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获-2006年第5期-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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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乐声停的时候,我睁开眼,姚明成正往烟灰缸里掐烟头,肖河生看着手里的酒瓶发呆。
“你刚才睡着了?”姚明成见我睁开眼,问。
“不知道,可能。”
“乐队下去了。过一个小时才会再上来,我们换间酒吧。”
“行。”
“杜邦圆环新开了家酒吧。不是同性恋的,去了一次,不错。”
“行。”
我们付了账,拍拍肖河生肩膀,三个人一起走出 门去。
一出门,一道冷风从街道上卷了过来,我们都缩了缩脖子。
“我的车就在那。开我的车。”我指了指我的车。
街道上很干净,没有落叶。路上的人少了,也没有什么垃圾。我们顺着P街一路往东,姚明成坐在右手的座位上,肖河生缩在后座的一个角落里似乎是睡着了。
开到杜邦圆环,路两旁大多的小店铺关了门,灯熄了。有些店面已经上了铁门,上面喷满涂鸦。没上铁门的店,路灯从玻璃橱窗里照进去,有些惨白的颜色。有些店还开着,酒吧的模样,有些细微的音乐,没有人进出。
绕着周围的十几个街区转了一圈,姚明成却找不着他说的那个酒吧。我跟着他指的方向转过了几个街口,灯光越少,路两旁早没了酒吧商店,也看不到路牌。开了一阵,车开到路中央的一个坑上,颠了下,肖河生在后座上咕哝了声。我骂了声。
再开了一阵,四下越发荒凉,我四下看了看,“我们迷路了。”
“再往下开开,方向对。”
我们又开了一阵,路变得很窄,地上一个一个的坑,路灯有些亮着,有些暗了,两旁的楼房大多被弃置,斑驳地喷了许多漆,窗户上钉了木板,有些钉着的木板早被撬开,咧着黑色的口。街道边上偶尔晃过道人影,街角一个铁垃圾桶里烧着什么东西,一点火苗,一道烟。
我转头看了看姚明成。他叹了口气,“看来我们是迷路了。”
过了几条街,到街口是个红灯,我们停下,等着。路口本该挂路牌的杆上挂了只破运动鞋。右手街角站了两个妓女,一个穿了件白色的皮毛大衣,另一个是件红色的皮大衣,大衣下是光溜溜的腿。街角的风很大,她们缩着脖子看着我们,一边抽着烟,烟头在黑暗里一亮一灭。
“问问她们,她们应该知道。”我说。
姚明成向她们举举手,一边按下放低窗玻璃的按钮。她们一起走了过来,高跟鞋嗒嗒地响。
“宝贝,一起乐乐?”金发穿皮毛大衣的妓女两只手指夹着烟,俯到车窗前。
“不,我想问问,杜邦圆环怎么走。”姚明成有些尴尬。
“杜邦圆环?”妓女往后靠了靠,嘴角撇了撇。
“对,”姚明成咳嗽了声,“我们有点迷路。”
妓女看了看姚明成和我,“不知道。我不去杜邦圆环。”
“我们可不是同性恋,我们是迷路了,去找个酒吧。”
“那地方我不熟。”妓女往后退了一步。
“嘿,过来,别他妈的这样,我们又不是同性恋!”
“不关我事。”妓女耸耸肩。
姚明成转头看了我一眼,我耸了耸肩。
“操。”姚明成骂了声,又转过头去,“和你们做一次要多少钱?”
“一百,一个人,一次。”
“上车。”
妓女的脸上一下满是笑容,“我们俩?”
“你们俩。”
“去哪?”
“你找个地方。”
“OK。”
“你指路。”姚明成说,又回头看了我一眼,我又耸了耸肩。那天晚上我没喝多少酒,但是我的头脑有些晕沉,像是我在一个电影的布景台里走,在演个演了无数次的角色。我忽然想这大概是了掉姚明成泡美国女人心愿的一个捷径,既不用在酒吧里东张西望地找对象,也不用费尽脑汁尴尬地找可说的话。
姚明成推开车门,跨了出去。金头发的妓女一猫腰坐进我边上的座位。姚明成拉开后座的门,让穿皮衣的黑发妓女进去,自己也进了后座,带上了门。后视镜里肖河生动了动,睁开眼,看到黑发的妓女,眨了眨眼,坐起身。
绿灯亮了,我松开脚刹,往下开。
“嗨,我是贝蒂。你看起来很可爱。”她用臂弯推了推肖河生,转头过去看姚明成,“我不知道你们是三个人。”
“有问题吗?”
“没关系。贝蒂和我谁都可以做两个人。”我边上的金发妓女伸手过来摸到我的大腿根,揉动起来,“像你这么可爱的,十个都行。”
“小心,我在开车,别让我太激动。”
她大声地笑了起来,拧了拧我的腿,收回了手。我转头看了看她。她最多不超过十八岁。
“你叫什么名字?”她笑着。
“肖安。你叫什么?”
“格温。别骗我,你的真名是什么?”
“肖安。”
“OK,OK,没关系。我就叫你肖安。”她笑着,往后靠了靠,满头的金发洒在椅背上。
“很长的一个夜?”我问。
“是,很长。”她点点头,“介意我抽烟吗?”
“随意。”
她从手里的小提包里掏出包烟,拿出打火机点上。
“你抽烟吗?”
“不。谢谢。”
“你做什么的?”她吸了口,又长长地吐了出去。
“猜。”
“电脑。”
“差不多。”我懒得解释。
“亚洲人都是做电脑的,好像。”
“好像。”
她向右指了指,“到路口向右转。”
“OK。”向右的路我认得,是缅因大道。路上零落地有几辆车在开。
“我在学电脑。”
“是吗?”
“不骗你。我在上大学,过几年我毕业了就不做这了。”
“做什么?”
“随便做什么都行。我在存钱。过几年存够了钱,我就到个没人认得我的小城市去买家小商店。”
“你们这行收入不错。”
“当然,强过做餐馆的侍应。”她笑了声,喷了口烟,看了看我。“可能也比你强。”
“可能。”
“没有让你不爽的意思。”
“当然。警察局里有你的记录怎么办?”
“那没关系。我另外有一套证件。我读书用的是另一个名字。”
“格温是个假名字了。”
“在街上我就是格温。”她指了指左面,“向左。”向左我们上了罗德兰大道。
“是这样。”
“你不像在街上找女人的那种人。”
“为什么?”
“没什么,只是不像。”
“有特定的哪一类人在街上找?”
她大声笑了起来,“什么样的人都有。”她看了看我,“但是你不像,你后面的朋友也不像。”
“真不幸。”
“没关系。”
我们不说话,后座上他们也不说话。
我们又开了一阵,“到了,就是右手的房子,我们转到街道后去。”
“为什么?”
“看看后面有没有警察。”
房子边上有条狭窄的小道,刚够一辆车开进去,两边是些高的灌木,坑坑洼洼的路面,车颠簸着绕到了房子后。后面有个能停四辆车的小停车地,停了辆很新的宝马和辆很破旧的大凯迪拉克。
“看来没警察。我们进去。”她看了看四周。周围一片漆黑,没有路灯,只有房子的后门上一盏小黄灯,照亮门前的两级石阶。
“这地方安全吗?”姚明成在后座上问。
“安全,当然安全。”她笑了笑,转头看姚明成,喷了口烟,“怕了?”
姚明成不答她,推开门,跨了出去,不知道绊了什么,一个踉跄,又站住了。
“小心。”格温也推开门,跨了出去。
后座上的妓女也出了车,肖河生紧跟着出来。
他的头发凌乱,看上去酒还没醒。我也出了车,关上了门。
“来吧。”格温甩了甩头发。
这是个两层的房子,很旧,一楼的两个窗户全用了整块的铁板封上,铁门也是厚重的模样,漆了层红漆。铁门边上有个门铃,她伸手按了按。过了会儿,里面地板上几声响,铁门上一片铁移了开去,两只黑色的眼睛从孔里向外看。
“是我,格温。”
黑色的眼睛在孔里又停了会儿,左右扫了扫,从孔里消失了。铁片一声响,关上了,铁门里哨的又一声响,开了,一个很瘦小的十四五岁黑人小男孩。
“嗨,鲍勃。”她从手提包里拿出根红色的棒糖,递给了小男孩,“有房间吗?”
小男孩接过棒糖,笑了笑,“有。”
我们跟在她后面进了房子,小男孩在我们后面咣哨一声关上了铁门。
我们站在一个窄小的过道里,上面铺了层脏得发黑的红地毯。头顶一盏大吊灯,灯上的玻璃没了,一根生满铜锈的链子连着,吊在天花板上。天花板刷的绿漆剥落了大牛,没剥落的浮在木板上,起着一层层的漆泡。墙壁原来的白漆有些发霉,暗暗地发灰。右面墙上贴了幅水果静物画,没有画框,画的一角没贴上,翘了起来。左面是个小房间,里面摆了两张大沙发椅,一样的黑红色,带些黑斑,椅面上有几个坑。墙上挂了个投币电话,生锈的箱子,黏了几个口香糖。过道的另一头是个小楼梯,也刷了褪了色的绿漆,转了个弯,到二楼。
“欢迎来天堂。”格温转过身,对我们说。
第九章
“你们三个人谁想先来?”黑发的贝蒂脱下红皮衣,里面是一身的深红内衣。房间里暖气很足,很热。
姚明成有些犹豫,看了看我。肖河生呆呆地垂着头看着地面,我靠在发霉的墙上。
“你们可以两个人和我一起来,没关系。”房间的灯光很明亮,格温也脱下她的皮毛大衣,底下是一身的黑,衬着白色的皮肤有些白纸的质地。“会很有劲的。”
“不,不,我们分开来。”姚明成连忙摆了摆手。
“你们两个先去。我等会儿。”我笑笑,挥了挥手。
“好,我们俩谁先完事谁就下来。”格温左手拉起姚明成的手,就往楼上走,右手放到嘴边向我做了个飞吻。贝蒂也伸手拉过肖河生。肖河生像是在梦游般跟着她上了楼梯。
格温走了一半,像是想起了什么,转头对我说:“宝贝,你在下面等我们,要有别人来拉你,你可不能跟她们去,得等我。”
“好。”
“保证?”
“保证。”我说。
我四下看了看,想找个可坐的地方。小房间里除了那两张沙发,一无所有。沙发看上去很脏,我只好站着。但是站了一会,两条腿已经开始发软,我换着脚又站了一会,绕着房间踱了两圈步,想还是坐下来的好。沙发的右角看上去相对干净些,我看了看自己的裤子,觉得它只怕比沙发也干净不了多少。沙发边上的小桌上放了几本旧杂志。我拿起一本来,拍了拍沙发,坐了下去。
沙发虽然脏,却很柔软,坐着很舒服。我看了看手里的杂志,是本《国家地理》杂志,小桌上放的其他几本也是类似的旅行杂志。杂志有几年了,封面起了皱,是幅约旦沙漠里Petra古城的照片。我翻了两页,忽然觉得有人在看我,抬起头,黑人小男孩靠在门边,嘴里舔着红棒糖,正看着我。
“这是你家吗?”我问。
“我家。”他点点头。
“你爸的地方?”
“我奶奶的。”
“没看到她。”
“她在看电视。”
“你在上学吗?”
“就在后面的学校。”他向后门的方向指了指把棒糖从嘴里取出,看了看,又放回去努力地舔,“我不喜欢上学。”
楼梯一阵响,门边出现了格温,上身的内衣松松地搭着,有些斜,像是解开后又匆忙地披上。
“这么快。”我说,有些意外。
“你的朋友身上只有四十块钱,缺六十。”她很匆忙地说,“你要借给他钱吗?”
我摸出钱包,早晨刚取的两百块钱还整整齐齐地放在里面。我取出六十块递给了她。她一把接过钱,转身,嗒嗒地跑上了楼梯。
小男孩笑着看我,我觉得他笑得有些奇怪。
“什么?”我问。
“没什么。”他的笑容一下消失,又专心舔着棒糖。
“这房子里就我们几个人吗?”
“还有我奶奶。”
“除了她以外?”
“没了。”
楼梯又一阵响,是两个人在往下走。响声转过楼梯口,门口出现了个大概有六尺高的黑人妓女和个六十多岁的白人老头,很矮,极胖,秃了头,满脸的红,穿了件白色的衬衫,领子被汗浸了,软软地搭拉在脖子上。两人搂在一起,都有些醉,空气里有股大麻的味。
黑人妓女俯下身,在老头的脑门上亲了一口,留下个口红的印记。
“宝贝,能不能载我回去?”她问。
“不行。我得赶回家去,来不及了。”老头拍了拍她屁股。
“宝贝,那地方离这不远。”
“真对不起,真没空,再不到家我老婆要怀疑上了。”老头手滑了下来,在她大腿上捏了一把,“Bye.”转身向后门走,打开门,走了出去。
“OK,bye.”黑人妓女一手叉腰,笑着扬了扬手。门哨的一声一关上,她的笑容一下消失,“什么狗娘养的。”她气冲冲地转身,一眼看到我坐在沙发上,转头问小男孩,“那是谁?”
“他在等格温下来。”
她脸上一下又充满了笑,扭着腰走到我面前。
“等格温?”
“是,”我说,仰头看着她,像是仰头看一根极高的黑漆路灯杆的感觉。
“亲爱的,试过和黑妞在一起吗?”
我笑了笑,没回答。
“没有吧?要不我们试试?”
“对不起。”我摇了摇头。
“我只要你六十。”
“我许诺过。”我说,忽然觉得有些荒诞,用许诺这个字眼。
“好吧好吧,”她不在意地挥了挥手,转身走到公用电话前,打开小手提包,翻了翻。
“你身上有硬币吗?”
“有。”我从口袋里摸出个硬币给她。
她挂了个电话,让接电话的人在房子的街口接她,然后挂上电话,转身出了房间,出了门。
“她包里多的是硬币。”小男孩靠在门边上,忽然说。
“是吗?”我点了点头,“只是个硬币。”
他笑了笑,看着手里的只剩了三分之一的棒糖。
门铃哨哨地响了两声,他懒洋洋地转过身去,看了一眼,然后从门边转了过去,走过去开门。过道噼噼啪啪地一阵乱响,一大群人进来的模样。
一个金发,极高大健壮的妓女领着六个棕色皮肤的人进了房间,都是墨西哥人模样,个头都不到她的肩膀高。他们靠在墙边上站了一排,都有些紧张,仰头看着金发的妓女,像是幼儿园的小孩看着阿姨,等着阿姨的命令。
“Uno,dos,tres,quartro,cinco,seis.”她用西班牙语数了六个墨西哥人一遍。“risht?”
他们一起点头,“Si。”
“Uno,ocho,zero,total.”她看着他们,英语和西班牙语交杂着,就像是在分配午饭,“OK,总共,一百八十。”
他们又一起点头,“Si。”
“每人三十,只吹喇叭。”
“Si,si.”他们又纷纷点头。
“先给钱。”
他们一个个从口袋里争先恐后地掏出钱,零零碎碎的一把,正在数,门口过道里又转过个棕发的妓女和个年轻白人,穿了套很整齐的西装,没打领带,领口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