昙花梦-第3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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取出箱内的所有金银珠宝,全部丢进后花园的荷花池里,再把石头、瓦片塞进箱内,然后把
箱套捆好,才召民夫进去,连夜运到清凉山,埋在预先掘好的山洞里。
第二天傍晚,南京城陷,蒋驴子趁乱逃往安徽,通王逃脱不及,全家殉难。湘军大肆枪
杀掳夺,通王府被洗劫一空,为了掩盖罪责放火烧城,城北一带尽付一炬。
劫后金陵,疮痍满目。不久,那几个民夫趁乱到清凉山开掘山洞,发现箱内尽是石块、
瓦砾,自认倒霉,狼狈丢弃而去。
过了两年,蒋驴子从安徽回到南京,在城北找到通王府的旧址,只见满目荒凉,到处断
瓦颓垣。他便在荷花地旁边,利用残砖破瓦塔盖一间房屋。接着,他又把这口池围住,偷偷
地从池底捞出当年所丢的金银珠宝。暗存起来。
一切就绪,他就搬到城南闹市地区开一间茶馆。莱馆生意非常兴隆,赚了不少钱。接连
又开设了十三门店铺,购买了无数地产。经营二十余年,他的店铺、厝(音同措,放置)屋
几乎占全南京城的一半,富甲江南,人称蒋半城。
至今流传四代,虽子孙繁衍,但家业已败。蒋兰宝是他曾孙,杨春月逢人便谈及此事,
无非想标榜她丈夫的家世。既当婊子,还想以此抬高自己的身价,被传为笑话!
席间,杨春月见我有三分姿色,如获至宝,使百般笼络,蓄意逢迎。她对我说:“只要
你肯到这里,保证你一生吃穿不尽。城内地方多半是公子哥儿,一般游客文雅干净,多数挥
金如土。不像下关码头,来往客人多是贩夫走卒,不但粗鲁庸俗,汗气冲天,而且凭缠头之
资,出手寒酸有限。”
我到那里的目的只想探听王存金的踪迹,眼见无隙可乘,便心生一计,对杨春月说:
“蒋太太交际广泛,经验丰富,所说的话都合情理。下关一带,的确都是下等客人,纵有一
两个阔少,又因吸毒过多,身有恶臭,令人讨厌。今年新春,我碰到一个客人,年约二十七、
八,身材很高,面目清秀,自称是安徽和县人,姓王,我们称他王先生。这个人出手很阔绰,
但遗憾的是恶臭难闻。他虽多情,相会一次后,一直缠住我,我只好极力躲避。好好一笔生
意,没有福气到手,所以还是一贫如洗。”
程科长听了,禁不住问道:“哪有这样恶臭,使你如此难受?”
李丽兰被问,不觉满面羞红,她冲着程科长阿道:“你呀,我为你抛头露面,化装娼妓,
出入窑窟,不顾羞耻,你竟戏谑我,实在太伤我的心了!”由于感情冲动,李丽兰泪水盈眶。
程科长马上拱手谢罪。赔礼道歉:“丽兰,真对不起,因为你的表情太逼真了,我竟忘
乎所以,好像在冶山道院。”
李丽兰破涕为笑,似嘻非嘻地埋怨道:“谈正经事,不许你再开玩笑,若再干扰,我就
不说了!”
“此后保证不敢!”
李丽兰笑眯程科长一眼,又接着说下去。
提到王先生,杨春月愕然望我,我佯作不知道。她迫不急待地问我:“这个王先生左鬓
脚是否有一颗黑痣?”
我答:“仅仅一夕之欢,也没有看清楚,好像有的。”
杨春月顿时醋海翻腾,骂道:“这个杀千刀的,太没有良心了,喜新厌旧,烂了心肝!
当初我待他多好,现在被狐狸精迷住了,拂袖掉头,一去不返。这种狼心狗肺的东西。绝没
有好下场的!”
为侦查王存金的近况,我明知故问:“蒋太太,你也认识王先生?”
杨春月正在气头上,悻悻答道:“何止认识,当初还是老相好呢。”
“那现在他到哪里去了呢?”
她气咻咻地回答说:“他被秦淮河畔蟾官餐厅歌女黎丽丽迷住了,整天都在她家里。”
“你知道黎丽丽的家吗?”
“这婊子住在她姑母家里,石坝街苏庐。当初那里也是一家大窑子,鸨母金三姑,谁不
认得她!现在她洗手不干了,她家房屋很大,房间很多,这个没心肝的,就是埋在这个坟墓
里。”
我假装同情她,愤愤不平地说:“你为什么不到她家里与她理论?”
她皱皱眉头,无可奈何地叹道:“我的好妹妹,你在社会上没有混久,不懂得外面的规
矩。我们这些姐妹,也是朝秦暮楚,张三李四,谁和你三财六礼,明婚正聚?我与他只不过
姘头关系,这是见不得人的,向谁理论去?最终还不是自找一场没趣?”
她大口地喝完了杯中的酒,又自已斟满一杯,以自嘲的口气说道:“他那种风高放火、
月暗杀人的不义之财,推稀罕它!你说得对,那种白面(海洛因)的臭味,实在近不了人。”
杨春月经过聊以解嘲的泄愤之后,她的怒气很快就消了,春风又回到她的脸上。她笑着
对我说:“好妹妹,真对不起,我罗嗦了半天,竟把客人忘了,实在简慢得很!”杨春月的
一席话已经把王存金的行迹全盘托出,我的目的已达到,暗自高兴,就想打退堂鼓。便笑着
对她说:“蒋太太,你不必和姓王的动气,这种人我回避不及,没有什么可惜,还是保重贵
体为要。假使蒋太太肯收留我,我明天会搬到这里来,现在我要走了。”
她担心我一去不回来,倒了摇钱树,断了好财路。便苦苦留住我不放,笑嘻嘻地讨好说:
“人说‘姐儿爱俏,鸨母爱钞’,我和你一样,钞票无所谓,漂亮顶要紧。你在这里,我保
证替你选到年轻有钱的客人。凡是你不合意的。就给她们去,我这里姐妹很多,她们都消化
得下。”
杨春月为了拉拢我,说了一大堆甜蜜蜜的话,许了无数个愿。我被拗不过,骗她说:
“我的行李衣服还在下关张三婶家中,拿着就来。”
三婶点头证明。杨春月还是不放心,要派人帮我去拿行李,我说:“好姐姐,你相信我,
我还有一点私事,办好以后,一定就来。南京我没有亲戚,不投靠你还投靠谁?”
杨春月见我态度真诚,信以为真,才让我离开。
第二天上午,我按照杨春月所说的方向,找到了秦淮河畔的石坝街。这一带都是古老房
屋。四面风火墙,内中花园假山,看来都像大户人家,其实多是当年的妓院。这个“苏庐”
也是其中之一。过去这里妓院林立,为“六朝金粉”的结晶。抗战胜利后,国民政府还都南
京,公开禁妓。秦淮河畔莺莺燕燕只好分飞到金陵的每个角落。这里的妓院儿整为零,由公
开转入秘密,许多妓女变为流莺暗娼。
我刚到苏庐门口,只见里面走出一个使女模样的女孩,年约十五、六岁,面目清秀,还
带几分天真。她手上拿着一大叠纸币,边点边走,点完塞进大衣口袋里,向夫子庙方向走去。
看到一叠纸币,我计上心来,便放弃观察苏庐的环境,转而尾随着这个使女后面走去。
到了夫子庙广场,那里是跑江湖卖艺的集中地。有卖膏药、草药的,有卖唱的,有变魔
术的,顶缸走绳,耍猴子戏,应有尽有,非常热闹。这个女孩童心未泯,她从这里经过,就
被热闹的场面吸引住了,也钻进人群中去观看。
我认为时期已到,不得不施展些小技。靠近女孩子,稍一接触,一大叠纸币就从她的大
衣口袋里神不知鬼不觉地转移到我的口袋里。我得手后,立即离开现场,站在老远注意那个
女孩子的动态。
这个女孩子出来不是为了玩,而是有任务在身,所以不敢久留,没多久,她就从人丛中
钻了出来,直向太平路方向走去。转了几个弯,走进一家大药铺里。
我抬头一看,招牌上写着“关东参行”,便驻足不前,站在门口玻璃橱窗前好像在观看
橱内的鹿茸、人参、燕窝、银耳、羚尖、犀角等陈列品、其实我是透过橱窗观察店内那女孩
的动静。
只见那女孩往大衣口袋里掏钱,发现钞票不翼而飞,惊慌得脸如土色,她把所有的口袋
都翻出来,证实钱真的掉了时。怕得大哭起来,顿时,柜台旁边围满好奇的人们。有人问她
恸(音同痛,悲哀大哭)哭的原因。
她边哭边诉她是石坝街金家的使女,奉主母之命,带了三百元国币到关东参行来买二两
八钱光参须,路经夫子庙广场,曾到变把戏那里一站,马上就到这里来,想不到掏钱时,不
见了那三百元钱。她每月工钱只有五十元国币,家里生活很困难,哪能赔得起呢?东家三姑
妈性情暴躁,回去定要挨打,而目非要逼她赔款不可。说着,伤心地号淘大哭。
围观的人为之难过,许多人怜其遭遇,深表同情。但是没有一个人挺身而出,解囊相赠。
看热闹的人愈聚愈多,我想,是时候了,悄悄地走到柜台前面,向伙计买了二两八钱光
参须,分装两个纸盒,装潢十分美观,两盒叠着捆好,共值国币三百元。
我付清参款,持着参盒走到人丛中,对女孩子说:“小妹妹,别哭,我已经替你买好了,
这是二两八钱光参须,你拿回去吧!”
人群轰动起来,交相赞誉,都说我是个好心肠的人。
女孩子激动得双手发颤,接过参盒,向我一直道谢:“小姐,叫我用什么来还你呢?”
我笑着安慰:“这是我给你的,你放心好了。”
女孩子感谢得无以表达,扑通一声,跪在我面前。
我马上把她扶起来,用手帕揩干她的眼泪,边走边安慰。好像慈母对女童,路人无不啧
啧称羡。
我又请女孩子去吃馆子。雇了一辆三轮车,带着她上车,到了太平洋餐厅口,我们一起
下车,进去。我开了一个餐间,点了三味上菜:蒸鸡、龙虾、鳖鱼汤;还要了两样西式糕点
和一瓶烟台葡萄酒。
我意想不到侦查工作如此顺利,眼着胜利在握,我十分高兴,三杯美酒下肚,情绪格外
高涨。女孩子感激万分,看着灯红酒绿,可口菜肴,好像做梦似的。
我们两人边吃边谈。
我先问她姓名、家世。她说姓李名小兰,父亲是小学教员,母亲高中毕业却没有事做,
家里还有两个弟弟和两个妹妹,七口之家全靠她父亲低工资过活。生活实在维持不下去,她
小学毕业后,只好出来当使女,每月工钱只有五十元国币。
李小兰说话十分伶俐,我很喜欢她。
接着我问她石坝街东家的情况。
她说:“东家金三姑,过去是当鸨母的,家里很有钱,那座苏庐是她自己的。黎丽丽小
姐是她的侄女,也是她的承继女儿。丽丽小姐父母早死,从小由金三姑抚养长大。少时金三
姑经常教她练习唱歌,她的噪子极好,声音嘹亮。高中毕业后,她不想升学,自愿到歌场当
歌女,红极了,号为‘歌星皇后’。”
“她为什么不姓金,而姓黎?’
“不知道。我也感到奇怪。”
“她们待人好吗?”
“黎小姐一向待人很好,没有什么脾气;但是金三姑性情却非常暴躁,左邻右舍背后起
她一个外号叫做‘母老虎’。
“黎小姐过去生活很安静,也很用功,除练习新歌曲外,就是看书,很少和外头的人来
往。
“去年来了一个很漂亮的青年,据说是美国的翻译官,他姓刘,经常到金家来。小姐对
他很好感,两人的感情很投洽。但他们始终没有同床睡过,他来时,都是住在另外一个房间。
这位刘先生对人不错,但两三个月后,他不见了。自此以后,黎小姐整天怏怏不乐,有时一
个人坐在房里发呆。
“过了三、四个月,小姐突然接到刘先生从上海寄来的一封信,她万分高兴,特地到上
海去,回来时,她却非常失望,据说刘先生的地址是上海殡仪馆。她遍问馆里人员,都说没
有这个人。你说奇怪不奇怪?
斯两个多月,又来了一个姓王的,我们都称他王先生,他个子比刘先生稍高一点,但不
如刘先生漂亮。据说他家里很有钱,宝贝特别多。他送给黎小姐一块雕刻得十分精致的玉牌,
外型圆圆的,好看极了。小姐说是古代皇妃挂的什么玉佩,很值钱,她经常在桌灯下欣赏个
不停。我也很喜爱它。
“我最感兴趣的,就是王先生送给小姐的一种香水。每天我到小姐房间做清洁时,闻到
那种香味,精神就非常爽快。每走进小姐房间,我都舍不得走出来。这香水一共只有一瓶半。
瓶子的外表很美观,英文字商标上印个非常漂亮的皇后照片。整瓶的那瓶原封不动,那开过
的还有大半瓶、小姐把它当成宝贝一样。
“王先生开头都是一个人住在刘先生住过的那个房间,以后就和小姐同居了。
“他的生活很奇怪,简直是黑白颠倒。往往过半夜才回来,睡到中午吃饭时才起床。小
姐告诉我,王先生很喜欢打麻将、玩牌,经常赌到通宵。小姐表面对他很温柔体贴,我看心
里不一定喜欢他,只因为他有钱,才巴结他。
“王先生有的时候精神非常好,待人也十分客气,有礼貌,甚至超过刘先生;有的时候
就萎靡不振,时不时打呵欠,流眼泪,就没有刘先生那样整天都讨人喜欢的。”
那天,小兰由于高兴,也许出于对“恩人”的感激,滔滔不绝,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末了,她说:“黎小姐经常吩咐我,屋里的事不许对外人说。我从来没有告诉过任何人,
因为您太好了,我不敢瞒骗。”
小兰的一席话,已经把王存金的一切行径都说穿了。我感到无比高兴,便对她说:“我
很喜欢你,同情你。”说着便从手提包里拿出约有三、四百元钞票递给她,说:“小兰,你
家生活那么困难,这些钱拿回去给你妈妈凑着家用吧!你可别把今天的情况对她说,而且对
其他人千方要保密,尤其不能对金家人说。我想请你到我家帮忙,每月薪水三百元,工作很
轻松。假如干得好,我还会提拔你的。
“我的家很好找,我把地址告诉你,明天你找个机会到我家里来。到沈公馆传达室,只
要说找沈太太,工友会带你来见我。要让你先看看我的公馆合不合你的意,再定工作。今天
时间不早了,怕你东家怀疑,你可以走了。”
小兰刚走几步,我又记起一桩事,马上叫住地。
她回头走近我,问:‘沈太太,有什么吩咐?”
“有一件事你能办得到吗?”
“不论什么事,只要太太吩咐,我都会尽力办到!”
“我给你一条手帕,你能不能把小姐那种宝贵的香水滴一滴给我,只要一两滴就行了。”
小兰迟疑一下,满口答应:“可以,可以,我绝对办到!”
“千万不要勉强!”
小兰马上说:“放心,这很容易!”
于是我同小兰一起到街上去。
我到店里买了一个柯罗米密封铜盒。装进一条手帕,交给小兰,对她说:“你把这里按
扭一压,盖子就打开,把香水滴一两滴在手帕上面,再把盖子关紧,免得香味外泄。千万记
住!”
小兰保证明天上午就完成任务。临走时,她千恩万谢,依依难舍。
第二天上午十时,李小兰来了。传达室老伯带她来到我的卧房。
我问她:“这里和金家对比怎么样?”
她毫不掩饰自己兴奋的情绪,赞道:“这里简直像座皇宫!金家怎能比得上!”
“以后你在这里帮我做点室内的事情,愿意吗?”
李小兰欢喜得说不出话来,好久结结巴巴地应道:“那,那太好了!”
说着,李小兰马上从口袋里掏出柯罗米的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