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心九计 作者:秀陌儿(凤鸣轩2012-3-24完结)-第1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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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着一袭灰蓝色粗布衣裳,脸颊上布了浅浅的细纹,一双手也早已不再纤弱柔细,早就遍布了厚茧和伤痕。
新立太子,普天大赦,整个皇宫之内张灯结彩,流霞飞幔,里里外外透着热闹,可人们走在深深的甬道之中,却总是觉得依然那么冷寂萧萧。
“娘?……”
天诚从外面那条荒落许久的石径路上行了来,让随从的太监远远等在院外,自己则迫不及待的向树下走了过来。
这里是浣衣局,只是却被荒废好久了,如今新的浣衣局、早就搬到了皇宫西面去了。本来还有两个老宫女在这里打扫收拾,可近些年那两个宫女许是年纪太大,都相继病死了,后来又来了个年轻的宫女,来的第三天,在正房的房梁上上吊自尽了。
自此之后,这院子里除了祝九,便再无他人了。
可纵使如此,院中的花花草草却依旧繁茂昌盛,石子路整洁干净,从前的浣衣池也改成了池子,养着几尾极其瘦弱的鲤鱼。
这是院中唯一的一棵枝叶茂密的树,祝九常常坐在这树下的木椅上,半闭着眼睛晒太阳。
此时,她听到声音,睁开眼睛,向院子对面望去。
金灿灿的阳光洒在一张年轻的、充满朝气的脸上,将他的一双大大的眸子映得更加清澈纯净。他的唇角微微上扬着,几步走到她面前,一袭金色袍子将整个院子映得更加金碧辉煌了起来。
“才刚刚册立不几天,怎么就这么有空、跑来看娘了?”
天诚自行从一旁拉了把木凳,撩开袍子坐下,笑道:
“其实早些时候便想来的,无奈事务繁多,竟是抽不出身来。娘,这些日子,您的身子可是觉得好些了?”
“好多了。”她点了点头,伸出手轻轻抚着他的脸颊,轻叹道,“看看,一眨眼就这么大了,可娘带着你在大雪天的街道放炮竹那个场景,仿佛还在昨天一样。”
“娘,您又想起以前的事了?”他见她如此,伸手覆上她的,神态微微落寞了下来,“这些年,孩儿无能,让娘凭白吃了这么多苦……如今孩儿终于如愿被立为太子,今后,定会好好孝敬娘的。”
“今天这院子里也没什么外人,你这样说也就算了,可以后……以后娘见了你,也要行跪拜之礼,人臣之上,你也要记得,你是太子、不再是那个皇子殿下了,明白吗?”
“恩……孩儿明白,孩儿全听娘的。”
“今后还是少来这里吧?毕竟尚没即位,让有心人看到、说些闲话,那就什么都白费了……还有啊,喜欢做的事情就去做,如果哪天累了,乏了,就让自己休息。不要勉强自己去做那些不想做的事情……天诚,娘希望你这辈子都开开心心的,不要为我或者你爹活着,也不要为了荣耀或者仇恨活着。以前娘总想着让你做了皇上、替你爹报仇雪恨,可现在反倒希望你平平安安、快快乐乐的了……你说,娘是不是老了呢?”
“娘,您这是怎么了?今后孩儿和您,定会开心快活的,您不要想这么多了。”
“天诚……你怨娘么?”
“孩儿怎么会怨您呢?娘,何出此言?”
“娘刚生下你不久,就把你丢到了宫中,你第一次见到我,竟然都是三年之后的事情了。如果当初娘带你离开临安了,你会不会更加惬意一些呢?这些日子,娘常常在深夜梦到你爹,梦里,他还是二十多岁那会儿年轻的样子……可在梦里,他似乎一点也不开心,常常的,只是冷冷的看着我,话都不说一句……所以娘就在想,是不是娘真的做错了什么,才会让他这么憎恨我、厌恶我,连死后都不肯和我说句话、冲我笑一下?”
祝九轻柔而缓慢的说着,声音颤抖着,一双眼眸泛出了一层水雾。
天诚见状,一时心下难奈,轻轻拍了拍她的手,低声道:
“娘,那时候您受了这么多苦,都是为了孩儿,怎么会做错呢?定是您太想念爹了,才会做那样的梦。”
“是吗?”她望向他,眼中充满了疑惑,“可这些日子,我耳畔常常听到的,只有你爹在这个世上对我所说的最后一个字——‘滚’……娘总会在深夜醒来,恍惚之间以为你爹还在身旁,可一下子清醒之后,就会觉得,他是那么的嫌恶我……又怎么会再和我同床共枕呢?呵……天诚,娘真的老了,终日就会絮絮叨叨这些和你爹的陈年旧事,说着说着,连自己都觉得烦了……”
“娘……”
孝宗握紧了她的手,张了张嘴,却是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如今你做了太子,可仍要记得,岳府里还有你的两个兄弟。无论哪个是你的亲弟弟、哪个是表亲,都不再重要,若是有机会,多对他们关照,别让他们站在风口浪尖,也不要凭白埋没了有才华的,知道吗?”
“是,孩儿遵命。”
他颔首,恭恭敬敬的应道,想了想,又道:
“娘……不如,孩儿送您出宫吧?”
祝九微微一怔,笑了:“出宫?出了宫,你让娘去哪呢?”
“娘想去哪里便去哪里……孩儿知道,其实您是不喜这里的,可这些年为了孩儿,您却忍下来了,还受了这么多苦……如今孩儿已被册封为太子,娘,您……也该出宫,享享清福了。”
“天诚,你知道吗?虽然娘总是盼着有一天能离开这里,可却又害怕离开以后的日子、何以为继?如今只有看到了你,才会觉得心里踏实,哪怕看不到,知道你就在这个宫里的某个地方,也是好的。如果哪天离开了,离这里远远的,看不到、听不着……你让娘怎么过剩下的日子?”
天诚听罢,微微低了头,极轻的叹了一声,良久,道:
“娘,实不相瞒……孩儿是怕这宫里……有人不愿再容您了。”
祝九听罢,恍然大悟,不禁嘲讽的笑得更深了:
“你看娘,老糊涂了,怎么就没想到他们?……既然如此,娘答应你,你去安排吧……”
“娘……”
“天诚,”祝九忽然伸出手去、覆在了他的唇上,微微颤抖着抚摸他的脸颊,“若是娘离开了,这宫里就再没有你的亲人,你一定要步步小心谨慎,做好该做的,不要让娘担心,知道吗?”
“孩儿……孩儿知道!”
他重重的点了点头,声音哽咽。
“真是娘的乖孩子,你爹如果地下有知,看到你现在这样子,不知道是否就会释然一些了?呵,你看我,怎么就又提到他了?”
天诚再次拍了拍她的手,说:
“其实诸般事宜,孩儿早就暗中安排周全了,明日酉时,会有送绸缎布匹的人离宫,到时我会命人前来接您、他们自会带您一起出去……只是,孩儿无法前来相送了……”
“怎么,明天你会很忙?”
“孩儿……孩儿设了宴,明日傍晚,父皇、吴贵妃、张贤妃他们,都会来。”
“恩……”祝九听罢,顿时明白了。他是怕她走不成、临时出现意外,所以就来了个调虎离山,让宫里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到这看似平常的“家宴”上面去。如此一来,就不会有人太过注意一个“出宫的商人”了。
“马车会带您一直行至临安城外五十里,届时会有另一驾车马在那里等候,您尽管上车,什么都不要问,那马车自会带您去您想要去之所在。”
说着,他又从怀中拿出了一个布包,一层一层的揭开,里面尽是一些银票。
“娘,这些您都拿着,以备不时之需。无论您到了哪里,孩儿派去的人都会暗中告知孩儿,若有任何意外,孩儿定会及时想办法、护您周全!”
“好孩子,想得这么周到,还要在他们的眼皮底下做这些事,真是为难你了……娘……娘很开心!”
她连连点头,将那布包紧紧的捂在了怀中。
院外,有个小太监微微探出了半个身子,小心翼翼道:
“太子,时候不早了,该回了。”
他微微点头,沉默了片刻,对祝九道:
“娘,您好好休养着,明日之后,孩儿便……便无法再为娘尽孝了,请受孩儿一拜!”
说着,天诚便一下子跪了下去、重重的在地上磕了三个头。
祝九忙起身将他扶起,哽咽道:
“天诚,去吧,你好好的,别让娘担心,娘就也会好好地,哪怕你在东边、娘在西边,也没关系,知道吗?”
天诚重重的点了点头,道:“……那么……孩儿告退了!”
“去吧,不用惦念娘。”
她笑了笑,冲他挥了挥手。
他起身,再次朝她恭敬的施了个大礼,最后看了她一眼,转身大步走远了。
她的笑渐渐隐了去,一滴泪水,自眼角缓缓淌落了下来。
冥冥之中,似乎很清楚,这或许真的是她最后一次,看到自己的儿子了。
能够交代的,来不及交代的,也仅止于此了。此生此世,她怕是再也无力、去做些什么了罢?
228。作者的编后语。。。。…第226卷 爱恨纠葛终永诀
“……红儿,你说是殿前的那个吕侍卫英武一些呢,还是巡查的那个韦护卫高大一些?”
远处,隐隐传来了一阵夜莺般清脆的笑声。
“……看你,整日思春,天还没暖起来,就想着如意郎君了!”
“……早晚都要出宫,何不早做打算,你还真想困死在这深宫一辈子?”
“那可不尽然,听说新册立的太子英姿俊朗,我还想着能……”
“啊,我知道了,你是想飞上枝头变凤凰!”
“嘘,小声点!……”另一个宫女声音中透着一丝慌张,“被人听到了,要杀头的!”
“本来就是嘛,可是这深宫六院、佳丽无数,即使皇上看上了你,可和那么多女人争风吃醋,也有你受的!”
“……争风吃醋又能怎样?到时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不比跟个什么侍卫啊强的多?”
“我呢是安守本分的,宁可找个对我好的,踏踏实实嫁了,到时候,相夫教子,平平淡淡一辈子,有什么不好?”
“真是和你说不清楚……算了,不说了。”
“哎,有人来了!”
“我们快走吧……”
嬉笑声,渐渐远去了。
祝九特意从陈旧的柜子中翻出了一袭淡青色的衣衫,虽然很旧了,却依旧干净平整。她将长发简单的绾在脑后,只简单插了三四支簪子。怀中揣着天成给她的布包,房中翻来覆去也没找到什么值得带走的东西,反倒两手空空、一身轻松了。
“祝夫人?”
院外,传来了一个小太监的声音。
祝九几步走了过去,出了院子,冲那小太监点了点头,问:
“什么事?”
“请随奴才来吧?”
说罢,转身在前面带路。
祝九也不再多话,一路跟了上去。
宫墙高耸,闱道狭长,转过一扇又一扇宫门,穿越一条又一条回廊,眼前总是这些相似的卷檐廊柱;雕龙画凤,祥云飞舞,一条一条枕木,一片一片绿瓦,院子内外总是少不了鸟雀的鸣叫之声。满目繁华,可心中依然空空荡荡。
她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加紧了步伐。
远处,宫墙之外,是一望无际的湛蓝天空,蓝的那么透彻,仿似轻轻一伸手、就会将它碰破一般。白皑皑的云朵一簇一簇的浮在半空,泛着银白色的光泽。她长吁了一口气,扬起嘴角,笑了。
暖春伊始,宫内的仄道上还残留着薄薄的积雪,空气中透着一股淡淡的桃花香味。那些银白堆簇在瓦檐上、树杈上、荷塘边、竹林里,触目所及,星星点点,竟是那般的美。
就要离开了,呵……一转眼,大半辈子就这么的逝走了,可她最近这段时日,却越来越多的梦到年轻时候的那些事情。总恍然觉得,十七八岁的些往事,好像还是昨天发生的一般,常常一个转身,就总觉得岳云会暮地出现在她的身后,淡淡浅笑着、为她擦拭额头上的汗水。可是再一看,身旁却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她对于他的记忆还停留在彼此只有二十几岁时候的样子,每每想起他,总觉得自己也变回年轻时的那个样子了,可却是越来越记不起他的具体样子,唯一深刻的,只有那一双望着她的、温和却又专注的眼眸。可那样的眸子却也是不真实的,总是与后来牢狱之中那双充满了愤恨、绝望的眸子,相互碰撞着,让她分不清哪个才是真的他、哪个又是她自己的幻觉?
长长的宫墙向两边延展开去,望不到尽头,眼前是两扇巍峨高大的宫门。随着沉闷的一声“吱呀——”声,宫门被缓缓打了开,一束泛着微蓝的光芒自狭窄的门缝中透了过来,随着门向两边开去,那束蓝色也越来越明亮、越来越清晰。
灰色的宫门外,是一片无垠的蓝天,蓝天下,则是远处那些连绵起伏的、错落有致的斗檐瓦壁。她徐徐走了出去,觉得连那带着寒意的微风都变得无比清爽了起来,深深呼吸了一口,笑了。
马车早已备好,车旁站了几个商人,其中一人见到她,便开口道:
“你这人怎么回事?让你快点还非要去茅厕?磨磨蹭蹭的,快点上车吧!”
祝九明白他们只是说这些给那几个守卫听,也不多言语,走到了马车旁。车夫见到她,淡淡的点了点头,微垂着的头上戴着一顶斗笠,高大的身形站在她面前、竟将多半光亮都挡住了。
一只带着粗糙老茧的宽厚大手伸了过来,祝九迟疑了片刻,将手搭上了他的,摇摇晃晃的上了车。
“呵,人老了就是这样,胳膊腿好像都不是自己的了,稍微动动,就全身都疼。”
她转头看了看车夫,似是自语般的嘲弄道。
这里是前殿东门了,远离禁宫,所有的值守都是新人,她久居深宫这么多年,值守们自是不认得她的。再加上天诚早先的打点,直至上了马车,依旧无人前来盘问。
一颗心,慢慢的松弛了下来。
马车里,早有银两和干净的衣裳。这孩子想得倒是周到,这么悄无声息的、就把她送出宫了。那层层宫墙之后,是自己和岳云的儿子,可此刻,她却不再对那孩子有任何牵挂了。她已经用尽了全部的生命去成就他坐到那个位子,如今他坐到了,今后的人生之路、便该由他自己去完成了。
想罢,释然的笑了出来。
马车吱吱呀呀的行了起来,身后的那巍峨宫闱在身后越来越小、越来越小,穿过繁华如昔的临安城街巷,小商贩们的叫卖不绝于耳,可她听着,却觉得恍如隔世。
一眨眼,十六七年就这么的过去了,她已经三十有八,脸上早就爬满了细纹,曾经白皙的双手也早就粗糙起来、且布满了茧子。时间过得真快,本以为她是撑不到这一天的,可上天眷顾,她竟是就这么平安的,出宫了……
渐渐地,小贩们的叫卖声远离了去,四周慢慢静寂了起来,偶有鸟雀的鸣叫之声传来,让她总以为自己还是在宫里那个脏乱破败的杂院之内。她恍恍惚惚的眯着眼,时而清醒,时而昏睡,一颗终日提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竟是觉得那般的疲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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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和恨,得与失,欣喜和悲伤,满溢和失落……永诀于时间彼端。一切的一切,都将失散在轮回之外,再也不会重逢。
包括那紧紧抱着、心心念着的,不甘,以及……思念……
绍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