站定。院长的桌子列在最前方,和别的桌子垂直,放在一个宽阔的台上。正对面有个讲道坛,准备在晚餐时念经文的修士也已就位。院长在一座小喷泉旁等我们,依照圣帕科米乌斯的古礼,请我们洗过手后,又拿了一方白布让我们把手擦干。
院长邀威廉和他同桌,又说因为我也是个新客,今晚我也享有同样的特权,尽管我只是圣本尼迪克特教团的见习僧。他慈爱地告诉我说,往后几天我可以和别的修士们一起坐,或者,假如我的导师派了什么任务给我,使我必须提前或延后吃饭的话,我可以径自到厨房去,厨子们会照料我。
站在桌旁的修士们都笔直而立,头巾遮住了脸庞,双手放在肩衣下。院长走近他的桌子,宣布开始“饭前感恩”,站在讲道坛上的领唱人便咏唱了一段圣诗。院长说过感恩词后,大家都坐了下来。
我们的教规规定三餐俭省,但允许院长决定修士们所需要的食量。不过在这所修道院里,显然对食物比较重视。当然,我不是对惯用美食的人而言;但就生活朴素的修士们说来,这些食物已供给足够的营养;另一方面,院长的桌子向来是最受优待的,不只因为贵客常坐在此桌,而且院长总是骄傲地向客人展示他们的收成和厨子的手艺。
依照惯例,修士们用餐时是不能交谈的,只用平常的手势彼此沟通。见习僧和年轻的僧侣们接过由院长那一桌传过来的菜肴,再继续传到别桌去。
和我们共坐在院长这一桌的,还有马拉其、管理员和两个最年长的修士:布尔戈斯的佐治,也就是我在写字间碰到的那个瞎眼老人;以及洛塔费勒的阿利纳多,我觉得他怕不下百岁了,看起来瘦削衰弱,也好像有点老眼昏馈。院长告诉我们,阿利纳多自见习僧时便已住在这所修道院里,记得近八十年来院内发生的大小事情。
起先院长压低了声音对我们说了这些事,但后来他便遵循教规,安静地进食。不过正如我说的,在院长这一桌还是有点特权的,院长夸耀橄榄油的品质及他的酒时,我们便对桌上的菜赞不绝口。事实上,有一次他在倒酒时,还为我们回想到圣本尼迪克特对酒的规定,确切地说,僧侣是不宜饮酒的。但是由于我们这时代的僧侣们无法做到滴酒不沾,他们至少该有所节制,因为即使是最明智的人,喝多了酒也会乱性的,传道书上不也告诫了我们吗?圣本尼迪克特所说的“我们这时代”是他那个时候,离现在又已十分遥远了,你可以想象我们在修道院进餐的时代(我不说我在书写的此刻,只能说在梅勒克这里,对啤酒宽容多了)。简而言之,我们喝得并不过量,但却也心满意足。
我们吃了新鲜的烤猪肉。我意识到他们在烹煮其他食物时并没有用动物的油脂,而是用橄榄油;修道院在面海的山脚下有一片橄榄园,生产品质极佳的橄榄。院长请我们尝尝先前我在厨房里看到他们准备的鸡肉(只有这一桌才有的)。我看见他也拥有一支铁叉子,十分罕见,使我想起威廉的眼镜。我们的主人权高位尊,可不想让食物沾污他的手,而且让我们用他的工具从盘里夹肉。我谢绝了,但威廉却高兴地接受,不以为意地使用那个大人物的叉子,大概是想让院长知道,并不是所有的圣方济格修士都是卑微而缺少教育的土包子。
由于菜肴美味精致(是我们旅游多天以来最好的一餐),我并没有细听伴随着晚餐所诵读的经文。佐治一声表示赞同的咕哝提醒了我,我注意到现在已念及的一段。由于下午我已听过佐治激昂的话,所以我明白何以现在他如此满足。
诵经人念道:“让我们效法先知的榜样,他说:我已决定留意我的道路,以免我的舌头犯罪,我在嘴上放了勒绳,哑口不语,自我谦卑,我制止自己连真实的事也不说。假如先知的这段话教导我们连正当的话都不要多说,我们有多少话都该噤声,以避免这个罪恶的惩戒!”然后他又说道,“我们谴责粗鄙的话,胡言乱语和嘲讽讥笑,更不允许门徒开口说这一类的话。”
“这也就是我们今天所讨论的页缘图案。”佐治忍不住评论道,“约翰·克里索斯托姆就曾说过,基督从来不放声大笑。”
“他的人性并不制止笑,”威廉接口说,“正如神学者所言,人是应当笑的。”
“人子可以笑,但《圣经》上可没记载他曾笑过。”佐治引用彼特鲁斯·康托尔的话,尖锐地说。
威廉喃喃说道:“吃吧。因为菜是好的。”
“什么?”佐治问道,以为威廉所指的是他面前的菜。
“根据安布罗斯的著作,圣劳伦斯面对着行刑的刽子手时,就是这么说的。”威廉以虔敬的语气说,“圣劳伦斯是个懂得笑和幽默的人,尽管那是在羞辱他的敌人。”
佐治嗤之以鼻地回答:“这证明了笑是和死亡十分接近的,同时也会使修道院堕落。”
我承认他的话实在不无逻辑。
就在这时,院长好脾气地请我们静下来。到底还是吃完了这一餐。院长站起身,对众修士们介绍威廉。他赞美威廉的智慧,细说威廉的来头和声誉,并告诉大家这位访客已受邀调查阿德尔莫的死:他又说修士们应该回答威廉的问题,并且指示全修道院里上上下下的人都应该如此。
晚餐结束后,僧侣们准备回礼拜堂去参加晚祷。他们再一次放下头巾,把脸遮住,在门口排成一列,然后他们顺序走出去,经过墓园,从北边的侧门进入礼拜堂内。
我们和院长一起走出。
威廉问道:“这时刻大教堂要锁门了吧?”
“等仆人们把餐厅和厨房清理干净后,图书管理员就会亲自把所有的门都锁上,由里面拉上门闩。”
“由里面?那么他自己怎么出来呢?”
院长凝视威廉好半晌:“很显然他并不睡在厨房里。”他说着,加快了脚步。
“很好,”威廉对我低语道,“原来还有另一条通路,只是我们并不知道。”他的推论使我不觉骄傲地微笑。他立即斥责我,“别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