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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

短篇小说(第二十六辑)-第10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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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来,整个小镇被一片滴答滴答的声音所充塞,那声音像是弹在温暖的阳光上一
样美妙无比。这雪水融化的声音让人们心里轻松又愉快。而每一个接踵而至的夜晚
又总是群星璀璨,让人在入睡前对翌日的灿烂景象深信不疑。
    于是关闭了一个冬天的窗户都纷纷打开来了。那些窗口开始出现了少女的嘴唇,
出现了一盆盆已在抽芽的花。风也不再从西北方吹来,不再那么寒冷刺骨。风开始
从东南方吹来了,温暖又潮湿。吹在他们脸上滋润着他们的脸。他们从房屋里走了
出来,又从臃肿的大衣里走了出来。他们来到了街上,来到了春天里,他们尽管还
披着围巾,可此刻围巾不再为了御寒,开始成了装饰。他们感到衣内紧缩的皮肤正
在慢慢松懈,而插在口袋里的双手也在微微渗汗了。于是就有人将双手伸出来,于
是他们就感到阳光正在手上移动,感到春风正从手指间有趣地滑过。也是在这个时
候,他们看到了河两岸那些暗淡的柳树突然变得嫩绿无比,而这些变化仅仅只是在
一个星期里完成的。此刻街上自行车的铃声像阳光一样灿烂,而那一阵阵脚步声和
说话声则如潮水一样生动。
    那人就是在这个时候走进小镇的。他的头发像瀑布一样披落下来,发梢在腰际
飘荡。他的胡须则披落在胸前,胡须遮去了他三分之二的脸。他的眼睛浮肿又混浊。
他就这样一瘸一拐走进了小镇。那条裤子破旧不堪,膝盖以下只是飘荡着几根布条
而已。上身赤裸,披着一块麻袋。那双赤裸的脚看上去如一张苍老的脸,那一道道
长长的裂痕像是一条条深深的皱纹,裂痕里又嵌满了黑黑的污垢。脚很大,每一脚
踩在地上的声音,都像是一巴掌拍在脸上。他也走进了春天,和他们走在一起。他
们都看到了他,但他们谁也没有注意他,他们在看到他的同时也在把他忘掉。他们
尽情地在春天里走着,在欢乐里走着。女孩子往漂亮的提包里放进了化妆品,还放
进了琼瑶小说。在宁静的夜晚来临后,她们坐到镜前打扮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后
就捧起了琼瑶的小说。她们嗅着自己身上的芬芳去和书中的主人公相爱。男孩子口
袋里装着万宝路、装着良友,天还没黑便已来到了街上,深更半夜时他们还在街上。
他们也喜欢琼瑶,他们在街上寻找琼瑶书中的女主人公。
    没呆在家中的女孩子,没在街上闲逛的男孩子,他们则拥入影剧院,拥入工会
俱乐部,还拥入夜校。他们坐在夜校课桌边多半不是为了听课,是为了恋爱。因为
他们的眼睛多半都没看着黑板。多半都在搜寻异性。
    老头那个时候还坐在茶馆星,他们坐了一天了,他坐了十多年,几十年了。他
们还要坐下去。他们早已过了走的年龄。他们如今坐着就跟当初走着一样心满意足。
    老太太们则坐在家中,坐在彩电旁。她们多半看不懂在演些什么,她们只是知
道屏幕上的人在出来进去。就是看着人出来进去,她们也已经心满意足。
    往那些敞着的窗口看看吧,沿着这条街走,可以走进两边的胡同。将会看到什
么,将会听到什么,而心里又将会想起什么。十多年前那场浩动如今已成了过眼烟
云,那些留在墙上的标语被一次次粉刷给彻底掩盖了。他们走在街上时再也看不到
过去,他们只看到现在。现在有很多人都在兴致勃勃地走着,现在有很多自行车在
响着铃声,现在有很多汽车在掀起着很多灰尘。现在有一辆装着大喇叭的面包车在
慢慢地驰着,喇叭里在宣传着计划生育,宣传着如何避孕。现在还有另一辆类似的
面包车在慢慢地驰着,在宣传着车祸给人们生活带来的不幸。街道两旁还挂着牌牌,
牌牌上的图画和照片吸引了他们。他们现在知道已经人满为患了,他们中间很多人
都掌握了好几套避孕方法。他们现在也懂得了车祸的危害。他们知道尽管人满为患,
可活着的人还是应该活得高高兴兴,千万不能让车祸给葬送了。他们看到中学生都
牺牲了自己的星期天,站到桥边,站到转弯处来维持交通秩序了。
    那人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他一瘸一拐地走进了小镇。
    他看到前面有一个人躺着,就躺在脚前,那人的脚就连看自己的脚。他提起自
己的脚去踢躺着的脚。不料那脚猛地缩了回去。当他把脚放下时,那脚又伸了过来,
又和他的脚连在了一起。他不禁兴奋起来,于是悄悄地将脚再次提起来,他发现地
上的脚同时在慢慢退缩,他感到对方警觉了,便将脚提着不动,看到对方的脚也提
着不动后,他猛地一脚朝对方的腰部踩去。他听到一声沉重的响声,定睛一瞧,那
躺着的人依旧完好无损,躺着的脚也依旧连着他的脚。这使他怒气冲冲了,于是他
眼睛一闭,拚命地朝前奔跑了起来,两脚拚命地往地上踩。跑了一阵再睁眼一看,
那家伙还躺在他前面,还是刚才的模样。这让他沮丧万分,他无可奈何地朝四周张
望。此刻阳光照在他的背脊上,那披着的麻袋反射出粗糙的光亮。他看到右前方有
一汪深绿的颜色。于是他思索起来,思索的结果是脸上露出滞呆的笑意。他悄悄地
往那一汪深绿走去。他发现那躺着的人斜过去了一点,他就走得更警觉了。那斜过
去的人没有逃跑,而是擦着地面往池塘滑去,走近了,他看到那人的脑袋掉进了池
塘,接着身体和四肢也掉了进去。他站在塘沿上,看到那家伙浮在水面上没往下沉,
便弯腰捡起一块大石头打了下去。他看到那人被打得粉身碎骨后,才心满意足地转
过身去。一大片金色的阳光猛然刺来,让他头晕眼花。但他没闭上眼睛,相反却是
抬起了头。于是他看到了一颗辉煌的头颅,正在喷射着鲜血。
    他仰着头朝那颗高悬在云端的头颅走去,他看到头颅退缩着隐藏到了一块白云
的背后,于是白云也闪闪发亮了。那是一块慢慢要燃烧起来的棉花。
    他是在那个时候放下了头,于是他的视线中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障碍。他不能像
刚才那样远眺一望无际的田野,因为他走近了一座小镇。这巨大的障碍突然出现,
让他感到是一座坟墓的突然出现。他依稀看到阳光洒在上面,又像水一样四溅开去。
然而他定睛观瞧后,发现那是很多形状不一的小障碍聚集在一起。它们中间出现了
无数有趣的裂隙,像是用锯子锯出来似的。阳光掉了进去,像是尘土撒了进去,无
声无息。
    此刻他放弃了对逃跑的太阳的追逐,而走上了一条苍白的路。因为两旁梧桐树
枝紧密地交叉在一起,阳光被阻止在树叶上,所以水泥路显得苍白无力,像一根新
鲜的白骨横躺在那里。猛然离开热烈的阳光而走在了这里,仿佛进入阴森的洞穴。
他看到每隔不远就有两颗人头悬挂着,这些人头已经流尽了鲜血,也成了苍白。但
他仔细瞧后,又觉得这些人头仿佛是路灯。他知道当四周黑暗起来后,它们会突然
闪亮,那时候里面又充满流动的鲜血了。
    有几个一样颜色的人在迎面走来,他们单调的姿态也完全一样。那时他听到了
古怪的声音,然后看到有两个人走到了一起。他们就在他前面站住不动,于是他也
站住不动。他听到刚才那种声音在四溅开来。随后他看到一个瘸子在前面走着,瘸
子的走姿深深吸引了他。比起此刻所有走着的人来,瘸子走得十分生动。因此他扔
开了前面这两个人,开始跟着瘸子走了。不一会他感到四周一下子热烈起来,他看
到四周一片金黄,刚才看到的那些灰暗的人体,此刻竟然闪闪发亮了。他不禁仰起
头来,于是又看到了那辉煌的头颅。现在他认出刚才看到的障碍其实是楼房,因为
他认出了那些敞着的窗和敞着的门。很多人在门口进进出出。出来的那些人有的走
远了,有的经过他的身旁。他嗅到一股暖烘烘的气息,这气息仿佛是从屠场的窗口
散发出来。他行走在这股气息中,呼吸很贪婪。后来他走到了河边,因为阳光的照
射,河水显得又青又黄。他看到的仿佛是一股脓液在流淌,有几条船在上面漂着,
像尸体似的在上面漂着。同时他注意到了那些柳树,柳树恍若垂下来的头发。这些
头发几经发酵,才这么粗这么长,他走上前去抓住一根柳枝与自己的头发比较起来。
接着又扯下一根拉直了放在地上,再扯下一根自己的头发也拉直了放在地上。又十
分认真地比较了一阵。结果使他沮丧不已。于是他就离开了它们,走到了大街上。
    他看到有两根辫子正朝他飘来,他看到是两只红蝴蝶驮着辫子朝他飞来。他心
里涌上了一股奇怪的东西,他不由朝辫子迎了上去。那一家布店门庭若市,那是因
为春天唤醒了人们对色彩的渴求。于是在散发着各种颜色的布店里,声音开始拥挤
起来,那声音也五彩缤纷。她们多半是妙龄女子。她们渴望色彩就如渴望爱情。她
们的母亲也置身于其中,母亲们看着这缤纷的色彩,就如看着自己的女儿,也如看
着自己已经远去还在远去的青春。在这里,两代人能共享欢乐,无须平分。
    她带着无比欢乐从里面走出来,左边是她的伙伴。她的两根辫子轻轻摆动。原
先她不是梳着辫子,原先她的头发是披着的。她昨天才梳出了这两根辫子。那是她
看到了一张母亲年轻时的照片,她发现梳着辫子的母亲格外漂亮。于是她也梳起了
两根辫子,结果她大吃一惊。她又往辫子上结了两个红蝴蝶结,这更使她惊讶。现
在她正喜悦无比地走了出来,她的喜悦一半来自布店,一半来自脑后微微晃动的辫
子。她知道辫子晃动时,那两只红蝴蝶便会翩翩飞舞了。
    可是迎面走来一个疯子,疯子的模样叫她吃惊,叫她害怕。她看到他正朝自己
古怪地笑着,嘴角淌着口水。她不由惊叫一声拔腿就跑,她的伙伴也惊叫一声拔腿
就逃。她们跑出了很远,跑到转了个弯才收住脚。然后俩人面面相觑,接着咯咯大
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
    她的伙伴说:“春天来了,疯子也来了。”
    她点点头。然后俩人分手了,分手的时候十分亲密地拉了拉手,接着就各自回
家。
    她的家就在前面,只要在这条洒满阳光洒落各种声音的街上再走二十步。那里
有一家钟表店,里面的钟表闪闪发亮,一个老头永远以一种坐姿坐了几十年。朝那
戴着老花眼镜的老头望一眼,就可以转弯了,转进一条胡同。胡同里也洒满阳光,
也走上二十步,她就可以看到那幢楼房了,她就可以看到自己家中那敞开的玻璃如
何闪闪烁烁了。不知为何她开始心情沉重起来,越往家走越沉重。
    母亲独自坐在家中,脸色苍白。她知道母亲又在疑神疑鬼了。母亲近来屡屡这
样,母亲已有三天没去上班了。
    她问母亲:“是不是昨天晚上又听到脚步声了?”
    母亲无动于衷,很久后才抬起头来,那双眼睛十分惊恐。
    “不,是现在。”母亲说。
    她在母亲身后站了一会,她感到心烦意乱,于是她就走向窗口。在那里能望到
大街,在大街上她能看到自己的欢乐。可是她却看到一个头发披在腰间,麻袋盖在
背脊上,正一瘸一拐走着的背影。她不由哆嗦了一下,不由恶心起来。她立刻离开
窗口。这时她听到楼梯在响了,那声音非常熟悉,十多年来纹丝未变。她知道是父
亲回来了。她立刻变得兴奋起来,赶紧跑过去将门打开。那声音蓦然响了很多,那
声音越来越近。她看到了父亲已经花白的头发。便欢快地叫了一声,然后迎了上去。
父亲微笑着,用手轻轻在她头上拍了一下,和她一起走进家中。她感到父亲的手很
温暖,她心想自己只有这么一个父亲。她记得自己七岁那年,有一个大人朝她走来,
送给了她一个皮球。母亲告诉她:“这是你的父亲。”从此他和她们生活在一起了。
他每天都让她感到亲切,感到温暖。可是不久前,母亲突然脸色苍白地对她说:
“我夜间常常听到你父亲走来的脚步声。”她惊愕不已,当知道母亲指的是另一个
父亲时,不禁惶恐起来。这另一个父亲让他觉得非常陌生,又非常讨厌。她心里拒
绝他的来到,因为他会挤走现在的父亲。
    他感到父亲轻快的脚一迈入家中就立刻变得沉重起来,那时候母亲正抬起头来
惊恐不安地望着他。她发现母亲的脸色越来越苍白了。
    那时候黄昏已经来临,天色正在暗下来。一个戴着大口罩的清洁工人在扫拢着
一堆垃圾。扫帚在水泥地上扫过去,发出了一种刷衣服似的声音,扬起的灰尘在昏
暗中显得很沉重。此刻街上行人寥寥,而那些开始明亮起来的窗口则蒸腾出了热气,
人声从那里缥缈而出。街旁商店里的灯光倾泻出来,像水一样流淌在街道上,站在
柜里暂且无所事事的售货员那懒洋洋的影子,被拉长了扔在道旁。那个清洁工人此
刻从口袋里掏出了火柴,划亮了那堆垃圾。
    他看到一堆鲜血在熊熊燃烧,于是阴暗的四周一片明亮了。他走到燃烧的鲜血
旁,感到噼噼啪啪四溅的鲜血有几滴溅到了他的脸上,跟火星一样灼烫。这时他感
到自己手中正紧握着一根铁棒,他将手中的铁棒伸了过去,但又立刻缩回。他感到
只一瞬间工夫铁棒就烧红了,握在手中手也在发烫。此刻那几个人正战战兢兢地走
过来,于是他将铁棒在半空中拚命地挥舞了起来,他仿佛看到一阵阵闪烁的红光。
那几个人仍在战战兢兢地走过来,他们没有逃跑是因为不敢逃跑。于是他停止了挥
舞,而将铁棒刺向走来的他们。他仿佛听到一声漫长几乎是永无止境的“嗤——”
的声音,同时他仿佛看到几股白烟正升腾而起。然后他将铁棒浸入黑黑的墨汁中,
提出来后去涂那些已被刺过的疮口,通红通红的疮口立刻都变得黝黑无比。他们就
这样战战兢兢地走了过去。这时疯子心满意足地大喊一声:“墨!”
    那几个人走过去的时候,显然看到了这个疯子。看到疯子将手伸入火堆之中,
又因为灼烫猛地缩回了手。然后又看到疯子的手臂如何在挥舞,挥舞之后又如何朝
他们指指点点。他们还看到疯子弯下腰把手指浸入道旁一小滩积水中,伸出来后再
次朝他们指指点点。最后他们听到了疯子那一声古怪的叫喊。所有一切他们都看到
都听到,但他们没有工夫没有闲心去注意疯子,他们就这样走了过去。
    往往是这样,所有地方尚在寂静之中时,影剧院首先热烈起来了。它前面那块
小小的空地已经被无数双脚分割,还有无数双脚正从远处走来,于是他们又去分割
那条街道。那个时候电影还没有开映,口袋里装着电影票的人正抽着烟和没有电影
票的人闲聊。而没有电影票的人都在手中举着一张钞票,朝那些新加入进来的人晃
动。售票窗口已经挂出了“满”的招牌,可仍然有很多人挤在那里,他们假设那窗
口会突然打开,几张残余的票会突然出现在里面。他们的脚下有一些纽扣散乱地躺
着,纽扣反映出了刚才他们在这里拚抢的全部过程。这个时候一些人从口袋里拿出
电影票进去了,他们进去时没有忘记向那些无票的打个招呼。于是那人堆开始出现
空隙,而且越来越大。最后只剩下那些手里晃动着钞票的人,就是这时候他们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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