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太尉新传-第14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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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章,时辰快到了,怎么还不进去?”
“原来是元长公。”高俅回头见是蔡京,便语带双关地笑道,“该来的总要来的,元长公你说是不是?”
狂风骤雨来的是那么突然,朝会之上,当陈次升、陈瓘、席旦、宗泽等十名台谏联名弹劾御史中丞钱遹时,所有的官员都有一种喘不过气的感觉。先前由于拿不出证据,哑巴吃黄连的张商英认承了那份奏折落得出知真定府,大多数人都以为赵佶即将认可钱遹地上书,谁都没想到,其后蔡高两人居然会对钱遹表现出了深重的敌意。这也就罢了,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一次居然是十位台谏官一起弹劾钱遹!此时此刻,不少人便偷眼打量起最前面地两个宰辅,见他们面色自若,更多的人便开始揣测背后的玄机。
以一对十是怎样的局面,钱遹此时算是完完全全体会到了。虽然晋升御史中丞,但一直以来,他都没办法影响宗泽等几个御史,和担任谏官的那批人更是水火不容,所以理事本就不太顺利。之所以会上那样一道奏疏,一来是受人撺掇,二来他自忖摸准了蔡京地心意,想要借机再立一功,谁想到竟会遭到如今的结局。他越辩越觉得理屈词穷,根本无法应付陈次升等人的诘问,最后索性撩袍跪倒连连顿首。
“圣上,臣之所以上书完全是一片忠心。想圣上承大位于先帝,正该承继神宗哲宗法度,岂可容元祐时那些毁谤新政的奸臣?倘若不能让天下子民知道圣上的心意,难保还会有更多的人指斥政令,此风不可再长!臣既然为御史中丞,便当谏人所不能谏,陈次升等人结党营私,所言绝对不可信!”
虽然钱遹说得异常动人,但是,当御座上的君王拂袖而去时,文德殿中的群臣便都明白了一点,钱遹的御史中丞怕是已经做到头了。深悉内情的人不免都疑惑于蔡京的撒手不管,联想前一日蔡京的态度,再看看高蔡两人的谈笑风生,一众官员不由感到了深刻的战栗。以蔡京的智谋才干加上高俅的宠眷信任,这一对组合的强强联手,对于凯觎着政事堂空位的人来说,绝对不会是什么好消息。
果然,刚刚在都堂坐下没多久的高俅便接到了赵佶的传召,匆匆又赶到了福宁殿。对于为什么没叫上蔡京,他自然是心知肚明。堂堂一国之君,自然不可能在当朝首相面前发泄情绪,自己之所以被叫过来,恐怕也不是作为宰辅,而是作为当年的藩邸旧人。
“全都出去!”
厉声吩咐了一句之后,赵佶方才疲惫地倒在了御座上.等到大殿中再无旁人,他方才长长叹息了一声。“伯章,当初钦圣太后权同处分军国大事的时候,曾经对朕说过,朕的父皇神宗皇帝虽然锐意改革,却对不少旧党中人欣赏有加,只是迫于形势也无法任用。朕当时还觉得父皇顾虑太多,如今自己坐上了皇位,方才发现确实不能事事遂心。朕下令将元祐故臣迁出岭南,安置于佳地,仅仅如此便有人不能容忍,甚至连其人子弟都不肯放过。你说说,他们究竟在怕什么?”
“圣上,他们自然是怕他们的子弟有朝一日能够入朝得君王任用,到时候沧海桑田,说不定元祐故臣的遭遇便会落到自己的头上,仅此而已。”高俅知道赵佶的心结在于何处,也明白自己的心结在何处,思量片刻便毅然建议道,“政不分新旧,人只问贤德,这既然是圣上即位以来的宗旨,那么,就应该一步步坚定推行。似钱遹不过是趋炎附势的投机小人,处置一个便能令天下看到圣上的决心,便可平息百姓的议论。眼下朝廷的重心虽然放在西北军事上,但内中政事关系重大,圣上若要改革军制,便不可对此掉以轻心。”
赵佶却一直沉默不语,过了许久,他方才斟酌着语句说道:“伯章,张天觉的事朕已经命人去查了。有内侍回报,此事有涉崇恩宫。”
高俅心中一凛,立刻想到了蔡京先前隐晦指出的疑点。崇恩宫太后刘珂干涉政事的端倪已经越来越明显,可是,赵佶无疑也在投鼠忌器。一来刘珂在其即位时颇有帮助,二来那是皇嫂,名正言顺的太后,不可能轻易触动。想到哲宗当初早亡的内幕,再想想那个老是指手画脚的女人,他逐渐在心中掂量起了整件事。看来,要是自己真的什么都不做,光是干等刘珂事败自尽的那一天,也许自己早就吃了大亏。
第二部 经略 第七卷 都堂新贵 第三十二章 为固己锋芒骤转
钱遹罢御史中丞,出知岳州!
对于八月的朝堂而言,这是一个莫大的震慑。从传得沸沸扬扬的元祐谣言到钱遹张商英的上书,再到两人的先后罢斥,前后不过一个月工夫,速度之快足以让所有人瞪目结舌。两人当初和蔡京相交甚深,而后却因为截然相反的缘故遭到罢斥,这不得不让有心人苦心琢磨其中的文章。当然,面上装得淡然,在心中却愤恨难平的人也为数不少,枢相蔡卞就是其中一个。
这一日下朝之后,蔡卞面沉如水,他平素便向来驭下严谨,此时更是无人敢出言触怒,只有两个晓事的飞一般往内院报夫人王氏。待到蔡卞将自己关入书房,斥退了一干仆役之后,不防王氏却突然推门走了进来。
王氏款款地走近丈夫身侧,眉头微微蹙起。她如今虽然已经年过四十,但仍旧保养得宜,脸上也少见皱纹。作为王安石的幼女,她自幼饱读诗书,机谋达变自不在话下,就连蔡卞往日在政事上遇到疑难也多半是夫妻合议,见到丈夫眼下如此焦躁,她更是难以坐视。
“怎么,还在为钱遹的事情而耿耿于怀?”
“难道我还应该高兴不成?”蔡卞冷笑一声,恨恨地说道,“钱遹确实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不过遭到如此处置,分明是有人在借机警告!我当年为执政时还记得向先帝推荐他,他如今一旦位列首相,哪里还记得我?枢相……哼,看似风光,其实权柄早被人分去了一大半!要是枢相真的那么好,当年曾布又何至于和章惇闹翻?”
“此一时彼一时。如今元长大哥声势正盛,哪里还会因为记挂兄弟之情而坏了自己的事?”王氏缓缓走到丈夫身边,轻轻拿起一块墨在砚台中研磨了一阵,方才指着那均匀的墨汁道,“你如今就好比那块墨,只有一点点地磨开化开,才能有更进一步的机会,而圣上便是那执墨的手,他想要研磨哪块,岂是你能够猜中地?我很早就想说了。你因元长大哥之力而回京,短短时间便有如此芥蒂,岂知不是中了他人算计,做了别人的利器?”
蔡卞闻言心中一动,这种论断从妻子口中说出来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但是。先前他每每都是不以为意,如今却品出了其中中肯。联想到自己近日来急功近利的举动,他终于体会出,自从接到内廷那位的示好之后,他似乎确实走得太快了。
“夫人真是我的贤内助!”蔡卞霍地站了起来,疾步上前推开窗户,顿觉一股清新之气直冲心腑。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把近来之事都在脑海中回顾了一遍,这才转头问道:“崇恩宫那一位最近越来越多地插手政事,这一次想必别人也察觉到了她的手段。依你看来,我该不该继续敷衍她?”
“她还是太后,敷衍自然是必要的,不过这个我会代你去做。”王氏微微一笑,露出了笃定的表情。“她能够倚仗的不过是先帝皇后的身份,殊不知当初她立后就遭到了诸多反对,士人中间对她并无好评。一旦坐实了罪责。废立不过是官家一句话地事。你倘若想重入政事堂,便须与元长大哥重修旧好。至少在羽翼未丰之前,绝对不可如此次一般不智。”
“多谢夫人的肺腑之言!”
“都是夫妻,何须一个谢字?”王氏没好气地丢过一个白眼,突然讥诮地笑道,“前时还有人送了你一个侍妾。人家可是绮年玉貌的,我人老珠黄,可是比不上了!”
“夫人这是哪里话!”蔡卞在朝堂固然是不芶言笑,在家里却不敢违逆妻子半分,连忙赔笑道,“那是不晓事的人干的,既然你不喜欢,这样,明日我派人将她转送了大哥也就是了。说起来大嫂还真是好性子,居然放任大哥左一个侍妾,又一个婢女地放在身边,听说前些日子又添了一个小公子。”
“怎么,你羡慕了是不是?”王氏起先还听得满意,待到最后不由大恼,“我可不像大嫂那么好性子,你要是敢让谁也来这么一出……”
“夫人言重了!”蔡卞自悔失言,连忙出言安抚,好容易才让妻子转怒为喜,自己心头的那点郁闷也就随之去了。
次日傍晚,下朝归家地蔡京才一进厅堂,管家便一溜小跑地迎了上来,行礼之后便低声道:“相爷,今日早间,枢相府打发了一辆马车过来,说是送给相爷赔罪的礼物。小人不敢造次,立刻回禀了夫人。夫人遣我禀告老爷一声,人她已经安置在了里头的一个小院里。”
“礼物?”蔡京不由扬了扬眉毛,听到最后方才醒觉过来。这蔡卞平素看上去一本正经,什么时候居然玩起了赠送姬妾这一套?倒是这赔罪两个字值得斟酌,看来,自己这个弟弟已经省悟到了失算,想要借机重修旧好了。
“唔,我知道了,你就照着其他人的例安置她。”自从进位首相之后,蔡京便在家事上刻意节制,不想为人抓住了把柄。如今一来西北用兵大捷,二来则是着重在朝中再竖威权,不免便动了兴致。“对了,她住的是哪个院子?”
“是以前明襄住的地方。”管家悄悄抬头觑看了蔡京的脸色,心中不由恍然。当初这位主儿离京出知定州的时候,曾经遣送过不少姬妾,而后进位执政之后又送走了好几位,如今看来,这府里头很可能要多上几位小夫人了。
蔡卞早间送人给蔡京,高俅也在晚间得到了消息。说起来对于这种权贵之间互赠姬妾的惯例,他着实感到难以消受,想当初要不是他和蔡京同时离京任外官,恐怕蔡京送姬妾的名单也少不了他。好在如今摊到他头上地这种事很少见,所以他在听到此事后的第一反应就是——蔡氏兄弟肯定要重归于好了。
这是很自然的事,蔡卞固然不满足于枢相,但是,兄弟同在中枢虽然是佳话,但同入政事堂就忌讳了,想当初范纯仁兄弟四个的际遇就是最好的例子。换言之,除非蔡京不在其位,否则蔡卞想要再进一步根本就难如登天。那么,蔡卞与其兄弟阅墙而让外人得利,还不如先保住枢相的位子,然后看看能否因为之后西北用兵的成果而让朝廷破例来得划算。
“这么看来,崇恩宫那位只能是被人舍弃了!”高俅冷笑一声,缓步走到书柜前,抽出了一本白皮封面没有标题地簿子,缓缓翻阅了起来。倘若刘珂能够安分守己,他也不想过河拆桥毁了这个曾经在赵佶登基时助了一臂之力的女人,只可惜,二十五岁地刘珂注定不甘寂寞,既然如此,他就不能不冒险除掉这个祸根。刘珂既然敢于当面以白玲的事作为要挟,那就必定掌握了一定限度的事实,也不能怪自己心狠手辣了。
簿子上记录得一清二楚,某年某月某日,谁出入了崇恩宫,而后逗留了多少时辰,每一条后都注明了提供消息的人,而这其中花费了多少银钱,涉及到多少手腕,简直难以计数、自从赵佶即位之后.他就把刘珂列入了头号防范目标,这份未雨绸缪果然为他提供了必要的线索。
从最近地记录上来看,每隔两到三天,便会有道录院道士出入崇恩宫,其中左街道录徐知常次数最多,而除此之外,另一个出入最频繁的则是名不见经传的年轻道士闵奉常。高俅自己就曾经在崇恩宫附近瞥见过几个眉清目秀的道士,想必也有些关节。要知道,虽然守寡已经将近四年,但刘珂如今不过二十五岁,耐不住寂寞而和旁人有什么暧昧也很正常。正当妙龄而不得不夜夜独守空房,昔日明艳冠后廷的刘珂若是能够安分,那倒是怪事了。
但是,大宋向来都有太后干涉朝政的先例,所以赵佶尽可容忍她的指手画脚,但是,孀居太后被传出有什么不谨行为的,这是身为皇帝无论如何都难以坐视的。可以想见,一旦此事坐实,哪怕刘珂眼下仍是太后,也绝对会被废黜。
捉贼捉赃,捉奸捉双!
他猛地合上了簿子,嘴角露出了一丝令人不寒而栗的冷笑。从记载来推测,闵奉常出入宫廷有一定的规律,那么,他应该竭力找一个机会。只有一条,奇 …書∧ 網他无论如何都不能自己出面。身为臣子而探知宫闱隐情乃是大忌,他可不想为了除掉一个祸患而把自己搭进去!
突然,他想到了另一个关键之处,紧皱的眉头不由渐渐舒展了开来。自从刘珂进位太后以来,便越俎代庖管了不少应该王皇后管理的后宫之事,甚至对赵佶的宠妃郑王二女也有颐指气使,王皇后固然是恬淡的性子,但郑王两个宠妃却未必吃那一套。若是由两女牵头提出刘珂不谨,赵佶必定深信不疑。
第二部 经略 第七卷 都堂新贵 第三十三章 同仇敌忾应大敌
作为官家常来常往之地,郑瑕一直都牢牢记挂着赵佶的每一点喜好,淑宁殿中用的香料,陈放的摆设,甚至连桌椅的位置都经过了精心的设计。因为用的是最珍贵的龙涎香,因此每隔一段时日,她便会遣宫人去内府领用。而鉴于她已经晋封淑妃,乃是后宫中皇后之下地位最尊的贵妇,因此内府中人为了趋奉,从来都是一口应承。然而,这一天,照例前去领用龙涎香的淑宁殿宫人却扑了一个空,怏怏回转了来。
“你是说,龙涎香一点都没有了?”郑瑕的眉头紧紧蹙成了一团,甚至无意识地用编贝似的银牙轻咬着嘴唇,“这怎么可能,前些时日我差你去领的时候,那边不时说还剩不少么?这都是异域进贡来的珍物,圣上虽然喜欢,但福宁殿中自然不合适使用;皇后那就更不用说了,用的最多的就是檀香;还有谁……”说到这里,她突然止住了口,面上流露出惊疑不定的神情。
那宫人见状连忙屈膝一礼回禀道:“淑妃娘娘,内府那边也知道淑宁殿一直都用龙涎香,平日一向留着。不过这一次因为是崇恩宫太后派人来全数支领,他们不敢不给。只是龙涎香得来不易,恐怕娘娘有好一阵子用不着了!”
郑瑕的脸色倏然一变,为了区区龙涎香和宫中如今位分最尊的太后过不去,她当然不会这般短视愚蠢。但是,龙涎香虽然珍贵,但最好的妙处却在于催发情欲,最是男女共处的稀物。而刘珂这位太后已经寡居将近四年,突然用这种香料做什么?想起几个宫人内侍曾经提起崇恩宫进出人员繁杂,她不由更感惊疑。莫不是……
“淑妃娘娘,王贵仪来了!”
郑瑕闻言眉头一挑,连忙起身站了起来。她和王锦儿昔日虽是交情菲浅,但彼此承宠之后便渐渐有些疏远,除了朝觐皇后太后之外,平日的走动也不过是遣些宫女送送东西,很少有亲自登门的时候,今天这是怎么回事?
“姐姐!”
王锦儿一进门便是眼圈红红的,原本就因为小产而显得苍白地脸色更是多了几许病态。情绪激动下,她竟连连咳嗽了几声。身子也不由摇摇欲坠。
郑瑕见状大惊,一面上前搀扶,一面忙不迭地命人去沏茶。等到周围只剩下了一干心腹之后,她方才不无诧异地问道:“锦儿,这是怎么回事,莫非是有人给你委屈受了?”
“我原本想安安分分地在自己宫里多休养一阵。谁知人家竟不肯放过我这个小小的贵仪!”王锦儿说着便泪水夺眶而出,忍不住抽泣了起来,好一会儿才抬起头道,“今早崇恩宫派了内侍过来责问,责问我为何多日未曾前去拜见,有亏上下之礼。要知道,我小产之后便一直身体孱弱,连宫门都走不出去,皇后尚且免了我的朝见之礼,她却如此挑剔!”
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