巅峰对决-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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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李汉魂局长去中央党校学习三个月,局里的工作,暂时就由金副局长主持。他召唤邢天前去。
邢天一进金副局长的办公室,见其格局,便知内容内容总是先由格局呈现平素,金副局长总是谱摆得比任何人都大,可今天竟然屈尊亲自给他倒“刚摘下来的乌龙茶”。乌龙茶要么早就下来了,要么还要再过几个月,等明年那拨。哪有此刻“刚刚下来”的?
其实,邢天已经判断出,金副局长是说客。果不其然,金副局长要求邢天汇报周童案。
邢天很坦诚地讲述了整个案子,并且不等金副局长问,就把后来的工作计划也说了。他很了解起码自以为了解金这种人。这种人虽然有些江湖气,也总不免被小利益诱惑,但底线还是有的,否则不可能在公安战线上终老。
在这个过程中,金副局长以高频点头和浅微笑作为反馈信号。但当邢天一说完,他立刻就换了一副面孔,用命令的口吻说:“这个案子,可以告一段落了。”
邢天很明白“告一段落”的内涵:一个案子,如果投入足够多的人财物,通常是能够“破”的,比方早年的“东北二王案”“张君案”还有“马家爵案”。但另一些案子,如果在初期,通常是一两个月的时间,没有侦破的话,人财物就会被分散。再过一段时间,专案组就会被解散。案子也就被“挂”起来,等待新的线索出现。“我判断此案,还没有到‘挂’的时候。”
“判断?”金副局长有些不耐烦地转动着手中的红铅笔,“不同的层面,自然有不同的判断。”听邢天刚说了个“但是”,他就打断,“这是经过局党组研究的。”他不止一次地领教了邢天的“刚与傲”,所以事先准备了“说法”。
邢天明白,这种案子,目前是不会上党组会研究的,金副局长所谓的“党组研究”的意思,不过是强调其身份。“既然领导定了,我们执行就是了。”他知道不能与金硬顶:作用力永远等于反作用力。而且无论煤还是木炭,火焰燃尽之际,总是温度达到极限。需要用政治智慧应对之。
“一切要按程序办。”金副局长在送客的时候强调。
“是。一切按照程序办。”邢天心想:程序有很多种,每个人的理解是不一样的。
“那好。再见。”金副局长没有再说什么。他并不认识周密,“人托人”罢了。这种事,说了也就等于做了。
昨晚江夏“请托”,今天金副局长的“指示”,尤其是“周童案”纷乱的头绪,都给邢天以极大的压力。回家之后,他一点吃饭的心思都没有,静静地坐在惟一的一张沙发上发呆。听到门铃响,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去开门。
来的是华天雪。她进屋就拿出了若干饭盒,并且立刻进入厨房,展开工作。大约二十分钟后,一桌说得过去的饭菜,就摆上了餐桌。
邢天吃到一半的时候,才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没有吃饭?”
“你关了手机,也不接电话。”华天雪给邢天盛了一碗汤,“很少有这种情况。所以,我把它视为要约邀请。”所谓“要约”是希望和他人订立合同的意思表示。而“要约邀请”则是希望他人向自己发出要约的意思表示。
“没电了。”邢天看看手机后说,“电话大概没听见。可这些怎么能够说是‘要约邀请呢’?”
“我就是这么认为的。我看你承受不小的压力。”
“我要是一只开水壶的话,现在应该响起来了。”邢天当然不会对下属透露与金副局长的谈话内容。
“那你就应该减压。”
邢天心中顿时涌起一股无名火,“叫我怎么减压?”他旋即放缓语调语速,“这像皇帝听到老百姓没有粮食吃的时候‘那么为何不吃肉’的反问。”
“那你为何不吃肉?”华天雪笑着说。邢天向她发泄,她自觉挺高兴:这属于“不见外”之一种。
“没有呗!”邢天挥挥手,借以表示对刚才的失态之歉意。
“你是心理分析的专家。可现在,我要给你作一个心理分析。周童案一开始,你就有了一个先入为主的看法:富人家中的丑闻多。”
“我一向反对这种说法。我曾经不止一次地说过,富人中坏人的比例,和穷人中坏人的比例差不多。不同的是富人干坏事,比较容易被人知而已。”
“你这么说,但并不等于你真这么想。”华天雪排除邢天几度干扰波,重新摆正方向,“这种看法,指导了你的行动。当所有的信息都指向非周密、陈晓岚所为的时候,你仍然不肯放弃。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为什么?”邢天很不情愿地被华天雪纳入了“轨道”。
“第一,你相信你的心理分析,相信到迷信的程度。”
“心理分析当然不是万能的。”邢天反击。
“所以你固执地根据那条包裹周童尸体的毛毯判定必是周密或者周密夫妇所为。我虽然不是专家,但‘一个人杀害了自己的亲朋好友后,因为歉疚,通常要善待尸体’的理论,还是知道的。但你观察过那条毛毯没有?”华天雪不等回答就说,“那不是精心地包裹,很草率。两条腿都露在外面。所以很可能是凶手,我这里说的是外来的凶手,把周童从楼上弄下来的时候,顺手拿的。”
“这些分析,你从来没有公布过。”邢天惊诧地问。
“这个问题,你会在我的第二点中找到答案。杨六马飞案、王从军案的成功解决,卞宇投毒案更是你心理分析法的杰作。所有这些成功,使得你高高在上、惟我独尊、闭目塞听、颐指气使、独断专行,甚至有些不可一世,认为自己是战无不胜的。”
“幸亏你贬义词会得不多。”邢天解嘲,“没有人是战无不胜的。”他略事停顿后问,“也许我错了。但你说,应该怎么办?”
“一个客人说菜炒得不好吃,厨师就说:‘那你给我炒一个看看?’这是很没道理的事情。”华天雪恢复了平静,“这话是谁说的来着?”
“鲁迅。除了鲁迅,还能有谁?”邢天说,“但这个比喻是不恰当的。你不是顾客,你也不是厨师。”
“不是大厨,仅仅是厨师团中的一员。”
“压迫深,反抗重。我虽然是一个独裁者,可就算是希特勒,也得有几个帮手啊?”
“跟周密谈谈。”华天雪的大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邢天,“不要居高临下,把他当成人,一个普通的人,认真地谈谈。”见他还有些犹豫,就说:“《刑法》的原则都改成,疑罪从无了。你有什么好怕的?”
“怕?我怕过谁?”邢天有些被激怒。
“你怕你自己。”华天雪把该说的话说透,“你必须亲自谈。”
“为什么?”
“你的察颜观色、你的独到分析,是他人无法替代的。”
“打一巴掌,给一个枣吃。”邢天高兴起来,“别给我戴高帽子。群众是真正的英雄。”
“真的。你应该自己去。虽然俗话说,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但诸葛亮就是诸葛亮。有着不可替代性。”
“要是能把他排除了,就容易确定方向。”邢天的反省能力是很强的。
“应对周密这样的人,秦队稍嫌粗,小蒋嫌嫩,我又是个女人。”
“上毋庸多言。诸葛亮得令去也!”邢天做了个领命的姿势,“为了表彰你对我的批评,我准备把我惟一一瓶最好的干红拿出来。”
“你这话错误就多了,‘表彰’‘批评’能组成一个句子吗?既然‘惟一’何来‘最好’?另外,最好不要说‘拿’,而应该说‘贡献’。”
“有一个大作家说:因为错误,所以生动。”
“哪位作家?”
“我本人。”正寻找开瓶器的邢天,指着自己的鼻子说,“本人如果不干警察的话,肯定是一位好作家,你信不信?”
“如果把‘肯定’改成‘可能’,我就完全相信。”
“给我挖坑?任何人都可能成为任何人。关键是有多大可能。”邢天把酒放在桌子上,“我家曾经有过开瓶器,法国都彭牌的,很贵,所以应该被我的前妻拿走了。”邢天不无尴尬地一笑,“我这个人怎么这么不厚道啊?背后说人家坏话。”(敬请关注《巅峰对决》32)
(连载32)华天雪望着放在桌子中央的酒说:“这下子喝不成了。有一次,在我的一位大学同学家,也出现了类似情况。最后决定用菜刀斩断酒之颈部。结果……”
“结果是全身粉碎性骨折?”
“然也!”
“本人却另有办法。”邢天拿着酒瓶,往厨房走。
“把软木塞往里面捅?”
“那可不行,全是木屑,把酒的味道都破坏了。”邢天把一块毛巾湿透,叠成四方,垫在墙壁上。然后拿住瓶颈,猛力撞击。
软木塞在红酒内部的撞击力作用下,一点一点地出来了。随着最后一击,飞了出去。一些酒飞洒出来,落在华天雪脸上。
“过犹不及。过犹不及。”邢天去找毛巾,“这个方法,我也只是听说。第一次用。对不起,对不起。”
“总比干看着强。”华天雪接过毛巾。
邢天关掉了大灯后,郑重地把酒分配在两只杯子里。
“为什么关大灯?”华天雪慢慢地举起杯。
“你猜。”邢天顽皮地说。
“猜不着。”
“你就是猜不着:你要是说为了营造气氛,我就说为了节能。你要是说为了节能,我就说为了营造气氛。答案本身,就有着很大的不确定性。”邢天举起了杯。
就在两只酒杯将要碰撞在一起的时候,响起了门铃声。
“谁?这么晚?”华天雪问。
“还能是谁?除了鲁芹,没有人会连续不断地按门铃!”邢天起身。
“我,是不是……”华天雪尴尬地问。
“您安坐。”邢天去开门。
鲁芹率先进入餐厅,边走边说:“我饿着呢。你有什么好吃的?”看见华天雪,她一点不自然也没有,“好漂亮的小妞!”然后就坐到桌旁,“说实在话,我路过这里,看见只有餐厅开着灯,我当时就想,这家伙一定在宴请小妞。否则,他根本就不会开餐厅的灯,只会一边看球赛,一边吃方便面。你看,不光他会心理分析,大姐我也会!”
华天雪看着喷着酒气的鲁芹边吃边说,一时间不知如何应对。她看看坐在一旁的邢天,发现他面色如常,也就镇静下来了。
“姑娘在哪里发财?”鲁芹问。
“我跟邢天在一个单位。”
“嗷,那不屈才了?这么漂亮的姑娘,干什么不行?偏偏当警察。警察是最差劲的行当。挣钱少不说,连房子都没有。”鲁芹指指地,“这房子还是我付的首付,离婚分给他了。”她此时的心里很酸,所以很希望邢天反驳,这样就会引发一场战争,气也就出了。谁知他一点反应也没有,只好自己往下说,“还没出路。你看,一个派出所,就一个所长、一个副所长、一个指导员。好几十干警,当好几十年,也提拔不起来。我们老邢,论能力不差,要是在别的厅局,不说副厅,正处起码没问题。在你们那,费死了劲,才弄了个副处。”她吃了几口,拿起酒杯,“你们喝不喝?”
没有人回答。
“你们不喝,我喝!”说罢,鲁芹一口喝干。然后把杯子放在邢天面前。
邢天一言不发地给她倒上。
“我要喝了,你们就没有了?”鲁芹四面看看,见没有任何目光的交流,又自己喝干。把杯子重重一放后,柔声说道:“姑娘,嫁给他吧。他除了穷一点,别的没缺点。我说得对吗?老邢。”
“你还喝吗?”邢天平静地问。
鲁芹站起来,“好啦。我不当电灯泡了。”
华天雪也跟着站起来,“大姐,再聊会儿。”
“你看他那眼睛,”鲁芹指着邢天说,“就和苏联贝加尔湖深秋的湖水一样,冰冷、冰冷的。”
“你喝多了,我送你。”邢天起身。
“岂敢!”鲁芹推开邢天,对华天雪说,“姑娘,大姐我也年轻过。趁年轻,好好过。别等像我一样,人老珠黄,也没个着落。”说罢,摔门而去。
邢天对华天雪说:“她喝多了,我去送送。”
华天雪赶紧说:“快去吧。”
等邢天走后,她赶紧到阳台上看。
因为楼高,且有玻璃,听不见声音,就和看默片一样。但眼前一幕,确实有点惊心动魄:邢天快步走去,拦住鲁芹的车,在说什么。鲁芹根本不听。最后竟然猛地加油,撞向邢天。幸亏邢天躲得快,否则一定是场事故。随后,鲁芹的车扬长而去。
她见邢天往回走,就坐到桌边。好半天,还心有余悸。
邢天回来,默默地坐回桌边。
“她不让送?”她模棱两可地问。
“我下去,她已经开走了。”邢天也轻描淡写地说,“你我重打鼓,另开张。”
“你还有心情?”
“鲁芹是个好人,就是脾气不好。”邢天重新把杯子洗过,倒上酒。
“怎么就分开了?”她从来没有问过这个问题。
“我不听她的。另外,就是她认为我穷。来,干杯。”他举起杯。
与他碰杯的时候,华天雪很感动地想,这才是男人:处变不惊、不喜形于色、不背后说他人坏话,尤其是在这个人当面欺负你之后。她一口把酒喝完,“你知道,我很少喝酒。可我今天还想喝一点。”
“一分为二。”邢天倒酒。
“可惜少了点。”华天雪见每个人只是一盎司多一点,不禁感叹。
“意思到了就行。”邢天与之碰杯。
华天雪的谈话,确实给了邢天很大的震动。所以,他没有去周密的办公室,更没有把他传唤到公安局来谈。而是把他约到郊外的一处有着茂盛植物的田野中,边走边谈。因为这是一次非正式的谈话,所以他没有按照“两人以上”的规定,单独前往。
周密一开始,戒备心理极重,但随着邢天的开诚布公,他慢慢敞开心扉。
邢天当然不会操之过急,而是慢慢地深入。谈话是从童年开始的。
周密有一个近乎完美的童年:他的爷爷是解放前交通银行上海分行的襄理,解放后,被定为高级职员,而不是“被赎买的资方人员”。这个定位,就使得其父能够顺利地完成大学学业,并且在一所中学当数学教员。其母则是同校的音乐教员。
“书香门第。”邢天给出了他的定位,“按照春秋秦汉的分类,属于士。”
这一句话,发挥了极大的作用。周密开始缓缓地讲述起有关父母的故事。“我父亲一向认为为人师表者,首先要注意的就是自己的仪表。每次上课前,总要把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穿上正规的中山装之类。复课闹革命的时候,没几个学生来上课。可他还是认真备课,上课的时候,还是一如既往。这连母亲都不能理解。父亲说:‘十年树木,百年树人。某些时候,老师的一个举动,就会影响学生的一生。’最后一次,一个学生也没有来。但父亲还是在教室里坚持到下课。你可能不知道:连下课铃都没有了。”
邢天望着周密的眼睛,发现其中没有虚假。这样的细节也很难编出来,文学大师也不行,除非有生活。想到这儿,他就否定了“童年不幸”说。这是很流行的一个学说,意思是成年后的变态行为,总能在童年找到根源。
但话题转到周童身上后,周密突然说:“你知道我女儿最初叫什么名字吗?”见邢天摇头,他望着西坠的落日说:“她是日出的时候出生的,所以爷爷,命名为曈。你知道是哪个曈吗?”
“‘千家万户曈曈日’的曈。”邢天知道这个“曈”的意思是“初生的太阳”。
“邢警官渊博。可好多人,甚至包括老师,都不认识这个字。就改成了童年的‘童’。或许,是这个名字改坏了。”周密发现邢天在看他,就尽量回避,“当时要是找一位易经大师咨询一下,或不至如此。”
“《易经》是哲学,不是玄学。没用。”
“真的没用?”周密转过头来,看着邢天。
邢天看着他眼中噙着晶莹的泪水,郑重地点点头:他明白,这是周密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