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52-西潮的彼岸-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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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那是好多年以前的事了,我们和××(我在芝大的同事)一起,他现在如何?在芝加哥还好吧!”
问:“这次我来,他帮了我很大的忙。不过,我还是失去了一个很好的机会,明年暑假我想再来。”
答:“请代我们问候他,下次你来的时候,一定要早点通知,我们非常欢迎,这里的人七八月间常常出去度假——虽然出不了国,不过到乡下避暑还是可以的,有时候还可以到匈牙利去。”
问:“我刚从匈牙利来,那边的情况似乎还不错。”
答:“他们的经济比捷克好得多。你知道捷克的问题是……我该怎么说呢?我们已经没有什么‘问题’可问了,知识界的精英都跑光了,剩下我们这批人,还不是一念之差?当时我们在乡下有一幢房子,刚买下来,舍不得……现在生活好多了,只要物质生活水准提高,人总会随遇而安的。”
问:“目前文学界的情况怎么样?”
答:“历史题材可以写,娱乐性的、消遣性的东西很多,甚至在性的描写上都很大胆,尺度也宽多了,不过,真正的创作,像昆德拉写的那种东西,恐怕就很难了。”
问:“请问贵国还有像昆德拉和塞弗尔特这样的作家吗?还在世吗?”
答:“当然有,只是目前写不出东西罢了,我们是在沉默着,但是捷克人的这种心态——你知道的,昆德拉写的就是这种心态——是死不了的,我们不再哭泣了,不过我们的笑话可多得很,讽刺的、自嘲的、调侃的,甚至愤怒的,多得无以计数,我们现在是靠着笑话生存下去,靠笑话来保持我们的历史,来反映我们的现实,我们在笑中并没有忘却……”
(我想到昆德拉的《笑忘录》,我最喜欢的一本书。)
问:“有什么话要我转告你们在芝加哥的朋友吗?”
答:“就说我们很好,欢迎他也回来看看,去年他的太太回来住了一个多月呢!你也许可以对他说:捷克文化的香火在芝加哥、在多伦多、在巴黎……他当然知道这些的。我们很好,我们生活在博物馆里,对你们游客来说,布拉格不就是一座博物馆吗?布拉格仍然存在于历史的金顶里,不过我们的建筑太老了,金顶有点经久失修了……”
清晨起身匆匆出发,今天要赶一天的路——穿过捷克和东德,回到西柏林去。
昨夜的电话几乎像是梦境,然而却又那么清晰,我还是顾虑这对夫妇的现况,自己也希望明年重访布拉格时可以入境。
《西潮的彼岸》 第二部分日本游记(1)
日本游记
——一些含有偏见的印象
中国人中十个有九个对日本存有偏见,我也未能例外。所以,今年暑假到日本游历,目的之一也是要消除一点对日本的无理偏见。
我先到韩国玩了一个多礼拜,竟然没有遇到一个可以用英语交谈的人,韩国观光事业服务处汉城总部的服务小姐竟然也说不通英语!能说中文的人当然更是凤毛麟角。倒是有不少计程车司机能说日文。
飞机降落在大阪国际机场时,似乎由“蛮荒”走向“文明”:宽敞而洁净的候机室,入口处检查人员的殷勤与有效率,服务小姐亲切的微笑,特别是到处听得到的流畅英语,使我这个不懂日文的游客如释重负。
坐进装有冷气的计程车,心中的偏见似乎已经减去了一半,当我发现全城所有的计程车都装有冷气时,心中已由反感转而惊奇:日本的物质文明似乎已经超越了美国,纽约的计程车也很少有冷气设备的。物质文明不一定好,但是当一个久居西方的东方人看到一个东方国家竟然能够超越西方——而且是在物质文明上超越西方时,心中不禁产生一种变态的骄傲感,就好像看到一个东方武师用西方拳术把西方对手打败了一样。也许中国人不应该再坐井观天了,日本在战后短短二十多年中的惊人发展实在不简单。
这是我生平第一次到日本游历,而且纯粹是为了游历。起程前不少朋友说我太傻,既然不喜欢日本风光,为什么偏要把两年来的积蓄一股脑儿花在日本?难道是真的要消除一点偏见?
由大阪到京都,也是中国朋友的建议,京都毕竟是古城,而且又受过中国文化的熏陶,据说京都和奈良初建时,都是特意仿照唐朝的长安。于是,我就在京都住了下来。
我住在一位美国朋友的家里。这位美国朋友是研究中国文学的,能说一口漂亮的国语,有一个中文名字,姓梅,而且又娶了一位中国太太。
我造访时,女主人刚好回娘家,所以没有见到。一幢日本旧式的大房子,只有这位梅先生和另外一位研究日本政治的美国学生合住,我来了,刚好凑够三个“光杆”,每天饮酒畅谈,有时反而忘了游览名胜古迹。
这两位美国人在日本已经住了一年多,我当然要问问感受如何。
“一言难尽!”梅先生说,“我的太太在这里住了不到半年,就受不了日本人的偏见回台湾的娘家了。”
“日本人对中国人也有偏见?”
“当然有,而且对于异族通婚的人更有偏见。”
“他们可能误会你太太是日本人,”另外那一位美国人插嘴说,“对日本小姐的印象,我们如果说好,日本男人就会嫉妒,怕我们把他们自己的女人勾引走了;如果说不好,他们又会生气——难道日本小姐没有美国小姐漂亮?”
日本小姐是不是比美国小姐漂亮?我在京都街上找来找去,却没有一个使我神魂颠倒的日本美人。有的小姐面目娇艳,但是小腿太粗;有的小姐身材修长,却染了一头红发或金发;有的像“妖精”。有一天晚上,我终于在黑白电视机上发现不少日本美女,惊叹之余才知道这个电视节目是访问混血儿的。
听说日本人恨美国人,但是百货公司中却到处兜售美国假发,五彩缤纷,无奇不有;电视广告中每五个字就有一个是英文。我在京都住了几天之后,发现自己的日文词汇大增,但是每一个词都是英文的变音,譬如“risu”(rice米)、“jusu”(juice汁)、“beeru”(beer啤酒)、“nisu”(nice好)、“hoteru”(hotel旅馆)、“pinkufilmu”(pinkfilm黄色电影)……记得有一天中午,我刚刚参观了京都的皇宫,在附近格子形的街头巷尾(大概是仿古代长安的街道)漫步,骄阳炙人,就信步走进一家小吃店,店内冷冷清清的,唱机的喇叭中播放着刺耳的美国流行音乐,几个长发日本青年静静地在喝可口可乐,也许这就是所谓的“现代化”!就在那一刹那,我发现自己对日本物质文明发展的信心有点动摇了,但仍然尽力抑制自己的偏见。我看看菜单,想叫一个日本菜,胡乱点了一个“omurisu”,心想日本人吃米饭,这个菜一定是日式炒饭。侍者端来,一看却是一盘蛋卷,里面包的是填满了番茄酱的所谓“西班牙饭”,原来“omu”是英文“omelette”的日文简称!
《西潮的彼岸》 第二部分日本游记(2)
自从那天在皇宫附近发现了“omurisu”之后,我几乎每天中午都吃这种“大众食物”,价廉物美,何乐而不为?而且,我逐渐发现日本人很喜欢吃西餐——特别是意大利“料理”,京都闹市街头的意大利餐馆竟然比“日本料理”还多!
在京都住了一个多礼拜,寺院和神社看得有点厌了。初来时对日本花园的设计非常敬佩,觉得日本人在艺术上另有意境,与中国大不相同。日本的和尚似乎有洁癖,神社的花园内往往禁止游客通行,特别是禅宗寺院内的“流沙花园”,沙地上纹路分明,有如波浪,象征着茫茫人海,但是真正人海中的众生却不得插足,只能穿着寺院内特备的日本拖鞋,走过草丛,在沙园畔作近观,或是赤脚坐在庙内的草席上作远眺。游客一多,室内脚臭味与室外清风互拂,自己的脚汗和使用过同一双拖鞋的前一位游客的脚汗交流,我遂觉得该换换环境了。
由京都坐“特快”——全世界最快的火车——到东京,住了两天,因为旅馆太贵,又没有朋友,只好又从这世界第一大城跑了出来。适逢“全日航”的一架客机与日本“防卫厅”的军刀式战机相撞失事,一百六十余位旅客罹难,报纸的头条标题称之为“世界航空史上最大的一次空难”!不少人群起声讨,“防卫厅”厅长引咎辞职,再看看报上登载的日本空军武力的数字,我不禁有点惶恐了。“军国主义复兴”,也许并非臆语。
坐火车不到两个钟头就到达了东京富士山畔,先下榻于一家湖滨旅馆。我本来不准备攀登富士山的,但既然来了,在远处又看不见山,而且在旅馆中舒舒服服地睡了一觉,精神大振,遂临时决定上山。穿了一双球鞋,买了一个水瓶,挂在背上,就上了公共汽车,开到登山第五站,和成千的日本游客一齐登山。
登富士山有九站,汽车仅能开到第五站,由第五站到第七站可以骑马代步,最后三站则必须步行,一般人清晨起步,五六个小时就可攀登顶峰,赶下山来还可以回到山下的旅馆吃晚饭。我怕自己长时间疏于运动,体力不支,还是慢慢地爬,决定在山顶上住一夜,第二天再下山。
《西潮的彼岸》 第二部分日本游记(3)
富士山号称为日本的“圣山”,旅行指南上说,每一个日本人毕生的愿望之一就是要爬一次富士山,因此,每年七、八月登山季节时,漫山遍野都是“朝圣”的日本人,虽然年轻人居多,中年男女也不少,个个配备齐全。相比之下,我这一身“短装”打扮,不禁相形见绌。起程时日本人爬得快,我爬得慢,步人后“尘”,沾上一身灰。富士山原是一个火山,熔岩硬化以后,灰尘极多,加上由第五站到第七站山路上的马粪,颇有臭气熏天的感觉,第七站以后,虽然马粪逐渐绝迹,但是人们吃剩下来的食物渣滓、饮料罐头或破瓶,以及碎纸废屑等,却逐渐增多。爬累了,停下来休息和吃东西的人渐多,我也坐下来啃面包,却发现自己的手是黑的。到了第八站,我再也爬不动了,就在山上一间小客栈过夜。
这家客栈只是一间木屋,屋内有两层“统舱”式的榻榻米床铺,足可容纳几十人。我看见屋内负责照料的是几个年轻人,而且都会说几句英语,就放心住下了。
吃完了午餐剩下来的干面包,也只是晚上7时左右,天色已暗,山上的寒风吹进门来,冷得有点令人发抖。我原想借一床被子裹在身上,在灯下看小说,向一位青年管理员交涉时,却遭到他的断然拒绝,不准借被子看书,只准领一床被子睡觉,而且管理员的语气是命令式的,我只好息事宁人,忍着心头的怒火到屋里睡觉。然而越怒越无法成眠,睁着眼等到10点多钟,有一批日本游客进来了,个个年轻力壮。我睡的那个角落,也不过只有两三个床位的面积,却突然挤进了五六条大汉,而对面的床位却空空如也,我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大家要挤在一起,像军营一样?用英语向管理员询问,讲了不到两句,却被管理员猛喝一声:“Shutup!”(住口!)我怒上加怒,一夜不能安眠,而旁边的几条大汉却是鼾声如雷,到了深夜3时,管理员突然把众人叫醒,游客们在黑暗中整理行装,乱作一团,我不禁想起十几年前受军训时的午夜紧急集合。原来照日本人的规矩,如在山上过夜,第二天一定要看日出,而看日出一定要攀登“圣山”的顶峰,所以这些游客必须提早起床,在清晨5时日出前赶到山顶。
我疲惫不堪,无心随众人上山顶,而且小客栈人去楼空之后,我正可以趁机寻梦,可睡了不到三个小时,管理员又来催了,太阳已升,该起床了。
我从客栈中蹒跚地走出来,山上的冷风仍然有点刺骨。爬了一个多钟头,山顶已经近在眼前,阳光照在黑黝黝的山脊上,却见千千万万个小白点,闪闪发光,我注目细看,原来都是些用完的食物罐头和饮料瓶!我心中顿时涌起一股难以抑制的厌恶感。据说富士山是秀丽的,冬天山顶的白雪更给它增添了一层庄严和肃穆,但这些都是我以前在观光照片上得来的印象,现在我才恍然大悟,富士山只能远看,不能近观;它的美是表面的神话,而不是内在的含蕴。也许很多年以前火山爆发时,熔岩如潮涌,惊天动地,自有一种无与伦比的壮烈景象,但如今烈火已熄,熔岩已成灰烬,所能发光的,也只剩下一些“物质文明”的残渣——啤酒和可乐的空瓶、冰冻食物罐、包水果的玻璃纸……
富士山岂不正是今日日本的象征?
我无心再爬,因为我突然感到征服富士山实在毫无意义。在回程中,我知道自己对日本的偏见更深了。
《西潮的彼岸》 第二部分美国的“中国城”(1)
美国的“中国城”
——唐人街随笔
记得十几年前家住新竹的时候,每月必会到台北去“朝圣”一次,星期天一早搭车去,看一两场外国电影,吃一两顿小馆子,在书店逛逛或买几本书,然后晚上再乘车回来,这一个礼拜的生活无形中就充实了不少。到了美国以后,住在距纽约不远的一个小镇上,纽约的“唐人街”却成了我每月朝圣的新“麦加”。每一个月中,我总要抽空去一两次,总在周六或周日,也是一早搭车去,看一两场中国电影,吃一两顿中国馆子,到中国书店里逛逛或买几本书,也会觉得生活充实了不少。
唐人街在我生活的边缘,然而也往往会成为我心灵中的重镇。去国已久的中国人,常常会不约而同地到唐人街买东西,吃馆子。外国人每逢礼拜天上教堂,中国人则上唐人街。唐人街是老华侨的温床、新华侨的聚会所,也是美国人眼里的小中国。也许我们应该把唐人街的英文原名直译过来,干脆称它为“中国城”(Chinatown),可能更恰当一点。
美国最著名的“中国城”有两个,一在旧金山,一在纽约,每一个“城”里都不只一条街。以前我很喜欢旧金山的中国城,因为它比较干净、漂亮,最近我却爱上了纽约的中国城,因为它更有“中国”味,往往使我有一种说不出来的亲切感。
从纽约地下车道的出口走出来,首先呈现在眼中的中国城是一片零乱:鲜红色的电话亭,五花八门的店铺招牌,歪歪斜斜的中国字,街道旁边的小贩,拥挤的行人,还有那家门面已旧的黄色电影院——外国“美女”的裸体照片配上不伦不类的中文译名。一个初到纽约的游客一定会觉得这是一种“半下流社会”。我初到纽约的时候,朋友带我去逛唐人街,我总觉得不舒服,看到那些年老的华侨那副“不务正业”的样子,更是不顺眼。在馆子里吃饭,我不会用广东话点菜,被迫用英文,看到堂倌那一脸不屑的冷漠表情,真想拔腿就跑,不再受骗了;走到街上,又怕小偷、扒手,或街角上的不良少年。纽约的治安本来就不好,唐人街又在意大利区旁边,我对于意大利“Mafia”(黑社会)的恐惧,也带到“唐人”身上了。
最近几年,我对纽约熟悉多了,而且又去过一次香港,学了一点半调子的广东话,所以在中国馆子里点菜时,信心也增强了,对于“中国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