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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短篇小说(第二十六辑)-第3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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境。雪山似的头颅悬在空中执拗地摇晃,直晃到身子要跌翻时才响雷般醒来,不知破碎
地睡去多久。一慌。瞧见玲珑如珠的妞妞,才拾回颗心来,不过三五分钟。不管他心儿
几回跌宕。枯硬的脸上已不露一丝表情。
    江中盛满蓝玻璃似的光,清凉得很。但不令人藏头袖手,反诱使爷爷绽开自己,让
气流透入骨缝中去,使身子像清晨一样透明。一只红顶黄腹的小鸟,由枝头像露珠样坠
下来,快落地时闪出两只小翅。它在草丛上空鱼跃着滑向江面,身后扯出一串淋漓的叽
叽声,火星般的眼睛粒儿锋利地割了爷爷一下,飞掠的身影随之把清江剖成两半。它向
水中的太阳扑去,贴近江面时发觉错误,在空中一弹身子——差点把身子弹裂开,再昂
首直上,像枪弹戳破远处薄薄的太阳。爷爷听到那鸟儿在叫自己孙女:妞妞儿,妞妞儿……
    爷爷的2一02号房面对清江,走上晒台稍微一望连身子都轻盈许多。按照规定,爷爷
可以单独住一幢小楼。他没要。说,三两人住不了那许多房子,实事求是嘛,够住就行。
    爷爷掏出钥匙,插了两三次才插进自家院门上的锁眼里。一转,空空的,原来这锁
根本没锁上。不带钥匙时这锁总是锁上的,带了钥匙这锁又总是没锁上。
    爷爷刚进房门便听奶奶在厨房里喊:看看你那裤子。爷爷看看裤子,没看出名堂,
便愕然地看水汽中奶奶的后背。
    奶奶的斥责里遮掩着兴奋。爷爷提提裤子在客厅里踱了两遭,有意不问什么。奶奶
用块抹布揩着手出来说:小二来信了。爷爷哦一声说:讲什么。看见有封拆开口的信掖
在奶奶腰里。干嘛做饭时还把信掖在腰里。奶奶扬着两手把腰努给他。说:那字儿谁也
看不明白。听这话儿爷爷知道信是儿媳妇写的。她的字比儿子的字漂亮多了,可奶奶一
见她的字偏说看不明白,又把看不明白的字说是小二的信。
    爷爷在身边摸索几下,只摸出个装体温表用的铝套筒。问:我的花镜呐?奶奶说:
我方才用呐。爷爷说:用了还我呀。奶奶说:不是早给你哪。爷爷说:没给!奶奶说:
你这个老东西,我从我脸上扒给你的,怎讲没给?爷爷急了,将铝套简指点她:你啥时
候从脸上扒给我的?你做啥老把我的花镜挂在你脸上?奶奶像受了侮辱现出极惊讶的样
子说:你个不讲理的东西,你有脸我就没有脸?你能戴花镜我就不能戴花镜言你把脸挂
花镜上我就不能把脸挂花镜上?……爷爷一见奶奶发火就直点头。说:咱们找个花镜来,
别管你的我的都是咱家的嘛。奶奶胜利地起身,说:真是的!在厨房里找出老花眼镜。
    老花镜的镜片被妞妞摔出道裂缝,戴上它面前的世界就被切成两半。妞妞不喜欢玩
她的玩具偏喜欢玩她不该玩的东西。她把花镜架在头上,小小的头在两条镜腿间转动着
不知该怎么挂。猛见奶奶脸色不对,她把花镜哐啷一摔将两手背到身后,受惊的眼睛大
极了,大得使身子变小了。她看看爷爷看看奶奶,不知该哭呢还是该扑入他们怀中去……
爷爷最见不得她这模样,一见就软倒了,她受惊时的神情真正爱死人。后来爷爷无数次
拿着镜子问她:这是谁整的呀?她骄做地细嫩地道:妞妞!再不出现爷爷暗暗渴望的并
激起滚烫爱意的惊恐样儿了。
    爷爷调整姿势让身子舒服地倚在沙发背上,那个铝套筒像铅笔似的夹在手指间。他
展开信笺时来了一阵深呼吸,然后把铝套筒轻轻按在第一行文字上。以免它们忽然跑错
了地方。
    奶奶缓缓地吟唱般地诉说信中内容:小二要出差。妞妞儿还是欢喜吃零嘴,不欢喜
吃奶。说是月中到省城开会,路过这里是15号,笃定能够转回来。
    
    爷爷随着奶奶的声调嗯嗯着。读完信追想道:你方才说什么?奶奶重复道:15号回
来,就是今天,你不会看!爷爷说:信上没提。奶奶说,没提我能知道?爷爷再次翻阅
信笺,说:少了一页,你那腰里是什么?奶奶的腰肢往后一软,惊惊怪怪地叫着:怎么
这还有一张纸!爷爷正襟危坐不说什么,那只铝套筒一下下敲打膝盖头儿,双目半合,
洋溢着大人不把小人怪的气度。奶奶小心地把那页信纸从腰里抽出来,递给爷爷后又再
次看看腰里。这回再没有东西了,奶奶便把那块腰按了一下。信上果然说是15号回来,
但没有说坐哪一趟车,也没说是否把妞妞带回来。信纸的下半部附着妞妞给爷爷奶奶的
信:左边画了个大瓜子儿——也就是爷爷,右边画了个奶瓶儿——也就是奶奶。爷爷鼻
端忽然波动小手的搔痒,不出声地哼哼。大瓜子儿奶瓶儿就是爷爷奶奶就是两样好吃的
东西。妞妞不欢喜吃牛奶,奶奶用棍儿吓她也不吃,偏欢喜吃咸津津的大瓜子儿,常爬
到爷爷身上来抢夺。她毫不犹豫地把大瓜子儿一颗颗塞到嘴里,同时两眼瞪住爷爷的嘴,
奇怪那里怎么会发生咋咋的响声而自己嘴里发不出来。她把瓜子当糖块那样裹着,吮咂
外面盐沫,吮咂尽了就吐掉再换一颗。当时她专注得如同一只小鼠,每颗瓜子儿都是新
的希望,都可能发出咔的一声。最初是妞妞摹仿爷爷,然而爷爷嗑着嗑着竟丢掉了自己
摹仿起妞妞,瓜子在他嘴里也像糖块那样裹着还流出晶莹的口水。咋的一声瓜子裂开了
他觉得是自己裂开了,落到舌床上的不是爪子仁儿而是白胖的妞妞。爷爷满口清香、微
微酥,妞妞在他嘴里滑动着……这秘密过去只有爷爷自己知道--他每吃到滑韧的东西:
元宵、泡菜、蹄筋,就觉得妞妞跑到口里来了。现在,爷爷看到妞妞画的爷爷,发现这
秘密也被妞妞知道了。爷爷是妞妞的大瓜子,妞妞是爷爷的小瓜子儿,爷爷感到一种偷
偷摸摸的幸福,偷偷摸摸的幸福竟是比幸福还有味儿的幸福。
    倏地,爷爷蛇样地瞥了奶奶一眼,看她知不知道。那奶瓶儿就是奶奶,这意味着什
么?奶奶端详着说:小东西画得真像。爷爷隐隐觉得,他们共同生活四十余年了,但奶
奶还不如妞妞能通达自己的心。
    爷爷说:小二要是回来,妞妞会跟着来吧。
    奶奶说:爱来不来。随他们。
    爷爷说:妞姐要是跟来了,咱就把她留下吧。他们成天东跑西颠,连自己都管不好,
哪有工夫管孩子。
    奶奶的手指在爷爷额上顶一下:知道你要说这句话。你是个啥?你和妞妞差不多。
我可好,要料理两个崽子了。
    爷爷的头被奶奶顶得晃晃悠悠,只消一顶,奶奶的意思就全在里头了。那天妞妞口
里正含着颗糖,坐在奶奶怀里吮咂一支歌。初冬的太阳要昏过去似的。奶奶的双手窝在
妞妞屁股下面。爷爷从外面进来,拎着一小包爆米花。妞妞急忙朝爷爷扑去,摘下了红
色的小纸袋。糖块还占着她的嘴,她甩着小脸想把它吐掉。奶奶忙道:不准吐,吃掉。
又说爷爷:你老是引她!妞妞衔着那颗糖急得乱跺脚,喉间发出焦的的呻吟。忽然,她
爬到爷爷身上,双手扒着他的脸,尖起自己的嘴,把糖块哺到爷爷口里。然后,爬下来,
连看都不着爷爷——就像把他吐掉了,专心撕扯红纸袋。爷爷仿佛含着个火炭,张口结
舌了好半天。眉毛如麦芒发出光辉并且颤着,目光顿时变得那样痴迷和遥远。他像是在
说一句重要的话,说到半道上却突然忘了。他也不看妞妞,窘迫地朝奶奶讪笑:她这是
跟谁学的……以前可没有过。那颗糖烫嘴,使爷爷说话如同童稚。奶奶用手指头在爷爷
额上狠狠一顶,不做声,似笑非笑的,脸上透出嗔色。那副模样使爷爷想起年轻对的奶
奶,当她疑心年轻时的爷爷迷上了其他女子,不再爱她了,也是这么狠狠一顶。爷爷额
头酸酸的,知道奶奶是在嫉妒,姐妞把整个爷爷都占去了,不给奶奶留下一点。妞妞只
把自己交给奶奶,却把爷爷当成是自己的一件东西。
    妞妞满月后就是奶奶带着,奶奶带她比带自己的孩子还用心。奶奶跟妞妞父母说:
带她一个顶你们当年三个,如今的孩子神得不得了,不喝血就不肯长。喂奶喂药把屎把
尿洗衣做饭……全是奶奶的事。爷爷只是每天带着妞妞到堤上散散步,睡前给她讲故事。
就是这些便使妞姐不可遏止地扑向爷爷。每天晚上都闹着要跟爷爷睡,后来就固定在爷
爷身边了。现在,爷爷每夜里到了该给姐妞把尿的时候会醒来,觉得闪得慌。床上空空
的,连自己的身子也消失了。
    妞妞走后奶奶明显胖了,尽管她老是念叨姐妞可还是胖了,眼内再没有那焦急的神
情,一根烟要用双倍的时间才能抽完,每天早晨起来她都显得比昨日滋润了些,坐久了
又会觉得困,说不够睡。爷爷从不念叨姐妞可爷爷白了眉毛,那眉毛是在一个星期六夜
里打一个喷嚏时白掉的。白眉毛的爷爷显得更深邃,就像爷爷故事里的爷爷。从那时起
爷爷音容笑貌都有了说不出的变化,犹如一株老树进入冬天,乍见面不觉得老反觉得满
目新鲜。言语也愈见缓慢和森严,极平常一句话经他口里说出来竟充溢着思索几十年的
老醇味儿。爷爷也知道人们越来越听不懂他了,也知道自己在后人眼中是一种可笑的庄
严。他尝到了在人海里的孤独。每个声音传人左耳是一个样传入右耳是另一个样。他想,
老——不是消亡而是远去,所以人们听不懂,去的大远大远的人被人们误以为辞世。你
们终久也会老,那时你们才发觉年轻时错看了老人,才会子惯于默默期待但不挑剔,才
会感到夹住尾巴比昂起头颅更加累人,才会比三个母亲加在一块更亲近孩子。爷爷和妞
姐在一起时感到平等,而不是用大堆甜蜜称呼裹着的有意为之的供奉。要是爷爷只有蚕
豆大,妞妞准会不当心中把爷爷吃掉,吃掉后哭叫着让人赔个爷爷。爷爷感到了这些才
感到了平等,妞妞不是也常滑到爷爷口里去吗?爷爷真希望妞妞永远别长大,要么就在
上个喷嚏中大起来,使爷爷突然间永远失去妞妞。
    奶奶把早餐端上餐桌后慢慢地等。等了许久后猛悟到自己等了许久,她朝外说:穷
忙乎个啥东西。走出来看。卫生间门开着,爷爷坐在瓷便缸上,双眉因思索而微微颤动,
眉下的眸子森然发光。奶奶说:你是解手呢还是作报告呢,腰杆儿挺那么直!
    爷爷猛醒,竟弄不清自己是在想事还是睡去了。他窘迫地笑笑,赶紧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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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像有个东西在胸内动了一下,爷爷意识到今天是星期六。这个日子匍匐在那里无
声无息,离休后也无所谓星期不星期,可是到时候它自己会醒来,而且总在爷爷以为忘
了它的时候它来了。星期六是老头子们聚首的日子,要把一个星期来的重要文件统统学
它一遍,其间再议论些轶闻趣事,再宣布下个星期拨发什么东西或代购什么东西。意见
和烦恼也都在星期六拿出来,再把上级指示和规定拿回去,星期六总是新鲜的,朝干休
所学习室走去时总觉得是去探亲。沿途常听人说:喔,差点忘了。其实谁都不会忘,他
们只是自以为忘了一每个星期六早上爷爷要多吃一个馒头,中午回来感到比平时更饿。
    爷爷从五斗橱里拿出竹制茶叶盒,盒里存放着待客用的特级旗枪。他平日不用这茶,
只除了星期六。星期六配上特级旗枪,才过得有滋有味。爷爷把宜兴紫砂茶杯用滚水涮
净,轻轻一弹,杯口报给他金石般颤音。特级旗枪倒人少许,赶紧合上茶杯盖子,开水
到学习室再冲,其间不能耽搁太长,爷爷端着热乎乎的杯子,抓过老花镜就走,心想学
习室铝壳暖瓶里的水再别不够开。奶奶在他身后叮咛:当心你那裤子!爷爷说:罗嗦个
啥嘛。略略瞧一下裤腰。自从休息后,衣服老也穿不好。军裤还是以前的,现在穿来总
往脚跟掉。于是爷爷养成个提裤子的毛病,每从座位上站起来,都习惯地提提裤腰。其
实裤子又从不真掉。
    学习室跟个小礼堂那么大,几乎没有墙而全部是窗,人进去像进入巨大的金鱼缸。
窗上挂着白色抽纱窗帘,眼瞧着就满目舒但。中间是一溜会议桌,米黄色台布上散布许
多茶渍。顶头有一张台球桌,是给爷爷们买的可来玩的全是所里工作人员。另一头摆着
一台大电视机,爷爷听说它坏了,心想我一次还没看过它怎么就坏了?爷爷在中间一张
藤椅上坐下,拎过面前的热水瓶,揭开盖把手心儿搁在上面,然后朝周围老头们颔首示
意这水可以,往紫砂杯中冲入半杯多一点。盖上盖后把杯子握在两手中小觉得身上渐渐
暖起来,四周到处是藤椅腿在地上摩擦声,直弄得地皮热颤像要地震。老头们把身子搁
进藤椅时都要叹息一下,然后很有劲地扭来扭去。倒水、品茶杯盖响亮地碰撞,壶口倾
泻下来的水扯动一片雪亮的光。坐在爷爷边上的陈老头照例抓过公家的铁茶叶罐儿,嘣
地打开,炸起的锈粉飞成一团,罐上那绿漆印得竹叶儿也掉落几片。陈老头正动着把鼻
子凑过去,嗅一嗅,请人家先用。没人肯用。陈老头摇一摇茶叶罐——听来该有半罐石
粒儿哗哗哗,遗憾地不甘愿地放下了,给自己倒了杯白开水,吮得比浓茶还响亮。他说:
会议室里不搁茶!越来越不像话。一罐茶叶值几个钱?体现对老干部的温暖么。告诉管
理员,叫他到我家拿去。回回学习让咱们自己带茶,培养小农经济思想,分得大清楚看
似好,终究不好。
    韩老头是干休所管委会学习委员,坐在正当中位置上,沉稳地前后望望:都来了巴?
众老头闻声立刻朝桌边靠靠,又是一派藤椅腿声。韩老头用目光向几位职务最高的老头
(包括爷爷)询问一下——这是简化了的请示,习惯性的尊重。那几位老头慢慢戴上花
镜,却无言语,于是气氛肃穆起来。
    韩老头用大拇指洗牌似的翻动面前的文件摞摞儿,快活他说:今天不少呀,咱们要
抓紧。手头有中共中央第47、48、49号文件。有中央军委的第14、15号文件。有国务院
关于限制集团购买力的规定。有国家计划生育委员会关于进一步开展计划生育工作的报
告。还有总后勤部的关于新式军装的征求意见说明稿。还有个关于我国发生的三例爱滋
病的调查报告……韩老听见有人轻叩桌面,是陈老在惊异。韩老对他说:可不嘛,已经
三例啦。星星之火呀……
    陈老说:不不。我是想我们今天有军委的14、15号文件,上星期六学的是11、12号
文件,那么13号文件到哪里去了?它传达到哪一级?
    韩者费了些劲儿才跟上陈老的思路,连忙翻文件摞儿。是没有13号。说:没有就没
有吧,大概不重要。
    陈老说:没有的往往最重要。
    众老把眼睛转向坐在角落里的干休所刘所长,用目光把他抬了出来。在座的所有人
都是他的首长,他们说什么他都得听。但他又管着在坐的所有人,他的话他们也不能不
听。他是个团职,要住进干休所最次的套房也还差一级,他的最大愿望是把级别问题解
决掉,可以正式进入众老的队伍而不必在边上陪着。他知道不可能让众老都满意,离职
的人就是半个病人就老爱怀疑和挑剔。他让众老成立管委会自己管自己,一只鸡如何分
法也由管委会议一议。人们总是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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