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高水长-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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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次,父亲因病在301住院,家乡来人给他送去一点广柑,他高兴得很,拿在手里对医护人员介绍说:“这是我家乡的广柑,你们看多好啊!”
操不完的心(3)
他喜欢川剧,认为川剧很有特色,唱腔和表演都很优美,对川剧的一些老演员,名字他都熟悉,经常过问他们的情况。那时还没有VCD,省里来人给他捎来几盘川剧的录像带,他看了很高兴,还请工作人员看,并问他们好看吗?如果有人说不好看,他就半开玩笑说:“明天再看,多看几次你们就觉得好看了。”
红军渡的老船工有些还健在,但有的生活困难的事情让他知道了,他对省、市的领导说:“长征期间,老百姓在那样艰苦的情况下帮助我们,为革命做出了贡献,现在他们老了,生活上困难,一定要帮助解决。”后来省里落实了资金,他才放下了心,说:“凡是对革命做过贡献的人,我们都不应该忘记,如果有困难,我们就要帮助。”
家乡断不了有些亲戚朋友写信甚至跑到北京来,要求解决这样那样的问题,父亲对这些事既非常关心,又严格要求,他总是提醒工作人员和省、市领导,一定要按政策办,我们是共产党,不能徇私情。
八十年代,父亲旧居的老房子年久失修,成了危房,当时的江津县几次提出修复意见,父亲都没同意,他怕浪费公家的钱财。后来旧居快要垮塌了,不保护不行了,他三番五次告诫省里和县里的领导:“你们一定要把好关,不要劳民伤财,造成不好影响。这方面的事,中央有规定,要严格按规定办。”母亲也对当地领导再三交待:“尽量少花钱,按中央的要求来。”
根据父亲的要求,县里又重新修改了旧居修复方案。工程开始后,父亲再次强调,一定要节约,要如旧,不能搞新的装饰。据父亲办公室的工作日志上记载,1985年2月14日,父亲不放心,让办公室与江津文物征集办联系,叮嘱他们,修复旧居一定按原平面图办,不准另占任何农田,不准铺张浪费,修复后希望在环境周围种些松柏竹子。另外,家乡要注意绿化。
父亲说:“希望家乡多种树,搞绿化,这是我最大愿望。”
父亲的旧居修好了,可是他却再也不能回来看一眼了。
对故乡,父亲充满深情。对晋察冀,父亲亦充满深情,甚至更有过之。
在我记忆中,父亲无数次提及晋察冀,提及华北,他眷恋着革命老区,惦记着那里的人民,早就把河北当成了自己的第二故乡。他深爱这个故乡。
1989年暑假,张家口六中同学组织长城古道行夏令营,行经河北涞源的黄土岭地区,当地的老人陈云祥、陈云才得知同学们还要到北京,于是就托同学们带上一小袋小米,请替他们转交给“聂司令”。当那一小袋小米辗转送到父亲手上时,父亲捧着黄澄澄的小米,眼睛突然湿润了。
1984年,河北人民出版社即将出版《可爱的河北》一书,父亲得知后,去信祝贺,他在信中说:“河北确实可爱,我与河北机缘最长。早在1930年我到顺直省委工作时,就与河北结了深缘。后来1937年成立了晋察冀边区时,我又在河北工作,一住就是12年。所以……我常说我的大半生都是在河北度过的。河北的父老兄弟,河北的山水草木,我是熟悉的,很有感情,的确可爱!”
1987年8月,“子弟兵的母亲”戎冠秀和平山县妇联的同志,给父亲寄来一双他当年爱穿的纳底儿布鞋,希望他穿上纳底儿布鞋回到第二故乡来,再走一走他走过的路,再看一看当年他栽下的树,再喝一口滹沱河里的甜水,再吃一个太行山上的红枣,再与乡亲们拉拉家常。
父亲感动得不行,立即给戎冠秀和平山县妇联复信,信中说:“你们的来信和纳底布鞋,一下子又引起我对战争年代解放区生活的回忆。进城后,因工作等原因没有空到老区看看。文革后,几次想去,又因身体不好,未能如愿。现在腿脚更不便了,真是遗憾!不过,我始终怀念着老区人民。我常讲,从八一南昌起义到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打了22年的革命仗,而其中11年都是在华北,主要是在河北度过的。所以,河北的一草一木,我都不会忘记……”
我发现,父亲的身上,带有很多晋察冀的痕迹。有一个典型的例子——当年在那里打仗,他养成了看天气的习惯,因为天气决定收成,决定着人民群众和部队的生活,也影响着作战行动。“早看东南,晚看西北”、“火烧云,热死人”、“云烧火,没处躲”,这些谚语,是当年跟老房东学的,他一辈子都没忘。我和他生活在一起的日子里,不知多少次听他念叨这些谚语。他似乎每天都盼着华北地区下雨。在他坐上轮椅以后,仍然像过去那样,坚持看电视台的天气预报,傍晚散步活动时,时不时地问一句:“西边天烧了没有?”意思是有无火烧云。华北地区的干旱牵动着他的心,遇到风调雨顺的时候,他高兴得像个孩子一样。
操不完的心(4)
河北省的领导有时来家里看他,他不停地嘱咐:要重视老区的建设,抓好太行山的绿化,搞好水土保持,治理好滹沱河、沙河、大清河、永定河,逐步改变靠天吃饭的局面。
92岁那年,他还让秘书写信给晋察冀老区几个县的党政领导,表达他的意见:“由衷地感谢老区人民对我的关心……当我听到老区大部分人民生活还比较困难,深感不安,心里不是滋味。所以,你们以后来,无论如何不要再带什么东西了(包括土特产)。否则,只会增加我的不安。”
父亲的故乡情、老区情是发自内心的。他爱故乡,爱老区,所以就不停地为之操心。他最盼望那里的人民都过上好日子。当年提着脑袋闹革命,不就是图的这个吗?
2002年9月,我们到阜平寻访父亲的足迹时,县长孟祥伟对我讲过这样一件事:2002年1月14日晚上,时任副总理的温家宝来阜平视察、听取县委汇报时,动情地说:我为什么一定要来阜平?因为多年来有个心愿未完成。1984年我到中央办公厅工作后,一天,杨德中副主任陪同我到聂帅家里拜访,和聂帅谈了近两个小时,内容几乎全跟阜平有关。聂帅讲,阜平过去对中国革命做出过重大贡献,千万不要忘了那个地方。阜平不富,死不瞑目。因此我就产生了一个心愿,一定来阜平看看。以前有两次机会,都没来成,第一次是到了唐县,碰到你们这边修路,没来成;第二次到了涞源,赶上小平同志去世,又没来成。这次,总算完成心愿了。
孟祥伟说,听温副总理讲到这里,他们县委一班人都被深深感动了,为老一辈革命家,也为新一代国家领导人对革命老区的真挚感情而感动。温副总理为阜平的发展出谋划策,几年过去,阜平经济又跨上了一个台阶。
我想,父亲在天有知,一定会含笑于九泉了。
应各方面的要求,父亲还为许多革命烈士、英模、领袖人物、革命纪念地、纪念馆或碑亭、一些书籍和报刊等,进行了大量的题词、作序或写贺信等活动。据统计,在他91岁到逝世不到两年半的时间内,他共题词作序达228件。
他一辈子节俭,到了老年,仍然是老样子。有一年,39局电话局的老师傅来我家检修那部保密(电话)的红机子,老师傅进了父亲的办公室就笑了,大伙问他笑什么,老师傅说:“我讲一句话,你们可别见怪。你们这元帅府办公室的摆设,不如现在一些单位的收发室。”
想想也是,我家的东西很多都是解放初置办的,有些还是战争年代的玩意。父亲的一些私人物品,竟然装在两个手榴弹箱子里!想给他扔掉,他不干,想买个新的,他不让,说:“不是用得好好的嘛,搞那个排场干啥?”
家里的院子比较宽敞,他晚上有散步的习惯,走不动路了,坐上轮椅让人推着也要到院子里活动活动。有一年,管理部门在院子里安装了三处照明灯,他开始觉得挺亮堂,晚上散步感觉很好。但没几天,他知道了每个灯是500瓦,三个灯每小时要耗1。5度电,他心疼了,就和我们商量,每次只开一个灯。试了几天,他还是决定恢复原来60瓦的普通灯泡。他说:“能看清路就行了,要那么亮干啥。”
家里如果谁离开房间忘了关灯,他就批评:这么一个很简单的“人走灯灭”的习惯都养不成!
有一年大旱,北京缺水严重,他听说了,让立即拆掉仅有的两台水冷式冷风机,因为这种冷风机浪费水。他还让工作人员暂时停浇院子里的树和花草,说要节约水。其实他心里很矛盾,冷风机可以拆掉,树不浇水怎么行?园林局的人来了一看,要求赶快浇水解旱。老工人感慨地说:聂帅注意节水节电,我们早就听说了,请告诉老帅,我们可节水的地方有很多,浇这几棵树的水,北京市还供得起!
我对他说:“你都快90了,还操这个心。”
他说:“活一天,就操心一天。”
他83岁那年,也就是他写回忆录那阵,在301住了4个月的院,差点不行。出院那天,院领导来看他,谁都以为他会感谢人家,他却连一句感谢的话也没说,只是说:“你们要努力建成全国第一流的医院。一流的医院需要什么?需要一流的人才,一流的设备。”
我对他说:“你又替人家操心了。怎么不说句感谢的话?”
他说:“医生护士给人看病,是应该的。我给他们提这个要求,他们要是做到了,你说是不是更好?”
想想也是,这种话现在不新鲜了,而在1982年,应该算是有远见的。
他88岁那年,得知我国激光核聚变实验装置建成时,高兴不已,马上张罗着给王淦昌、王大珩两位大科学家写信,信中高度评价他们的研究成果“对我国经济和建设都具有重要意义”,还特别强调“尤其是整个工程体现了自力更生和勤俭节约的原则,更值得赞扬”。王淦昌看到信,很受感动,他感慨地回忆说:“聂帅身体已很不好了,基本上不能行动。我几次去他家里看望,他仍然关心着我们的科技事业,关心着我们这些知识分子。当我向他汇报我在能源领域,特别是聚变研究方面的看法时,他聚精会神地听完,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神态。”
操不完的心(5)
1990年,父亲已经91岁,健康更差了。但他关心我国科技事业的心情有增无减。7月16日,得知我国首发捆绑式运载火箭在西昌发射成功后,当即致电祝贺,以表达他喜悦的心情,他高兴地说:“这在我国火箭发展史上,又是一个创举吧!”这次试验安排比原计划推迟了几天,因为在检测时发现了一点故障,当时,我们没有隐瞒他,免得他总惦念。听说实际情况后,他立即吩咐秘书写信,告诉国防科工委的领导:“这样推迟几天是对的,慎重一点好,把原因查清楚,问题解决了再发射。”他的话传到西昌,令在场的人受到很大鼓舞。
父亲去世后,刘华清有个座谈讲话,他讲道:“每到他家去汇报请示工作,他都很热情,谈完工作,常留我吃饭,使人感动。特别是我到军委工作以后,他虽然退休了,但仍时刻关心党、国家和军队的大事,关心国际国内形势。过上几个月,我总要到他家去谈谈。他也提出他的看法。他很重视国家和军队的建设,重视保持军队的光荣传统和保卫好国家安全,他讲了很多很好的意见,使我们很受启发很受教育。这么老的一位元帅,时刻关心国家、军队的大事,鼓励我们更好地工作,确实对我帮助很大。”
刘华清还回忆说:“在海湾战争紧急时期,老帅身体已经不太好了,但他仍忧国忧民,关心国家安全,一周之内找我谈了四次,还找迟浩田以及北京军区的领导同志谈了几次,希望我们转告江泽民、李鹏、杨尚昆同志,提醒大家要保持高度的警惕,保卫我国的安全,不要疏忽大意。那时聂帅已是92岁高龄的人了……”
自从六十年代初我和老丁结婚后,因为是家里惟一的孩子,我们一直和父母住一块。父亲行动不便后,只要我和老丁一进家门,他总要问长问短,问来问去总是离不开科技工作。尤其是有重大任务,比如卫星发射、新型火箭试验、新武器试验等等,他更是备加关心。成功了,他比你还高兴,不顺利乃至失败了,有时他也有心烦的流露,但更多的是讲鼓励的话。
在父亲生命的最后几年,因为医生有交待,要想法让他安静,不能再让他操心,不让他劳思费神受刺激,所以我们有些事情尽量瞒着他。江泽民等中央首长来看他时,也都指示我们:不要让老帅再为国事操劳,你们要学会报喜不报忧,要老人家心情愉快,健康长寿。
可是,当他发现我们有些事情瞒着不说,他就生气了。有一次发牢骚说:“不错,我们是‘圣贤’(剩闲的谐音,意思是剩下的闲人)之人了。”又有一次,他对丁衡高发火,说:“不错,我们是废物了……废物还可以利用嘛。”他的意思是,他虽然年纪大了,干不了什么了,但还可以帮着出点主意。
所以,他在许多场合表示:“我下来了,不管事了,但不能不关心事啊,尤其是科技方面的事。”
面对这样的老人,有时我们既心疼他,又感到很为难。
在他去世前的两个月,1992年的3月,我们要为澳大利亚发射同步卫星的事,他早早就知道了,而且也知道这次“打澳星”非同寻常。虽然这不是我国第一次发射外星,但这次的重要性在于我们用的是新型大推力火箭——“长征二号”捆绑式火箭,这种火箭如果发射成功,将来发射宇宙飞船也将采用它,所以对国际国内影响都很大,非常重要,中央也非常重视。
父亲具有灵敏的嗅觉,你想瞒着他,根本不可能。2月中旬,某家报纸上登载了一篇打澳星的报道,牵挂这事的父亲让秘书念给他听,其中特别讲到我们如何认真准备,虽不能说万无一失,但也是非常有把握。他听了,心情才稍安些。等到即将发射那几天,他的病情已经明显加重,心力衰竭相当严重,但他每天仍要询问有关澳星发射的情况。
真拿他没办法。都这个时候了,他还不想好好休息,还在操心。你见过这样的老人吗?
然而,澳星发射失败了。
这消息能不能告诉他?我们和医生都很为难,就怕这个不好的消息会使他的病情加重。想瞒着他,但又没法瞒住,他天天问情况,报纸、电台、电视等媒体也会公布。在万般无奈的情况下,我们商量还是婉转地告诉了他。
他躺在躺椅上,一听到这个不好的消息,似乎觉得很突然,马上就说:报纸上不是讲,准备得很充分吗?在场的人无言以对,只好说,现在具体情况还没弄清,等有进一步的情况再随时报您。又安慰说,您不要着急,我们科技人员的技术水平和作风都是过硬的,都是您培养出来的,如果有什么问题,会很快处理好的。
他听后,没再说什么。
第二天早晨醒来,他就问有无新情况。秘书告诉他,已连夜将澳方卫星安全地拆卸下来,交外方保存,我们将继续分解检查。他若有所思地说:“是啊,哪能保证每次发射都百分之百成功?正像没有常胜将军一样,我们过去发射和试验都有过失败的教训,只是由于严格要求,才把失败降到最低限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