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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章

短篇小说(第二十六辑)-第10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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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隙,而且越来越大。最后只剩下那些手里晃动着钞票的人,就是这时候他们仍然
坚定地站在那里,尽管电影已经开演。他感到自己手中挥舞着一把砍刀,砍刀正把
他四周的空气削成碎块。他挥舞了一阵子后就向那些人的鼻子削去,于是他看到一
个个鼻子从刀刃里飞了出来,飞向空中。而那些没有了鼻子的鼻孔仰起后喷射出一
股股鲜血,在半空中飞舞的鼻子纷纷被击落下来。于是满街的鼻子乱哄哄地翻滚起
来。“劓!”他有力地喊了一声,然后一瘸一拐走开了。
    那时候,有一个人手里举着几张电影票出现了,于是所有的人都一拥而上。那
人求饶似的拚命叫喊声离疯子越来越远。
    咖啡厅里响着流行歌曲,歌曲从敞着的门口流到街上,随着歌曲从里面流出了
几个年轻人。他们嘴里叼着万宝路,鼻子里哼着歌曲来到了街上。他们是天天要到
这里来的,在这里喝一杯雀巢咖啡,然后再走到街上去。在街上他们一直要逛到深
更半夜。他们在街上不是大声说话,就是大声唱歌。他们希望街上所有的人都注意
他们。
    他们走出咖啡厅时刚好看到了疯子,疯子正挥舞着手一声声喊叫着“ ”走来。
这情景使他们哈哈大笑。于是他们便跟在了后面,也装着一瘸一拐,也挥舞着手,
也乱喊乱叫了。街上行走的人有些站下来看着他们,他们的叫唤便更起劲了。然而
不一会他们就已经精疲力竭,他们就不再喊叫;也不再跟着疯子。他们摸出香烟在
路旁抽起来。
    砍刀向那些走来的人的膝盖砍去了,砍刀就像是削黄瓜一样将他们的下肢砍去
了一半。他看到街上所有人仿佛都矮了许多,都用两个膝盖在行走了。他感到膝盖
行走时十分有力,敲得地面咚咚响。他看到满地被砍下的脚正在被那些膝盖踩烂,
像是碾过一样。街道是在此刻开始繁荣起来的。这时候月光灿烂地飘洒在街道上,
路灯的光线和商店里倾泻而出的光线交织在一起,组成了像梧桐树阴影一般的光块。
很多双脚在上面摆动,于是那组合起来的光亮时时被打碎,又时时重新组合。街道
上面飘着春夜潮湿的风和杂乱的人之声。这个时候那些房屋的窗口尽管仍然亮着灯
光,可那里面已经冷清了,那里面只有一两个人独自或者相对而坐。更多的他们此
刻已在这里漫步。他们从商店的门口进进出出,在街道上来来往往。
    他看到所有走来的人仿佛都赤身裸体。于是刀向那些走来的男子的下身削去。
那些走来的男子在前面都长着一根尾巴,刀砍向那些尾巴。那些尾巴像沙袋似地一
个一个重重地掉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破裂后从里面滚了奇妙的小球。不一会
满街都是那些小球在滚来滚去,像是乒乓球一样。
    她从商店里走出来时,看到街上的人像两股水一样在朝两个方向流去,那些脱
离了人流而走进两旁商店的人,看去像是溅出来的水珠。这时候她看到了那个疯子,
疯子正一瘸一拐地走在行人中间,双手挥舞着,嘴里沙哑地喊叫着“宫”。但是走
在疯子身旁的人都仿佛没有看到他,他们都尽情地在街上走着。疯子沙哑的喊叫被
他们杂乱的人声时而湮没。疯子从她身旁走了过去。
    她开始慢慢往家走去。她故意走得很慢。这两天来她总是独自一人出来走走,
家中的寂静使她难以忍受,即便是一根针掉在地上的声音,也会让她吓一跳。
    尽管走得很慢,可她还是觉得很快来到了家门口。她在楼下站了一会,望了望
天上的星光,那星光使此刻的天空璀璨无比。她又看起了别家明亮的窗户,轻微的
说话声从那里隐约飘出。她在那里站了很久,然后才慢吞吞地沿着楼梯走了上去。
她刚推开家门时,就听到了母亲的一声惊叫:”把门关上。”她吓了一跳,赶紧关
上门。母亲正头发蓬乱地坐在门旁。
    她在母亲身旁站着,母亲惊恐地对她说:“我听到了他的叫声。她不知该对母
亲说些什么,只是无声地站着。站了一会她才朝里屋走去。她看到父亲正坐在窗前
发呆。她走上去轻轻叫了一声,父亲只是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继续发呆。而当她
准备往自己屋里走去时,父亲却转过头来对她说:“你以后没事就不要出去了。”
说完,父亲转回头去又发呆了。
    她轻轻答应一声后便走进了自己的房间,在床上坐了下来。四周非常寂静,听
不到一丝声响。她望着窗户,在明净的窗玻璃上有几丝光亮在闪烁,那光亮像是水
珠一般。透过玻璃她又看到了遥远的月亮,此刻月亮是红色的。然后她听到了自己
的眼泪掉在胸口上的声音。
    铁匠铺里火星四溅,叮叮当当的声音也在四溅,那口炉子正在熊熊燃烧,两个
赤膊的背脊上红光闪闪,汗水像蚯蚓似地爬动着,汗水也在闪闪发光。
    疯子此时正站在门口,他的出现使他们吓了一跳,于是锤声戛然而止,夹着的
铁块也失落在地。疯子抬腿走了进去,咧着嘴古怪地笑着,走到那块掉在地上的铁
块旁蹲了下去。刚才还是通红的铁块已经迅速地黑了下来,几丝白烟在袅袅升起。
疯子伸出手去抓铁块,一接触到铁块立刻响出一声嗤的声音,他猛地缩回了手,将
手放进嘴里吮吸起来。然后再伸过去。这次他猛地抓起来往脸上贴去,于是一股白
烟从脸上升腾出来,焦臭无比。
    两个铁匠吓得大惊失色,疯子却是大喊一声:“墨!”接着站起来心满意足地
走了出去。他一瘸一拐地走出了胡同,然后在街旁站了一会,接着往右走了。这时
候一辆卡车从他身旁驶过,扬起的灰尘几乎将他覆盖。他走到了街道中央,继续往
前走。走了一阵他收住腿,席地而坐了。那时有几个人走到他身旁也站住,奇怪地
望着他。另外还有几个人正十分好奇地走来。母亲已经有一个来月没去上班了。这
些日子以来,母亲整天都是呆呆地坐在外间,不言不语。因为她每次外出回来推开
家门时,母亲都要惊恐地喊叫,父亲便要她没事别出去了。于是从那以后她就不再
外出,就整日整日地呆在自己房间里。父亲是要去上班的,父亲是早晨出去到晚上
才回来,父亲中午不回家了。她独自而坐时,心里十分盼望伙伴的来到。可伙伴来
了,来敲门了,她又不敢去开门。因为母亲坐在那里吓得直哆嗦,她不愿让伙伴看
到母亲的模样。可当她听到伙伴下楼去的脚步声时,却不由流下了眼泪。
    近来母亲连亮光都害怕了,于是父亲便将家中所有的窗帘都拉上。窗帘被拉上,
家中一片昏暗。她置身于其间,再也感受不到阳光,感受不到春天,就连自己的青
春气息也感受不到了。可是往年的现在她是在街上走着的,是和父母走在一起。她
双手挽着他们在街上走着的时候,总会遇上一些父母的熟人走来。他们总是开玩笔
地说:“快把她嫁出去吧。”而父亲总是假装严肃地回答:“我的女儿不嫁任何人。”
母亲总是笑着补充一句:“我们只有这么一个女儿。”
    那年父亲拿着一个皮球朝她走来,从此欢乐便和她在一起了。多少年了,他们
三人在一起时总是笑声不断。父亲总是那么会说笑话,母亲竟然也学会了,她则怎
么也学不会。好几次三人一起出门时,邻居都用羡慕的口气说:“你们每天都有那
么多高兴事。”那时父亲总是得意洋洋地回答:“那还用说。”而母亲则装出慷慨
的样子说:“分一点给你们吧。”她也想紧跟着说句什么,可她要说的没有趣,因
此她只得不说。
    可是如今屋里一片昏暗,一片寂静。哪怕是三人在一起时,也仍是无声无息。
好几次她太想去和父亲说几句话,但一看到父亲也和母亲一样在发呆,她便什么也
不说了,她便走进自己的房间将门关上。然后走到窗前,掀开窗帘的一角偷偷看起
了那条大街。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看着有几个人站在人行道上说话,他们说了
很久,可仍没说完。当看到几个熟人的身影时,她偷偷流下了眼泪。
    那么多天来,她就是这样在窗前度过的。当她掀开窗帘的一角时,她的心便在
那春天的街道上行走了。
    此刻她就站在窗前,通过那一角玻璃。她看到街上的行人像蚂蚁似的在走动,
然后发现他们走到了一起,他们围了起来。她看到所有走到那里的人都在围上去。
她发现那个圈子在厚起来了。他在街道上盘腿而坐,头发披落在地,看去像一棵柳
树。一个多月来,阳光一直普照,那街道像是涂了一层金黄的颜色,这颜色让人心
中充满暖意。他伸出两条细长的手臂,好似黑漆漆过又已经陈旧褪色了的两条桌腿。
他双手举着一把只有三寸来长的锈迹斑斑的钢锯,在阳光里仔细瞅着。
    她看到一些孩子在往树上爬,而另一些则站到自行车上去了。她想也许是一个
人在打拳卖药吧,可竟会站到街道上去,为何不站到人行道上去。她看到圈子正在
扩张,一会儿工夫大半条街道被阻塞了。然后有一个交通警走了过去,交通警开始
驱赶人群了。在一处赶开了几个再去另一处时,被赶开的那些人又回到了原处。她
看着交通警不断重复又徒然地驱赶着。后来那交通警就不再走动了,而是站在尚未
被阻塞的小半条街上,于是新围上去的人都被他赶到两旁去了。她发现那黑黑的圈
子已经成了椭圆。
    他嘴里大喊一声:“劓!”然后将钢锯放在了鼻子下面,锯齿对准鼻子。那如
手臂一样黑乎乎的嘴唇抖动了起来,像是在笑。接着两条手臂有力地摆动了,每摆
动一下他都要拚命地喊上一声:“劓!”钢锯开始锯进去,鲜血开始渗出来。于是
黑乎乎的嘴唇开始红润了。不一会钢锯锯在了鼻骨上,发出沙沙的轻微摩擦声。于
是他不像刚才那样喊叫,而是微微地摇头晃脑,嘴里相应地发出沙沙的声音。那锯
子锯着鼻骨时的样子,让人感到他此刻正怡然自乐地吹着口琴。然而不久后他又一
声一声狂喊起来,刚才那短暂的麻木过去之后,更沉重的疼痛来到了。他的脸开始
歪了过去。锯了一会,他实在疼痛难熬,便将锯子取下来搁在腿上。然后仰着头大
口大口地喘气。鲜血此刻畅流而下了,不一会工夫整个嘴唇和下巴都染得通红,胸
膛上出现了无数歪曲交叉的血流,有几道流到了头发上,顺着发丝爬行而下,然后
滴在水泥地上,像溅开来的火星。他喘了一阵气,又将钢锯举了起来,举到眼前,
对着阳光仔细打量起来。接着伸出长得出奇也已经染红的指甲,去抠嵌入在锯齿里
的骨屑,那骨屑已被鲜血浸透,在阳光里闪烁着红光。他的动作非常仔细,又非常
迟钝。抠了一阵后,他又认认真真检查了一阵。随后用手将鼻子往外拉,另一只手
把钢锯放了进去。但这次他的双手没再摆动,只是虚张声势地狂喊了一阵。接着就
将钢锯取了出来,再用手去摇摇鼻子,于是那鼻子秋千般地在脸上荡了起来。
    她看到那个椭圆形状正一点一点地散失开去,那些走开的人影和没走开的人影
使她想起了什么,她想到那很像是一小摊不慎失落的墨汁,中间黑黑一团,四周溅
出去了点点滴滴的墨汁。那些在树上的孩子此刻像猫一样迅速地滑了下去,自行车
正在减少。显然街道正在被腾出来,因为那交通警不像刚才那么紧张地站在那里,
他开始走动起来。
    他将钢锯在阳光里看了很久,才放下。他双手搁在膝盖上,休息似地坐了好一
会。然后用钢锯在抠脚背裂痕里的污垢,污垢被抠出来后他又用手重新将它们嵌进
去。这样重复了好几次,十分悠闲。最后他将钢锯搁在膝盖上,仰起脑袋朝四周看
看,随即大喊一声:“ ”皮肤在狂叫声里被锯开,被锯开的皮肤先是苍白地翻了
开来,然后慢慢红润起来,接着血往外渗了。锯开皮肤后锯齿又搁在骨头上了。他
停住手,得意地笑了笑。然后双手优美地摆动起来了,沙沙声又响了起来。可是不
久后他的脸又歪了过去,嘴里又狂喊了起来。汗水从额上滴滴答答往下掉,并且大
口呼哧呼哧地喘气。他双手的摆动越来越缓慢,嘴里的喊叫已经转化成一种呜呜声,
而且声音越来越轻。随后两手一松耷拉了下去,钢锯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他
的脑袋也耷拉了下来,嘴里仍在轻轻地呜呜响着。他这样坐了很久,才重新抬起头,
将地上的钢锯捡起来,重新搁在膝盖上,然而却迟迟没有动手。接着他像是突然发
现了什么,血红的嘴唇又抖动了,又像是在笑。他将钢锯搁到另一个膝盖上,然后
又是大喊一声:“ !”他开始锯左腿了。也是没多久,膝盖处的皮肤被锯开了,
锯齿又挨在了骨头上。于是那狂喊戛然而止,他抬头得意地笑了起来,笑了好一阵
才低下头去,随即嘴里沙沙地轻声叫唤,随着叫唤,他的双手摆动起来,同时脑袋
也晃动,身体也晃动了。那两种沙沙声奇妙地合在一起,听去像是一双布鞋在草丛
里走动。疯子此刻脸上的神色出现了一种古怪的亲切。从背影望去,仿佛他此刻正
在擦着一双漂亮的皮鞋。这时钢锯清脆地响了一声,钢锯折断了。折断的钢锯掉在
了地上,他的身体像是失去了平衡似地摇晃起来。剧痛这时来了,他浑身像筛谷似
地抖动。很久后他才稳住身体,将折断的钢锯捡起来,举到眼前仔细观瞧。他不停
地将两截钢锯比较着,像是要从里面找出稍长的一截来。比较了好一阵,他才扔掉
一截,拿着另一截去锯右腿了。但他只是轻轻地锯了一下,嘴里却拼命地喊了一声。
随后他又捡起地上那一截,又举到阳光里比较起来。比较了一会重新将那截扔掉,
拿着刚才那截去锯左腿了。可也只是轻轻地锯了一下,然后再将地上那截捡起来比
较。她看到围着的人越来越少,像墨汁一样一滴一滴被弹走。现在只有那么一圈了,
很薄的一圈。街道此刻不必再为阻塞去烦恼,那个交通警也走远了。
    他将两段钢锯比较来比较去,最后同时扔掉。接着打量起两个膝盖来了,伸直
的腿重又盘起。看了一会膝盖,他仰头眯着眼睛看起了太阳。于是那血红的嘴唇又
抖动了起来。随即他将两腿伸直,两手在腰间摸索了一阵,然后慢吞吞地脱下裤子。
裤子脱下后他看到了自己那根长在前面的尾巴,脸上露出了滞呆的笑。他像是看刚
才那截钢锯似地看了很久,随后用手去拨弄,随着这根尾巴的晃动,他的脑袋也晃
动起来。最后他才从屁股后面摸出一块大石头。他把双腿叉开,将石头高高举起。
他在阳光里认真看了看石头,随后仿佛是很满意似地点了点头。接着他鼓足劲大喊
一声:“宫!”就猛烈地将石头向自己砸去,随即他疯狂地咆哮了一声。
    这时候她看到那薄薄的一圈顷刻散失了,那些人四下走了开去,像是一群聚集
的麻雀惊慌失措地飞散。然后她远远地看到了一团坐着的鲜血。
    天快亮的时候,她被母亲一声毛发悚然的叫声惊醒。然后她听到母亲在穿衣服
了,还听到父亲在轻声说些什么。她知道父亲是在阻止母亲。不一会母亲打开房门
走到了外间,那把椅子微微摇晃出几声“吱呀”。她想母亲又坐在那里了。父亲沉
重的叹息在她房门上无力地敲打了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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