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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初沉月-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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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众丫头平日哪能得如此乐,加上酒劲,便也渐渐都放开了。竟轮番上来劝清荷酒,倒把臻蓉在一旁乐歪了。
    清荷起初还能抵挡几杯,到后来,就算拿出主子的款来吓唬都没用了,直饮得面上一片酡红,倒比平日更添几分艳丽。
    臻蓉正躲在一边瞧热闹瞧得直乐,忽然瞥见院门口有人探头探脑往里张望,仔细看去,是个外院杂使的小丫头。
    那丫头见臻蓉瞧见了,便比划着示意自己有话要回。臻蓉便冲她招招手,让她过来说话。
    那丫头头一次进正房院子,却一眼不敢多看,规规矩矩走到臻蓉面前,细声细气地说:“回禀夫人,二门上通传:老爷回来了。知道这里热闹,请夫人到外厅说话。”
    臻蓉闻言有些诧异,却不知是何事。只得将睿儿交给奶娘,自己整了整衣裳,嘱咐了没有喝酒的素蕊、静菡两个几句,便向外厅走去。
    这厢,清荷已被灌得晕晕乎乎,正有些昏昏欲睡。不妨昕兰问梅两个又端了杯盏过来,唬得她连忙求饶:“好姐姐们,饶了我吧。我已经不能再吃了。”
    未曾想二人却不说话,只端着杯子敬了清荷,竟兀自干了。清荷不解其意。
    还是昕兰口齿利落,停了停道:“小姐,今儿是您的生辰。奴婢姐妹两个侍候您一场,也没有什么贺礼……只祝您早日得遂所愿。”
    清荷明了其意,不禁眼圈泛红,鼻尖发酸。问梅在一旁后悔道:“这都是我们的不是了,反倒招惹得小姐难过起来。”
    “不妨事。”清荷收起泪意,强笑道,“我知道你二人是贴心的。以后,不管我去哪,都不会丢下你们的。”
    这边主仆三人情意切切地赌咒发誓,却不知外厅此时正闹得天翻地覆。
    缘起篇 魂梦欲教何处觅
    清荷因酒多了,有些头晕,便扶了昕兰回去净一回面,又换下满是酒气的衣裳。才刚收拾妥当,便有丫头急匆匆跑进来回道:“夫人请小姐到外面厅堂说话。”
    清荷一听这话没有头尾,不禁有些恼。昕兰眼尖,便训道:“咱们做奴婢的,给主子回话要有条理章法。到底是何事,怎么又要去外面说话?”
    那丫头本就气喘吁吁,又紧张,被昕兰一吓,更说不清楚了。清荷无奈,只得带了昕兰往前头去了。
    前院里居然静悄悄不闻一丝响动,与后院的热闹形成强烈反差。清荷有些奇怪,却也没多想。
    待进得厅内,却只见爹在中堂站得僵直,背对着她娘,看不清表情。而臻蓉正坐在椅子上低头垂泪。二人见清荷进来,均未言语,只是臻蓉哭得更厉害了。
    清荷不防是这种情况,正不知该怎么办。转念一想,许是爹娘拌嘴,让自己来劝解的。便连忙陪着笑走到臻蓉身边,试图以玩笑化解:“娘,是不是爹欺负你了?要不要清儿给你做主?”
    没曾想臻蓉一听更撑不住,一把将清荷死死搂在怀里不撒手,冲着鸿轩哭嚷道:“你听听,这么乖巧的女儿,你就舍得把她往火坑里送!”
    清荷被娘搂得动弹不得,听了这话却不禁心中一凛,难不成是与自己有关?!
    话还没问出口,只听得夏鸿轩在那边叹气,半哑着嗓子无奈道:“我自己的闺女我能不心疼么?自从接到了口谕,我便知此事不妥,想求个法子。在门口从卯时跪到未时,足足四个时辰……可京里那人连我的面都不愿意见……这也罢了,我又去求闵侍郎,可他也是无能为力——都是聪明人,圣上的旨意,谁敢随意忤逆?不怕掉脑袋么?——你居然这么说我?我在你眼里成了什么人了!”
    臻蓉不听,仍旧哭道:“我就不信了!凭他是谁?难不成是个好端端的女孩儿,他看上了就必定要送与他不成?!还有没有天理王法了!”
    唬得夏鸿轩忙不迭奔过来捂她的嘴,连声斥道:“别胡说!这话也是胡乱说得的!”
    臻蓉一巴掌拍开他的手,仍是嘤嘤哭个不住。
    而清荷此时,已完全听明白爹娘说的是什么事。只觉得脑子里“轰”的一声,一片空白。呆呆地靠在臻蓉怀里,已是半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半晌,方渐渐缓过来。她张了张口,只吐出一句:“爹,娘,清儿不去。”
    “不去,咱不去!”臻蓉紧紧抱着怀里的人儿,生怕被谁给抢了去,“那种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打死也不能去!”
    “你……”夏鸿轩无奈地指着她,“唉……你难道不知,抗旨是要杀头的么?”
    臻蓉怔了一怔,吸气慨然道:“宁杀头也不能让清儿到那种地方去!”
    鸿轩一窒:“也罢……就算我们两个老骨头死了不值什么,难不成墨儿、睿儿你也舍得?”
    臻蓉一愣,她似乎没有想过那么多。现如今,难道这事已到了绝不可能改变的地步了么?
    她想来想去想不出办法,只得抱着清荷止不住地流泪。鸿轩见此情景,也禁不住红了眼眶,声音哽咽。
    清荷本欲再求求父亲,可她看见爹老泪纵横的样子,也明白爹不是不疼她,是已然使尽了法子。那可是圣旨!皇上发了话,就是要她死,她也不能不死,何况是进宫。
    她觉得身上的力气像被抽空了一样,软绵绵靠在娘的怀里,任眼泪不停地滑落。只在心里不停地饮泣
    垄月,垄月,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众人正垂泪间,一墨从外面一阵风一样奔了回来,显然也已得到了消息。
    他看见爹娘都在饮泣,而妹妹苍白的脸上泪痕未干,呆滞地盯着地面。他立时定在门口,片刻后方慢慢挪进厅里来。
    他默默走到臻蓉面前,俯下身子看着清荷,目光流连,隐忍不舍。
    他最疼爱的妹妹,要去到那个不得见人的地方去了吗?这一生,还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再见面……
    人人都说皇宫好,享不尽的富贵荣华,使不尽的金银珠宝。多少人家挤破头也想将女儿送进去,只求博得皇上青眼,一人得道而鸡犬升天。却有谁替她们想过,那长夜漫漫的苦,那勾心斗角的伤?甚至一不小心便连身家性命都搭了进去……那样的地方,是好待的吗?
    一墨看着面无表情的妹妹,心里的痛无法形容,不忍再给她心上撒盐。再三斟酌,还是将爹拉到了一旁,低声说着什么。
    夏鸿轩闻言,虎躯一震,眼神不由自主飘向清荷,又立时收回去,脸上的神情已然极度震惊。
    臻蓉还未曾注意,独独清荷依稀听见“垄月”二字,好像立刻醒过来了一般,目光向这边扫来,却看见爹和哥哥极不自然地避开。
    她顿时起了疑心,挣扎着从臻蓉怀里起来。因猛然站在地上有些头晕,身子摇摇晃晃的。臻蓉赶紧扶住,却不知道她要做什么。
    她挣开臻蓉的手,跌跌撞撞地向二人走去,差一点摔倒,被一墨赶上来一把拽住。她顾不得狼狈,顺势揪住一墨问道:“垄月,垄月怎么了?”
    一墨避开她的目光,吞吞吐吐地说:“他没怎么啊,又没提到他。”
    清荷像是累极,闭着眼无力地轻轻摇头:“不要骗我,我听到了。哥哥,你就和我说实话吧,他到底怎么了?”
    一墨为难地看着她,想了想,说:“你不要多心,真的没有什么。”
    清荷见哥哥死活不说,又转向鸿轩:“爹,您最疼女儿的。您告诉我——我就算走,也走得放心。”
    鸿轩心有不忍,想着她终究也要知道的。便对一墨说:“墨儿,就告诉她吧。”
    清荷满眼期待地看着一墨,一墨觉得这话太难出口,斟酌来斟酌去,最终还是决定实话实说
    “他……他在进京途中……坠崖了……”
    清荷顿时眼前一黑,身子软绵绵地瘫了下去,不省人事。
    慌得一墨急忙把清荷抱起,放到美人榻上,臻蓉一叠声地喊人去请大夫,府里上下顿时乱作一团。
    谁曾想,清荷这一昏迷,便整整睡了三天。直到第三天夜里,方才悠悠醒转。一屋子的人见清荷终于醒了,口中直念阿弥陀佛。
    奇的是,她自从醒来后像变了个人似的,白天看着和常人无异,到了晚上便呆呆的,让坐便坐,让睡便睡,只不哭不笑也不说话,唬得几个丫头以为她被魇住了,不敢隐瞒,连忙报与臻蓉知道。
    臻蓉急忙来看,发现果真如此,也急得没法,只得请了大夫来瞧。大夫仔细看视过后说,这是胸中一股郁结之气不得释放,想着法发散出来就好了。
    臻蓉也明白女儿的郁结所为何事,可自从清荷昏迷,阖府众人便将那几个字视作禁区,一概不得提及。她还特别交代,若发现有嚼舌根的,立即杖责四十,撵出府去。
    如今,虽知这个死穴能救命,针却硬是不敢扎下去。
    臻蓉也曾异想天开,让鸿轩趁此机会报个染疾上去。鸿轩一听也觉得可以碰碰运气。谁知本子刚递上去便被丢了回来,无人敢接——宫里头要人,就算病死了,也得抬过去埋。
    眼看着催得一天比一天急,却只得暂且想法子拖着。
    距离进宫期限还有半个月的一天夜里,昕兰在清荷房内值夜,半梦半醒之间突然听到有嘤嘤低泣之声,浑身一个激灵,醒了。
    仔细听去,却是从清荷帐中传出的。
    她想爬起来去看看,却不防被人揪住了,吓得她就要大叫,冷不丁被人从后头捂住嘴,耳边轻轻传来一句:“是我。”
    她听出是问梅的声音,僵硬的身子顿时放松了,回头瞪她一眼。问梅松开手,示意她跟自己到外屋。
    两人轻手轻脚地踱了出去,昕兰方低声质问她为何不让自己去看。
    问梅叹道:“我早就听到了,偏你还睡得那么沉。”探头看看里屋,见没有动静,方接着说,“也许,哭出来反倒好了呢。总比憋在心里强。你说呢?”昕兰若有所悟地点点头。
    果真不出问梅所料,第二天起来,昕兰便觉得小姐果与前些日子不大相同,似乎从眼神里透出一种坚定。清荷却并无多言,待收拾梳洗完毕,便直接去了臻蓉房里。
    见了娘,拉着手坐下,开口细细说道:“这些日子,让爹娘跟着清儿担惊受怕,是清儿的不是。可这么一病,清儿倒想通了——垄月……”
    臻蓉本就觉得女儿今日有些不同,闻言惊异地看着她,似不信她会提及这个人一般。鸿轩此时也在屋里,二人对视一眼,均现出十分担忧的表情。
    且听她继续说道:“……垄月既去了,我心里痛得很,像被剜去了一块。本想索性一并跟了去,却又舍不得爹娘和哥哥、弟弟……何况,我纵心内放不下,这命,也由不得我,何苦来还连累家里……如今,入宫期限就要到了,娘且预备着吧……只是,爹娘养育了清儿这许多年,还未曾尽过半点孝心……”
    说着,她站起来跪到二人面前,规规矩矩磕了个头,哽咽着:“……清儿感谢爹娘的生养哺育之恩……只怕此生不能报了,今后,让哥哥、弟弟替清儿服侍爹娘。清儿无论身在哪里,心仍旧在咱们这个家……”
    这一番话,惹得臻蓉立时泣不成声,将清荷拉起来抱在怀中,两人哭作一团。鸿轩揉揉眼睛,悄悄出去了,让她们娘俩多些独处的时间罢。
    进京的日子,定在了六月初三。
    坐在京城派来的马车里摇摇晃晃,清荷依旧沉浸在离别的情绪中,胸口钝痛。
    她很想再多看一眼爹瞬间苍老的面容,娘哭肿了的双眼,哥哥隐忍不舍的目光,还有睿儿圆乎乎的小脸儿。
    爹,娘,多保重。清儿不孝,今后不能再陪在身边侍奉了。
    哥哥,以后替清儿多尽孝心罢。清儿会惦念着得与哥哥相伴的日子。
    睿儿,你还小,长大后会忘记姐姐长什么样子么?……
    垄月……你说过要我等你回来,可是,你却违背了誓言,不会再回来了。而我……为了我爹,我娘,我的哥哥弟弟,现在还不能随你去……
    你,可会恨我?
    清荷闭着双眼靠在车厢壁上,两行清泪顺滑而下。
    缘痴篇 谁道无心便容与
    马车依旧在路上颠簸着,似乎为了抄近路,没有走相对平坦的官道。一路上不时磕磕碰碰,间或有枝杈划过车厢的声音。
    “咣当”一声,马车剧烈晃动了两下,停住了。清荷被晃醒,揉了揉撞疼的脑门,才发现自己哭着哭着居然不知不觉睡着了。
    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由远而近,在清荷车外站住。
    片刻后,车帘子被轻轻掀起一道缝,探进来一个脑袋,一双圆溜溜的眼睛扑闪扑闪,在看清了清荷毫发无损之后,顿时松了口气。
    清荷揉揉酸痛的眼睛,才看清面前是个打扮齐整的小丫头,不过十一二岁,此时正冲着自己笑,也不由微微翘起嘴角。
    “姑娘没事吧?可是撞疼了?”清脆的声音如珠掉落,甚是好听。
    “无碍的。”清荷摇了摇头,此时已清醒了很多,打量着周围。想起自己的处境,神情暗了下来。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回姑娘,已是申时初刻。”那丫头十分伶俐,笑道,“姑娘稍等,我去去就来。”说着跑到前面的马车处不知说了什么,片刻后,车帘再次被掀开,一个小巧的身影钻了进来。
    马车再次前行,车棚随着马蹄的节奏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
    “姑娘想是路上劳乏了,我陪姑娘说说话。”那丫头面庞圆润,眼神晶亮,一笑起来有两个酒涡挂在双颊,给人很亲切的感觉。
    清荷方才因睡得不适,有些鼻塞,后脑隐隐作痛。本有些懒怠说话,却想到并不是在家里,只得强打起精神。
    “我瞧姑娘一路上也没吃东西,可饿不饿?要不要我再去取些吃的来?”她把抱在怀里的茶杯等物放下,斟了一杯递给清荷。
    清荷接过热茶,喝了一口,觉得心里暖了许多,只是胸口仍然发闷,遂道:“不必了,我不饿。”顿了顿,“多谢姑娘。”
    那丫头闻言捂嘴乐了:“姑娘快别如此叫我。我只是一个杂使丫头罢了——我叫巧儿,姑娘就这么叫吧。”
    清荷淡淡道:“嗯。巧儿姑娘。”
    巧儿观察清荷神色,羡慕道:“姑娘想必是大家小姐出身了,举止言行和我们就是不同。不知姑娘进去是侍候哪个宫里的娘娘?”
    清荷也曾听说过大户人家小姐被遴选进宫侍奉主子娘娘的事,却不想多做解释,只轻轻摇摇头。
    巧儿见了,不免有些遗憾,安慰道:“以姑娘的人品,又识文断字的,定会落一个好主子。却不知姑娘怎么称呼?”
    “夏清荷。”
    “夏姑娘。”巧儿欣喜地靠近了些,不敢相信地仔细看了看她,“你真是夏姑娘?”
    清荷点点头:“你知道我?”没想到自己人还未到,名儿已到了。自己竟值这么些么?她有些自嘲。
    巧儿激动地有些语无伦次,却仍没忘压低了声线:“宫里都传遍了——圣上要带一个外头的女孩儿回去——我是因人手不够,临时被抽调来的,所以不大知道,却不曾想到有这般运气。”
    她再一次仔细打量清荷,艳羡道:“夏姑娘果然颜色动人。更难得是有一种气度——我说不上来,可我感觉得到。”她仔细想了想,方点头道,“就好像画儿上的菩萨娘娘一样。怪不得能得个好主子……”
    说着巧儿好像想到了什么,她突然坐正了,换了一副神色道:“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容巧儿说句不知轻重的话——日后姑娘若飞黄腾达了,还请姑娘多多提携,助巧儿早日脱离苦海。”说着便拜下去,慌得清荷赶紧扶住。
    “巧儿姑娘,这可使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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