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太尉新传-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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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崭露峥嵘 第十二章 谍影迷踪
汴京内的风雨飘摇自然瞒不过辽国密谍,坐镇顾宅之中,萧芷因轻而易举获得了虚虚实实的大量消息。此时此刻,他望着桌面上堆得老高的那叠信笺,突然发出了一声森然冷笑。
“这宋室君臣相疑,正是我辽国锐意进取的好机会,只可惜朝中掌权的那些人都是酒囊饭袋,否则若趁此机会大举南进,何愁大好河山不归我大辽?”他一边说一边重重一拳击在身旁几案上,脸上现出了几许怒容,“偏偏我没有决断之权,若是能趁机让宋室死上几个官员,岂不是能让波澜更盛?”
一旁的顾焕章已是听得冷汗淋漓,心里大骂萧芷因是疯子。要知道,辽宋之间尽管在边境上多有摩擦,但确实是已经多年未曾有过大战。如今这时候若是因为萧芷因的缘故而兴起兵戈,那么无论是对两国君臣还是百姓来说都不是好消息。这大宋禁军厢军固然疲弱不能战,辽国的所谓精兵强将又能够胜到哪里去?多年的汉化早已让辽国贵胄耽于享乐,哪还有祖先那等锐意进取的雄心壮志?
“大人,此事须从长计议,否则万一挑起两国动乱,岂不是……”
“我不用你教!”萧芷因不耐烦地打断了顾焕章的话,目光中掠过一丝真真切切的鄙夷,“这是宋人的内耗,我巴不得他们斗得更凶一些,更狠一些。他们折损越多,元气便伤得更重,于我大辽就更有利!这大宋的小官家果然是少不更事,居然会听信这两句区区民谣!”
顾焕章毕竟是土生土长的宋人,听了这两句不由脸色大变,藏在袖中的拳头更是握得紧紧的。几乎有那么一瞬间,他想要以辽国皇帝耶律洪基听信谗言杀皇后萧观音的故事来反唇相讥,权衡再三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形势比人强,如今他的性命都攥在他人手心里,还有什么资格说这种话。
“大人说的是……”他最终还是含含糊糊地应道。
“不能杀人也可以把水搅浑,这不是如今大宋官家任用的那些人搞出来的名堂么,你命人不惜一切代价放出风声去,就说这两句童谣出自朝中宰辅之手!”萧芷因发了一通脾气之后,重新恢复了往日的儒雅风流,“大宋的御史台不是很会风闻奏事么,他们不是很讲究文死谏,武死战么,那就让他们对掐好了!我就不信,面对这样的风言风语,那位小官家还能够定下心来好好分析,哈哈哈哈!”
开封府奉旨禁民间传唱童谣不过十几日,一个来势更大流传更广的谣言突然充斥了汴京的大街小巷。尽管私底下议论这些的人们无不小心翼翼,可是在他们看来,那些贬斥各地的元祐旧臣才是正人君子朝廷栋梁,而如今占据了宰辅之位的那些人则不过是奸邪小人而已。于是乎,在个别心怀元祐旧政的人刻意宣传下,朝中很快笼罩在一片阴沉沉的气氛之中。
由于所谓的身体不适,哲宗赵煦已经接连两天没有上朝了,因此大臣之间无不议论纷纷,目光的焦点便是章惇曾布蔡卞。三人之中,章惇执政,蔡卞辅之,曾布执掌枢府,可谓是朝中最为显赫的三人,而此时此刻,首当其冲面对那流言的也是他们三人。
大内都堂一处静室之中,三人或坐或立,脸色俱是阴沉一片。
“圣上为何不肯见我们,这分明是那些奸党意图转移视线的诡计,若是圣上信了便是堕入陷阱了!”曾布为人最是急躁,此时几乎恨不得闯宫求见,“宣仁太后老奸误国之事,圣上前时已经有所心动,如今突然冒出这么一桩,岂不是让我等辛苦完全白费么!”
“子宣,此等事岂能随口而出!”章惇闻言不由对曾布怒目相向,心中陡地生出了一股追悔莫及的情绪。三人之中,他对于今次的变故最为了然,可是事情突然急转直下到这种地步,这也是他事先没有预料到的。“事到如今不能怨天尤人,惟有设法加以化解。你们别忘了,只要御史台一道弹章,我等就全都难以自保!”
“无妨,有黄履等人在御史台压住阵脚,那些人应该不敢胡来!”蔡卞仍旧是那副不紧不慢温文尔雅的模样,说出来的话却如同刀子一般,“那些愚民议论无所谓,可虑的是宫中圣上的态度。依我看来,圣上两日不曾早朝,心中必是已有疑虑,为今之计,可以让宫中内侍或嫔妃婉转进言,当然,若是能说动皇太妃则更佳!”他说着便意味深长地看了另两人一眼,自己却突然闭上眼睛入起定来。
章惇目中厉芒一闪,见一旁的曾布似乎也在沉思,他自顾自地打开了门,疾步出了静室。他和蔡卞私交极好,但在有些事情上,他却不曾让这个盟友知晓,岂料事情竟是纸包不住火,只不过情势到了这个份上,他若再遮掩也没有多大意思。避开一干大臣,他很快辗转找到了蓝从熙,托其请朱太妃暗中说项。仅这一桩还不算,蓝从熙走后不久,又一个小内侍蹑手蹑脚地走了来,章惇又对那人嘱咐了一阵,这才算大功告成。
当日夜里,哲宗赵煦并未独自宿在福宁殿,他的病本就是没什么干碍的小疾,一朝痊愈却并不视事,不过是为了对朝中几个大臣的不满而已。尽管后宫佳丽众多,但他还是一如既往地冷落了孟皇后,而择了刘美人侍寝。
一番颠鸾倒凤之后,刘珂娇喘连连地躺在赵煦怀中,心里却思量着早先内侍得来的消息。尽管她入宫未久根基尚浅,却也知道孟皇后大势已去,自己若能在朝中外结强援,将来便有可能登上后位。放眼朝中无数臣子,能够倚靠的不过寥寥数人,而这几人中,章惇无疑是最为强势的一个。
盘算良久,她还是出言试探道:“臣妾见这几日圣上老是长吁短叹的,莫非是朝中有事不如意么?”
“岂止是不如意,朕都快被那些所谓股肱之臣气死了!”对着身旁爱妃,赵煦随口分说了几句,最后却自顾自地看着头顶纱帐再不吭声。
“圣上,您如今继承神宗皇帝遗志推行新法,自然会招来一些愚人的诋毁,这在历朝历代都是常有的事,不值得忧心。”刘珂字斟句酌地考虑着说辞,眼角余光还不忘观察赵煦的脸色,“臣妾倒是觉得后一波流言乃是有心人刻意炮制的,居心叵测诬蔑朝廷宰辅,其罪难免其心可诛!”
“哦,你为何如此肯定章惇等人是清白无辜的?”赵煦一下子来了兴趣,心中疑虑打消大半,脸色也好看了不少。
“圣上,您乃是英明天子,用的都是神宗皇帝当日用过的旧臣,黜落的都是不明是非阻塞言路的庸臣,此事天下百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若是圣上连自己亲自启用的臣子尚且不信任,朝中还有何人能够让圣上信任?若是圣上听信流言而疑忌几位宰辅,岂不是让始作俑者拍手称快?待到那时,那些无知的小民百姓岂不是又会说,圣上任用奸邪?”
“你说得没错!”赵煦一个翻身从床上坐了起来,高声唤道,“来人,替朕更衣!”趁着外间内侍忙乱的当口,他突然转身捏了一下刘珂的面颊,脸上尽是笑意,“亏得朕有一朵解语花,否则非叫人诳去不可!爱妃且好好睡,朕不能陪你了!”
“圣上当以国事为重!”刘珂半裸着上身在床上盈盈施礼,心中充满了一举功成的快意。
第二卷 崭露峥嵘 第十三章 晴天霹雳
高俅和宗汉一朝攀谈后,彼此都生出了一种惺惺相惜的感触。由于宗汉如今并不得意,因此一得高俅相邀,他便分了宾主受了聘金,毫不推托地在高家住了下来。
自从赚下万贯家财之后,高俅便把原来那处宅院重新还给了王晋卿,自己又另外觅了离遂宁郡王府颇近的一座宅邸,重新筛选雇佣了一批家人。至于原来收留的那些当年旧人则仍在内院伺候,至此内外分明,家中一派蒸蒸日上的气象。
那一夜长谈,高俅对宗汉此人也多了不少了解。相比自己这个皇帝赐同进士出身的半桶水来,这位名将宗泽的族兄确实是有两把刷子,精通经义出口成章自不必说,对于朝局时势也有自己的一套看法。难能可贵的是,自己不过是读过历史才知道辽国气数已尽,宗汉竟能够凭一己之力看出辽国的衰败之势,这不能不让他感到万分佩服。
与宗汉这一次相会,他想要借机一睹宗泽风采的愿望就更强烈了。据宗汉所说,宗泽的才学胜他十倍,兵法韬略上更是罕有人能及,言谈间钦佩之情溢于言表。
高俅不是不想下大力招揽,只可惜他自己如今身份不显,而宗泽又有官在身,而这种刚直的人更不能示之以等闲小恩小惠,若真的要让人为自己所用,很可能只有等到赵佶登基之后了。想到这里,他不禁生出了一股恶意的冲动,倘若自己能设法让赵煦早些命归黄泉,岂不是能抽出更多时间来筹划其他大事?
他正在书房中想得天花乱坠,心腹家人沈留突然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地禀报道:“大官人,不……不好了,有……有大批开封府的人围住了天香楼,说……说是天香楼有人涉嫌藏匿违禁之物……”
话没说完,高俅几乎失手摔了捧在手中的茶盏,即便如此,溅出来的滚烫茶水还是让他痛彻心肺。勉强一定神之后,他连忙沉声问道:“是谁来通报的消息?还有,吴客家呢?”
“小人不知道!”惊骇过后,沈留的话语也利索了不少,“早先是府中账房有事找吴管事商量,小人才匆匆去了天香楼,谁知才到路口就见一大堆禁军,问了几个路人才知道,今日一大清早,数百禁军就突然把整个天香楼围得严严实实,此时很可能在里面抄检!”
“真是欺人太甚!”高俅狠狠将茶盏搁在身前的书桌上,根本没注意茶水污了桌上的大片纸张。一瞬间的惊怒过后,他立刻想到了背后的文章。要知道,天香楼虽然是他的,但为了妥当起见,他还赠送了两成股份给赵佶,这么一来,这位遂宁郡王便成了此地的幕后靠山,任何想要对天香楼不利的人都得掂量掂量。既然如此,这大批禁军又是怎么一回事?
来不及多做思量,他几乎是连珠炮似的下令道:“沈留,你现在立刻去请宋太公、高先生、元朔先生还有主母过来,然后你立刻去遂宁郡王府报讯,记住,一刻都不能耽搁!”
望着沈留一溜小跑地离去,高俅顿觉心中涌起了惊涛骇浪,任他事先如何猜测都不可能想到,这看似冲着元祐旧党来的风波竟是针对自己而来,而且还牵动着背后的赵佶。倘若不是如此,那些朝中宰辅纵有天大胆量,又怎么可能冒着牵一发而动全身的风险查抄天香楼?一招算错满盘皆输,自己实在是太过短视了,否则又怎么会看不到那满大街传唱的童谣背后的危机?
沈留动作极快,不过一炷香功夫,宋泰等人便纷纷齐聚书房,人人都有些疑惑不解。见高俅面色铁青,英娘头一个脸色大变,高明和宗汉不自觉地对视了一眼,心中同时咯噔一下。
“事出紧急,我就不说废话了。我刚才得到消息,今天一早,天香楼被禁军围了,有人诬蔑说里头有人私藏违禁之物,依我看来,恐怕他人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最终是想说童谣是从那里散布出去的!”
“什么?”除了宋泰还有些懵懵懂懂,其他三人不由异口同声地惊呼道。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估计再过一会就会查到这里来,看来是有人要存心置我于死地。”高俅歉意地看了宗汉一眼,然后不容置疑地道,“元朔先生,你我本就是萍水相逢,这一次我不能牵累了你,你赶快收拾东西离开吧!”
宗汉脸色数变,心中矛盾之极,可是,当他瞥见高俅眸子中闪过的一丝寒光时,却突然改变了主意。“东主哪里话,我前几日才刚刚收了聘书,哪有这种紧要关头就背主而逃的道理?”豪言壮语地表白了一通,他又词锋一转道,“东主,趁着还没有人赶来此地的当口,是不是应该让更多人离开,也好为将来做些打算?”
“你这又是何苦……”高俅心中一松,面上却现出了几许黯然,随后才接口道,“那些动作就不必了,若是让人误会我遣散家仆,岂不是坐实了罪名?”他说着便意味深长地扫了高明一眼,语带双关地吩咐道,“以后的事情便要倚仗高先生和元朔先生了!”
“官人!”英娘见丈夫如此形状,心中不由焦虑万分,“事情到了这个地步,难道真的没有解决的法子么?”
高俅见岳丈宋泰也盯着自己不放,不由冷哼一声道:“如今暗中算计的人在朝堂之上,身份显赫自不必说,而且更有把遂宁郡王一同卷入其中的打算,要想脱身确实不易,不过并非不可能!”说到这里,他近乎咬牙切齿地道,“若是把我逼急了,不外乎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
宗汉是个明白人,此时眼睛倏地一亮,但随即面露难色。“东主所言确是良法,不过施行起来很可能……”
“好了,岳丈大人和英娘是暂时没法子脱身的,高先生宗先生,你们赶紧离去,在外面徐徐设法好了。”高俅二话不说立刻赶人,直到他们先后离去之后,他才神态复杂地看着妻子,深深叹了一口气,“英娘,只怕这一次要害得你受苦了!”
“官人,夫妻本是同林鸟,又岂能大难来时各自飞?”英娘露出了一抹坚决的神情,凄然看了身畔的父亲一眼,低声道,“爹爹,女儿连累你了……”
“这些乱七八糟的话就不用说了!”宋泰满心急躁,此时不耐烦地打断了女儿的话,“女婿你说一句明话,究竟该怎么做?”
“如今有两种可能,一种是圣上亲自下的旨意,如果是那样,能够扳回来的可能不大。还有另一种可能,那就是有人希望借此达成既成事实,为此他们不惜栽赃陷害。如果是后者的话,虽然表面看上去证据确凿,实际上却很有空子可钻。所以,此次的关键仍然在圣上的态度上。”面对自己的妻子和岳父,高俅顾不得再隐瞒,一五一十地把澄心那条线透露了出来,而后又郑重其事地嘱咐道,“若你们未曾被禁足,岳丈大人可以设法去思幽小筑一趟。另外,英娘你应该知道我在暗地里伏下的几处暗线,如果实在不行你也可以想想其它方法。”
“还有,高明和宗汉虽然离开,但他们也应该会暗地设法和你们联络,到时可以多听听他们的意见。”高俅见妻子似懂非懂,宋泰更是一头雾水的模样,心中不由得忧虑十分,倘若还有更多能够分担的人手,他也不会将天大的担子压在妻子一个人身上,如今看来却是没有办法了。
突然,三人同时听得外院传来阵阵喧闹叫嚷,一时间,他们的表情全都凝固了。
这一天,是绍圣二年六月二十九,朱太妃迁入新宫并加宫名圣瑞的日子,不过是此前三天而已。
第二卷 崭露峥嵘 第十四章 重若千钧
查抄天香楼的事情正是章惇的手笔,从刘美人那里得到大功告成的消息之后,他于次日接到了蓝从熙送来的消息,下朝之后便跟着一个小内侍进了圣瑞宫。
如今的朱太妃早已不像当初宣仁太后高氏在的时候那般谨小慎微了,由于向太后本就是宽和之辈,哲宗赵煦又竭力礼敬生母,因此她的行事不免愈发张扬了起来。仅仅数月间,她宫中无职事的人便膨胀了好几倍,隐隐有盖过向太后的势头。
闻听章惇到来,朱太妃向一旁的幼子使了个眼色,赵似只得不情愿地避往内室。此时,朱太妃方才款款地站了起来,移步往居中的主位就座。
“微臣章惇,叩见皇太妃!”章惇见殿中除了蓝从熙别无外人,心知肚明是怎么回事,但表面仍是执礼甚恭。
“章卿家请起。”朱太妃微微颔首,尽管生育过两儿一女,但她向来保养得极好的,因此从外表并不显老相,“你是如今朝堂上第一等得用的臣子,平日辅佐官家打理朝政,也着实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