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体ii-黑暗森林 作者:刘慈欣-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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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话,就是他所在的那个部门的,你们可以自个儿去打听。”
张援朝和杨晋文互相看看,老杨笑笑,拿起酒瓶向自己的杯子里倒酒,“是
真的又怎么样?真有逃亡基金这回事又怎么样?我买得起吗?”
“就是啊,那是为你们有钱人准备的。”老张醉眼朦陇地说。
杨晋文突然激动起来:“要真是有这回事,那国家就是混蛋!要逃亡,也得
让后代中的精英走,谁有钱谁就走,这成他妈什么了?这种逃亡有意义吗?
苗福全指点着杨晋文笑了起来:“得得,老杨啊,你绕什么弯儿就直说让你
的后代走不就完了吗?看看你儿子和儿媳,都是博士科学家,都是精英,那你的
孙子曾孙也多半是精英了。”他端起酒杯,点点头,“不过话又说回来,人人平等
对不对。你们精英,又不是神仙,凭啥?”
“你什么意思?”
“花钱买东西,天经地义,我花钱给苗家买个后,更是天经地义!”
“这是钱能买来的吗?逃亡者的使命是延续人类文明,他们自然应该是文明
的精华,拉一帮财主去宇宙,哼,那成什么了?”
苗福全脸上本来就很勉强的笑消失了,他用一根粗指头指点着杨晋文说:“我
早就知道你看不起我,我再有钱,在你眼里也就是个土财主而已,是不是?”
“你以为你是什么?杨晋文借着酒劲问。
苗福全一拍桌子站起来:“杨晋文,老子还就看不上你这个酸劲儿,老子。。。”
张援朝也猛拍桌子,响声比苗福全高出了一倍,三个酒杯有两个翻倒了,吓
得那个端菜的川妹子惊叫一声。老张依次指着两人说:“好,好,你是人类精英,
你呢,是有钱人,那就剩下我了,我他妈是什么?穷工人一个,我活该就得断子
绝孙是不是?!”他有掀桌子的冲动,但还是克制住了,转身离去,杨晋文也跟
着走了。
破壁人二号小心翼翼地把新的金鱼放人鱼缸,和伊文斯一样,他喜欢独处,
但需要人类之外的其他生物陪伴,他常常对金鱼说话,就像对三体人说话那样,
这两者都是他希望能在地球上长久生存的生命。这时,他的视网膜上出现了智于
的字幕。
字幕:我最近一直在研究那本《三个王国的故事》,正如你所说,欺骗和诡
计是一门艺术,就像蛇身上的花纹一样。
破壁人二号:“我的主,你又谈到了蛇。”
字幕:蛇身上的花纹越美丽,它整体看上去就越可怕。我们以前对人类的逃
亡不在意,只要他们不在太阳系中存在就行,但现在我们调整了计划,决定制止
人类的逃亡,让思维完全不透明的敌人选到宇宙中是很危险的。
破壁人二号:“你们有什么具体方案吗?”
字幕:舰队已经调整了到达太阳系时的部署,将在柯伯伊带处从四个方向迂
回,对太阳系形成包围态势。
破壁人二号:“如果人类真要逃亡,那时已经来不及了。”
字幕:是这样,所以我们需要你们的帮助,ETO 的下一个使命将制止或延
缓人类的逃亡计划。
破壁人二号(微微一笑):“我的主,其实在这个问题上你们根本不需要担心,
人类的大规模逃亡不会发生。”
字幕:可是即使在目前有限的技术发展空间里,人类也有可能造出世代飞船。
破壁人二号:“逃亡的最大障碍不是技术。”
字幕:那是国家间的争端吗?这届特别联大也许能解决这个问题,如果不能,
发达国家完全有实力不顾发展中国家的反对,强行推进这个计划。
破壁人二号:“逃亡的最大障碍也不是国家间的争端。”
字幕:那是什么?
破壁人二号:“是人与人之间的争端,也就是谁走谁留的问题。”
字幕:这在我们看来不是问题。
破壁人二号:“我们最初也这么想,但现在看来,这是一个不可能克服的障
碍。”
字幕:能解释一下吗?
破壁人二号:“虽然你们已经熟悉人类历史,但这可能仍然很难理解:谁走
谁留涉及到人类的基本价值观,这种价值观在过去的时代促进了人类社会的进
步,但在这种终极灾难面前,它就是一个陷阱,到现在为止,甚至连人类自己的
大多数,都没有意识到这个陷阱有多深,主,请你相信我的话,最终没人能跳出
这个陷阱。”
“张叔,您不用忙着做决定,该问的都问到,这笔钱毕竟不是一个小数。”
史晓明一脸诚恳地对张援朝说。
“要问的还是这事儿的真实性,电视上说。。。”
“您别管电视上怎么说,国务院发言人半个月前还说不可能冻结存款呢。。。
理智地想想,您这么个普通老百姓,还在为自己家族血脉的延续着想。那国家主
席和总理,怎么可能不为中华民族的延续着想?联合国,怎么可能不为人类的延
续考虑?这届特别联大,就是要确定一个国际性的合作方案,并正式启动人类逃
亡计划,这是刻不容缓的事啊。”
老张缓缓地点点头,“想想也是这么回事,可我总觉着,这是很远的事儿啊,
是不是该我操心呢?”
“张叔啊,这是个误解,绝对的误解。很远吗?不可能很远了,您以为。逃
亡飞船要三四百年后才启程吗?要是那样,三体舰队就能很快追上它们。”
“那什么时候飞船能上路呢,”
“您就要抱孙子了是吧?”
“是啊。”
“您的孙子就能看到飞船启程。”
“他能上飞船?!”
“不不,那不可能,但他的孙子能上飞船。”
张援朝心里算了算,“这就是。。。七八十年吧。”
“比那要长,战争时期政府会加紧控制人口,除了限制生育数量,生育间隔
也要拉长,一代要按四十年算吧。大概一百二十年,飞船就可以启程了。”
“这也够快的,那时飞船造得出来吗?”
“张叔,您想想一百二十年前是什么样子?那时还是清朝呢,那时从杭州到
北京得走个把月,皇帝到避暑山庄还得在轿子里颠好几天呢!现在,从地球到月
球也就是不到三天的路。技术是加速发展的,就是说发展起来会越来越快,加上
全世界都投入全力研究宇航技术,一百二十年左右飞船是可以造出来的。”
“宇宙航行,是件很艰险的事吧?”
“那不假,但那时地球上就不艰险吗?你看看现在这局势的变化吧,国家把
主要经济力量用在建立太空舰队上,太空舰队不是商品,没有一分钱利润的,人
民生活只能每况愈下,加上我们的人口基数这么大,吃饱饭都成问题。还有,您
看现在这国际形势,发展中国家没有能力搞逃亡计划,发达国家又拒绝技术公有,
穷国和小国绝不会罢休。现在不就纷纷以退出《核不扩散条约》相威胁,以后还
可能采取更加极端的行动,说不定一百二十年后,不等外星舰队到达,地球上已
经是战火连天了!到了您的曾孙的时代,还不知过的是什么日子呢!再说,逃亡
飞船也不是您想象的那样,您拿现在的神舟飞船和国际空间站与它们比就闹笑话
了。那些飞船很大的,每艘都像一座小城市,而且是一个完整的生态圈,就是说
像一个小地球,人类在上面不需外界供给就可以生生不息。还有最重要的,就是
冬眠,这现在就可以做到了,飞船的乘客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冬眠中度过的,一百
年感觉跟一天差不多,直到找到新的世界,或者和三体人达成协议返回太阳系,
他们才会长期醒来,这不比在地球上过苦日子强吗?
张援朝沉思着,没有说话。
史晓明接着说:“当然,我跟你说实在话。正像您说的,宇宙航行确实是件
艰险的事,在太空中遇到什么样的艰险谁都不知道,这里面,很大程度上是为了
延续您张家的血脉,您对此要是不太在意。。。”
张援朝像被刺了一下似的盯着史晓明:“你这年轻人怎么说话呢,我怎么会
不在意?’
“不不,张叔,您听我说完,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即使您根本不打算
让您的后人上飞船逃往外太空,这基金也是值得买的,保值啊!这东西一旦向社
会公开发售,那价格会飞一样向上涨。有钱人多着呢,现在也没有别的投资渠道,
屯粮犯法,再说,越是有钱就越要考虑家族的延续,您说是不是?”
“是是,这我知道。”
“张叔啊,我真的是一片诚心,现在,逃亡基金还处于起步阶段,只有一小
部分对内部特殊人员发售,我弄到指标也不容易。。。反正您多考虑考虑,想好了就
给我打电话,我和您一起去办手续。”
史晓明走后,老张来到阳台上,仰望着在城市的光晕中有些模糊的星空。心
里说:我的孙儿们啊,爷爷真要让你们去那个永远是夜的地方吗?
周文王再次在三体世界的荒漠上跋涉,这时有一个很小的太阳升到中夭,阳
光没有什么热力,但把荒漠照得很清晰,荒漠上仍空无一物。
“有人吗?有人吗?有人吗。。。”
周文王突然眼睛一亮,他看到一个人骑着马从天边飞奔而来。并远远地认出
了那人是牛顿,于是冲他拼命地挥手。牛顿很快来到周文王身前,勒住了马,跳
下来后赶紧扶正假发。
“你瞎嚷嚷什么,是谁又建了这鬼地方,”牛顿挥手指指天地间问。
周文王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拉住他的手急切地诉说:“同志,我的同志,
我告诉你,主没有抛弃我们,或者说它抛弃我们是有理由的,它以后需要我们了,
它。。。”
“我都知道了,智子也给我发了信息。”牛顿甩开周文王的手不耐烦地说。
“这么说,主是同时给许多同志发信息了,这样很好,组织与主的联系再也
不会被垄断了。”
“组织还存在吗?”牛顿用一条白手帕擦着汗问。
“当然存在,这次全球性打击之后,拯救派彻底瓦解,幸存派则分裂出去,
发展为一支独立的力量。现在,组织里只有降临派了。”
“这次打击净化了组织,这是件好事。”
“既然能到这里来,你肯定是降临派,但你好像什么都不知道。是散户吗?”
“我只与一个同志有单线联系,他除了这个网址外什么都没有告诉我。在上
次可怕的全球性打击中,我好不容易才设法逃脱。”
“你逃命的本事在秦始皇时代就表现出来了。”
牛顿四下看看:“这里安全吗?”
“当然,这里处于多层迷宫的底部,几乎不可能被发现,即使他们真的闯入
这里,也不可能追踪到用户的位置。那次打击之后,为了安全,组织的各分支都
处于孤立状态,相互之间很少联系,我们需要一个聚会的地方。对组织的新成员,
也要有一个缓冲区,这里总比现实世界安全吧。”
“你发现没有,外面对组织的打击好像松了许多?”
“他们很精明,知道组织是得到主情报信息的唯一来源,也是得到主可能转
让给组织的技术的唯一机会,尽管这种机会很小。由于这个原因,他们会让组织
在一定规模上一直存在下去,不过我想他们会为此后悔的。”
“主就没有这么精明,它甚至没有理解这种精明的能力。”
“所以它需要我们,组织具有了存在的价值,应该让所有的同志都尽快知道
这点。”
牛顿翻身上马:“好了,我要走了,我得确定这里确实安全才能久留。”
“我向你保证过这里绝对安全。”
“如果真是这样,下次将会有更多的同志来聚会的,再见。”牛顿说着,策
马远去。当马蹄声渐渐消失后,天空中那颗小太阳突然变成了飞星,世界笼罩在
黑暗中。
罗辑绵软地躺在床上,用睡意未消的眼睛看着刚淋浴完正在穿衣服的她。这
时太阳已经升起,把窗帘照得很亮,使她看上去像是映在窗帘上的一个曼妙的剪
影。这真的像一部老黑白电影里的情景,是哪一部他忘了,他现在最需要记起来
的是她的名字。真的,她叫什么来着?别急,先想姓:如果她姓张,那就是珊了;
姓陈?那应该是晶晶。。。不对,这些都是以前的了,他想看看还放在衣袋里的手机,
可衣服扔在地毯上,再说手机里也没有她的名字,他们认识时间太短,号码还没
输进去。现在最重要的是不要像有一次那样,不小心问出来,那后果绝对是灾难
性的。于是他把目光转向电视机,她已经把它打开了,但没有声音,图像是联合
国安理会会场,大圆桌子。。。哦,已经不叫安理会了,新名字叫什么他一时也想不
起来,最近过得真是太颓废了。
“把声音开大点儿吧。”他说。不叫呢称显得不够亲热,但现在也无所谓了。
“你好像真关心似的。”她没照他说的做,坐下梳起头来。
罗辑伸手从床头柜上取了打火机和一支烟,点上抽了起来,同时把两只光脚
丫从毛巾被里伸出来,脚大拇趾惬意地动着。
“瞧你那德性,也算学者?”她从镜子里看着他那双不停动着趾头的脚丫说。
“青年学者。”他补充道,“到现在没什么建树,那是因为我不屑于努力。其
实我这人充满灵感,有时候我随便转一下脑子都比某些人穷经皓首一辈子强 你
信不信,有一阵儿我差点儿出名了。”
“因为你那个什么亚文化?”
“不不,那是我同时做的另一个课题,是因为我创立了宇宙社会学。”
“什么?”
“就是外星人的社会学。”
“嘁。。。”她扔下梳子,开始用化妆品了。
“你不知道学者正在明星化吗?我就差点成了明星学者。”
“研究外星人的现在已经烂了街了。”
“那是出了这堆烂事儿以后,”罗辑指指没有声音的电视说,上面仍然是那
张坐了一圈人的大圆桌子,这条新闻时间够长的,也许是直播?“这之前学者们
不研究外星人,他们翻故纸堆,并且一个个成了明星。但后来,公众已经对这帮
子文化恋尸癖厌倦了,这时我来了!”他向天花板伸出赤裸的双臂,“宇宙社会学,
外星人,而且很多种外星人,他们的种类比地球人的数量都多,上百亿种!百家
讲坛的制片人已经和我谈过做节目的事儿,可接着就出了这事。然后。。。”他举起
一只手做了一个表示这一切的姿势,叹息。
她没有仔细听他的话,而是看着电视上滚动的字幕:“‘对逃亡主义,我们将
保留一切可能的选择。。。 ’这什么意思?”
“这话谁说的?”
“好像是伽尔诺夫吧。”
“他是说对付想逃亡的要像对付ETO 一样狠,谁造诺亚方舟就用导弹把谁
打下来。”
“这也忒损了点儿吧。”
“NO,这是真正明智的决策,我早想到了,反正就算不这样,最后也没人
能飞走。。。你看过一部叫《浮城》的小说吗?”
“没有,很老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