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都会说我爱你-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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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认那是事实。
于是谁也救不了你。
——贺佳慧
孙祈伟比贺佳勤早两天从纽约回台湾。
他走的那天晚上,贺佳勤对着窗台的月亮沉思,{奇书手机电子书网}忽然觉得自己非常寂寞。
她一直很寂寞,从有意识以来。
打从童年开始,她就喜欢一个人看月亮,不管姐姐佳慧和她再亲,都没有办法分担她的寂寞感,大概一直等到长大以后,她和佳慧才亲了一些。她的辛酸,姐姐不会了解。
贺佳慧是温和又早熟的女孩子,从小就是班长,功课第一名,演讲第一名,书法第一名,人缘好,又得老师欢喜。佳勤和佳慧只差一岁,从小念一个学校,也从小在佳慧的阴影下过日子。
佳慧不知道,佳慧在人前人后都疼着这个妹妹,使佳勤的各种忤逆行为显得更不可理解。
她的父亲是阶层颇高的公务员,母亲是中学优良教师,自小也不理解小女儿为什么会和其他两个孩子不一样。
不只佳慧优秀,她的大哥贺佳绅也很优秀,从小是模范生,一路第一志愿念上来,爸妈说一他就不二。有一儿一女都优秀且听话,人人都称是贺家父母的福气,可是,贺佳勤就像是上天派来捣蛋的一样,从小让爸妈头痛不已。除了上跳舞、钢琴课还可以勉强使她集中注意力外,她似乎天生没办法集中注意力听课,考试永远不及格。老师常在上课上到一半时叫起她来,问:“现在我上到哪一页?”她老是呆呆地张着嘴巴,什么话也答不出,为此而被罚站半节课。每个老师都讥笑她,她“竟然”是贺佳慧的妹妹。
“不要以为人长得漂亮就不必念书,到头来还是个脑袋空空的傻瓜。”最爱把粉笔丢进发呆同学嘴巴里的自然老师,曾在课堂上公开这么讽刺她。
佳勤哭着找姐姐,姐姐像个小大人似的到老师办公室去,请他们“原谅”妹妹,又传为佳话。这个佳话赞美的是贺佳慧,嘲笑的是贺佳勤。
贺佳勤天生自觉是个笑话,爱面子的爸妈对她也渐渐失去了耐心,总告诉她:“你哥哥姐姐
就没你这么笨!怎么教都教不会!”哥哥和她岁数差得多,客串她家教时,常骂她:“你是白痴啊!真不晓得我们家怎么有这么笨的基因?”
除了美术老师外,人人都觉得她笨。美术老师总赞美她用色大胆,线条细腻,创意卓著,但这些鼓励没办法挽回她对学校的失望。她很早就熟知逃学的伎俩。她常和贺佳慧一起走进校门,又从后校园垃圾堆的围墙跳出来,一个人逃到仙迹岩上一间久无人居的破落别墅里发呆。尽管会换来母亲一阵歇斯底里的毒打,她还是宁愿逃走。
贺佳勤一个人藏在破别墅里画画儿,画山上的笔筒树、爬墙虎、玉羊齿或芒草。有时,她也会画想像中的海洋和没有边际的水色,用让她觉得透不过气的深蓝色水彩。很小的时候,他们全家曾随父亲调职在苏澳海边住了一年,那是她最美的回忆之一。
人也是她喜欢的题材,但她从不画家人。她画的是电视里的明星和歌仔戏演员,为她们穿上一件一件她设计的戏服和漂亮的礼服,她就觉得心满意足。她把水彩和蜡笔藏在一个扣着的破花盆里,把画过的图用塑胶袋包着,放进厨房生锈的柜子里。那间破别墅惟一还算完整、不太漏水的地方就是厨房。贺佳勤把小厨房打扫得很干净,还做了一把门锁,把全世界都锁在外头。
她常因为莫名其妙地掉了东西而默默挨打。事实上,她是个心细的人,掉的东西,其实都被她好好安顿在她的小画室里。直到有一天,一辆怪手彻底摧毁了那栋房子,她的财产才算真正丢掉。她含着泪站在雨中看工人大声吆喝、怪手轰隆轰隆地响,感到自己像秋天稻田里被放火烧掉的茅草堆。
一直在放牛班念到初三的贺佳勤开始谈恋爱了。她认识一个同校男生,他成绩优异,每一个月会写一封信给她,可是她很自卑,不敢有任何回应。那时,大她一岁的佳慧已经念了北一女,对她较无监视与管束的能力。处于青春期的佳勤,身体开始发育,智力在她父母看来并没有什么进展,回家像个哑巴,与父母更是壁垒分明。
她的第一块卫生棉是佳慧递给她的,第一个胸罩也是佳慧的。母亲彻底放弃她,只因她让母亲觉得愧对祖宗。“趁着年轻漂亮,找个人嫁了算了,我看她,呆头呆脑、脾气又怪,没啥指望。”看着女儿逐渐发育成亭亭少女的身体,贺太太不止一次这么对来访的亲友说。有人来访,贺佳勤总是谁也不理,头一扭,就到自己的房间去,把门紧紧锁起来,绝不肯和任何人同桌吃饭。惟有佳慧不骂她,处处忍着、护着她。她那一大沓情书被父亲发现时,父亲罚她跪三个小时,骂她无耻,也是佳慧为她求的情。
贺佳勤曾把佳慧对她的包容看做一种虚伪,她曾经恨过无论怎样也不会生气的姐姐,背地里批评她“假好人”。
没考上高中的贺佳勤,被父母送进有铁血训练营之称的补习班。该补习班在招生时已与父母订下协议:只要不伤及性命,不留下永久痕迹,该班可进行“人性”的体罚,学生也需住在规定的宿舍里——二十人一间的大通铺。贺佳勤的日子之苦,可想而知。急于想“逃狱”的她遇上了家境富裕、也不爱读书的张霞芳,成为莫逆之交。
张霞芳比她能混,很早就有了“男朋友”。有一天,张霞芳约佳勤“逃狱”,说出去以后找她男朋友就没问题,佳勤想都没想就立即答应了,她人生中最不堪的回忆也因而揭幕了。
“这是小陆。”张霞芳牵着她的手,向她介绍自己的男友,十六岁少女贺佳勤这时吓得全身发抖。他和她想像的不一样,不是文艺片中翩翩风度、细皮嫩肉的男主角,而是一个身材矮小、随口会说“他妈的×”的三十岁“老”人。
以她当时的年纪来看,足足有她两倍年纪的“小”陆确实很老了。
当晚,张霞芳就和小陆睡同一个房间。小陆问张霞芳:“要不要一起来?”
张霞芳瞪了小陆一眼:“你可不要打她歪主意!”
“才不是呢!”小陆眯着眼说,“我是一番好心,怕你的客人在外面睡沙发不好意思,所以……”
“我睡沙发,没关系的。”贺佳勤赶快说。
当晚贺佳勤整夜都睁着眼睛,半因来到一个陌生环境,半因隔壁房间传来一阵一阵间杂着喘息与叫嚷的声音。十六岁的她对男女之间的事一知半解,心里除了罪恶感还有恐惧。小陆是不是在欺负张霞芳?她该去报警,还是应该自己逃走?
心思像风车一样来来回回转着,贺佳勤始终拿不定主意。大概过了一个小时,房间里的声音
才完全平息。在一小段的沉默之后,她听见小陆说:
“快不快活?是不是很想念我……”
“你小声点行不行?”霞芳说,“有人在外面呢!”
原来她是多虑了。那一夜她没有逃走,因为害怕看到爸妈彻底绝望的脸,只有继续待在小陆的住处。小陆有好些朋友,全都跟他一个样,油里油气,不是嚼槟榔,就是抽烟抽得一口黄牙,脸色不是蜡黄得像马粪纸,就是白得像石灰。小陆叫张霞芳把她介绍给其中一个年轻瘦高的自称是阿B的人,贺佳勤死也不肯。张霞芳也有几分义气,看了贺佳勤的脸色就把这件事挡了下来,说:“癞蛤蟆别想吃天鹅肉!”
“哦,可是我这只蛤蟆就吃到了天鹅肉呀!”小陆笑嘻嘻地看了看张霞芳。日子久了,贺佳勤渐渐习惯了他们的打情骂俏,也习惯了两人在摔东西大发脾气后又关在房里喘喘吁吁。她不知道他们两个人之间这样叫不叫爱情,只知道她心目中的爱情不是这样。
跟小陆和张霞芳大概住了三个月,贺佳勤每天就到附近的租书店看小说和漫画,在路边吃东西过日子,也没理张霞芳和小陆在做什么。等口袋里的钱花得差不多了,她才想到,这样过日子也不是办法。怎么办呢?她既不想回家,也不想这样过日子……
5。发呆也是一种幸福
她的最后决定不是自己做的,是被逼出来的。
有一天回去后,小陆和张霞芳不在,只有小陆的两个朋友懒洋洋地坐在客厅沙发上抽烟。她
点了点头,走了过去,被叫住了:
“你是阿芳的朋友?”
“嗯。”
“叫什么名字?”
她不愿回答。
“小女孩*%,说不定是没见过世面的。”另一个说,说完,两个呵呵笑得很开心。贺佳勤没有搭理,往后头走,忽然被拉住了。拉住她的人用力甚猛,使她猛然跌坐在沙发里。
“阿芳的朋友,是不是都和她一样骚?”那人欺了上来。
说着,另一只手就袭了过来,往她的胸部擒去。另外那个人在旁坐着看,轻声说:“你不怕小陆回来海你?”
“才不会,我们是他的财神爷,他没必要为一个骚货断了自己的财路。小陆这个人最上道……”
贺佳勤拼了命挣扎,那人还是像只猛禽一样,伸出他的利爪想剥她的衣服。她气得大叫:“放开我!”使劲咬了他的手。那人痛得大叫,甩了她一巴掌。她躲开,顺势逃出去,在街头狂奔。那人没敢再追来,因为窄巷两旁都有人家。
走到大街上的感觉很奇怪,大概是晚上九点多,街上的车子仍然很多,她一边喘气一边走,发现自己根本没有穿鞋子,粗糙的柏油磨着她的脚板,脚心一片冰凉。她发现自己已经很安全了以后才停下来,索性坐在红砖道上看车灯川流而成的河,幻想那是无数的萤火虫,在深秋的夜里结伴寻找更适合的家,圆圆的月亮正好升到她可以仰望的地方。
她竟以为自己也是一只萤火虫,张开手像张开翅膀一样,随着队伍向前飞去。尖锐的煞车声使她的意识陷入昏迷,清醒时她已经在医院里,病床前坐着她神色严肃的父母。
“你没事了。”贺佳慧捏捏她的脸颊说。
“什么没事?”她的母亲说,“你害我们丢够了脸!你跑到哪里去了?我们要警察到处找你!你到底有没有想到我们?”
“别说了!”她的父亲以严峻的语气吓阻了母亲,却把恐吓的话接下去讲,“你可要知道,我们也很关心你……你一个女孩子,不知道社会上人心险恶,到处都是坏人。他们专门拐你这种年纪的女孩,卖到私娼寮去,到死了都出不来……”
“你别吓她,”她的母亲不服气地瞪了父亲一眼,倒是又默契十足地把话接住了,“一个清清白白的女孩子,如果给人家怎么样,一辈子都完了……”
如果那时的她还愿意承认自己有亲人的话,那惟一的亲人,非佳慧莫属。至少,佳慧从未在她沮丧的时候说过一句伤她的话。她发现她对姐姐的恨其实是嫉妒,她只是不想承认,自己的智商品行都差她那么多。
这大概是从她出生以来最大的教训,让她发现自己还没大到足够在社会上单独闯荡,也使她第一次发现,世界上至少还有一个爱她的人——姐姐,不必太悲观。尽管有时处于成长期的她会感到绝望,她还是可以在漫漫黑夜中看到一盏微弱的烛火,或者是,一只亮着光的萤火虫。
补习班拒绝回收她这个逃学的坏学生。母亲骂她:“去做女工算了,不要说你是我们贺家的孩子!”而贺佳慧努力挽回贺佳勤对自己的信任,佳慧写信到伦敦给远嫁英国的小阿姨,问她有没有方法可想?小阿姨和英国丈夫从不打算生孩子,还有余力照料一个少女,于是要佳慧请爸妈送佳勤到英国,她也许可以不要扛升学压力。
佳勤的父母很快地答应了,毕竟,花钱送一个孩子留学,比送孩子去重考好听。佳勤在家和家教老师念英文念了半年,就到英国念语文学校。她的父母每月只愿提供八百英镑做学费及生活费,言明多出的必须由佳勤自己想办法。佳勤觉得这种慷慨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好运——她宁愿自力更生,也不愿意再沿着父母画好的轨道行进。
念英文的半年时间,她的生活过得很是驯良平稳,除了张霞芳来找她的那一天以外。报纸上说,小陆因贩毒被抓了,同伙还有三四个人。贺佳勤没看到小芳的名字,心知张霞芳并没有和他们一起被一网捕获,被当成一丘之貉,暗自为她庆幸,也为她担心。她去哪儿了?回家去了吗?过得还好吗?
夏天热得像个闷番薯的火炉。成天把自己关在冷气房里念英文的贺佳勤,接到了张霞芳的电话。“我可以去找你吗?”张霞芳的声音仿如迷失在街头的小猫。“你来吧,我爸妈目前不在,你可以来一下。”
“怎么变成这个样子?”四个月不见,张霞芳的改变令贺佳勤无比惊异。从前是肤色比水蜜桃还讨喜的圆脸少女,如今眼睛像镶在凹洞里的玻璃球。她的手抽搐着,像快从树上落下的叶子。
“小陆被抓了,我现在和他的朋友阿B在一起……”阿B?本来小陆想介绍给自己的那个阿B?霞芳说,阿B对她没有小陆对她好,还叫她去工作赚钱给他用,本来还够用,后来她和阿B一起“打针”后就不够用了。阿B本来有个工作,在赌场把风,现在瘾头大了,什么也不能做,要她的钱,又对她凶。她在阿B介绍下到一家酒吧坐台,一个月了,还是不能忍耐被不认识的人像黏土捏来捏去的日子。
她要离开阿B,努力戒掉速赐康。“不难,”她说,“我打的没他们多。”
可是她发现自己怀孕了,孩子不知是小陆的还是阿B的,反正是谁的她都不要。她想借点钱,也想借她这个人:“陪我走一趟医院,我怕!”
贺佳勤口袋空空,父母老早就不肯发零用钱给她了。她硬着头皮,说明原委向佳慧借。佳慧二话不说就给她,又欠了佳慧一次情。陪张霞芳到医院堕胎的她偷偷为头发上了卷子,把自己弄得成熟些,但到场还是战战兢兢,低头假装看一本小说。大约过了半个钟头,霞芳就被推了出来,昏睡着。她一直握着霞芳的手,希望把自己的温度传一些给她,使她苍黄的脸有些血色。还好霞芳醒得快,又过了半个钟头,就睁开眼睛说:“好不容易睡了个好觉,连梦也没有的觉。”
霞芳的表情很轻松,不知佳勤为什么把她的手臂捏出一道淤紫来。佳勤感觉她的灵魂在生与死的边缘走了一回,虽然受苦的肉体并不是她的。也许是经过一番生命的挣扎,贺佳勤到英国之后发觉自己的注意力终于能够受她的意识操控了。她念了半年语文学校后,继续念高中,然后进入一所知名的服装学院。英国人鞭策学生也是一板一眼,但她从不觉得为交作业三天不睡觉是不快活。
贺佳勤的往事并没有比真正混过的不良少女曲折,但生活中曲折的震撼使她加速成长了。如果说,她的成长过程中有遗憾,那就是对姐姐给她的未来无以为报的缺憾。贺佳慧什么都好,顺利地从小学念到大学,外文系毕业公演时,漂亮而又高挑的佳慧也是当仁不让的第一女主角。从小到大,她把光彩带给家人,未曾惹过任何麻烦,不只是佳勤,连父母都找不到任何机会可以帮佳慧的忙……
能发呆也是一种幸福,贺佳勤对着异国的月光微笑。
发了许久的呆才换上睡衣,上床睡觉的贺佳勤,头一沾枕,贺佳勤就发现了异样。她把手探进枕头套里,把硬物掏出来。一个粉红色玫瑰花形的礼盒,被深绿色的皱纹纸包围着,好像在绿叶包围中盛开的惊喜。
一个戒指!
这个戒指似曾相识。她和孙祈伟走在纽约第七大道上时,曾在浏览橱窗中看见它的身影。它是一位珠宝设计名家推出的新产品,单纯的白金,简简单单的造型。上面有一颗比芝麻还小的小蓝宝石,取名叫做“望着故乡海洋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