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高水长-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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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才把失败降到最低限度。”
操不完的心(6)
很快,澳星发射失败的原因找到了,我们把原因告诉他,他点点头,说:“找到了原因就好。”
直到他逝世前的几天,他还在问有关情况。
他关心载人航天,关心南极考察。我们告诉他,这两件事情中央同意了,他欣慰地笑一笑。在阳光下,我感觉他的笑容特别纯真。
我的父亲就是这样一个人,他总是为别人操心,为国家的事情操心。他是习惯了,想改也改不了。
有句话他时常挂在嘴边:“居安不能不思危,闻之不能不过问啊!”
行将归去,别情依依(1)
1990年10月15日,86岁高龄的邓小平来了,来看望他的“老兄”。小平叔叔上前,与坐在轮椅上的父亲握一下手,亲热地打着招呼。老哥俩坐得很近,二人互相凝望着,目光里都流露出绵绵的关爱和问候。
小平叔叔说:“过了90,就是胜利。”
这时父亲眼看就满91了。
于是,父亲微微一笑,说:“那就算是胜利喽!”
话落,他们发出会意的笑声,那无拘无束的样子,像一对调皮的孩童。
这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
结果,他们就像约好了似的,父亲活了93岁。小平叔叔也活了93岁。按小平叔叔的观点,他们老哥俩都是“胜利者”。
晚年的父亲,经常沉浸在对老战友的怀念与回忆中。
大约是1977年的5月上旬,任弼时叔叔的儿子任远远来到我家,说要送给聂伯伯一件礼物。我带他来到父亲的办公室兼会客室,远远拿出他亲手制作的礼物——一个台灯,递给父亲。上面写着两行字:“为革命的先锋、英雄、功臣——敬爱的聂荣臻元帅制。你的战士任远远。”
父亲很高兴地接过这个台灯,夸奖了远远几句。他告诉远远,同时也告诉我,1936年10月,任弼时和贺龙率红二方面军到达陕北后,任叔叔曾送给他一台照相机,那时候父亲特别喜欢拍照,他拿着任叔叔送的相机,拍了不少照片,他于1937年6月拍下的一张红一军团帮助群众夏收的照片,解放后被军事博物馆收藏了,他曾在那张照片背后写下过一段话:“我们是人民的红军,准备一切牺牲,为着中华民族的独立自由而斗争!我们是工农的儿子,应该随时随地给工农劳苦群众以实际的利益和帮助。”
远远制作的这个台灯很粗糙,但当时谁也没想到,父亲会一直使用到去世。他用了整整15年。他去世的那天晚上,不少中央领导来到他的卧室,有人注意到了这个手工制作的小台灯。也许父亲出于艰苦朴素的原因,一直不愿换新的,但是,这只是一个小小的原因。买个新台灯需要不了多少钱。父亲主要是出于对老战友任弼时深深的怀念之情,这才是他的本意。父亲说过,任弼时叔叔去世的时候,才46岁,是新中国成立后,最早去世的高级领导人,还说他很有才华,很有智慧,对党无比忠诚,死这么早太可惜了,可以说没享过一天福,他非常怀念他。
在父亲的晚年,随着老战友一个一个过世,他一次次地沉浸在悲痛的漩涡里。
1986年秋天,刘伯承元帅到了弥留之际。父亲心情沉重,前去看望他。八一南昌起义时,父亲就和刘伯伯有过合作,他们两个四川老乡很谈得来,刘伯伯精深的军事造诣令父亲钦佩,刘伯伯宽厚的兄长风度,更是给父亲留下了终生不忘的印象。在白色恐怖的上海,他们一起战斗,长征途中,他们一起过乌江,一起过彝族区,一起指挥17勇士强渡大渡河,雨中一起登上泸定桥,都成为他们一生中光彩夺目的瞬间。
建国前后,父亲在总参,刘伯伯在大西南,不久又到南京办军事学院,他来北京时,有时就住我家。我家后面有一个古建筑,名为“吉安所”,据考证,是明代司礼监办公的地方,到了清代,嫔妃死后,用于停灵治丧。解放后,父亲任代总长时,他的办公室主任安东就在里面办公,刘伯伯来京,也在那里面住过。
吉安所冬暖夏凉,适宜居住。由于它历史悠久,比较独特,还曾闹过笑话。有一年杨尚昆的夫人李伯钊看上了这个地方,带着个女秘书来这儿写作。白天她写作,晚上回家住,女秘书晚上留住。几天后,当那位年轻女秘书得知吉安所是个什么地方后,脸都吓白了,说是难怪晚上老觉得有响声,搞不好就是闹鬼。吓得她再也不敢住里面了。
刘伯伯他们却不怕这个。父亲的老秘书范济生对我说,这些老帅打了一辈子仗,什么样的死人没见过,还怕这个?有一次,刘伯伯住这里,晚饭后,父亲和他以及安东、范济生等人在吉安所廊沿下聊天,刘伯伯讲到,1948年淮海战役之前,有天晚上宿营,天很晚了,他带几个参谋和警卫员睡在一个村里,第二天天亮,听老百姓反映说当兵的抢东西,他一听就冒火,赶去处理,过去一看,傻眼了,原来是国民党兵在抢老百姓的东西,原来夜里他们和国民党兵睡在一个村里了!
刘伯伯说:“我一招手,几个人骑上马就跑了。”
父亲平常是不开玩笑的,这次却忍不住说:“老兄,幸亏你那只眼睛还好,要不就当俘虏了!”
众人听了,无不大笑。刘伯伯的笑声粗犷而爽朗。
然而,这个被誉为“当代孙武”的人,这个十大元帅里身材最高大的人,此刻躺在病床上,没有知觉,没有思维,身体蜷缩成一团,看上去那么短小的一截……父亲伏下身子,握住老兄凉凉的手,无言以对,眼角噙着泪珠……
行将归去,别情依依(2)
父亲回到家里,心情久久不能平静,他喃喃地说:“在大渡河边,他站在一块石头上,我觉得他那么高大,那么威武,可是现在,怎么就这么一点点了?……”
他一定是又想起了他和刘伯伯在大渡河边的情景。他一连说了好几遍。
1986年10月,叶剑英元帅病危,前来探视的人都被挡在了门外,谁也进不了病房。父亲得到消息,赶来了。王震此时已经在这里候着,见到父亲,王震急忙迎上来,说:“聂老总啊,我来了好几回了,他们就是不让进。”
父亲威严地望着值班的人。301医院的副院长汪石坚将最近的情况简要汇报给父亲,父亲有点责备地说,这么严重了,怎么才告诉我?
父亲立即站起来向病房走去。王震叔叔也跟着进去了。父亲来到叶帅的病床前,站在那里,默默地、久久地望着这位患难与共的老战友。当年在黄埔军校,他们就认识,后来搞广州暴动,他们并肩战斗,结下了生死的友谊。“文革”期间,成为难兄难弟,他们一起为党和国家、军队担忧,他们一起与林彪、江青一伙斗争,彼此信任,彼此鼓励,彼此帮助,终于战胜妖魔,渡过难关,迎来又一个春天……叶帅85岁生日那天,在西山,父亲去看他。听说父亲要来,他早早让工作人员推着他等在门前。父亲下车后忙走上前,推起叶帅的轮椅车。工作人员都闪在一旁。那天,父亲推着轮椅车走了好久,但两位老人说话并不多,也许此时的他们已经不需要用语言交流了……
父亲上前,轻轻握住叶帅的手,眼泪汪汪。后来父亲对我说,当他握着叶帅的手时,感到叶帅的手在一点一点地用力,想紧紧地握着他。昏迷中的、已经切开了气管的叶帅居然缓缓睁开了眼睛,他与父亲的目光相遇了。两位老战友就这样久久地握着手,一言不发,默默地交流。似乎都能意识到,这是永别。
一切都在不言中了。
回到家里,父亲好几天情绪低落,吃的也少。后来,一个小护士费了好大的劲,才把他逗乐。他一笑,大家的心里才踏实。
父亲反复几次给我讲,他和叶帅握手时,叶帅虽不能说话了,但他的胸脯一挺一挺的,好像很激动的样子。
大约是1989年上半年,“子弟兵的母亲”戎冠秀病重,住进石家庄白求恩和平医院。消息传来,父亲心情沉重,他派人到病床前慰问,送去他精心挑选的各种慰问品,还献上一束“勿忘我”鲜花。8月13日,父亲接到中共平山县委发来的唁电,得知戎冠秀去世了。他当时坐在轮椅上,闻之一惊,痛心地拍了一下轮椅的扶手,这是他激动时的一个习惯动作。沉默了两三分钟后,他让秘书起草一份电报,发往河北省委、平山县委,接着口述了电文的大致内容。
当晚,得知电报已经发走,父亲向我们回忆起当年在晋察冀戎冠秀拥军的感人事迹。在抗战最艰难的岁月里,戎冠秀自己吃糠咽菜,每日为子弟兵节省一把米,又亲自把节省下的小米送到前线。她节省下一尺尺粗布,并组织下盘松(村名)的妇女,做下一双双军鞋,送给子弟兵。她掩护伤员,经受了千难万险。她照顾重伤员,没有吃的,将自己的奶水挤尽,口对口喂给昏迷的战士,伤员痊愈之后,叫她一声妈妈,她说:俺承担不起,这是俺该做的。儿子长大了,她二话不说,送到前线……为此她受到晋察冀军区的奖励,父亲高度赞扬她,使她成为晋察冀子弟兵的母亲。
1991年2月,著名拥军模范庄印芳,代表徐州老区的人民来看望父亲。父亲对她说:“你在徐州,还不忘正在病中的一个老兵,我很感激你。我们过去有个戎冠秀,我以我的名义发布命令,称她为人民子弟兵的母亲。所谓母亲,对自己的子女是最关怀的。所以,我也称你为人民子弟兵的母亲,你愿意吗?”
庄印芳回答说:“愿意,这是最光荣的称号。”
父亲点点头,说:“母亲最关怀自己的子女……戎冠秀同志两年前已经去世了,我很怀念她。”
大约在他90岁那年,有一天工作人员帮他整理储藏室的物品——顺便说一句,他有几个战争年代的弹药箱子,他像宝贝似的舍不得丢,里面装着他的部分物品——工作人员找出一个烟灰缸,外形比较奇特,不像是中国货。他想起了,那是五十年代访问东欧时,外国人送给他的,他不吸烟,一放就是40多年。工作人员问怎么处理这个烟灰缸,他愣了愣,突然说:“送给小平吧。”
工作人员只好给邓家送去了。过了几天,邓办的主任王瑞林还专门打来电话:请转告聂帅,小平同志用得很好。
一个烟灰缸,又让他惦记起了小平叔叔。
1992年2月下旬,离他去世还有不到3个月的时间,他又惦念起彭真的病情,要秘书打电话给他夫人张洁清,请她向彭真表示问候,并转达以下的话,大致说——
行将归去,别情依依(3)
大革命时期参加革命的党内领导人健在的,只有四五个了,请多保重,不能走时不要勉强,可坐在车上让人推着走。根据我多年的经验,这对身体还是有好处的。自己的心脏病略有好转,但问题还是严重的,胃肠消化不好,谢谢彭真同志的关心,经常着人问候……我一生,死而无憾,死而无恨。现在出版的书刊太多,同一件事情,说长论短的都有,还是任人评说吧。
父亲和彭真叔叔的交往,要追溯到1931年,当时父亲在顺直省委工作,听说彭真被敌人逮捕入狱,虽然那时父亲还没见过彭真的面,但还是想方设法营救他,并派人送些钱物给他。“文革”中,林彪、“四人帮”一伙想把彭真打成叛徒,紧紧抓住他入狱这个事情不放,他们找父亲调查时,父亲始终实事求是地说:据我所知,彭真在狱中表现很好,斗争很坚决,他没有背叛过党。
1938年2月,彭真到达晋察冀,代表北方局领导晋察冀边区工作。3月,中央决定,彭真以北方局的名义,协同父亲指导晋察冀等地党的工作。不久,中央决定彭真担任中央晋察冀分局书记,父亲等为委员。他们二人一个主持晋察冀党的工作,一个主管军事,在一起并肩战斗了3年,一直配合得很好,直到1941年1月,彭真到延安准备参加“七大”,父亲接替他代理晋察冀分局书记。创建根据地,彭真有着不可磨灭的功劳。父亲和他的战斗友谊保持了一辈子,我们两家的来往也一直不断。
由于父亲的头脑一直清醒,所以在他的晚年,时常念叨去世的领袖和老战友们,便成为常事。他念叨毛主席,念叨周总理、朱老总、任弼时、陈老总、刘帅、罗帅、叶帅等人。有一天,他对警卫参谋杨何的说起了彭老总,他说:人的性格很重要,彭老总就是吃这个亏,他脾气太火爆了。
父亲特别怀念周恩来伯伯。有一次,他的远房堂弟聂荣贵来家里看望他,我悄悄告诉荣贵小叔:“你要多谈家乡的情况,最好不要提周总理,因为一提周总理他就会伤心。”可是在吃饭的时候,电视里播放起周总理的事情,父亲听着听着就掉泪了,饭也吃不下去了。我们都劝他不要伤心,但他还是泪流不止。他说,总理的一生光明磊落,勤勤恳恳,值得所有人学习;还说他与总理长期在一起,同生死共患难,有着深厚的感情。他不说这些,我们也都清楚,可他还是忍不住要说。
后来换了话题,谈起眼下的形势,他又总是提到邓小平叔叔,说小平确实了不起,历史选择了他,选对了。他说小平提出了建设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理论,还有“一国两制”构想,都是大手笔。
还有一次,聂荣贵来家里,吃饭的时候,父亲对他说:“这是四川的泡菜,是小平从四川带回来的,要我们共享家乡的美味。”聂荣贵后来说:“就从这件小事上,我看出,聂帅与小平同志之间有着深厚的革命友谊。”
1992年1月,父亲叫秘书设法在他办公室里挂一张放大的毛主席像,说:“现在眼睛视力不行,小了看不清。”
秘书选了两张,一张是毛主席单独办公的;一张是他、贺龙、罗荣桓等元帅陪同毛主席看空军飞行表演的。秘书们倾向选后一张,因为毛主席和他的神态都比较好。
他沉思了好一会儿,说:“还是挂毛主席单独办公的那张好,因为后一张,我的像比毛主席的还正面,而且罗帅、贺帅的像看不大清。如果要挂集体像,那毛主席一定要在显眼突出的位置,因为他是我们老帅的核心嘛。”
最后就选了毛主席单独办公的那一张。
后来,我们注意到,他躺在躺椅上,经常偏过头去,凝视墙上那张100×70公分的毛主席像。他一定又在回想毛主席当年领着他们打仗的事情……
这个时候,到了他行将归去的时刻。
党和国家的主要领导人一直关注着父亲的健康状况,他们说:聂帅功勋卓著,德高望重,在人民群众中享有很高的威信,他的健在,是国家政治稳定的重要因素。1990年12月10日上午,江泽民总书记来看望父亲,临走,母亲和秘书们送他出来,他向在场的人边拱手边说:“现在我们国家的元帅就剩下聂老总了,我代表党中央向诸位拜托了,希望大家把老帅照顾好。”他的话让在场的人深受感动。
1991年秋天,父亲因心力衰竭住院治疗,经过两个半月,再度转危为安。但是回家后,稍一活动,像吃饭、起床、如厕等日常生活,他就气喘吁吁,说话时都上气不接下气,而且日甚一日。这仍然是心力衰竭的征兆。他已经预感到,自己将不久于人世。
1992年2月14日下午,他把秘书周均伦、陈克勤叫来谈话。大意说:我已经93岁了,1922年在法国加入中国少年共产党(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